康珈恍然抬起頭來，嘴角笑容凄絕：「逃不掉無非就是死。」他早就看清眼前形勢，他已是走投無路，只是無論生死他都不想落在警方的手裡。
邵潁川離開時，徐輕歌叫住他的名字：「還有一個小時到0點，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她很累，這樣的短途飛行也覺得難挨。早班機，機組和乘客無不是睡眼惺忪趕飛機，起飛后機艙里安靜無聲，大家不約而同地陷入夢中，連季菏澤也打起了鼾。唯獨她被失眠困擾，越想睡，越睡不著。
虞小嬋覺得耳朵嗡嗡響，什麼都不知道，只覺得后怕。意識恢復后，身邊不知不覺圍了好多人，有人給她水，有人給她毛巾，有人給她暖水袋，她茫然地抬起頭，才發覺身邊已經布滿了狙擊手。
康珈遠遠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仰天長笑，笑聲恐怖如鬼魅，令人不寒而慄。
他叮囑將息：「向上級彙報發現康珈的行蹤，請求支援。」
「還有呢？」邵潁川不信康珈的條件這麼簡單。
虞小嬋看到他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然後迅速領悟了他突然造訪的來意。徐輕歌和林將息一定商量了很久，實在沒有辦法才搬出了季菏澤這個救兵。
他猶豫再三，拿出了那隻紅色絲絨盒。
他躍身去拿，康珈順勢抓住他的腳踝，用力一扯，將他帶倒，而後越過他沖向遙控器，重新拾在手裡，按下了那個按鈕。
哄騙的伎倆被拆穿，康珈臉上的表情驟變。
他說這話時徐輕歌一直看著他的眼睛，她好像能從他的目光中聽到心碎的聲音。
好一個聲東擊西。
季菏澤的眸光亮起來：「還沒有。」
臨近中午時分，梅姨被一通電話突然叫走。她沒在虞小嬋面前說實話，佯裝雲淡風輕地拿上往常去菜市場買菜的手提袋，謊稱去市場一趟。
邵潁川冷靜談判：「你想要什麼？」
季菏澤沉吟半晌，放下手裡的溫水杯，俯身打開了行李箱，從裏面拿出一隻漆皮黑盒子，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這些是崇陽從業以來獲得的所有獎章，一直由我保管，以後就交給你了。」
「還沒有。」季菏澤捕獲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按照徐輕歌的交代，小心措辭做解釋，「當時情況混亂，下水參与救援的潛水員沒能及時察覺到崇陽受傷，把康珈救上來以後再去找他時，他已經因為體力不支被水流衝到了別處。事發地就在大壩附近，水流急，石塊多，所以……」
沒等把蛋糕包好，門口傳來風鈴清脆的響聲，隨後便走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他說：「希望嬋嬋賞臉。」
她竟然有些不忍，鬼使神差地讓開了路，看他開車從身邊經過，就像看到緊握在手裡的沙慢慢流逝。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愛一個人有時候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像他怕失去虞小嬋，為了她，他甚至可以愚蠢地自投羅網。
徐輕歌回到自己的房間，進浴室洗漱前摘下了頸間的項鏈。
他那麼自信的一個人，卻總是在虞小嬋的事上沒有把握。
嶼州橋水庫四面環山，坐落在險要的峽谷之間，它就像是一個天然蓄水池，靠自然資源養育著當地人。水庫面積極大，一眼望去，平靜的湖面茫茫無際，水天相接，偶有幾座島嶼隆起，時令正當時會有捕魚的漁民將船隻泊岸休憩。
如雪般潔白無瑕的玉身殘留著幾抹猩紅的血跡，他彷彿失去了自控力，發狠把玉墜一把扯下，繼而發動船隻向湖心島嶼駛去。船隻駛過的地方激起千層浪，發動機的嗡鳴聲回蕩在整個湖面上，他知道此行就是在送死，可是失去她比死亡更可怕。
那座木屋已經被炸毀了，炸藥引燃的地方火光衝天，烈火熊熊燃燒，能聽到「刺啦刺啦」的聲響。眼前景象，猶如煉獄。
她平時不苟言笑，難得露出笑容。
他冷笑反問：「可我為什麼要為殺父仇人做事？」
她故意穿了高領衫和牛仔褲，但裸|露在外的手腕還是能看到勒傷的痕迹，季菏澤的視線久久落在她瘦削的臉上，她比離開常水時瘦了太多。
周圍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甚至是趴在床尾打盹的天狼，只是不見邵潁川回來的跡象。她這一覺，睡了十三個小時。客棧靜悄悄的，她離開這間套房下樓，發現燈火長明的前廳此時空無一人。
「放手。」他平靜地說。
他不敢耽擱，繼續給炸藥排爆。
電話的另一端語氣急促，季菏澤聽完眉頭緊皺，想多問一句，又被空乘打斷。他只好向對方表達歉意，簡言描述自己的飛機即將起飛，匆匆掛斷了電話。
爆炸聲如約在閣樓響起，天邊驟亮，震天動地。
直到她苦笑一聲，洒脫開口：「是他們找你來的？」
「回常水的機票買了嗎？」
「什麼聲音？」徐輕歌緊張地問。
虞小嬋搖頭，想問大家都去哪兒了，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虞小嬋恍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康珈、綁架、墜崖、高燒都是夢裡才會出現的生僻詞，直到季菏澤突然來到客棧，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夢，她才終於醒悟，選擇不再自欺欺人。
邵潁川把船停靠在湖心島嶼時，才發覺這島遠看不過是個小丘，實際卻是高山巍峨。遠眺能看見山間一座木屋，紅色的屋頂很是醒目，據說是供給漁民使用的，如果漲潮時恰逢天氣惡劣，漁民可在木屋裡落腳休息。
她猜對方不是少數民族就是混血。
虞小嬋開始發燒嘔吐，體溫維持在39度，無論喂多少退燒藥都沒有用。這麼多年，她很少一病不起，有點小病也大多吃藥就能抵抗，這一次病情來勢洶洶，短短几天她被高燒折騰得瘦了一圈。
康珈知曉炸彈的威力，按下后翻窗而出，向曠野跑去。
康珈的主要勢力在金新月，在境外可以為所欲為，境內卻不允許他猖狂。邵潁川選擇泄露自己還活著的消息時，就是為了引他入境。蛇打七寸，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盤算好了。
邵潁川反應機敏，在最後關頭逃離木屋，匍匐在地。
康珈在國內的同夥盡數被捕，國內警方對他展開天網式通緝，那些平時意圖撈金的手下如今各個避之不及，剩下的十個有八個選擇自保，康珈已是元氣大傷。
但康珈也實在狡猾，偽裝成最不起眼的乞丐，叫人防不勝防。
耳機里再次傳來「住手」的警告，邵潁川不甘心地停手。
室內並非黢黑一片。
他想，幸好現實和夢境是相反的。
醫院終於鬆口答應徐輕歌再做一次檢查就可以出院了。按照她的性子，老老實實住院已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如果不是這次重傷牽扯了她的舊疾複發，恐怕她早就二話不說拔針了。
虞小嬋被解救后，由徐輕歌和林將息陪同坐在警方安排的船里等消息。她的身上披著將息的厚外套，本來徐輕歌看她渾身淤青，堅持送她就醫，但她非要留在這裏。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訴她，邵潁川很快就會回來，只有她提心弔膽，越發感到不安。
虞小嬋目送對方上樓，身後的時鐘已經指向了12點，一桌熱氣騰騰的酒菜還在等待今天的主角，前台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是邵潁川。
季菏澤順手掀開盒蓋，把戒指呈到她面前：「將息說，崇陽原本打算在生日那天跟你求婚的。」
虞小嬋離開沙都這天，天氣陰，她坐在候機廳捧著咖啡發獃。
他起身時虞小嬋沒去送，她仍坐在那裡怔怔出神。
邵潁川意識到不對勁，緊隨其後追上康珈，但到底晚了一步。
虞小嬋久久無言，心裏又酸又澀。
邵潁川說：「可我如果不去，她就會死。」
乞丐也有所防備，摸爬滾打地起身，伸手就是一道凜冽的寒光。邵潁川身手敏捷，幸運避開，但對方招招致命，他難以招架。幸好天狼聰明，趁兩人纏鬥之時輕盈躍起，一口咬上對方持有匕首的胳膊。
鷹鉤鼻苦笑一聲：「看你的表情，你也沒想到是我，對不對？」邵潁川冷靜聽他往下說，「我也沒辦法，秦哥死後我本想躲得遠遠的，不再蹚這攤渾水，沒想到又和康珈狹路相逢，他如今朝不保夕，不怕死，但我怕。他威脅我，我只能幫他，不然我們一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康珈說：「我想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麼。我在嶼州橋水庫等你，和*圖*書敢把我的位置告訴警方，你知道後果。」
搜救一直在進行，現場只留下一小部分人。
聽口音像南方人，普通話有些蹩腳。
他把鷹鉤鼻交給將息：「你在這兒等警察來。」
「得嘞。」林將息嬉皮笑臉地應著。
眼前都是嘩嘩流淌的水流，什麼也看不清楚，她還沒回過神來，男人又一把攥住她的頭髮，把她強制按壓在水柱之下，她在掙扎中鼻腔里進了很多水，嗆得她咳嗽不止，頃刻間就喪失了呼救的能力。
不出所料，鷹鉤鼻說：「還有，聲東擊西。」
西北常年乾旱少雨，建造水庫一來是為了農業灌溉，二來是利於發電。省內水庫類似嶼州橋規模的有很多，但屬它的使用年頭最為悠久。
他要活捉康珈，送他上法庭進行審判。
可是種種方案羅列下來，唯一可行的還是只有水路。
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最懂適時示弱。康珈心如明鏡，眼下出境務必要獲得警方內部人員的協助，否則只有死路。他向邵潁川拋出橄欖枝是下下策，邵潁川拒絕他卻並不明智。即使他走到絕路也絕不會服罪，他早做好了和警方魚死網破的準備，無非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那乞丐藏在門廊上方，突然倒掛而下，雙臂緊勒住邵潁川的脖子往上提。
康珈就坐在椅子上用打火機點煙，他的腳邊散落著粗糲的繩索，就在剛剛，虞小嬋還坐在這個位置上任他宰割，此時狹小的空間里除了他，卻再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乞丐對這附近的地形頗為熟悉，曲折幽深的小巷可以充當很好的掩體，到最後還是被他逃了去。
草叢裡躺著一個紅絲絨戒指盒，應該是邵潁川在打鬥中不慎掉落的。協助警方把罪犯押送上車后，林將息撿起戒指盒不禁唏噓，小嬋姐精心準備的生日會辦不成了，川哥的求婚估計也要改期了。
康珈依然氣定神閑，煙在他的指間明滅閃爍。尼古丁令人的情緒異常亢奮，又或者那本身就不是普通的煙，他摩挲著椅子的扶手，對邵潁川的出現視而不見，囂張得無法無天。
崖底不遠處即是水庫的大壩，水流湍急。
如今她卻比任何人都惦記她的狀況，只因為邵潁川失蹤前把虞小嬋交給她照顧，她很怕自己沒照顧好，以後沒法向他交代。
直到炸藥引爆前的最後一刻，邵潁川都沒有放棄奪下遙控器的念頭。
林將息舔了舔唇：「一顆草莓而已。」
她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暫時失聲了。
一槍擊斃？那真是便宜他了，死在他手裡的亡魂也不會甘心。
他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淹沒，邵潁川卻看明白了他的口型。他沒有放手。
事到如今，鷹鉤鼻也坦然：「偽裝成乞丐，找到你們藏身的住處。」
虞小嬋沒多心，專心致志布置生日現場。大概是跟梅姨久了，炒菜的效率都提升了不少，看時間差不多，她把菜一一擺盤上桌。蛋糕當然要壓軸亮相，她把蛋糕用禮盒包裝好，又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最後靈光一現，回到廚房用果醬在薄片巧克力上寫了「生日快樂」四個字，擺放在了蛋糕最頂層。
虞小嬋愣怔了一瞬，心懷忐忑地打開了它，最先進入視線的卻是一張身份證。
這次是204的客人，他投訴浴室沒有熱水。平時這些事都是將息負責，但今天人手不夠，只好她出馬。她記得將息告訴過她，客棧的熱水器需要擰開一個閥門才熱，她把這個方法告訴對方，對方卻說還是不行。沒辦法，她只好上樓去看一眼。
西北古時烽火狼煙，又是絲綢之路的要道，遍布著許多歷史遺迹，曾有考古學家在嶼州橋水庫的湖底發現古城遺址，因而此地一度在網路上走紅。可惜遺址龐大，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今又沒有先進的儀器進行打撈和保護，只能任由它們在湖底沉睡。
邵潁川眯起眼睛，聽到有停靠在環島附近的船隻飛速趕來的聲音。他全身的力氣都落在了負傷的手臂上，幾乎是在咬牙堅持，用另一隻手死死地扒著崖壁，吃力地說：「從這兒跳下去你也逃不了，湖上都是警方的船隻，打撈你輕而易舉。」
她哭了幾次，都是很安靜的，在吵吵嚷嚷的現場，沒人會注意她的眼淚。
幸好康珈的手下已經在雅丹魔鬼城的埋伏中折了大半，餘下的不過是些蝦兵蟹將，不足為懼。他們帶上裝備悄然抵達小島，然後換上便衣，一群人說說笑笑向山頂走去，藏在樹上的探子以為他們是附近的居民，攔下盤問，結果被徐輕歌一掌打昏，五花大綁丟在了樹下。
虞小嬋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身體都要陷進去，看起來很慵懶，神情卻彷彿心如死灰，她說：「你們想告訴我什麼就直說吧。那天晚上我就在現場，發生了什麼我都知道，我聽到了槍聲和落水聲。」
邵潁川眼尖，發現他唇邊的奶油，皺眉：「你偷吃我蛋糕？」
見她不言不語，康珈失去了和她周旋的趣味，他乾脆利落地扣動扳機。只聽「咔嗒」一聲，虞小嬋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子彈出膛。她身上都是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額頭上，她感到一種溺水前的絕望。
她下意識抬頭，有些難以置信。
舷窗外雲層已經把千年古城完全覆蓋，再也看不到風沙席捲艷陽天。
邵潁川明明對這段感情十拿九穩，但還是因為緊張略顯擔憂。
遮擋視線的布條被摘掉，虞小嬋漸漸看清了徐輕歌的輪廓。徐輕歌示意她什麼都別說，一邊給她鬆綁，一邊用手勢和唇語小心翼翼地解釋眼下的情形。她們就在康珈和邵潁川的頭頂，僅一層天花板之隔，她們的動作必須要輕，做到不發出一點聲響，才有可能順利逃生。
耳機里再次傳來搜救新進展，康珈已經被打撈上岸，送進醫院洗胃搶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又聽到耳機里響起另一道陌生的聲音，很小，卻足夠她聽見。那人說：「第三批下水的潛水員也回來了，沒找到邵潁川……」
他說：「康珈有可能會去找你，總之不管是誰，以什麼理由騙你離開客棧，你都不要相信，等我回來。」他又重複了一遍。
他冷笑道：「康珈，這話說出來怕是連你自己都不信吧。」
她徑直走進浴室，沒留意男人在她身後反鎖了房門。
徐輕歌一時失語。
他們面對面坐下，她不問他為什麼來，他也沒有貿然提邵潁川失蹤的事。
外面傳來了警笛聲，邵潁川追問：「他讓你幫他什麼？」
耳機里傳來上級調度潛水員的指令，林將息和徐輕歌互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回頭向船艙里的虞小嬋看去。她比任何時候都乖順安靜，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每當碰到他們憐憫的目光，她都低下頭去，好像在躲避。
她病了一個星期，無精打采，蓬頭垢面，等她攏好頭髮，換了乾淨衣服坐在季菏澤面前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壺沏好的熱茶。
也幸好，她平安無事。
她的聲音很輕，說到最後甚至有些不想繼續，她也怕季菏澤帶來壞消息，可是就算消息再壞，她總要面對。
都是尋常得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瞬間，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一向沉得住氣，卻不能容忍康珈用嬋嬋的性命威脅他。第一拳打過去的時候，他瞄準了康珈把槍放下的空檔，瞬間撲過去將他制伏，兩個人扭打在一起，遙控器也脫手而出，滑向了地板的另一端。
邵潁川抿緊雙唇，強迫自己理智。
她被徐輕歌找到的時候，因為害怕渾身都在發抖。
「是。」
虞小嬋平靜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戒指的樣式，壓抑了這麼多天，她終於鼓起勇氣問：「救援隊有他的消息了嗎？」
「別看了，她必死無疑！」康珈沉浸在自己一手製造的災難現場里，驀然回首，卻發現黢黑的灌木叢里有星星點點的紅光瞄準了自己，於是他的笑聲更加扭曲，「你們又安排了狙擊手？哈哈，你們根本就不敢開槍。警方還指望緝拿我歸案邀功……」
季菏澤買的是頭等艙，乘客稀少，他把靠窗的位置留給虞小嬋，自己坐在外側，正準備給手機關機，一個電話卻突然打了進來。沒有備註，只是瞄了一眼尾號就知道對方是誰，他匆忙接起來，空乘剛好走到他身邊示意關機。
邵潁川趕回客棧時，梅姨https://ｗww•hｅtｕbｏoｋ.cｏｍ.ｃoｍ已經接徐輕歌回來了，虞小嬋卻不在前台，也不在廚房。
邵潁川慶幸他送給虞小嬋的白玉觀音還能傳送回她的定位，可是眼看自己離她越來越近，前方卻已是灘涂，再也無路可走。他把車停在岸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個位置靠近，最後只發現一艘空無一人的船艇。
他只是遺憾，他買的戒指最終沒能套上她的無名指。
他走到門口，驀然回頭，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去醫院的路上他經過一條美食街，老遠就看見川哥帶著天狼在一家店門口吃臊子面。他把車停在路邊，走進去也要了一碗，坐在川哥面前打趣他：「小嬋姐的蛋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還得委屈你在外面多流浪一會兒。」
邵潁川骨折的小臂還在傷勢恢復期，很快就使不上力。
她有一個秘密，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她從念警校開始就喜歡一個叫李崇陽的學弟。那時年紀小，玩真心話大冒險她都能撒謊臉紅被人拆穿，後來被調到境外執行任務，再回來已經變得鐵石心腸，道上黑話張口就來，遇到天大的事也不露聲色。
男人手提一隻黑色公文包，從夾層里取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她：「一間大床房，謝謝。」
他只是遺憾，他買的戒指最終沒能套上她的無名指。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虛弱地說：「康珈在裏面安置了定時炸藥。」
春寒料峭，男人的西服外面還有一件長及膝蓋的風衣，他的身材挺拔頎長，是絕好的衣架子，這類風衣是很難穿出氣場來的。
她用手試過水溫，如釋重負地說：「好了……」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男人突然從身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身體就這樣完全倒在了花灑之下。
她最怕康珈知道他們在閣樓里營救虞小嬋，一怒之下按動手裡的遙控。
邵潁川被動發問：「虞小嬋在哪兒？」
「他們不敢，但我敢。」他眼睛泛紅，一股怒意直衝頭頂，理智無法將它抑制，他亦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思考這一槍是對是錯，只想立刻殺了康珈，以解心頭恨。
時間分秒過去，林將息鼻尖上全是汗。閣樓里很暗，只能藉助窗外的餘光，但近乎沒有，一切只能憑感覺，動作要輕，手法要穩，要有耐心。可他知道時間緊迫，心臟幾乎立刻就要跳出嗓子眼。
耳機里，上級發話：「答應他。」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起始於無人區的星火最終化為塵土，那些與他有關的縱情與痴狂像一場戛然而止的美夢。
康珈突然拿槍對準了他：「也好，那就給我陪葬。」
為了假扮乞丐，這人故意把全身上下塗得黑不溜秋，仔細辨認五官，卻也認得出來，他是曾經跟在秦煥身邊的鷹鉤鼻。他們曾在宜城下榻同一家客棧，有過短暫的交集。
稀薄的雲層逐漸變厚，城市的輪廓慢慢不見，虞小嬋如墜雲端，終於收回了視線。辭職以後她乘坐飛機的頻率驟減，時隔數月再次體驗飛行的感覺，已經從空乘變成了一名普通乘客，那些曾經做了千百回的工作流程，對她而言，陌生又熟悉。
藥瓶沒摸到，卻觸碰到了被她放在夾層里的絲絨盒。
邵潁川覺得這人可真是厚顏無恥，那可是嬋嬋專門為他做的生日蛋糕，不出口氣難解心頭之恨，他揮手招呼服務員：「剛才他要的那碗臊子面麻煩加麻加辣。」
徐輕歌決定由自己和將息打頭陣，再帶幾位水性佳的特警，從湖底游上岸，解決了所有康珈留在外面的眼線后，再通知其餘人乘船上島。
像康珈這種人，在面對漫長的牢獄之災時，一死了之反而是一種解脫。他絕不能讓他得逞。他和康珈明裡暗裡纏鬥了這麼多年，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他緝拿歸案，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為死去的父母報仇，然後抽絲剝繭查出他背後更大的黑暗勢力。
太陽已經完全落進了地平線，邵潁川站在門前回望了一眼夜幕下平靜的湖面，最後確認了一遍錶盤上顯示的時間，然後推開了門扉。
沉寂已久的湖水像一面鏡子被打碎，碎片四濺，讓附近船隻上的人眼花繚亂。
康珈不假思索：「你。」
「小嬋姐信誓旦旦要做一個三層蛋糕給你，聽梅姨說她還要親自布置場地。你們也知道小嬋姐的風格，到時候客棧肯定被她搞得閃閃發光，氛圍剛好適合求婚，等她把蛋糕擺出來，你掏出鴿子蛋，跪地求婚，perfect！」林將息蹺著二郎腿為川哥出謀劃策，整個流程順下來忍不住為自己拍手叫好。
後來，她再沒哭過，眼淚好像都在事發當天的那一晚流盡了。
好像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邵潁川注視她的樣子，他很少笑，多數時候都是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唯獨和她在一起，連眼睛都蘊藏笑意。他們明明一起經歷了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到頭來她只記得他疏朗清雋的眼睛，雪滿枝丫時他伸過來的手，還有在青峽山腳下，那一聲又一聲清脆的栗子殼剝裂的聲響……
梅姨心疼地看著她：「客棧暫時不營業了，康珈被捕，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先歇歇。」
定位顯示他們同處於一個地方，他翻身上船，遍尋無果，驀然回首的剎那，視線被眼前跟隨船隻搖晃的物什吸引，久久沒有移開。
上山時他注意到木屋房頂和附近的樹上都有康珈的手下把守望風，警方不可能通過船隻接近這座小島還不被康珈發現。邵潁川不知道自己還能拖延多久，只希望徐隊和將息夠機靈，能帶警方找到其他上島的路。
徐輕歌想陪她先回去，她搖頭：「我等他回來，一起回去。」
這座隱沒于山間的木屋怕是很久都無人使用了。
「還有，通知梅姨，你要留下幫我，讓她去醫院接徐隊。」
康珈說：「是氰化鈉。」
邵潁川的身份證件太多了，每一個都不一樣，上面的出生日期也各不相同。虞小嬋去翻看日曆才知道原來他是雙魚座。距離14號沒有幾天了，梅姨早就準備好了禮物，是一件厚實的羽絨服。林將息搞笑，送泡腳桶。至於徐輕歌，她一向沒有送生日禮物的習慣，多少年都是一句言簡意賅的「生日快樂」。
男人瞭然，抿唇露出艷羡的笑意，點頭道：「蛋糕很漂亮。」
林將息則偷偷繞到木屋后，躡手躡腳翻上屋頂，從背後偷襲，用一針麻醉劑搞定了留在屋頂望風的小卒。
「等一下。」虞小嬋突然叫住他，問，「你什麼時候走？」
她轉身上樓，跌跌撞撞衝進書房，查找相關新聞。線索少得可憐，太多消息還在保密階段，尚不允許媒體報道，但她看到新聞概要還是清晰地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她不說話，看著他徑直走來，把涼涔涔的槍口抵在她的額頭上。
沙都屬於溫帶大陸性氣候，乾燥少雨，一年的平均降水量才37mm。所以夜裡邵潁川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未等天亮，地面就已干透，他一如往常，牽著天狼出門晨跑。
她收到了邵潁川的簡訊，和林將息找到閣樓的小窗，二人身手矯健，掛在窗外用玻璃刀切下一個比胳膊直徑寬些的孔洞，伸手探入，從裏面打開了窗鎖。
水庫在安西縣境內，西接沙都，路途並不遙遠。電話掛斷後邵潁川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並非衝動之人，可是康珈偏挑他最在意的人下手，他就算再理智也做不到像往常一樣鎮定自若。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想起不久以前的夢。
只要沒落到警察的手裡，就還有脫身的機會。
他不是康珈。
反正也無處可去，吃完早餐邵潁川決定跟將息一起去醫院接徐輕歌，可是等兩個人結賬離開小店準備上車的時候，天狼突然行為異常，朝臨近的小巷狂吠，動作兇猛，甚至企圖掙脫牽引繩。
條件無疑是誘人的，可是邵潁川豈是貪圖財色之人，他志不在此。
木屋坐落在山頂，傍山而建，山坡上野蠻生長著各種灌木，而木屋背面即是陡峭的危崖，月色下能看到崖底湖光瀲灧。
虞小嬋笑嘻嘻：「我男朋友，生日蛋糕是我給他準備的驚喜。」回答時她抬起頭和對方對視，發現男人鼻樑直挺，眉眼深邃，異域風情濃郁。
他從邵潁川的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武程的影子，甚至為此不忍ｈeｔｕｂoｏｋ.coｍ.com，他妄圖用虞小嬋一家的性命做要挾，將他和「獵戶座」據為己用。邵潁川卻自導自演了一出絕頂好戲，把她的家人送進監獄，斷了他下手的機會。
廚房裡倒是有動靜。梅姨一邊等她醒一邊煮了白粥，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僅穿了一身單薄睡衣的虞小嬋，立刻命令她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她會把粥和小菜端上去。
康珈看著邵潁川，他和他的父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眉毛、鼻子、嘴巴，還有正義凜然不服輸的性格，他說：「說到底你和你父親都是一根筋，你有沒有想過，以你們的身份，如果有一天上線死了，警方內部還有誰能證明你們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你們為了所謂的正義賣命，恐怕到頭來是正義辜負了你們。我為了你父親好，是他不領情，非要搞得兩敗俱傷才罷休！」
梅姨在客棧忙得分身乏術，還不忘盤算14號需多準備些菜式慶祝輕歌出院。
站在徐輕歌的立場上，她是局外人，看得透徹，搶在邵潁川開車駛離院落前在門口將他攔住，逼他不得不踩下剎車。
起初，李崇陽還活著的消息是從伊斯蘭堡境內傳出來的。康珈明知一旦來到中國，背後的靠山就削弱了大半，還是主動送上了門，只因李崇陽是武程的兒子，這對父子手裡握著他犯罪的證據。這些證據就像一枚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時刻都在威脅著他，也時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曾被最信任的兄弟出賣。
此時康珈正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把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滲透進來的霞光落在地板上，把他的影子抻得越發鬼魅陰森。
是真正的身份證，姓名欄寫著「李崇陽」這個名字，證件照上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
她把項鏈放在水池旁，看著鏡子里自己越來越冷血無情的臉，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邵潁川還真是放心把虞小嬋交給她啊，嚴格算起來，她們還是情敵呢。
徐輕歌守在她身邊照顧她，最後沒有辦法只好送她去醫院輸液，等到終於退燒，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她也終於有了吃東西的胃口。
這句話觸碰到了康珈的敏感處，他突然站起來，盯住邵潁川的眼睛：「當年的事錯不在我，是你父親背信棄義在先。」
餐廳被她布置得很溫馨——六菜一湯還有魚，手工蛋糕雖然看起來沒有那麼精緻，但原料都是上乘，慕斯甜而不膩，口感絕佳。她還準備了大家喜歡的果盤，把果皮剔除乾淨，只留下果肉碼放在盤中，連葡萄也是如此。
「當然是先把她藏起來，遊戲才好玩。不過你放心，我暫時還沒做什麼傷害她的事，至於以後，就看你的表現了。」康珈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遙控，拇指在紅色按鈕上虛按著，提醒他，「比如像這樣，我只要按下去，她就會粉身碎骨。又或者……我也不介意長長久久地折磨她。你是聰明人，懂得衡量利弊，我給你時間選擇。只不過這次你休想耍花招，否則我下次請她出來玩，可不會這麼客氣。」
季菏澤說：「等有空了就回家看看，寶澄一直嚷嚷著想和你逛街。回來了隨時一個電話，我只要在市裡立刻去接你。」說完轉身就要開門而出。
置身雲端，看晨光傾灑雲海，虞小嬋突然哽咽。
她拿出隊長的威嚴，警告他：「你一個人去，就他媽是找死。」
如今3月，對西北的天氣來說，並不是值得外出遊玩的季節，湖面碧波萬頃，人影也沒有一個。
季菏澤告訴她，這張廢舊的身份證崇陽一直沒扔，雖然沒有用處，但至少可以證明，這世上有一個叫李崇陽的人存在過。而那些獎章則是他出生入死的證明，他好像從小就運氣好，無數次親身歷險總能全身而退，而這一次，好像不太走運。
但康珈真正的意圖不在此，不過片刻，趁邵潁川示意警方讓出下山通道的工夫，他猛然轉身，向懸崖跑去。
康珈的掌心布滿粗繭，邵潁川死攥著他的手，直到手臂上青筋凸起。
邵潁川機警，追隨天狼的指引橫穿過小巷，那名倉皇而逃的乞丐很快就徹底暴露在了他的視野之下。
邵潁川早就預料到他不可能就地伏法，卻沒想到他的手段這麼極端。
徐輕歌皺眉，用口型問：「是什麼？」
他渾然忘了自己的處境，幾乎是下意識，向康珈沉落的深水區游去，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趕在搜救船抵達前把他撈出了水面。
湖水寒潭，深不見底，崖壁凸起嶙峋怪石，摔下就算不會粉身碎骨也要丟半條命。
閥門就在熱水器正下方，很好找，輕輕旋動，再擰開花灑，自然有了熱水。
他說：「我們的生意遍布金新月各地，各方勢力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在中國，處處受阻，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少不了你的好處。金錢權勢，美人名利，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可以光鮮地活在檯面上，不必隱姓埋名，不必躲躲藏藏。你可以放心和虞小嬋長相廝守，再也不必擔心我的人四處打探你的行蹤。你只需要幫我在警方面前做好掩護，幫我順利出境，其他的都不用你來插手，有錢大家一起賺。」
幸好，在他跳崖的最後一刻，邵潁川抓住了他。
林將息擠眉弄眼地蹭到虞小嬋身邊，神秘兮兮地說：「14號也是川哥的生日。」
邵潁川在門口摸到壁火，頃刻間，室內亮如白晝。
那是在雅丹魔鬼城，她幫邵潁川擋了那一槍，手術后醫生取出的彈頭。
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謹慎，但開鎖時還是發出了聲響，被康珈蒙住眼睛和嘴巴的虞小嬋在黑暗裡警惕地向角落躲藏。
寒風灌進耳中，西風乍起，掀起飛沙走石。
她不想依賴藥物進入睡眠，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了包里去摸藥瓶。
當第一個搜救員游到他們的身邊時，他讓對方先救康珈上去。搜救員沒敢耽擱，可是當第二個、第三個搜救員趕到事發地，那裡卻沒有了邵潁川的身影。
槍聲劃破靜夜。
季菏澤牽起她的手，把戒指盒放在她的掌心：「它也是你的了。」
季菏澤誠實答應：「嗯，而且我也想來看看你。」
如今聽到季菏澤這番話，她只覺得慚愧，自責沒能妥善處理問題，害父母擔心。
季菏澤說：「虞叔叔說有一次你打電話回家，崇陽也在旁邊，叔叔聽出了崇陽的聲音，和約他去鄰市送貨的那個機車男人的一模一樣，於是追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當時聯繫不到你，我只好自作主張，未經你的同意把崇陽的事告訴了他們……」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來龍去脈，最後說，「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叔叔阿姨會反對你們的感情，他們很開明，更重要的是，他們也很愛你。他們理解你的選擇，也支持你的選擇。」
虞小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邵潁川的話卻讓她頭皮發緊。
從高空俯瞰這座古城，茫茫的戈壁灘，一望無際。
發現她終於醒了，他轉過身來，嘴角勾笑，拿槍口對準她：「醒了？」
虞小嬋一眼就看出了這是戒指盒才有的款式。
「我知道了。」虞小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就此打斷了他。
當指尖碰到戒指盒的瞬間，她膽怯地收回了手。遲疑過後，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拿了出來。安靜躺在凹槽里的鑽戒，被她小心翼翼地嘗試著戴上了左手無名指。尺寸出奇地合適，幾乎不需要調整，恰如其分地套在她的指間。
虞小嬋從高崖摔落，他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
那是舊時自然資源還沒有被破壞的時期，如今降水量年年走低，水庫周邊的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鳥類魚類的數量大幅度減少，漁民寧願大老遠去黃河上游也不願意在這裏苦守。
虞小嬋早就醒了，直到他例行外出運動才起身去廚房忙活自己的蛋糕。林將息下樓時她的蛋糕已經完成了一半，他順手牽羊拿走一顆擺放在蛋糕上的草莓，虞小嬋反應過來立刻把他趕出去：「快去醫院接你們徐隊，別在我這裏胡鬧。」
警方漸漸圍攏，將他們二人包圍。
男人把房卡收好，四周打量，最後把視線落在了放在餐桌上的生日皇冠上：「今天有人過生日？」
他說：「小嬋，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你爸媽早就知道崇陽的身份了。」
她想起就在幾個月前，她還信誓旦旦地撂狠話，揚言不管虞小嬋出什麼和*圖*書事，她都不會救她。同樣，如果因為她連累其他人出事，她也不會放過她。
邵潁川沒興緻和他鬼扯：「別廢話，你想要什麼直說。」
寂靜的夜裡卻在這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覷。
徐輕歌聽著周圍的水聲、划槳聲、引擎聲，固執地在搖曳的船上獨自坐了一夜。
季菏澤沒想到他的說服這麼快就奏效。他躡手躡腳地下樓和徐輕歌交差，大家在聽說虞小嬋決定回常水后都鬆了口氣。自從邵潁川失蹤，徐輕歌就一直為虞小嬋捏了把汗，她是普通人，承受力有限，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事發以來，她最怕虞小嬋想不開，願意回家是好事，回去好好休息，見見老朋友，遠離沙都，心情或許會好些。
他把手摸進褲袋，從機場回客棧的路上，林將息給了他一隻紅色絲絨盒。一開始，按照他的本意，他並不贊成把它交給虞小嬋，此時邵潁川下落不明，這枚戒指無疑是在她傷口上撒鹽。但當他注意到虞小嬋認真去看這些獎章上的字時，他改變了主意。
邵潁川按照天狼的指示，騎車追到一片待拆遷的平房區。這一片樓盤待開發，不少拆遷戶因此一夜暴富，留下老房子無人居住，長此以往都變成了廢棄的宅院，凋敝荒涼，一絲人氣也沒有。
她勒令自己要冷靜，把將息偷偷叫到一旁，囑託他想辦法給虞小嬋喝的水裡放適量安眠藥，先送她回去。
真相總是令人望而生畏，可至少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做揭穿真相的「壞人」。
林將息抓住川哥遞過來的牽引繩，看他離開的背影，發現有血跡從他的腰側洇出，漸漸蔓延開去，他下意識喊住他：「川哥！你受傷了。」
他緊張地問她人在哪裡，她不明就裡，老實回答說就在客棧等他們回來吃飯，他的心情才稍顯放鬆。不知道為什麼，路上計程車特別少，他怎麼攔都攔不到，急得滿頭大汗，反覆叮囑她：「你就在客棧，哪裡都不要去，等我回去，我馬上就到。」
虞小嬋說：「訂機票的時候，幫我也買一張吧。」
他並非懷揣著偉大的英雄主義情結，只是從小到大他的父母都在以身作則地告誡他，做人要善良，更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有勇氣承擔一切惡果。想必他的父親也絕不後悔當年寧願死也要回國的決心，不是康珈提出的條件不夠豐厚，只是他看錯了人。
死到臨頭，康珈拋出最後的籌碼，湊近邵潁川，在他耳邊說：「如果我死了，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你母親的下落。」
餐桌周圍每一個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氫氣球尾端都系著一句祝福語，是虞小嬋提前收集的大家寫給邵潁川的生日賀詞。她準備這些都是瞞著邵潁川進行的，因為是驚喜，她再三提醒梅姨不能掉鏈子，不能說漏嘴。可是眼前所有驚喜都按部就班地展現在了壽星面前，唯獨虞小嬋不見蹤影。
武程死後，有人在背後議論毒梟康珈。人盡皆知，康珈冷血，卻少有人知，縱然武程是警方的卧底，康珈對他的恩情卻很深。無奈這世上總有些事非黑即白，警匪殊途，勢如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年的處境下，他也曾陷入兩難境地，不是沒猶豫過放武程一條生路，但武程誓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他只能選擇忍痛割愛。
204在走廊盡頭，她在門前站定，甫一敲門，對方就開門邀請她進去。
他說：「讓警方後退，給我一艘船離島，否則你們替我收屍也行。」
巧言令色。邵潁川在心裏嗤道。
她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也不會再喜歡任何人，留下這枚彈頭，不為什麼，就當留一個念想。
還好有林將息在場，開鎖不難，排爆卻需要時間。
他也想說服自己母親還活著，可是如果活著的代價是被康珈囚禁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他寧願母親早已離世。他曾經向梅姨詢問過當年那場災禍的細節，冷靜過後，不得不承認，母親早就死了，就在當年的那場煤氣爆炸中，屍骨全無，至今墓地里連骨灰都沒有。
邵潁川把地圖拿到天狼的鼻子底下，請它根據氣味尋找康珈逃竄的方位，天狼很快就有了線索。
失去了所有要挾籌碼的康珈冷笑一聲，張嘴示意邵潁川看他藏在口腔內的白色藥丸。
倒計時只有5分鐘，等他們重新落在結實的土地上，時間剛好還剩下30秒。林將息背著虞小嬋全力跑向灌木叢深處，緊接著，身後傳來轟然一聲震響，頃刻間彷彿地動山搖。
邵潁川檢查過彈匣，把槍插入槍套，感到腰間湧起一股溫熱，他掀開大致看了一眼，隨即把衣服撂下，頭也沒回，毅然離去。
大腦里一根神經線猝然斷裂，心臟彷彿失重般讓邵潁川感到慌亂。這個時候他和將息在這裏，梅姨去醫院給徐隊辦理住院手續，客棧只有嬋嬋一個人……
虞小嬋手撫一枚枚鋥亮的獎章，答應著：「好。」
記憶就在這個時候撲面而來，徐輕歌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被這樣對待過，可是那時候沒有人來救她。她在虞小嬋的耳邊輕聲說：「是我。」
邵潁川跟隨水流的方向漂移，好像有人剝奪他的力氣，直到水平線湮沒他的口鼻。
邵潁川一把扯掉他系在頭頂上的破爛頭巾，卻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耳機里卻偏偏傳來上級的警告，他不得不停止開第二槍的打算。
大家都這麼簡潔務實，虞小嬋覺得如果自己太浪漫未免顯得華而不實，思考半日決定跟隨梅姨拜師學藝，主動承攬了邵潁川生日當天的蛋糕製作以及場地布置。
她腳下虛軟，在徐輕歌的攙扶下一步一個踉蹌。當她經過其中一個狙擊手的身邊，看到他們真槍實彈的武裝時，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向他們瞄準的方向望去。
木屋裡堆砌著很多廢棄的漁具，虞小嬋被綁坐在椅子上。粗糲的繩索在她手上留下紫紅色的勒痕，她從黑暗中醒來，發覺四肢百骸都像被人打斷了似的。睜開眼睛，康珈就站在薄暮餘暉里，正在用手帕仔細擦拭著手裡的左輪槍，金屬散發的光澤迫使人心裏發寒。
「還有，」她誠摯地送上祝福，「求婚成功。」
季菏澤只帶了一個行李箱，剛下飛機就被林將息接回了客棧。
虞小嬋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醒來環顧四周發現已經回到了客棧。
首次以女朋友的身份陪邵潁川慶生，她完全沉浸在為他製造驚喜的興奮中，全然不知某人也在瞞著她秘密制定計劃。她也奇怪，明明徐輕歌都要出院了，怎麼邵潁川和將息去醫院的次數反而越來越多？但她忙著偷偷和梅姨學藝，根本顧不上盤問他們的去向。
她催促將息：「快，再快一點。」
他接電話時考慮到是公共場合，聲音不大，虞小嬋上了飛機就戴上了眼罩，並未察覺他這邊的異動。其實她戴眼罩也並不打算睡覺，飛機起飛時她就把眼罩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向舷窗外看去。
都說世有因果，他有時候卻想不通為何良善之人多被人欺，反而是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常常走運。但若一定要選，他還是想做一個肩負重責的戰士，就算活在暗處永遠不被世人知曉。
林將息隨後而來，他從路旁開了一輛小黃車，一路追到這裏，路上還撿到了一張手繪地圖，地圖是畫在一塊破敗不堪的衣料上的，上面清晰標註著從醫院回客棧的路線。其實他們每次外出都喬裝打扮過，每次從醫院回客棧也都會刻意繞路而行，就是為了防止被跟蹤。
後來他調查到武程有一個念警校的兒子，不知天高地厚地一門心思要為父親報仇，正是熱血沸騰的年紀，在緝毒行動中連連立功。他沒心軟，吩咐手下斬草除根。沒想到三年後李崇陽「死而復活」，搖身化名為邵潁川，親手創建的「獵戶座」情報組堪稱毒販的剋星。
上衣口袋裡是一隻老人機，他們順利回到沙都后梅姨幫他辦了一張電話卡，讓他暫且用著。老人機雖然只能打電話發簡訊，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功能簡單，按鍵靈敏，他就在康珈的眼皮子底下，根據對鍵盤的記憶，給徐輕歌發送了一條簡訊。
就兩個字：閣樓。
男人掐準時機，拿出注射器，向她的頸靜脈扎了下去。
林將息趕到時，邵潁川已經奪下了乞丐的匕首，將他按壓hetuｂｏｏｋ•coｍ•ｃoｍ在地，並用牽引繩把他的雙手捆于身後，使他徹底喪失了行動力。
做好登記后她把身份證和房卡一併交給對方：「204，祝您愉快。」
他不信警方會放他離島，繼續周旋不過是爭取最後主宰自己生死的機會罷了。
徐輕歌好奇鴿子蛋的大小、款式，邵潁川怕嬋嬋發現他買了戒指，這幾天都隨身攜帶，心懷忐忑地拿出來讓徐隊打分，得到她欣慰的評價：「你這個直男的審美還不錯。」
沉入水中的邵潁川只覺得頭暈目眩，周遭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甚至沒發覺康珈在墜崖前向他的心口開了一槍，這血腥氣的來源就是他自己。
天狼停在一扇門前，斑駁的紅漆木門被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響，陰暗的院落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他把手摸到腰間，抽槍而出。四周靜悄悄的，他謹慎地走出門廊，就在這時天狼突然吠叫了一聲，他立刻察覺上方有埋伏，卻還是沒能避開。
她的愛人，她的希望，她的餘生，此時下落不明。
邵潁川被巨大的衝擊力推向遠處，清醒后看到燃燒的木屋，身體如墜寒潭。
康珈笑聲陰冷，手持槍筒拍打她的臉頰：「現在讓你死了多沒意思，他就要到了，我總要讓你們見對方最後一面。」
可是胸口鬱結的悲憤無法釋放，邵潁川攥拳說服自己要冷靜，結果卻失敗。他快步走到康珈面前，揮槍直接砸落在他的臉上，康珈哼了一聲，卻不反抗，任邵潁川揪住衣領，每一下都打得他意識渙散。
204的房門被人從裏面反鎖，就算有鑰匙也無用。他用暴力破門而入，房間沒什麼異樣，只是窗戶開著，冷風裹挾著黃沙不住地灌進來，迷得人睜不開眼。
一碗臊子面吃得林將息鼻涕橫流，他覺得川哥小氣起來真可怕。
心裏鑄造的高塔轟然倒塌，一磚一瓦都落滿了寒霜。
虞小嬋不明所以地頷首示意知道了，想問：那邵潁川呢？他也在忙嗎？他回來了嗎？
徐輕歌腦袋「轟」的一聲，她沒料到康珈還留了這一手。
她有萬語千言想說與心上人聽，奈何他已不在身邊，無人再握她的手，在她的耳畔輕聲低喃：「嬋嬋，嬋嬋。」
鑽石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攝人心魂的璀璨光芒，她接過來的那一刻還有些難以置信。其實，和邵潁川這樣朝不保夕的人在一起，她從一開始就沒渴望過會得到尋常戀人能得到的一切。只要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但他好像一直很在意，想把世俗默認的可以證明愛情永久的象徵都贈予她。
這一次，康珈插翅難逃。
解決掉外面的眼線，徐輕歌立刻給警方報信，讓狙擊手乘船來島上。
她哪裡知道林將息這個小叛徒，已經背著她把她的驚喜毫無保留地曝光了呢。
因為害怕，她把嘴唇咬出了血跡。
虞小嬋的身體很快力氣全無，在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她只記得自己被人從水裡撈了出來，眼前是男人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他蹲在她面前，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輕佻地說：「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紹，我是康珈。」
鐵箱的鎖「咔嗒」開了，林將息稍微鬆了口氣，仔細聽，是樓下傳來的纏鬥聲。
虞小嬋的手腕腳腕被綁了太久，行動困難。徐輕歌試圖扶她起來，虞小嬋卻一把攥住她的手，指了指腳邊。徐輕歌順勢看去，才發現她的腳腕被鐵鏈鎖了一隻鐵箱。
她很通透，人又機靈，遇到琢磨不透的事總是一點即通，季菏澤捨不得把話說得太直接，把崇陽的獎章都交給她保管足以讓她明白，他來這裏的任務也完成了大半。
「我來沙都還有工作，再待兩天吧。」
康珈啐了一口血，挑釁問道：「怎麼不打了？不是要弄死我？」
他的動作幅度很小，按鍵的速度又慢，康珈沒有察覺。
已是日落時分，木屋裡突然亮起了燈，那抹光亮在枯木虯枝間格外刺目，像獵人在誘捕獵物時故意製造的陷阱，誘你明知危險還想要靠近。攀至半山腰時，邵潁川再抬頭，燈光已經滅了，他心裏驟然一緊，腳步越來越快。
他們沒在客棧里發現任何打鬥和掙扎的痕迹，正因此才越發離奇。迫不得已，邵潁川調出了客棧的監控錄像，發現了204客人的影像，只瞥了一眼就認出了康珈。
可是將息已經儘力了，徐輕歌只覺得樓下越來越不對勁，直到注意炸藥倒計時已經開始跳動，她終於下定決心拉起將息：「不管了，來不及了，我們先帶小嬋走。」
「是。」將息說完把小黃車交給他，「你注意安全，我馬上就來。」
在武程這件事上，康珈始終認定自己才是無辜的那一個，他變換了另一種語氣，以受害者的姿態，告訴邵潁川：「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怪過他，我不計過往給他選擇的機會，只要他留下，以後有我的就有他的。是他背叛了我，不管不顧一定要回國。他手上有我那麼多證據，我怎麼能放他安然回國？你以為我想他死？！都是他自己選的。」
邵潁川的心弦一動，隨即露出苦笑。
他感到窒息，用儘力氣去掙脫，卻因為前些日子手臂受傷，一時使不上力。這裏雖不是市中心，但也處在老住宅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開槍。他下狠手去掰對方的手指，削減對方的力氣，並藉此機會旋身，迫使對方失去重心，不得不摔落在地。
虞小嬋迎上前招呼：「先生一個人？」
那時候，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逮捕康珈，雖然他也數以萬次地想要親手要了他的命，可是只有通過審判康珈，才能找出藏在他背後的更龐大的勢力，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慾毀掉這麼至關重要的突破口。
客房配備的電話在這時候響起，徐輕歌就站在它旁邊，伸手去拿話筒時，邵潁川快步走過來制止。他從她的手裡接過話筒放在耳邊，無線電波的另一側傳來康珈陰森森的聲音：「怎麼樣？我給你準備的生日驚喜還滿意嗎？」
季菏澤辦好託運手續來找她，廣播里恰好響起登機通知。
船艙里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邵潁川看到了那根因被他佩戴已久而泛出赭石紅顏色的線繩，紅線懸著溫潤剔透的白玉觀音，搖搖欲墜地系掛在船舵上。
整夜，搜救船都沒有停止工作，直到天邊出現魚肚白。
邵潁川從走進這間屋子開始，就一直在用餘光打量房間里的陳設與布置，他留意到頭頂的天花板都是60cm×60cm大小的方格子，唯獨角落那塊比其他地方寬一倍。此外這堆滿雜物的空間里還有一架歪倒在地的木梯，他意識到這座木屋或許還有一個閣樓。
對面的邵潁川，手持黑槍，冷漠地看著他。
面對真相，他並非執迷不悟，與其自欺欺人，不如坦然接受噩耗。
季菏澤仔細打量她的表情，發覺她臉色蒼白。該說的他都說了，他覺得自己或許該走了，她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安慰的話想必大家也說了很多，但傷都在自己身上，良言再寬慰人心，也只是麻醉劑、止痛藥，治得了一時，治不了一世。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殺傷力無限，虞小嬋的眼前好像突然籠罩了一層碎玻璃。
梅姨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默默背過了身。
那是一條手工頸鏈，黑色皮革鏈穿過古銅色的子彈頭，不仔細看會誤以為是尋常的裝飾品，只有她自己知道，子彈頭是真的。
浴室地上都是水，明顯不久前還有人用過。他走進去，看到洗手台前的鏡子被康珈用口紅洋洋洒洒地塗抹著「SURPRISE」的字樣。
她惶惑答應，可剛掛斷電話，它又響了起來。
徐輕歌趴在地上，氣不敢喘，聽見邵潁川和康珈扭打在了一起，打鬥聲激烈。
季菏澤還想說些什麼，她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了，不用說下去了。」
「猜猜看，他會不會來？」他俯視著她，那神情就像在看待指尖的螞蟻，彰顯著強者的得意。虞小嬋覺得自己佯裝得還算鎮定，直到她發現嘴裏湧出一股血腥氣。
康珈的話沒有說完，右側肩胛骨突然中了一槍。
當初江湛的性騷擾醜聞在網路上引起軒然大|波，她不可能繼續留在公司。她和父母又已是康珈瞄準的獵物，她任性離家的初衷雖然是不想給家裡帶來麻煩，但到底還裹挾著她想和邵潁川在一起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