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縫隙

「我是已婚婦女誒。」對此她也很無奈。
電梯在緩慢地上升,這時候氛圍不算太差。她鼻子不舒服,忍不住又打了幾個噴嚏。
「我是那種人嗎?」他瞥了她一眼,然後進了廚房,發現沒有他想要的東西。於是他先倒了杯熱水給她,「你先喝杯熱水,洗個熱水澡,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他把手機打開,看了一眼地圖。
所以,她不是不動心的。可是動心歸動心,感動歸感動,那怕上床歸上床,她寧可當他是個過客,是她人生路途上的一道風景,她會欣賞、會享受、會記在心裏,卻再不奢望擁有了。她已經不年輕了呢,經不起折騰了。
碰上過年,這個世界似乎都停止運轉了,人們形色匆匆又喜氣洋洋。
暖氣很足,身上卻冷得難受,她摸摸自己的頭,估計是要發燒了。她不想睡到蘇予安的床上,從衣櫃里抱了一床被子到客卧,蒙住頭希望能發一身汗出來。迷迷糊糊就這樣睡過去了。
他抬頭看了一圈,問「檸檸沒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佟那那正好把最後一件衣服晾好,轉過頭就看見他,咧開嘴就笑了,然後把紅彤彤的手插|進他的被子里,大叫著:「哎呀,水太冷了,凍死我了!」
他本來就要在歧途上越走越遠,快要墮落下去了,在某些日子里甚至去嘗試過讓人上癮的東西——是佟那那無意里拉了他一把。在和佟家人做鄰居的那一年,是佟爸佟媽填補了他家庭溫暖的空缺,佟家的人無意中向他展示了什麼才是正常的家庭生活。雖然他沒有,但是他懂得要去追求了。他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他想要以身相許。
她當然感覺不到自己在蛇形,「你以為我想開車嗎」這話沒說出來,然後轉過頭繼續龜速往前爬著,到蘇家的時候已經9點半了。
喬羽一看到奶奶就快走了幾步,在她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奶奶您新年大吉!」然後笑嘻嘻地伸著兩隻手等著接老太太的紅包。
「再來一次!」佟那那有點不信邪,「我就不信點不著!」
男人從來不嫌後代多,這個「父親」最終得知了長子的下落,父愛都變成了金錢,可以量化地去體現他對這個流落受苦的兒子的心意和補償。但是他要這個父親幹什麼?可蘇予安看透得早,骨氣尊嚴什麼的,不值什麼錢。比起當年去討好客戶、投資人,討好一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男人不算什麼。
她的臉也被照亮,籠上一層淡淡的橘色,良久才轉過頭看喬羽。他雙手枕頭,愜意地欣賞著日出,臉上有孩子氣的小小的得意,「還不錯哦?」
他嚮往正常的家庭生活,想要擁有佟家那樣一個家庭——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吵小鬧,一個嬌慣的、卻品質端正的孩子。
佟那那吸了吸鼻子,也笑了笑,「你外婆還好吧?」
「怕你怎麼的?來,那那,咱們就叫他一聲哥,不拿白不拿!」喬羽拉了佟那那到身邊。佟那那相當後悔跟著過來,不怪人家誤會。但這時候也不好走,只好勉為其難地叫了一聲「堂哥新年好。」
蘇予安向來對人沒什麼信任感,尤其是開車這種事情,感覺就是把命交在別人手裡。但看到她一臉緊張無措,想起她那時候到球場找他去參加運動會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心情莫名的好起來。大概因為喝了點酒,心有一種飄著的感覺,眼裡浮出點笑意。
佟那那張著嘴,半天才噗嗤笑了起來,「你拿錯劇本了吧?」
他抬頭看了看招牌,「餓了就進去吃點東西。」
她轉過頭,撞上他望過來的目光。
佟那那沉默不言,趁機拿手擋開他的桎梏,正好逃開了他的問題。「我餓了,吃飯去。」說了自顧自站起身去了客廳。
房間是煙灰色的,她最喜歡這個顏色。所以她17歲生日的時候他送給她一隻煙灰色的貓。她說以後卧室要刷成淺淺的煙灰色,頂角壓邊線要白色的,卧室不要地板,一定要地毯,冬天就不用穿拖鞋。
佟那那拿著煙從容地走向炮竹,越靠近越露怯,但是誇下了海口不好當逃兵。她只好蹲下來,伸著胳膊拿煙去點炮竹的引線。還沒點著她就哇哇大叫起來跑遠了,回頭一看炮竹半點反應都沒有。
「你思想不純潔啊,你說什麼炮?來吧來吧,一起把這些都放了!」說著又拉住她的手拿著在手上放。
家裡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響起來,都是拜年的。宋知珍和她說了句「招呼不周,你自己隨意。」然後就在電話機邊和親戚們互相恭賀新禧。
「喜歡就喜歡,哪有什麼原因。」
喬羽摸了摸鼻子,臉色不大好看,「……嗯,我們以前都是同學。」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發現自己走到了濱江廣場。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都在放煙花。她被此起彼伏的煙花吸引,也走不大動了,索性找了個地方坐下看煙花。
再後來,他們住在了一起。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應酬越來越多,她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一根頭髮絲、一個口紅印、一個陌生的香水味、一條陌生的簡訊都能輕易引爆她的怒火,他只是不解釋,默默走開。
他覺察到了,靜了靜,問她:「一個人?」
她覺得荒唐又可笑,索性扭頭去看窗外。窗帘沒拉上,房間里燈光昏暗,她能看到外面又下雪了。
整個山頂上就他們兩個人,像是天地之間也只有他們兩個一樣。她雙手攏著對著山裡大喊,「佟那那新年快樂!」山谷迴響,「佟那那新年快樂……」一聲遞著一聲,像有無數人的祝福。
「你去哪兒?我送你。」他拍了拍她頭上落的紙屑,聲音溫柔。那份溫柔叫她想哭。
佟那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了聲「謝謝」,幾乎一口氣全喝完了。蘇予安看著燈光下空空的玻璃杯,光閃閃的有點扎眼。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避諱呢!
好像很久沒和他說過這樣多的話了,他們從前總是無話不談,她在他面前總有說不完的話。可後來,話越來越少,因為說不了幾句就要惹出火頭來。
喬羽又吸了一口煙,然後用另一隻手拿著煙去點引線。引線點燃后滋滋冒著火花,佟那那嚇得直叫,「快點啊!你快點啊,扔啊!」眼看炮竹要炸在手裡了,她感到手被他帶著猛地一用力,炮竹飛了出去在天上炸開。
他無奈地笑了笑,她可真放心他。看了看手錶,這個時間去哪裡都不合適。想了想,換檔把車開了出去。出城的高速沒什麼車,到泉山的時候天還沒亮。才下過雪,他不敢開得太快,慢慢順著盤山公路開到了山頂。
總有一些東西,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驚覺它的重要。曾經覺得不重要,是因為它一直都在那裡,所以心安理得地去揮霍。可一旦發現真的要失去了,他才知道害怕了,所有的一切和她有關的記憶全都跑出來了。他突然想起來某天和她從避風塘前走過,她嗅了嗅鼻子說:「哇,這是什麼味道,聞著好香。」
當她把計劃告訴蘇予安的時候,問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他的父親病得那樣重了。他整個人很憔悴,她說:「那我也不去了,留下來陪你吧?」
他從廚房的窗戶望出去,過了一會兒看到她走到了路上。雪還在下,她沒有傘。她把羽絨衫的帽子扣到了頭上,雙手插|進口袋裡往小區外頭走。大概天太冷,她的肩膀不自然的內縮著,那背影看著特別可憐。
他們之間,只要避開某些問題,和一對普通的熱戀的情侶沒有任何區別。所以他不敢碰她,怕她厭惡的眼神,怕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夜晚。
蘇予安聽到她對母親說:「阿姨,我先回去了。」
他手放輕了,「多搓搓活血。」
「把腳泡泡。」
佟那那不置可否,極其不情願地扯了個笑。
美院寒暑假假期都長,大三寒假的時候她為了給他驚喜,沒打招呼就突然到了蘇予安的學校。可是到了地方她卻找不到他,他的電話關機,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宿舍在哪裡。她茫然失措地站在他的校園裡,最後只能打電話給方倩。
人算不過天,蘇予安四十多分鐘就回來了。房間里很安靜,他猜她大概是睡著了。主卧里沒有人,床上冷冰冰的,洗衣機發出低低的轟鳴。
這套房子是蘇予安發達后給母親買下的,條件比從前好很多。但是宋知珍臉上從來沒有那種寧和,彷彿處處攢著一口勁兒一樣。
廣場上的人大聲的喊著「10、9、8、…….」她坐在江邊欄杆上,兩條腿垂著,這樣的他,看得她有點挪不開眼睛。
他也嫌棄自己臟。沒辦法,人不到窮途末路,誰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出賣那麼多。比如,他可以為了給父親治病,賣身被富婆包養。那一天,他從酒店出來的時候看見方倩坐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哭,他從來沒見過方倩哭,那是第一次。
他觸了觸水,覺得已經沒那麼燙了,於是一隻手握著她的腳,另一隻手往她腳上撒了一捧水。她的腳下意識往後縮。
看著兩人走出來,那美雲招呼他:「快點過來吃點東西。」
「不是……我現在不想辦。我年後想參加個比賽,沒什麼時間,小蘇又忙。辦了婚禮以後我就不能在家裡住了呀,我還想和爸爸多住幾年呢。媽你不會嫌棄我了,想趕我走吧?」
「我從來不哄女孩子,你是第一個。」
那美雲在客廳里遙遙地問:「喬羽要不要在家一起吃飯?叔叔做了毛血旺,你原來最愛吃的。」
「又是新的一年了呀,真快!」她感嘆說。
她壓抑著快要控制不住地喘息,扶住了他的頭。他昂起頭去看她,眸色又黑又沉,那裡的東西她看懂了。在她垂下目光的瞬間,看到了他脖子側面的吻痕。剛剛暖熱的心倏然冰冷了下去。呵,身體還真是好呢!
他最終還是跟著她出來了,開著車,慢慢地在她身後跟著。她沒發現。
「喬羽,我現在莫名其妙成了你的嫂子。弟弟娶嫂子,你家人會同意嗎?說出去好聽嗎?你真的很好……」
蘇予安第二天中午才出現,那時候他們已經有半年沒見過面了。他訝異她居然這樣就一個人跑了過來,「你也不提前打個招呼,路上被人拐賣了怎麼辦?」
她認真地想了一下,似乎是從蘇予安父親生病的時候,有什麼就開始不大對勁了。他父親病來得很急,得知他父親病重的消息的時候,她的畫被老師推薦剛剛獲得了一個比賽的頭獎。當時的獎金是兩萬塊錢,她計劃去義大利佛羅倫薩。
他突然那樣怕失去她。他的整個青春都是她。他在想,如果沒有她了,他怎麼辦呢?
水灑得到處都是,潑灑在地毯上,瞬間消失無蹤。是「覆水不可收」,是「行雲難重尋。」他轉身離開,拿了外套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喬羽忽然明白她為什麼要撐著打牌,因為她根本不想去蘇予安的住處。想到這裏,他心裏突然放下了一塊石頭,人也鬆快了,「那就再玩一會https://m.hetubook.com.com兒吧!這會兒路面大概上凍了,開車也不安全。」
是不是沒有得到的,就特別容易念念不忘?佟那那有時候會去思考這個問題,然而並沒有什麼答案。只是對於「愛得多的那一個,往往愛得被動」這句話有了更深的體會。
喬羽走到她面前,拿了煙吸了一口,讓煙頭火更盛一點,挑釁地笑道:「要不要給你開開眼?」
喬羽攬著她往起居室里走,低聲笑著陪著小心說:「辛苦你了,別理他們!就陪我見見奶奶就好,我馬上送你回家!飯也別吃了,咱們出去吃。」
「嗯,好著呢,天天盼著看重孫子呢。」
再後來,他從學校里搬了出來。她放假來找他的時候,無意中在他的住處看到了他的病歷和化驗單。雖然檢查結果顯示是陰性,但是檢查項目卻是性病。
「我打一會兒吧。」喬羽把她換了下來,笑問她:「你這麼晚回去不怕阿姨給你念經?」
她不說話,他說:「你別走,等我!」然後匆匆掛掉電話。她沒想著去等他,只是走不動了,雙腿灌了鉛一樣。
「什麼?」
她吃了幾口菜就放下筷子說吃飽了,宋知珍也不勸菜,只說叫她「隨意。」於是她捧著一杯果汁慢慢喝,期間聽宋知珍和蘇予安閑話家常,事無巨細,問一遍、嘮叨一遍。而他耐心地敷衍著。
她無奈地瞪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受了。起居室在大廳的左側,這間起居室卻和這個花園洋房的風格更配套,是偏歐式的陳設。白色壁爐里的火燒得很旺,這間比外間溫度高些。房間里沒什麼人,安靜多了。佟那那看到一個穿著大紅色唐裝、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正坐在軟椅上和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說話。
她不會回家去,那會去哪裡?他心裏早就知道答案了。不能去想,不然殺人的心都有。但他忍下來了。佟那那曾經哭著問他:「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想過我的感受嗎?」他現在感受到了,真的不好受。他真怕她刀子一樣的眼神,毒蛇一樣吐出那幾個字,「我嫌你臟!」
「還沒呢,都在過年,過完年我和你爸去老家一趟,然後再跟親戚們通個氣。」
佟那那搖頭,「我這樣蓬頭垢面不說,跟你去你家不合適。你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來,我自己叫車回去。」
他摁滅了煙,緩緩走到她身後,從後面抱住她,聲音柔和,「我去年在瑞士圖恩,住在山上的酒店裡。從窗戶往外看,遠遠的地方是雪山,往下看能看到12世紀的城堡和湖水,抬頭看好像星星就掛在頭上,一伸手就能夠到。圖恩湖近岸能看到白色的天鵝,天氣好的時候坐在帆船里看湖邊的城堡,就好像人在畫里一樣……那時候我就想,如果你在我身邊多好,你就坐在船里畫畫,我就坐在你旁邊看你。那那,你願不願意有一天和我一起去看看?」
佟那那的心被這種語調戳了一下,刺刺的疼,面無表情地拿著手機到廚房遞給了蘇予安,他接過手機的時候還問她:「誰的電話?」
房間里的人都輪著打了好幾圈,仍舊是佟那那贏得最多。喬羽一直靠在沙發上,注意到她偶爾會用拇指揉揉太陽穴,期間打過四個噴嚏。兩頰殷紅,開始他以為是打的腮紅,後來漸漸覺得不像。
佟那那知道他媽不喜歡自己,但對自己還算客氣,所以她也就以客氣的態度去對待宋知珍。「阿姨,給您拜個年!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她遞上出門時爸媽塞給她特意帶給親家的各種年貨。
「那你呢?你這樣一幅浪子回頭的戲碼是為什麼?」
他的回答太真摯,叫她無端眼眶發熱。
她從來不是那種纏人的女朋友,她笑著回答他:「嗯,好,沒關係啊。」
「奶奶新年好,孫子和孫媳婦給您磕頭了!」蘇予安拉著她在老太太跟前也磕了頭,佟那那有點發懵,被他帶著也只好跟著磕頭。
可是她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佟那那腦仁發疼,實在不想為蘇予安和喬羽的破事傷腦筋,索性放到一邊。真愛也好,報復的工具也好,她其實並不那樣在意。她現在只想好好完成自己的目標,爭取這次的插畫比賽能拿到獎項。
「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就算你說做生意難免有逢場作戲的時候,好,我也認了。可是不是啊,你是包養了另一個女人啊!那個女人發了你們的視頻到我手機上,你有想過我看到時候的感受嗎?我就像看個陌生人一樣,看你們上床,聽你們說的那些話,我一幀、一幀仔仔細細看過去,就想知道這個嘴裏說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的,人是不是我愛過的那個蘇予安,我有沒有認錯人?
她靜靜望著遠山,眼前的風景已經很美,他描繪的風景也叫她心生嚮往。可是她仍舊默不作聲。他不是不好,而是好得過分,她對於這些表面光鮮漂亮的男人產生了一種懼怕。好東西難免被人覬覦的,他自己也要面對眾多的誘惑。她對於完美的男人已經失去了信任,一輩子那樣長,一輩子只對一個人好、只愛一個人——她越來越難相信了。
蘇予安故作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岳母大人寶貝著閨女呢!我老婆又不大會做家務,乾脆在娘家做姑娘。就是可憐我了,對吧,那那?」
佟那那這一夜都沒做夢,以前還總是會夢到和蘇予安的曾經。
她需要一點時間,去解決和蘇予安的問題。她知道自己仍然對他有愛,但愛情摻了太多眼淚,除了傷心、傷身,她找不出繼續的理由。去年的那一年,她想得太明白。她真心等過,想過只要他找來說「那那,我錯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她都能原諒他。
「你太會哄女孩子了。」
喬羽翻了翻,還真有一個。
「你買煙花了嗎?」他忽然問。
他打從心底是佩服她的,也想像她一樣,索性和佟那那斷了吧。可惜他發現,他真的做不到。他現在什麼都有了,他能給佟那那想要的一切,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可惜佟那那說,她要原來那個小安。原來那個小安早沒有了啊,他也丟了,他能怎麼辦呢,給不了她了。
佟那那無法抑制自己的怒意,但實在沒力氣和他吵架。她努力吸了幾口氣,平息自己的情緒,「蘇予安,你這麼喜歡給自己戴綠帽子你儘管戴。戴不住了,趕緊說一聲,我隨時等著離婚。」
她仍舊嚇得大喊大叫,對他拳打腳踢,但實際上心裏已經沒那麼怕了。點燃前的刺|激,燃放后的燦爛,都讓她的笑容越來越開。
蘇予安冷笑了一聲,「是不是像狗血連續劇?你以為他找你是因為愛你?他是在利用你報復我而已。那那,我是在保護你。」他說的那樣篤定,就像是真的一樣。
葉菲總是會半真半假地嬌嗔著說:「親愛的,你的心真狠啊!」是啊,他的心真的夠狠,對對他掏心掏肺的方倩心狠,對葉菲也心狠。佟那那覺得他對她也心狠,只是她肯定不知道,他心裏最後一絲柔情都留給了她。
「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但讓她傷害自己去換別人的一點心疼嗎?這種傻事她再不會做了。
那美雲「哦」了一聲,「也是,不過小蘇工作太辛苦了,你要多提醒他注意身體。別看現在年輕就使勁糟踐身體,老了就知道虧空了。你工作不忙,這樣正好互補。」
她垂下目光,遲疑了一下,低低地說:「喬羽,你別對我那麼好。我給不了你什麼的……」
蘇予安從他父親生病後就開始從商,但是她並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的,本錢從哪裡來,掙了多少。她心裏的蘇予安是天底下最聰明能幹、最無所不能的男朋友,她從來沒擔心過。
「我想回家。」
罵的有點難聽,但她也沒工夫理會。她瞪著蘇予安,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臉上有種嘲諷。
「媽,那你先就別說了。」
「早晚要知道的……」他嘟噥。
葉菲在電話里一直不停地說,他卻一點都沒聽見說的是什麼。
那就等她「臟」吧,等她也臟透了,她心理就平衡了,他的那那就能回來了。
他試著幻想成她,可惜不能夠。男人失身和女人失身時候的心情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異,屈辱、愧疚、噁心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可惜,沒人會相信。整整一個月,那個驕傲的蘇予安徹底向生活折了腰,奉獻上了他的膝蓋。
蘇予安身體一僵,瞬間被怒意填滿,甩開了她的腳,站起身一腳踢翻了木盆。這就是他的生日,她就是給了他這樣一份生日禮物?!怕是把他的生日全都忘了吧!
蘇予安和佟家聲下了幾盤棋,那美雲張羅年夜飯。等到飯做好了,在那美雲的催促下,佟那那才從房間里磨磨蹭蹭地出來,勉為其難地帶著笑臉把飯吃了。
她在欄杆上坐著的時候他就遠遠地看著她,明明接著走就能走到她身邊,可是還是邁不開步子。有些事情,沒辦法等,昨天想吃的巧克力,今天吃到嘴裏,根本就不是昨天渴望的滋味。
他笑著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可心裏特別難過。他會努力的,讓她想去幾次避風塘就去幾次,不會再覺得吃東西是件不上算的事情。
後來方倩從朋友那裡聽說那位富太得了病,於是趕緊讓他去化驗。他害怕,怕的發抖。雖然並不是艾滋那樣的絕症,但他也恐懼。他還那樣年輕啊,他還有父母,他還沒開始輝煌的事業……他覺得自己渾身爬滿了細菌,甚至一度出現了幻覺。
反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佟那那靜靜望著他,在他即將抬頭的時候,趕忙把頭扭到其他的地方。熱氣慢慢向心底聚攏,快要把心底的冰融化了。
佟那那翻了他一個白眼,餘光看到一輛車,車牌有點眼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還沒待她細想,喬羽攬著她的肩就進了別墅。
他用肩膀輕輕撞了撞她的肩膀,飄了一個狐媚的眼神。她只是笑,不理他。這表白的場景太怪異了,她寧可相信他只是逗她開心而已。
方倩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佟那那,你能成熟一點嗎?蘇予安已經過得很辛苦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給他找麻煩了!」
他眼睛里有壓抑的委屈,她視而不見。她那時候只是覺得她的天塌了,她美麗的愛情的衣裳上被人無情地扔在地上肆意踐踏,上面有雨水沖刷不去的污垢。她在丟棄和回收之間搖擺不定,無論怎樣的選擇都像割肉一樣疼。
她渾渾噩噩被蘇予安在人群里扯了一圈,然後連飯也沒吃又被他帶走了。到了車前,佟那那才想起來難怪剛才看這輛車眼熟,原來是蘇予安的。
喬振賢佟那那是認得的,她在喬羽家裡見過他的照片。這個漂亮女人三十多歲,佟那那猜測大約就是喬羽的繼母了。可現在的她更像個被人牽著線的木偶,對於眼前的狀況一點分析能力都沒有——蘇予安叫喬羽的父親「爸爸」?!
「沒,跟她同學跑出去玩兒了,就她特權多!」
佟那那像個和_圖_書旁觀者,站在他身後有些手足無措。宋知珍看了,叫她:「那那,過來吃點東西吧。」
他的心像是被誰猛地打了一拳,疼得呼吸都難。
「行行行,比我媽還嘮叨。今天給你瞅瞅什麼是優雅地放鞭炮!」
佟那那家是有門禁的,晚上10點之前必須到家。在做佟家鄰居的那一年,他對她家比對自己家還熟悉。
「那那,你不要給我發好人牌。我就問你,你對我如果一點喜歡都沒有,為什麼要把第一次給我?已婚婦女還留著自己的第一次,難道蘇予安是性無能?他要真是性無能,怎麼還有那麼多女人,人家都是傻的?你的戒指呢?我不信蘇予安連只戒指都沒買給你。你想報復甦予安隨便去網上約炮,還愁找不到炮|友?為什麼找我,你自己想過沒有?」他雙手撫上她的雙肩,逼她對視。
他去還她錢的時候,被在酒吧消費的一個富婆看上了,於是托方倩拉了線。他就這樣把自己的第一次賣了。結果沒幾天佟那那卻跑來了,她想把自己交給他,可惜他不敢要。他實在覺得自己臟,「飢不擇食」這個詞多準確。窮困潦倒、快要餓死的人,就必須閉上眼睛咽下所有可以活命的東西。
後來他睡著了,睜開眼睛看見窗台上晾著一排衣服。而洗衣機壞了兩個星期了,房東沒來修,他自己也沒時間去洗衣服。
「半討半買的。說忘了買煙花女朋友生氣了,請他們給我勻一點。」他露著一口漂亮的牙,笑的一臉燦爛。「你敢不敢放?」
佟那那敷衍了幾句,等那美雲停下了嘮叨,才小心翼翼地說:「媽,我們的事情你還沒通知親戚吧?」
佟那那終於平復了咳嗽,「哎呀我去!你們男的怎麼好這口啊?嗆死人。快點把煙給我,你還抽上了!」
「你幹什麼!」她瞪著眼,非常沒好氣。
喬羽走過去拿起炮竹。「你還敢在手上放?」佟那那不可思議地問。他卻沒回答,拿著炮竹走向她,笑著伸手一拉她的手,把她攬進懷裡。然後把她轉了半圈,從後面摟住她。
佟那那接過杯子,裝作沒看到他看手機——大概是要去安撫情人吧?畢竟關了一晚上手機。她哼笑了一聲,聲音很輕,他沒聽到。
她被方倩聲色俱厲的樣子嚇了一跳。她猜方倩一定是知道什麼的,可當她問起的時候,方倩只是搖頭不肯說。
他們不在一個地方上大學,節假日都是他長途跋涉去看她,因為捨不得她擠火車。後來他真得很忙,再也沒來看過她。她太放心蘇予安了,因為他對她太好,所以她從來沒想過再好的感情也會有裂痕的一天。
他看了看表,三點鐘了,於是站了起來出去要了杯熱水,然後拿著杯子徑直著走到她旁邊,「喝點熱水。」
不一會兒有電話打進來,是喬羽的。「給你拜年。」
蘇予安又換了鞋出門,佟那那也受不了自己身上的煙味兒,去衛生間洗完了澡才想起來沒有換洗的衣服,只好裹著浴巾去他卧室的衣櫥。
「……1!」人群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蘇予安回到家,頭挨著枕頭還沒睡多久,手機就響了,是宋知珍的電話。昨天晚上走得太急,她想說的話一直沒好說出口。輾轉反覆了一晚上,還是覺得應該打個電話提醒一下。「記得今天去看看你爸。」她的聲音很輕,一不小心就要聽不見。
等他們放完所有的煙花炮竹,廣場上幾乎也沒什麼人了。滿地的紙屑,突然有了一種蕭索。
她受得了疼,受不住癢。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就軟了聲音,「別搓了,太癢了。」
他說:「不用了,你去吧。」然後沉默了很久才說:「那那,以後我會非常忙,可能沒辦法總是去找你了。」
鏡子里的人沉靜而陰鬱,眉眼看著都冷,穿上西裝的時候像禁慾系的商場金貴。此刻下頜一片胡茬,顯得整個人都很憔悴。蘇予安把自己收拾好了之後出門,路過一個仍然營業的超市,進去隨便買了點東西把車開到了喬家。
他確定地點點頭,「沒著。」
「水燙?」
喬羽把炮竹放進她手裡,佟那那突然明白他要幹什麼,嚇得大叫:「不要啊!喬羽,不要!不要在我手上,會炸成殘廢的!不行啊!你個混蛋!」
方倩主動找到她,攬下了所有的責任,求她去和蘇予安和好。
她的順從讓他迷了魂,唇吻遍了,還填不滿心底的空虛,於是一路向上。
喬羽跟著她進了卧室,在她身邊坐下來,「那那,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其實這事兒也就是這兩年才捅開的,我開始也不知道,還是我媽告訴我的。蘇予安她媽媽前兩年出了一次車禍,差點去世,下了幾回病危。她以為自己熬不過去了,就託人把我爸叫去,說蘇予安是他兒子。我爸和他做了親子鑒定,結果真是他兒子。我爸那人向來大男人主義,多個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就這樣給認了。我一直在國外,這事兒聽了也就聽了。我爸向來沒管過我,我也就當聽別人的事,沒往心上去。那那,我真不是要騙你的!」
沒有性,哪來的性病?那是他們人生里的第一次爭吵,確切的說,是她在吵,而他只是抱著她說「對不起,那那,我只是喝醉了,一時糊塗。」反反覆復都是這一句。而她留給他的話是,「別碰我,你太髒了!」
佟爸佟媽默認她今晚是會住在蘇家的,但是她猜蘇予安並沒有把打證的事情告訴他媽。這樣也好。
佟那那睡得很沉,太陽都快越出雲層了,仍舊沒有要醒的跡象。喬羽覺得錯過這個新年的日出有點可惜,於是在她頭上揉了揉,叫了兩聲,「那那。」
佟那那看到他在人群里東奔西走,時不時和人說上幾句,然後回頭看看她,沖她笑一下。他平常嘴角總噙著一絲倨傲的笑意,天生的生人勿近的清矜漂亮。可當他誠心實意地笑起來,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那樣純粹的燦爛。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身上有時候仍然會泄露出一點倔強的少年氣。
蘇予安的電話也多,大概在佟家吃了辣,所以肚子有點不舒服。他去廚房燒開水,手機又響了。他聽見了鈴聲,遙遙地對佟那那說:「那那,幫我接一下電話。」
就好像一個人吃膩了山珍海味,一見到吃的就嫌煩。可一但要開始節食的時候,無論是珍饈美饌還是路邊的一個煎餃,都那樣有存在感。你會忍不住想想要肆無忌憚地擁有,胡吃海喝,暢快地塞進嘴裏,那樣美好。所以最終只能自暴自棄——吃吧、擁有吧,吃胖了又怎樣呢,等吃膩了自然就不愛了。明知道是在騙自己,卻依舊是投降了。
多可笑,長到二十來歲,父親蘇柏軍死了之後,他突然冒出來一個親生父親。更可笑的是這個叫喬振賢的男人,有一個兒子叫喬羽。
「嗯,在濱江廣場看人放煙花。」她聲音里有一絲落寞。
「也是……」她低頭微微笑了笑,就像那時候她就是那麼喜歡蘇予安。雖然她能說出喜歡蘇予安的很多很多原因,可如果相同的條件放到另一個人身上,她卻喜歡不起來。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真的沒什麼原因。
老太太笑著拉住他的手,喬羽順勢起來坐到她旁邊,目光卻看向佟那那。老太太這才抬頭去打量眼前不遠處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喲,這姑娘是誰呀?挺標緻的。你對象?」
他拿了浴巾輕輕裹住她的腳,給她仔細地擦去水漬。終於溫暖起來的雙腳放在手裡有一種奇異的誘惑,腳趾修長,腳面白凈光滑。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吻,柔軟而潮濕的,吻得她心頭一顫。
她被冷風凍住的心,這一刻緩緩融化在他輕虞微笑的聲音里。她鼻子發酸,眼角潮濕。她在他身上輕輕錘了一下,「你幹嘛?嚇死我了!」
「我等你,那那,我等了這麼多年不在乎再等幾年。」
喬羽摸了一盒煙出來,抽了一根,正想點煙卻被她拿去了。佟那那把煙銜在嘴裏,咕噥著:「給點上、給點上!」
佟那那還困,不想說話,眼睛也不睜開,從他手裡扯回被子又蒙住頭。她太冷,汗沒發出來,冷得有點發抖。可她力氣不如他,被子又被扯走,整個人被他拉坐起來,「乖,等下再睡。」
泉山不算什麼高山,公路也平緩。但遠離市區,四季皆有更替變換,勉強算是一景。畢竟是個山,早晨看日出還是強過市裡。
喬羽特別愛看她畫畫,她畫畫的時候很專註,有時候眉頭會輕輕鎖在一起。比起觸控筆,他更喜歡看她畫油畫。一手拿著調色盤,一手拿筆刷,在畫布上塗塗抹抹。近看都是小小的色塊,退遠一點看就奇異地變成一副有細節有生命的畫。
老太太並不是真的在意他的婚事,不過就是表面上過得去的客套而已。喬羽和這個奶奶也沒那麼親,不然不會在外婆家長大。蘇予安當然也不會真當她是奶奶。
老太太收了笑意,看了看喬羽,「你和你嫂子認識?」她剛才明明看見是喬羽攬著這女孩子進來的,所以在「嫂子」兩個字上放重了聲音。
「累了吧?那我們回家吧,確實有點晚了。臉怎麼這麼紅?」蘇予安攬著她,笑意綿綿。真是一個體貼的丈夫啊。
牆上掛的裝飾畫是她某年的塗鴉,這個房間一切都是她曾經說起過的未來的家的樣子。可惜啊,住過別的女人。
但是,她卻發現,就算沒了方倩,他們之間也已經沒辦法回到從前了。蘇予安已經丟棄了所有她深愛的少年氣息,只剩下深不可測的城府,歡場上遊刃有餘的從容。而她,仍舊保持著對愛情的一份赤子之心,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矯情。
她為什麼要自己進來?這又不是她的家。
喬羽感到前所未有的頹喪,也許她沒騙自己,她也許對自己一點喜歡都沒有。就算是上過床也不代表什麼,就算是第一次也不代表什麼,大概只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促成的巧合而已。
她想去佛羅倫薩的美術學院朝聖,想去親眼看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塑。如果可以她會撫摸那些畫過無數次的大衛,她想去看聖母百花大教堂,想去看烏菲茲美術館——這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
他索性掀開她的下半邊被子,握住她的腳踝往床尾拖過去。
可當她死心要放手了,他卻糾纏起來了,難道還有餘情未了嗎?
佟那那看這樣實在拖不下去了,頭疼得實在難受,不露痕迹地從他懷裡側身出來,「好,那回去吧。」
佟那那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確實不大容易令人信服,但他不管,「你負不負責啊?」他問。
「你在哪裡,好像很熱鬧?」
她想說「不敢」,可為什麼不敢?從前是因為有蘇予安,可現在她一個人,沒什麼不敢的事情。「敢啊!」她莫名來了興奮,「有炮竹沒有?我要放二踢腳!」
可她終究是個俗人,被感情磨礪地一無所成。學畫畫一半是喜歡,一半是為了能上大學。對於未來,年少的時候誰也想不到什麼規劃。所謂夢想,是個很模糊的東西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當她終於肯放下從前之後,才隱隱感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過怎麼樣的生活。她從前對於未來的設想里,都會有蘇予安。而現在,她開始學會去規劃一個沒有蘇予安的未來。
車子進了地下車庫,半夜三更,昏暗的燈光下有些角落看不分明。他腿長步快,走在前面。她怕黑,總覺得暗處好像有眼睛在盯著她看。她快走幾步跟上他,蘇予安回頭看到她臉上的惶然懼色,放慢了腳步。電梯一到,她快速沖了進去,靠著電梯壁站著。
他手上提著各種袋子,先把新買的睡衣拿出來,客卧的門關著,他擰了一下,門沒鎖。床上的佟那那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他笑了笑,把睡衣放在她枕頭邊退了出去。
佟那那回不了家,喬羽覺得剛表白過就請她去自己家,顯得有那麼點「意圖不軌」,所以兩個人反而有了默契和共識。在車裡坐了一會兒,聽著音樂,聊著聊著佟那那就睡著了。
他又想起某一年的冬天,他加班趕一個項目,沒有趕回宜城過春節。她一個人買了站票坐了火車去陪他過年。出租房裡沒有暖氣,她手腳冰冷。他在一邊寫程序,她把雙腳塞進他毛衣裡頭取暖,插著耳機看春節聯歡晚會。不知道什麼小品那麼好笑,她一個人笑得沒心沒肺的完全停不下來。可她只是在他身邊就覺得很滿足了。
然而人的心不是一下就硬起來的,失望也不是一天集聚的。她沒等到他,他沒有來。再說什麼愛不愛,就像是個笑話。而當她要放手的時候,他卻緊緊抓住了她的腳,這樣死乞白賴地拉住她,是什麼意思?他後悔了,也要看她願不願意回頭吧?
她很識時務,點點頭。
「送了,他公司忙,我讓他先回去了。」
「喬羽……」
「沒有,沒想起來。」
在廚房裡把剛才買來的老薑削皮切片,煮了薑湯,然後倒進一個木盆里。他端著木盆又走回客卧。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很從容平靜。他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但從小母親照顧的很好,從來也沒做過任何家務。真正受苦的時候是父親查出病、治病的那兩年。不過,他都熬過去了。所以後來發現,沒什麼苦他是吃不下的。
他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起放煙花,眼睜睜看著他們親密地相擁,眼睜睜看著他們並肩前行,一路有說有笑,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
電話一接通跳出來一個嬌脆脆的聲音,佟那那不想聽也聽見了。「親愛的,你有沒有想我?」
是方倩在旁邊一直說:「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然後她親吻著情緒幾近失控的他,「你不臟,你一點都不臟…….」她虔誠地吻遍了他,最後順其自然地,他們在一起了。年輕女孩子的身體是可以彌補心底漏了風的破洞的。
蘇予安接了兩個紅包,都塞進了佟那那手裡,「謝謝奶奶!」然後站起身來,同時拉了佟那那起身。很是謙遜地回答她:「奶奶您說哪裡話,主要是我們都挺忙的,還沒辦酒,不過正在計劃,應該快了。」
一個人可以任性的作,不過就是那個人寵著你而已。當他不在乎你了,你作上天他都不會正眼看你一眼。她不知道,蘇予安是怎麼和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過來先給爸爸上柱香。」宋知珍燃了三根香給他,他捏著香磕了頭,站起來插|進香爐里。
他一直不肯承認,那個叫蘇予安的人,不是她所憧憬的那個無所不能的人。他也會懦弱、也會無能,他失去的自信要不斷的在女人那裡找回來,因為佟那那已經不再給予她的仰望了。
佟那那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因為她下身還空著,怕被子掀上去露了底。於是蹬著腿,想要掙脫他的手。
喬羽攏著手擋風替她點了煙,不可置信地斜睨著她:「會抽煙嗎你?」
佟那那的拒絕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決心,喬羽還是把車開到了他奶奶家。喬奶奶家在城東的老別墅群里,都是些很有年頭的老房子。佟那那本不想去喬家,可被這條街上的老房子吸引了,還是動了好奇心,想近距離看看這些房子。
衣服擺得很整齊,好在沒看到什麼女式的衣服。只能勉為其難地拿了他一件白色的T恤,看起來應該是新的。但下體仍舊真空,讓她很不習慣。她趕緊把衣服塞進了洗衣機,算了算時間,希望蘇予安兩個小時以後再回來,這樣趕得及衣服洗完烘乾。
「有什麼不行啊?趕緊的,有煙沒有?」佟那那把炮竹放在遠離人群的空地上。
但他會告訴她他的窘境嗎?不會。那個在她面前無所不能的蘇予安,是不會告訴她的。所以,一切都是必然。
方倩和蘇予安在同一所學校,但並不在一個系。方倩看到學校大門外拎著行李的佟那那的時候頭痛不已,無奈只好帶著她去招待所住下,又帶著她去食堂吃飯。
「怕什麼,我是放炮高手,要不要再來一炮吧?」他眼裡話中都別有意味。
「你幹嘛喜歡我呀?」她忍不住問。
佟那那笑著穿好外套,往圍欄前走了幾步。
佟那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謝謝,也祝你過年好。」
宋知珍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仍舊帶著心虛,「予安,是媽對不起你……你爸根本不知道你的事情,你不要……」
但她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抽不走。兩個人的手交疊著握住炮竹,佟那那快要嚇哭了。他的唇湊在她耳邊,低低笑道:「別怕,哥會小心,不會弄傷你的。」
佟那那知道蘇予安的脾氣,索性不亂動了,任由他握著她的腳。
佟那那對著屏幕嘆了口氣,把畫稿存了檔,開了卧室門。喬羽看到她卧室的門開了,笑著走上前去,佟那那卻往門框上一靠,好整以暇地問:「你是來給嫂子拜年的嗎?」
人的心胸很難自我開闊,只有在見識到大山大河的壯闊后,才能體會那種自我的渺小,那種天高地闊,能撐開人類狹窄的心胸。
「喬羽,你們家的事情,不需要講給我聽。」她一邊畫圖,一邊回答他。
「行行!你給我開開眼!」她沒好氣地說。
「你再亂動我就把被子給扔了!」聲音不像開玩笑。
「不泡!」她說完又要躺回去。
他笑著看了看遠方,好像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他又收回目光到她臉上,「第一次見面吧,就是你說我的『蔥掉了』的時候。」
他之所以會和方倩斷得那麼乾淨利索,也僅僅是因為方倩見過那個在泥坑裡跪著匍匐前行的他。他在面對方倩的時候,時時刻刻彷彿都會想起曾經受過的屈辱、曾經的卑微。人是奇怪的動物,他對她沒有愛情,哪怕他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可就是沒有愛的感覺。因為不愛她,所以才狠得下心去傷害她。
雪在下著,煙花開在雪裡,有一種虛幻的美麗。
那美雲訝異地看了看女兒,「怎麼了?吵架了?」
這回的動作連開始的從容都沒有了,因為總是覺得剛才好像是點著了,怕炮竹突然炸開。所以她躡手躡腳地靠近,胳膊伸得老長。煙頭碰了引線一下,她看到一點紅光,然後飛也似的跑遠了,捂著耳朵等爆炸,結果還是沒動靜。
扯了半天,蘇予安才把她的頭從被子里扒出來,「起來泡個腳,把寒氣給散了。」連哄帶騙一樣。
她吐了吐舌頭,「不要啦,總覺得花那麼多錢吃東西,然後第二天變成一堆便便是一件特別不上算的事情啊!」
蘇家是南方人,飯菜偏甜,不和她胃口。就像是她家的飯菜總是極辣,蘇予安也吃不下去一樣。從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現在想起來都處處襯著兩個人的不合適。開始的時候因為愛情正濃,所以對於豆花甜咸、粽子是肉還是棗之類的問題都是願意為對方將就。可現在,一點都不願意將就了。
「離婚?別想了。那那,你跟他睡也睡了,心裏也該平衡了吧?要不你說說,大概睡多少次你心理能平衡,我也好有個底。」
別墅里是中式裝修,看得出來是為了討老人家喜歡,是傳統的富麗堂皇的老派望族的風格。喬家的親戚已經到了不少了,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見喬羽領著一個女孩子進來,都停下了交談。有個年輕的男人走過來調笑他,「喲,這是誰啊?趕緊介紹介紹啊!喬羽你也有領人回家的一天?」
兩人上了車,「去我那裡吧。」車子一啟動,蘇予安說。聽出不什麼情緒。
「那那,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喬羽和佟那那下山很是費了些功夫,鏟雪車還沒出動,路面很滑。燒了一夜的汽油,眼見油箱就要空。好不容易蹭到了山下,往回開到一半已經快中午了。喬羽想起什麼似的,問她:「那那,我等下再送你回家好不好?今天要去奶奶家拜年,這快到點了。你先陪我去一下,然後吃完飯我送你回家。」
蘇予安動了動自己發麻的腳,他不記得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佟那那苦笑了一下,一抬頭看見喬羽站在她面前,微微喘著氣,彷彿是奔跑了很久。漂亮的臉上一臉燦爛的笑容,和他身後燦若雲霞的繽紛煙火融合在一起。
這時候已經叫不到車了。佟那那在路旁等了好久沒等到計程車,因為太冷,只好沿著江邊走。臉上被冷風吹得沒了知覺,人因為運動卻不覺得太冷。這樣走著也挺好,她今夜其實無處可去。
那美雲聽不出他們話里的玄機,看她出了房間,就繼續回廚房弄飯。喬羽垮著臉,走近了幾步,「那那,你能別這樣刺|激我嗎?」
「親愛的,你晚上過來陪我好不好?買了新的睡衣,還有新片子,一起過年吧?人家一個人覺得好孤單喲。」女人用著勾人的語調,想要撩撥起他的欲|火。他的心卻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失了感覺。
他問她:「你到底要怎樣啊?」
老太太從旁邊拿了兩個紅包,遞給蘇予安和佟那那,目光卻還留在喬羽身上。「多好!你要像你哥學學,早點找個人定下來,不要整天招三招四的!」然後又轉向蘇予安,嗔他道:「你那個爹也是,兒子結婚的事情一點都沒跟我這個老太婆說!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喬羽笑得肚子痛,佟那那苦著臉問:「沒點著?」
喬羽從他手裡一把搶了紅包,「就你話多!」
「喲,那那是不是生病了?怎麼老打噴嚏啊?蘇予安你就別擱這兒耗了,趕緊地帶那那回去休息。」梁飛一左一右摟著兩個唱歌的公主正在唱歌,放間奏的時候回過頭向老同學表示關心。結果卻同時收到了喬羽和佟那那的眼刀,嚇得他趕緊轉過頭接著唱歌,心想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了?
而此刻,他向自己的心投降了。他不願意再自欺欺人了,他那樣愛她啊,愛到可以給她最大的容忍,愛到願意接受她和別的男人有染,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回來。他才明白從前所謂對她的「懲罰」,不過就是在懲罰自己而已。
老太太點點頭,看他們走了,這才很有深意地斜睨喬羽一眼。喬羽覺得今天真喪。
她點點頭,鼻涕和*圖*書眼淚一大把,很有點不好意思。從他懷裡退了出去,還有點后怕,「太嚇人了!不帶這麼玩的!」
李哥挑了挑眉頭,「怎麼弟妹還在娘家住著?」
「結果,多可笑啊,那就是你。蘇予安,你怎麼可以讓那個女人這樣欺負我?我沒瘋已經很幸運了,我沒辦法不逃。
方倩哭著說「對不起,蘇予安,對不起……」她跟著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說了一路的「對不起」。他想說「沒關係」的,可是真的沒力氣。
蘇予安譏笑了一聲,「我爸早死了!」
「大過年的,死啊死的不吉利,我外婆聽見要拿拐杖打人的。」喬羽輕輕把她放下,鬆開她笑道。
她「嗯」了一聲。
她面前有一家三口,夫妻倆很年輕,小孩子五六歲的樣子,膽子卻很大。媽媽膽子小,點個手搖煙花也會嚇得尖叫。男孩子一面鄙視著媽媽,一面把點燃的煙花棒塞進媽媽手裡,「媽你是成年人誒!」。
喬羽和他的堂哥聊了幾句,佟那那看見幾個其他的親戚也走過來。她怕又被人拿去取樂,就有點局促地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喬羽順手握住她的手,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動笑著和親戚們打了個哈哈就敷衍過去了。
「我當小三成嗎?我不要名分,就要你。」
他等著她回頭,只要她回頭看他一眼,他就會衝下去。但是沒有。直到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
蘇予安掛掉了電話。
「我跑到那麼遠去支教、去躲起來,你有沒有去看過我一次?哪怕一次,只要一次,你跟我說『那那我改過自新,再不會有其他的女人了』。我都能相信你,我都願意和你再試一次。可是沒有,一次都沒有!你要是真喜歡她,你就去和她在一起,我們好聚好散。可是你怎麼可以一邊讓她欺負我,一邊還要和我結婚!」
喬羽沒跟過去,斜斜靠在車身,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看眼前那個傻呼呼笑著自己給自己祝福的女人,心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
雖然方倩對佟那那一直不冷不熱,但佟那那卻對方倩一直很親熱。她一邊吃飯一邊賭氣地哭著說:「蘇予安一定移情別戀了!」
客廳的鍾敲了11下,猛然間他掛掉電話往大門走去,經過客廳的時候卻一眼看見父親的遺像——黑白的相片,安靜的笑容。這麼多年了,這樣微笑著的父親和那個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型的最後一刻的父親,始終無法重疊在一起,是他的惡夢。他看到父親的遺像的那一刻,再也邁不開腳步。
再怎樣的濃情蜜意,都禁不住這樣兜頭而下的冰塊。
「喬羽。」佟那那放下筆,把繪圖板拿遠了些,轉正椅子和他面對面,語氣很認真,「喬羽,你聽我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好,可是我們真的沒可能。不是說因為我跟蘇予安有婚姻關係這件事情,我是會和他離婚的,可什麼時候能離掉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來找蘇予安之前,在包里偷偷藏了一盒避孕套的。他們有過親密的關係,只是一直沒有走最後這一步。她精心準備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跑過來,想要完完全全把自己託付給蘇予安。可那天她心懷忐忑,他卻一臉疲憊累,他擁著她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那盒避孕套躺在盒子里至今沒有拆封。
「那導演,您給不給加戲啊?晚上和您談談劇本可不可以?我戲好的很,您知道的,要不再去試試戲,看看您滿不滿意?」
她被水燙得發疼,只能咬著牙忍著疼。等雙腳適應了溫度,暖意從腳底開始往上走。
佟那那眉頭蹙了起來,仔細回想了下第一次和他見面到底是什麼情形。然後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遠方仍有稀稀落落的煙花炸開在天空,映在她眼睛里都變成了繁星點點。「原來你有點受虐傾向,罵你兩句你就喜歡上了。你喜歡我什麼呀?」
大年三十這天,蘇予安拎著大包小包上門,像個普通人家的女婿,彷彿那天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佟家聲有心臟病,佟那那不敢讓父親面對容易情緒激動的事情,所以對著蘇予安沒辦法冷著臉,但她也不想看到蘇予安,只能躲進卧室里畫畫。
她睜開眼睛的瞬間,太陽正好從雲層後面躍出來,沉睡的心似乎也被那光芒瞬間照亮。滿山披著白雪,有的地方染上朝霞的暖色,背光的山坡卻呈現出淺藍色。
他懂她的意思,可他被逼婚也逼煩了,再不帶個人回去,家裡要捆著他去相親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跟家裡交個底,反正這個女人他娶定了,誰也別來煩他。
「搬過來的時候,設計師設計的都不大喜歡,想起來還是比較喜歡你曾經設計的。」從前的家被她毀得不成人形了,不搬不行。
「出息。」這兩個字從他嗓子里飄出來,略略喑啞的聲音裡帶了點柔情。
他家境好,長得漂亮,招人喜歡。除了家庭的溫暖,他什麼都不缺,想要什麼都有人奉上。他無需討好別人,別人都會主動去討好他。所以那個需要他討好的,才倍加珍惜。鍾毅總說他是「犯賤」,他覺得也許鍾毅是對的,可又怎麼樣呢。人為什麼不能順從自己的內心去活一次呢?犯賤就犯賤吧,反正他從前傷人無數,就算被人傷了,也就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怨恨任何人。
「哪兒能呢!忙得很,那一攤子生意爸都一股腦兒扔給我干,他自己過快活日子去了,我能不忙嗎?」喬羽委屈地說。
喬羽笑笑,把煙遞給她,「你小心啊,這二踢腳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聽到宋知珍客氣地留了兩句,又問她要不要人送,她說不要。然後他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蘇予安開著車,餘光瞥見她身上仍舊穿著昨天那身衣服,臉上浮起一個輕蔑的笑,「昨天晚上過得不錯吧?那那,我勸你沒事兒也去醫院查查,可別從喬三那裡染上什麼病。」
他喜歡她的腳,36碼,高中以後就沒再變過。腳上的皮膚比她的手還細膩。他知道她夏天不愛穿涼拖和涼鞋,常年一雙小白鞋,因為她愛在鞋子上畫畫。似乎冬天一直穿著ugg,雙腳保護得比雙手要好,所以她的腳顯得尤其的白。她很愛美,細微之處向來有小心思。哪怕是冬天,腳趾甲上也塗了一層淡粉色的指甲油。
「你行不行啊?」他有點擔心,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心裏有點發毛。
佟那那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有人從她身後拉住她的手,往前一帶。聲音不大,屋子裡的人卻都聽得見:「找你半天了,原來你在這裏。那那,過來見見奶奶。」
蘇家以前在老城區,兩居室的房間狹小|逼仄。佟那那高中的時候和梁飛、鍾毅、林娟兒、方倩他們一起來他家給他慶祝生日,那時候蘇予安的父親還健在。蘇父是位性格溫和的男人,同誰說話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聲音不高。佟那那以為蘇予安像父親多一點,可是後來才發現,其實骨子裡他還是更像蘇媽媽。
吃完飯還不到八點,蘇予安要帶著佟那那去蘇家。她借口肚子疼,不想去。但因為蘇予安喝了酒,佟家聲和那美雲還是把她趕去給蘇予安開車。
佟那那摟著那美雲,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媽你真太好了!」
他專心致志地開著車,彷彿沒聽到一樣。他的住處離得近,幾分鐘就到。「別吵到爸媽休息了。爸心臟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何況,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真是個會掃興的女人,他想。
喬羽笑道:「怎麼了,興你帶人不興我帶人了?怕我搶你紅包還是怎麼的?」
老太太這才正眼瞧他,先拿拐杖在他身上裝模作樣地抽了一下,「你這個混小子還知道回來!一跑就跑出去兩三年,想氣死奶奶是不是?」
佟那那看了他一眼,不說話。車窗上有霧氣,她伸出手指畫了幾筆,他轉頭想去看她畫的是什麼,她卻快速地用掌心擦掉了。
「不會啊,你肯定會把我找回來啊!」佟那那笑著看著他,百分百的托賴。
「大概是看到你笑的時候,特別想疼你。摟在懷裡疼的那種。」
他喜歡她這樣軟著聲音對他說話,心腸已經變得太硬,所以懷念那個總是軟著聲音求他的佟那那。可是後來的她,聲音生冷堅硬如刀。他想把她找回來。
也是個冬天。他在前面走,方倩跟在他身後。那天雪下得特別大,風特別冷。
她不僅怕,臉也羞紅了,「喬羽你個混蛋!」
他出門的時候忘了戴手套,冷風裡拎著購物袋,回到家又在冷水裡洗洗涮涮,手還沒暖回來。他冰涼的手一碰到她的手就把她激醒了。
佟那那恨恨地在他身上一掐,「你怎麼這麼流氓啊!」
他點點頭。
「你和方倩斷了,我就原諒你。」
佟那那側頭一看,是蘇予安。她是知道蘇予安和喬羽是親戚的,但聽說是不怎麼往來的很遠的親戚,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
可惜她已經不習慣他這樣的柔情了。
過了一會兒,佟那那看到他拎著一大袋東西回來,她眼睛瞪得老大,「你從哪裡來的?討來的還是搶來的?」
佟那那不大相信他,「是啞炮吧?再等一下。」
佟那那鼻子發癢,又捂住了口鼻打了一個噴嚏。
她的手機不斷地震動起來,拿出來看到湧入的拜年簡訊,一條條一看就知道是模板拷貝粘貼群發的,程序化的慰問。
「瞎說什麼!不過你說的也是,媽也捨不得你搬出去。反正證已經打了,婚禮什麼時候辦,你們自己拿主意吧,我們老人不摻和。」
院門大開,車道上停了不少車了。喬羽下了車,佟那那被眼前的老式花園洋房勾住了魂,忍不住多拍了幾張照片。她笑著揶揄他,「你們家這房子看著比你有文化啊!哎呀,這個房子畫鋼筆淡彩太合適了!」
有時候他們也會有氣氛融洽的時候,可當他湊過來想要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她就會譏笑地問他:「你到底乾淨不幹凈?千萬別給我傳染上病了啊。」
這麼早,是後來他才意識到的。
初六那天,喬羽拎著一堆禮物登了門。來者是客,那美雲雖然知道女兒畫畫的時候不許人家打擾,還是敲了敲她的門,「那那,喬羽來了。」
從那以後他很怕見佟那那,她仍舊是纖塵不染的她、不知愁滋味的她,而他卻早就不是原來的他了。他心裏是有怨氣的,哪怕那時候佟那那肯把獎金先借給他救急,他就不至於走出那一步。可理智告訴他,她沒有這個義務,她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會傾其所有。
這麼冷的夜晚,他居然可以看著她一個人走夜路。
緩了好久,他才說:「那那,喬羽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佟那那車技不怎麼好,只是有駕照而已。她自己沒車,平常也沒機會開。冬天夜裡路滑,她開車很緊張,生怕出車禍,所以開得很慢,雙眼一直盯著路的前方。
他和她肩並肩在欄杆上靠著,廣場上那一刻高潮過去,人也漸漸散了開。他不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她也不問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什麼會跑過來,有默契一樣。
宋知珍接過東西,說了聲「太客氣」,然後隨意地放在了客廳。
那人一臉笑容,目光一直在佟那那身上打量,「哥能幹那事兒嗎?不就是紅包嗎,姑娘你跟著喬羽也叫我一聲堂哥,我這紅包就給你了。」說著笑著搖著厚厚的一個紅包。
佟那那聽到了門闔上的聲音,默默吃了幾口菜,辣的不行,「媽這辣椒哪裡買的,怎麼這麼辣呀?辣的人眼淚都出來了。」她站起身去找紙巾,好半天才坐回餐桌上。
佟那那一直想要把手從蘇予安的手裡抽出來,可他卻不動聲色地緊握在手裡。略一偏頭,在她耳邊低聲細語,「既然來了,總得把戲做足了再走吧。」然後拉著她走到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漂亮女人面前,畢恭畢敬叫了聲:「爸,阿姨。這是我妻子,佟那那。」
宋知珍的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等到蘇予安進來的時候,她的不滿已經全都寫到了臉上,「還知道回來和媽媽吃年夜飯啊?」但在看到他身後的佟那那后,宋知珍索性不說話了。
她並不否認方倩說的那些,她確實也沒跟著蘇予安吃過什麼苦,蘇予安一直對她那樣好。她高中外出集訓的時候,蘇予安長途跋涉坐了一晚上的火車,就為了給她送一袋她愛吃的零食,然後第二天再坐火車趕回家。那時候他口袋裡有100塊錢,絕對捨得花掉95塊錢給她買喜歡的東西。他出差的時候,別人都是去名勝古迹,而他卻愛去當地的畫材店裡,買她自己都捨不得買的畫材。
「奶奶,這是我媳婦兒。」
「感覺你好像拿了安安的皮做了拖鞋。」她聲音里終是帶了點笑意。
他微微牽了牽唇角,笑得很淺,「害怕?」
他拿了薑片給她腳底揉搓。她覺得太癢,下意識往回抽,仍舊被他牢牢控著。
他放下木盆去拉佟那那的被子,想把她的頭露出來。佟那那起床氣大,尤其是這種睡到半路被叫起來的氣性更大。
喬羽插著腰哈哈直笑,佟那那惱了,「你行你上!」
「水熱一點好,一會兒適應了溫度就不燙了。」聲音很輕柔,像高中時候那個把她掬在掌心裏疼的人。她坐著,他半蹲著。她只能看到他的發頂,有點潮濕,像是剛洗了澡。但衣服還是出門的衣服,可見並沒有洗澡。大概饑渴難耐,和那女人親熱完了還要裝模作樣跑回來,根本來不及換衣服吧。
「佟那那,新年快樂!」
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伸過去在她頭上抓了幾下,「你看,這就不是蓬頭垢面了。這會兒去哪兒叫車啊?你家離得又遠,我開過去再開回來肯定晚了。我要去晚了要罰跪的,你不心疼啊?再說我奶奶今天要發紅包的,人家都拿兩分,我只拿一份兒多可憐。你陪我去多拿一份,多好啊。就當幫幫忙吧?」
「那奶奶,我帶那那去父親那邊了。」
兩人和眾人道了別,喬羽的目光一直沒抬起來,那個刻著小鳥的麻將在手裡捏過來捏過去,快要被捏碎了。
他繼續吻著她的雙腳,目光卻鎖著她。她涼涼地笑了笑,唇角儘是不屑和嘲弄,「蘇予安,你是不是也這樣親別的女人的腳?」
佟那那看著看著眼淚掉下來了,曾經的她就是這樣矯情又做作,一點事情都會喊著「哎呀,小安,你快來呀!好可怕呀!」她的小安就像騎士一樣,為她披荊斬棘,所向無敵。
「但凡你還有一點點愛我,你都干不出在外頭養個其他女人這樣的事情。你和方倩在一起,我已經不計較了。是,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沒盡到做女朋友的責任,所以我不怪你,就當你迷了路。只要我知道你還愛我,我都可以當做沒發生。
可今天她說了這樣多的話,每句話說出來都如同抽筋剝骨一樣疼。她不想哭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又有新的眼淚滾出來,她只好側過頭看窗外。
「你等著!」說完喬羽就走進人群里。
她放不下蘇予安,就這樣「和好如初」了。可她對他,再也不想親近了,她經歷的是男友和朋友的雙重背叛。而蘇予安的事業需要方倩,方倩和他一樣聰明、穩重、膽大,有幹勁,對於成功有著明確的目標和渴望,他們確實是一類人。而漸漸地,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個外人,怎麼都插不進去,彷彿她才是那個第三者。
「那我不成綠茶婊了?」
那個媽媽從兒子的小手裡接過煙花,還不斷尖叫,「啊!啊!不行了,濺到手上了!小安我不要,好可怕呀,快拿走呀!」
可是蘇予安不會,他會在她消失一年不聞不問,放任她被冷風吹,會在這種天氣里讓她一個人走夜路。她很怕,路上沒人的時候怕,路上有人的時候更怕。她甚至在想,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心疼?
等了半天,炮竹還是沒炸,看來真是沒點著。
蘇予安從前總是笑她們這些學藝術的,認為「藝術需要供養」,沒人供養她們,簡直要活不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向俗世妥協,就不能做自己。搞藝術的,投入和產出相當不成正比。他說他要努力賺錢,想讓她去畫自己愛畫的畫,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她就負責做一個任性的藝術家就好。
震天的響聲后,紅色的紙屑像花瓣一樣紛紛揚揚飄落下來。佟那那縮在他懷裡,已經被剛才嚇得哭出了聲。抬頭看那紅色的花瓣飄落,又美得叫人心驚。她腮邊帶著兩行淚,卻看得露出了笑意。
她已經吃得挺飽了,但是如果不去吃東西,她不知道還能幹什麼,只好一起坐到了餐桌前。
喬羽看著她滿不在乎的背影,覺得再賴在這裏也是自討沒趣,於是謝過了那美雲,又和佟家聲打了聲招呼離開了。
她點點頭,推開車門下車。一陣冷風吹過來,吹得她打了一個冷戰,整個人都清醒了。喬羽趕緊拿著她的外套也下了車,往她身上一裹,「傻啊你,外頭多冷!」
佟那那一回到家就開始閉門構思比賽的畫,關上手機,誰的電話也不聽。蘇予安難得沒來騷擾,那美雲偶爾還嘀咕幾句,佟那那索性說他出差了。
兜兜轉轉小半生,試著去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可最想要的還是這一個。他已經問過自己太多遍,能和別人在一起嗎?能放下她嗎?為什麼放不下?因為得不到?可他已經得到了,仍舊想要的更多。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這個男人和他的母親曾經有一段戀愛關係,但因為一點沾親帶故的關係,雙方家長都一直反對。恰好又被某個女人橫刀奪愛了,所以他們沒得善終。他的母親就找了個老實男人蘇柏軍嫁了。所以她從小總是拿他去跟喬羽比,所以才總是對喬家各種看不上,大概就是等著有一天把他這個「優秀」的兒子甩到喬振賢的臉上吧?狗血的簡直像一出八點檔的連續劇。他還要謝天謝地,雖然這一對男女有點血緣關係,好在他天生沒帶什麼殘疾,是個正常人。
天沒亮佟那那就回了家,好在老人向來早起,看到她的時候還覺得意外,「怎麼這麼早回了了?小蘇呢?沒送你回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沉浸在自然造化的畫面里,情不自禁地感嘆,「好美……」
他和方倩斷了。這時候公司早就上了軌道,不再需要這樣一個和自己實力旗鼓相當、有時候還會意見相左的合伙人了。
「蘇予安,能不能不要把你最後一點好也給揮霍掉呢?你已經不愛我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呢?你已經有其他的女人了,我沒辦法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我做不到,你再怎麼逼我我都做不到啊!
但有的是人愛這樣的蘇予安。
蘇予安也看了看手錶,「沒事,岳母大人已經說了,玩得太晚就不回去了,反正這邊離我家也近。」
「我不在乎,你當我是備胎好了。」他說得那樣堂皇,反而把尷尬的氣氛給弄沒了,倒像是菜場討價還價。
一場激|情過後,整個城市彷彿都沉睡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雪,如同他的心底一樣茫然。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在以為他不愛她了,錯在以為他對她是有怨氣的。可是在看到她躲在喬羽懷裡的那一瞬間,他麻木的心感覺到了遲來的痛感,像一把鈍了的刀子在他胸口慢慢的割。割了好半天,怎麼都割不下那塊肉來,卻流了一地的血。
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佟那那嚇得猛地踩了剎車。還好車速不快,後面的車距也遠。即便是這樣,後面的車也差一點就撞上來。那個司機咒罵著:「會不會開車!傻叉女司機,大過年不在家好好獃著,出來找死啊!」然後從邊線開走。
喬羽走到她面前,伸手一攬,她差點從欄杆上掉下來。她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她有什麼錯?她也想幫他的,只是她幫不上他。方倩那時候晚上在酒吧唱歌掙錢,掙自己的學費,也是個被生活蹂躪的不行的姑娘。她把自己能拿出來的錢都給他,可惜杯水車薪,不如不要。
佟那那吸了一口,煙一進嘴就嗆得她直咳嗽,話也說不出來。喬羽笑著給她拍背,「不會抽還抽,傻啊你?」然後從她雙指間拿下煙,吸了一口。
方倩向來高傲,愛得徹底,走得也徹底。她不會拿他從前去報復他,因為她不屑。他看她看得太准。她說她愛過就不後悔,反正得到過他,她的願望已足,也沒什麼可留戀。
他的佟那那是那樣膽小怕黑的一個人,每次走夜路都恨不得貼在他身上,一點動靜都要嚇得大喊大叫的。可現在,她一個人走。
喬羽的堂哥笑得更開心,「乖!新年好、新年好!今天咱們喬家的瘋丫頭沒來,你運氣好,她的紅包也給你了,一個祝你新年紅紅火火,一個祝你桃花越來越旺!」
「那你幫我畫一副,我屋子裡缺副畫,正好天天看著可以提高自我藝術修養。」他湊近笑道。
他眼裡那點笑意消失了,鬆開手,懶洋洋地說:「方向盤不需要抓那麼緊,松一點,你一直在蛇形。」他又靠回去,閉上眼睛。
雙腳被他摁在水裡,不一會兒就泛起粉紅色。皮膚吸滿了水,飽滿欲滴的樣子。
到了門前,他摁了密碼,她避嫌一樣把頭扭到一邊,卻聽到他的聲音,「密碼是你的生日,下次自己開門進來就可以。」
這一回門口的鞋櫃前很整潔,客廳也沒有看到女士皮鞋了。他換了拖鞋,也拿了一雙給她。煙灰色毛茸茸的,像安安的毛。
「美不美?」他輕輕問。
再也不變了,就她了!
佟那那語氣有點譏諷,「你的親愛的。」說完轉身離開廚房。
「明明是我被刺|激到了好吧?」佟那那翻了他一眼,轉身又進了卧室,接著坐到電腦前畫圖。
她長久的沉默讓他心裏難免悶澀,但也是在他預料之中的,他不著急。喬羽在她發間輕輕吻了吻,帶著孩子氣的倔強,「沒關係的,我可以等你。」
喬羽滿不在意地湊到她面前,語氣柔和且認真,「別婊不婊的。我喜歡喝綠茶,我樂意,跟你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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