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財奴啊你,摳門!」眾人失望笑罵。
病房裡,龍瑞躺在床上,頭上綁著紗布。他睜眼望著天花板,尖削的下巴冒出青黑的胡楂,一點影帝的樣子都沒有,整個人透著幾分疲憊頹然。
王姓助理滿頭大汗,氣喘如牛。
眾人紛紛搖頭,Kate姐想了想,說:「昨晚收工宴好像就沒看見龍瑞,我還以為他回房休息了。」
溫予騫挑了下眉:「你不是應該感謝我嗎?」
「你以為品酒師都是文盲?」
聽到門口傳來動靜,龍瑞渙散的目光驀然聚焦,但當他看清來者的那個剎那,他眼裡的那縷光又猛地沉寂灰冷下去。
愛笑的人通常都比較好相處,果然,紅姨又親自給樂彤端來份雨花石湯圓:「吃點甜品消消食。」
她翌日起了個大早,連早飯都沒時間吃,忙著打點清數節目組的攝影器材,以及一些可以重複使用的道具,待她終於全部搞定,已經到了出發時間。
工廠的漢子們無不落下滾燙的淚。
樂彤正在腦補溫予騫年少時的模樣,紅姨的聲音又渡進她耳膜,帶著一點故人相逢的懷舊與感慨。
韓薇薇拿了毛巾要幫溫予騫擦汗,他卻微微一偏頭,不動聲色地避開。女人的手瞬間尷尬地僵在半空,男人的目光卻沒分給她,而是落到了樂彤身上。
哦不,這可真不是個好兆頭。
她這麼一說,大家隱約也有印象,登時都緊張起來。從昨晚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難道龍瑞一直不在酒庄?
這樣的熱情,樂彤趕緊道謝:「謝謝紅姨。」
經過四天不辭辛勞的外景拍攝,當晚九點,在嚴茹一聲「收工」之下,《親愛的,你行嗎》終於結束了頭兩集的全部現場錄製,剩下的剪輯工作將交由後期團隊完成。
掌聲四起,站在一旁的韓薇薇卻仍陷在溫予騫那番話里。從若有所思到幡然警醒,她瞥了一眼樂彤。
旅遊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去到別人待膩的地方,樂彤在波爾多定然是瞧什麼都新鮮,可想一想,這裏的大街小巷溫予騫早已踏足過無數次了,應該是毫無新鮮感了。
溫予騫笑了笑,給樂彤介紹:「紅姨,這裏的老闆娘。」
他剛一接聽,一張挺標緻年輕的臉瞬間皺成了包子。
那一晚,因少年及時發現火情,數十位工友幸免於難。
「你也過來玩呀!」樂彤興奮地踩著水花,雙手放在嘴邊,大聲沖溫予騫喊道。
那一隻只象徵團圓與和樂的餃子,熱騰騰的,是否真的慰藉了少年那顆冰冷孤傲的心,還是教會了他在一個人踽踽獨行時必須的堅韌與絕然?
靠得近了,他身上帶著熟悉的清爽的橡木氣息,還有湯圓甜美的香氣,他的呼吸輕緩,呵在她發頂上,痒痒的。
樂彤是嘉賓管理,留下來理所應當,可是:「我和王助理都不會法語……」連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
等樂彤從窗外收回視線時,車子剛好停在一家酒店門口。
少年連答應都來不及,溫濤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邊。
樂彤乾乾地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覺得這裏沒她什麼事兒了,正轉身要走,就聽一聲冷笑灌進耳膜。
石橋有四百多米長,待樂彤拍夠了照片,兩人朝南岸走,在河沿大道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館小憩。
他朝她搖了搖頭。
約莫是從來沒聽人這樣說過,溫予騫有一剎那的愣怔,但也只是一剎那而已,隨後便被他不以為意地一語帶過。
樂彤那點剛冒頭兒的酸澀情緒頓時被他這話壓下去,她趕緊走過去,短短几步,她便調整好了心態。
來自男人唇上的觸感柔軟而微微地涼,明明只存在了一瞬間,卻激得樂彤面頰的溫度頓時升高,燙得她心口發麻,心跳加劇。
拍攝間隙,林爽湊過來跟她說:「哎呀,你怎麼又在發獃了!你別胡思亂想啦,可能莊主刀子嘴豆腐心吧,也可能他遇到什麼開心事兒忽然心情大好,所以大赦天下……」
廣場上,街頭藝人抱著吉他彈唱。
「……晚安。」樂彤傻傻地回道。
念著病人需要安靜休息,樂彤點點頭:「那我幫你把機票改簽一下,明早我再來醫院。」
儘管波折的命運最終沒有擊垮他,卻磨平了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從此以後,哭與笑都變成了奢侈,只有越來越冷硬的外殼。
溫予騫打完電話回來時,紅姨已經回了后廚,他坐在樂彤對面吃蒸餃。
樂彤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樂彤盯著他看了少頃,她指了指他的襯衫領口:「你要不要把領針摘掉,扣子解開兩顆?」
兩人離開餐廳時,紅姨不僅不肯收錢,還送了樂彤兩盒法式巧克力。樂彤不好意思收,溫予騫卻說沒關係,讓她拿著,她只好道謝收下來。
不過,沒時間思考那麼多了,嚴茹在催了。
「咔嚓」一聲,樂彤按下了快門。
「龍哥不見了!」
不過,樂彤在慶幸碎酒事件得以有驚無險地解決之餘,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納悶,佛洛朗老先生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決定?
樂彤從乍一開始聽到紅姨所言時的震驚到此刻聽得入神,她突然意識到人的一生那麼深邃,但大多數人卻淺薄,只能看到別人最外面最光鮮的一層。而她,全然不知也難以想象溫予騫那光鮮外表背後的過去,竟是隱隱的苦澀。
可曾感受到身處異鄉的孤單與寂寞?
樂彤不置可否,看了看旁邊那桌,她突然站起身。
「今天要感謝龍瑞。」樂彤聲音帶笑。
這個男人總是理所當然地碰觸她,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不會大驚小怪了。
可就在她一個轉身後,她握著手機的手突然頓住了,鏡頭裡出現了溫予騫。
溫予騫在熱情與疏離之間把握著極好的度,他舉了舉酒杯,為自己此行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點:「很榮幸與諸位合作。祝大家日後工作順利,節目收視長虹。」
「呀,我還以為你是阿予的女朋友,他都跟你說過呢。」不怪紅姨誤會,她笑著解釋,「這都十多年了,我可是頭一回見他帶女孩兒來。」
Tu es ce crayon de soleil.
你是那縷陽光。
Qui colore mes gouttes de pluies.
賜予我雨滴的色彩。
Ce joli petit arc-en-ciel dans la nuit.
化作夜空中最美麗的彩虹。
Tu es cette lueur qui sommeille.
你是打著瞌睡的微微光芒。
Dans la pénombre de ma vie.
照進我生命的幽暗裡。
Ce brin de folie qui réveille mes envies……
那一點點瘋狂,喚醒了我的慾望……
和*圖*書助理正急得語無倫次,手上的手機就被人抽走了。他扭頭一看,站在一旁的溫予騫拿著他的手機。
「葡萄酒未必越陳越好,也未必越貴越好,只有適合你的那一款才是最好的。如果將葡萄酒比作女人,那麼它從發酵到裝瓶就像是一位女性從女孩到女人的蛻變。你不知道她在橡木桶里經歷過怎樣漫長的時光,你也不知道她的成長曾擁有怎樣的快樂與憂傷,你所看到的,只是她裝在漂亮瓶子里的樣子。
王助理如遇救星一般,急聲問:「是有龍哥的消息了嗎?」
溫予騫的聲音落下,酒窖里靜止了片刻。
樂彤「哦」了聲。
樂彤驚怔,太陽穴狂跳兩下:「你有仔細在酒莊裡找過嗎?」
「嗯,他在醫院。」溫予騫把手機還給助理,「龍瑞昨晚去酒吧跟人發生了衝突,被人打傷了。」
「有人點蒸餃,我就知道是阿予來了。」婦人放下蒸籠,拍了拍溫予騫的肩,極為親切。
這男人該冷酷時冷酷,該強勢時強勢,關照你時又是那麼不動聲色地體貼。
這種時候,她都不肯來嗎?
樂彤好幾天沒吃上中餐,備感親切,她點了一大碗海帶蝦仁面,溫予騫則點了一份菜單上沒有的蒸餃。
樂彤聽得一知半解,她還是後來才知道,品酒師並不像酒鬼一樣有著千杯不醉的海量,他們在品酒時其實不會真的將酒咽下,只是讓葡萄酒在口腔中停留少頃便吐掉了,全靠敏銳的嗅覺和味覺來鑒賞酒的品質。
嚴茹宣布開拍,攝影鏡頭對著溫予騫,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但很快,樂彤就擰起了眉毛,越擰越緊。
「龍瑞的傷勢並無大礙,不過需要住院觀察一天。」頓了頓,他對王助理說道,「但與他發生衝突的人跑了,你們要去警察局立案嗎?」
一路風馳電掣,三人匆匆趕到醫院。
少年那漆黑的瞳仁像是淬了血,又像是席捲了風暴,他全身因驚痛而劇烈地戰慄著,跪在那片焦黑的廢墟前,他手裡還緊緊地牽著……年幼的妹妹。
她抬了抬頭,從碗沿露出來的兩隻眼睛被熱湯氤氳得閃閃發亮。
「我讀書的時候常來這裏。」溫予騫隨意說道。
溫予騫微微向她傾身,仰起脖頸:「嗯,你來解吧。」
其實,樂彤昨晚在翻看波爾多旅遊手冊時是有些遺憾的。出差就是這樣,時間不是自己的,再好的景緻也只能擦肩而過,唯有看看圖片望梅止渴了。可不承想她今天竟然有幸身臨其境,從左岸到右岸,也不知溫予騫是如何有耐心帶她逛了一天的。
寬闊的河沿大道上有年輕人踩著滑板飛馳,有少婦悠哉地遛狗,也有熱戀的情侶在法國梧桐樹下纏綿激吻,時光都彷彿愜意了。
離開波爾多的前一夜,樂彤睡得極好,大概是時差終於倒過來了,可惜也要打道回府了。
「你說什麼?你能找個會說中文的來嗎……我聽不懂法語!」
「你拍風景就好,不要拍我。」
今天是她的生日,水果是溫予騫喜歡吃的,熏香也是他習慣用的。可她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這裏,又給了他那麼明顯的暗示——想讓他送一支紅酒給她當生日禮物,那個男人卻根本沒有理會。
樂彤心中某個聲音突然尖叫著抗議起來,阻止她胡思亂想下去,可她的目光還來不及從溫予騫身上收回來,他的視線已經越過眾人,朝她看了過來。
溫予騫莞爾一笑。
那一年,少年英雄成了孤兒。
「……」溫予騫的嘴角輕抽了一下。
「全翻遍了!他手機也關機……」
這邊風景獨好,兩人誰都沒有留意到不遠處有一輛白色轎車,在樹蔭下停了許久……
這場好戲看得最樂不可支的人是徐安琪,她冷笑著向樂彤投去一道豐富多彩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諷刺那麼清楚又明白地寫著「看吧,一個徐安琪倒下了,還有千萬個徐安琪,再等八百年也輪不到你這種小角色」。
樂彤收了收玩心,朝溫予騫踏水而來。近了身,她正欲抬手抹掉臉上的水珠,卻已有人先一步替她這麼做了。
偷窺的目光被捕捉到,樂彤心裏一突,下意識地要做些什麼別的來掩埋掉這層尷尬。恰好桌上有本波爾多市的旅遊手冊,她趕緊拿起來,佯裝翻了翻。
「你的意思是我缺乏溫暖?」
溫予騫這下也笑了。
空曠而巨大的花崗岩廣場上鋪陳著一層薄薄的水,水很淺,形成了一面天然的鏡子。廣場上兩座18世紀的歐式古典建築、墨蘭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月光華都被收納在鏡面中。虛實光影重疊,模糊了天與地的界限,水光灧灧,彷彿一幅漂亮壯觀的水彩繪影。
還有兩位警察在場,神色嚴肅,低聲交談著什麼。
「你要的法式浪漫,晚安。」
耳畔炸響遊客興奮的狂歡尖叫,樂彤也顧不上溫予騫了,她張開雙臂,仰起臉,整個人盡情地沐浴在水霧中。
Kate姐也幫腔:「今晚大家要是不放鬆一下,實在太對不起這趟法國之行了!」
「砰」的一聲香檳蓋子噴出,泡沫灑開花,休息m.hetubook.com.com室里一時間氣氛高漲,很快有人開始鬧溫予騫了:「予哥你給大家說兩句啊!」
「其實阿予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父母走得早,小小年紀背井離鄉一個人來法國。我記得他上中學那會兒,每個星期都要來店裡吃一兩次午飯。那時他剛來法國,沒什麼朋友,法語說得也不好,一個人孤零零的,怪可憐。後來讀大學,他學的是葡萄酒貿易與管理,學校遠了,他來得也少了。但每年大年三十,他一準兒會來我這兒蹭蒸餃吃……」
紅姨看了看玻璃窗外那抹挺拔的身影,她布滿細紋的眉眼滿是欣慰,她轉過頭跟樂彤說:「當年阿予還是翩翩少年呢。這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他就變成成熟男人了。」
唯獨徐安琪,她自始至終坐在車裡,映在車窗上的美艷臉毫無表情,就好像龍瑞不過是一片過眼煙雲,在她心裏從沒泛起過波瀾一般。
甜點是從外面送來的,一家傳統地道的法式甜品店,送餐來的法國小伙兒正忙著擺盤。
多麼荒謬的稱號,多麼殘忍的世界——少年救了那麼多條人命,卻唯獨救不了自己的父親。
溫濤這下才發現真出大事了,他外套都顧不上穿,連滾帶爬就往門外沖。衝到門口他忽又一個趔趄,回頭急聲叮囑:「阿予,你帶妹妹先走,我去叫工友!」
看著她快步走進店裡,溫予騫眼角一眯,帶著幾分探尋,幾分疑惑。
「紅姨人挺好的。」她必須得說點什麼。
溫予騫的手機這時候響了,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吳正坤」,他欠欠身,去外面接電話了。
溫予騫皺皺眉,轉頭看她。
又像是烙印在了誰的心上?
那一晚,狂風怒吼,火舌兇猛,引發爆炸,工廠付之一炬。
兩人駐足回頭,溫予騫沒說話。
助理當即慘白了臉:「傷勢嚴重嗎?!」
坐上車的嚴茹聞言又下車,沉著臉問:「有人看見龍瑞了嗎?」
溫濤被吵醒,吸了吸鼻子:「別胡說,我早戒煙了,什麼味道都沒有。」他含糊了一句,翻了個身又睡過去。
過來探班的韓薇薇在B市見過樂彤,對這個年輕女孩還有印象,她對樂彤笑了笑:「我來吧。」
她彷彿看到帥氣的少年穿越時空而來,月光鋪灑在他漆黑的短髮和白皙的臉龐上,他安靜地坐那兒,微微弓著瘦削挺拔的背脊,狼吞虎咽地吃著蒸餃。
他繼續引人注目,她繼續默默無聞。
「你先放行李,十分鐘后我在大堂等你,帶你去吃午餐。」
那一晚,只有一人葬身火海。
「喂,你趕緊吃呀。」樂彤見他不動,語氣格外認真,「這是我感謝你當導遊的犒賞。」
樂彤嘴裏甜潤的湯圓忽然有點發酸,胃裡也像是淬了檸檬片似的:「紅姨,我第一次聽說這些。」
「你寫節目台詞挺厲害啊,乾脆來我們策劃組吧!」林爽笑嘻嘻地拍了拍樂彤。
被點到名的兩人皆面露難色,可嚴茹選擇了漠視,沒好氣兒地拋出句:「你們是不是出門沒帶腦子?你們都不會想辦法嗎?!」
原來每一個別離都有著特屬於它們的前奏曲,如今夜的語笑喧闐,今夜的不醉不眠。而樂彤,她不知道自己心底那一絲絲不舍來自哪裡?
溫予騫的動作自然利落,很輕很淡的力道,卻似乎在樂彤臉頰留下了無比頑固的痕迹。有那麼一剎那,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指腹還帶著夜晚的涼意,又格外地溫柔。
如果是以前,樂彤大概會就此打住這個話題,可轉念想起紅姨那番話,失去雙親的少年,陌生的國度,孤獨的大年夜,樂彤心底彷彿有一塊地方柔軟到要塌下去。
小鮮肉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送餐單看了看訂餐人姓名:「予哥,原來是你請客啊!」
那場大火,讓年僅十一歲的溫予騫成了媒體爭相報道的「少年英雄」。
她的牛仔褲挽起至腳踝,白皙的腳丫浸泡在淺淺的水中,腳背弓起小小的弧度,腳趾纖細秀美似玫瑰花瓣。沁涼的水從腳底漫上來,像是一路沖開毛孔,冰得痛快,涼得舒爽。
韓薇薇抱著雙肩,悵然一笑。
樂彤摸了摸吃脹的肚子,也笑了起來。
建於拿破崙時期的石橋,連接左岸的維克多·雨果林蔭道與右岸的梯也爾大街,漂亮又氣派的歐式燈柱點綴橋面,河水泛著點點粼光從橋洞下穿過,悄無聲息,與老城恬靜地彼此包容,彼此守護。
「擦汗,補妝,整理服裝,快點。」溫予騫吩咐樂彤。
樂彤心裏的不舒服來得十分唐突,毫無預警,她只覺心情瞬間凌亂得像是被拖拉機碾軋過的淤泥,也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麼。
事情解決得尚算順利,樂彤正猶豫要不要留在醫院照顧龍瑞時,龍瑞動了動乾裂的嘴唇:「我助理留下就行了。」
溫予騫眼中有無聲的暗流涌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可曾思念遙遠的北方故土?
只有龍瑞和徐安琪默不作聲,兩人不為人知的情侶關係本就岌岌可危,在鏡頭前做戲是不得已而為之,鏡頭后直接互不搭理,兩人那一肚子怨氣也不知是會在沉默中滅亡,還是爆發。
夜與風,凝固在歌聲里。
韓薇薇似乎格外偏愛黑色,她穿了件豎領的黑色無袖長裙,裙身看似保守,裙擺處的開衩設計則讓她每朝溫予騫走一步,修長的雙腿便隨之若隱若現。那一點點裸|露不顯輕浮,卻是恰恰好的性感。
一上午的鏡頭都是在酒窖里完成的。除了樂彤和林爽之外,節目組的人壓根不知道昨天的碎酒事件,一切就像是被橡皮抹掉了似的,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迹,拍攝十分順利。
樂彤下意識地看向那個位子,或許是從窗口照進來的陽光迷了她的眼,她恍惚覺得某些遙遠的、她從未見過的畫面,一點點近了、清晰了,清晰到觸手可及。
樂彤久違的心跳君湊熱鬧似的蹦了出來,怦怦地在她胸腔里猛跳了兩下,囂張地宣告了它的回歸。
她擰了擰眉毛:「你在法國待了那麼多年,怎麼一點法式熱情和浪漫都沒學會呀?拍照都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會笑的。」
溫予騫平素為人低調冷淡,氣質又偏沉斂,總給人一定的距離感,但有這一席美酒點心作陪,瞬間拉近了大家與他的距離。
火光衝天,染紅了夜幕,染紅了星子,染紅了少年的眼。
「具體情況不清楚,節目組得儘快派人去醫院。」溫予騫如實轉達院方的消息。
在這個靜謐安好的夜晚,像是被打了柔光定格下來一樣。
紅姨給她指了指窗邊的一個位子。
他是在波爾多長大的,樂彤跟著他就像吃了顆強效定心丸,她原本六神無主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溫濤為了救人,他自己……沒出來。」
所有人都傻眼了。
從頭到尾,他沒有準備稿子,聲音、動作、表情與氣勢都如行雲流水一般舒雅自然,毫無瑕疵,一鏡到底。
樂彤也皺起眉,她不僅擔心龍瑞的傷勢,亦擔心接下來的節目錄製。
樂彤知道這事兒,嚴茹準備讓溫予騫在節目里科普一下葡萄酒知識,五百字的台詞正是樂彤撰寫的「葡萄酒生命周期論」,一株葡萄幼苗從生根發芽到釀造出一支好酒的完美進化過程。
隔天是節目組在法國拍攝的最後一天,後天早上大隊人馬就要啟程回國了,所以當天的拍攝任務相當繁重。
節目組的中巴駛向機場,溫予騫從酒莊裡開出一輛私家車,不是上次的古董車,而是輛寬敞大氣的SUV。
就像她和溫予騫,大概過了今晚,他們都會偏離相交的那一點,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樂彤,你傻站著幹什麼,不用工作嗎?」溫予騫的聲音透著不悅。
陽光在車裡安靜流動,樂彤扣好安全帶,歪頭問:「導遊先生,你現在要帶我去哪裡?」
溫予騫很快辦好入住手續,電梯直達行政樓層,走出電梯,他將兩張房卡中的一張遞給樂彤。
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有點親切,樂彤咧著嘴角笑了笑。
「……哦。」樂彤覺得自己簡直太會給自己找事兒了。
說到讀書,樂彤一直心存疑惑。
樂彤回了句:「不客氣,你好好養傷。」
節目組在當地租用的中巴候在酒庄外,樂彤招呼大家上車。龍瑞的助理是最後到的,他拎著兩個大箱子,一溜小跑從酒莊裡衝出來,到車邊才剎住腳。
溫予騫孑身站在水鏡外邊,水洗般的月色下,他身姿英挺如松,面容清雅如竹,英俊的臉龐褪去了平時不苟言笑時看上去的冷清,五官顯得清雋又柔和。
沒有給她探究的時間,他目光平靜,動作細微,稍稍一低頭,就在她前額印上一吻。
長桌上多了幾個漂亮的三層點心架,上面錯落有致地擺著精緻的法式甜點,鵝肝醬舒芙蕾、焦糖瑪德琳、五顏六色的馬卡龍,外加幾瓶香檳鎮在冰桶里冒著絲絲涼氣,光是看著已令人垂涎欲滴。
溫予騫也沒多解釋,只說:「我不嗜酒。」
觥籌交錯間,一向喜歡熱鬧的樂彤卻沒有上前,而是遠遠地坐在窗邊。
逆光里,男人清晰的臉部線條格外顯出一種冷峻雋永之感,財富的積累和歲月的歷練又賦予了溫予騫額外的魅力,以至於樂彤想要從他身上找到一點曾經的蹤影,卻是遍尋不到,彷彿剛才她腦中乍然湧現的落寞少年,只是她的錯覺罷了。
慣有的高雅氣質不允許韓薇薇變臉,她強撐著嘴角的弧度。如果笑容是有味道的,那她此刻一定嘗到了苦澀的滋味,這男人寧願找個助理伺候,也不願意跟她有一絲一毫的親近嗎?
按照住宿水準,樂彤本以為溫予騫的午餐會是海陸空法式大餐,卻不料這男人將她帶到了一家中國餐館。
一絲不苟的正裝賦予了男人一種禁慾的魅力,而稍稍的釋放,則能增加一抹慵懶的性感,更容易讓觀眾有親近感。
水鏡波光里彼此的倒影,古老的廣場,舊時代建築,路易十五的騎馬雕像,三女神噴泉,加龍河畔璀璨的燈火,以及那即將被一點點瘋狂喚醒的慾望……
樂彤莫名有點臉紅,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到五分鐘,樂彤就回來了。
餐館開在一條很窄的小街里,門面簡約精緻,店裡十分乾淨,以各式拉麵為招牌,最棒的是菜單附有中文。
當大家推開休息室的門,喧鬧嬉笑聲陡然停住了。
樂彤被罵得冤枉,溫予騫卻在這時風輕雲淡道:「我也留下來。」
而樂彤根本不知道溫予騫什麼時候把她的台詞給改了?她瞪著眼睛傻傻地看著他。
燃燒的火焰,會用它全部的熱情,融化冰山。
約莫過了幾秒鐘,嚴茹的視線才離開監看畫面,帶頭鼓掌:「太棒了!」
「你更幼稚。」溫予騫唇畔噙著一絲直達眼底的笑意。
不等助理答話,病床上的男人沙啞著嗓子溢出一句:「不用了。」
那樣的大年夜……
少年卻困意全無,騰一下跳下床,推開窗。
情場失意,一點口角演變成酒後發泄,他的拳頭也招呼了對方,沒什麼好追究的。
「著火了!」少年大驚,疾喝一聲。
約莫幾分鐘,瀰漫的水霧便消散了,一切又變得清晰起來。
走在外側的溫予騫伸出手來,虛攬了一下樂彤的腰,那股輕而自然的力道將她往裡邊帶了帶。
「我隨便吧。」她沒什麼講究。
她喝了一口冰咖啡,心中思量少頃,才道:「我之前從一個情感大V那兒讀過一段話,人渴望溫暖而又害怕得不到溫暖的時候,就會做出一副拒絕溫暖的姿態——冷著一張臉,一副對什麼都不在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韓薇薇心裏清楚,像溫予騫這樣的男人,他想要什麼女人,只要一伸手就會有。而他不伸手的原因,只是因為不想要而已。
一陣疾風卷著煙氣灌進來,少年頂著風探頭往外看——這家位於B市郊區的電子配件工廠,二樓是宿舍,一樓是廠區,有煙霧從樓下往上躥。
樂彤急於分享自己的雀躍,想要過去拉他,卻在這時水鏡里陡然騰起一米多高的水霧,宛若清涼的海浪從海底掀了起來,被溫和的夜風吹碎,又細又密,如漫天水晶一般直衝夜幕。www•hetubook•com•com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像她這樣開懷地大笑,缺失的童年,早熟的青春,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可以這樣肆意享受的簡單喜悅,他有的只是不符合年紀的沉穩,以及那被生活浸染與時光磨礪沉澱下來的冷漠,深入骨血的涼薄。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嵌在街道里,窄窄的街道兩旁遍布著石灰石建築,或尖或圓的房頂,粗糲斑駁的石牆,空氣中金色的光線棲在石板路上,一高一矮兩抹身影朝街口的停車場走著,安靜寧和。
樂彤這個小跟班則是完全摸不準這位上峰的脈搏了,明明女朋友就在跟前,他為什麼放著不用,反而要用她?
「品酒師也要讀書嗎?」
樂彤和溫予騫先行離開,兩人走到病房門口,身後又傳來龍瑞的聲音:「謝謝你們。」
他剛蹙了蹙眉,就聽她說:「給你來點溫暖。」
探病是大事,趕飛機也是大事,兩邊都不能耽誤,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炸開鍋時,嚴茹發話說:「樂彤,你和王助理去醫院了解情況,其他人按原計劃回國。」
那時的溫予騫還是小小少年啊,沒有堅硬的骨骼,沒有豐|滿的羽翼,會害怕,會彷徨,但也會咬牙死撐,如同野地里無人照料的荒草,拼了命去生長。
當溫予騫應酬完節目組那些女同胞拍照留念的要求后,他再要找樂彤,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溫予騫唇角輕舒:「嗯,她每次給我的食物分量都特別大。」
麵條和蝦仁都爽口彈滑,濃濃的湯底熬成了奶白色,上頭鋪著一層深綠色的海帶,樂彤胃口大開,巴掌大的小臉埋在碗里,吃得齒頰留香。
韓薇薇稱自己工作行程緊,已經在當天下午離開了酒庄。一行人結束錄影,浩浩蕩蕩往休息室走,途中不知誰喊了句:「樂彤,有沒有消夜供應呀?」
王助理把三人連同龍瑞的行李都塞進後備廂,他拉開車門,坐進後座。樂彤也要跟著進後座,哪知她剛抬起腿兒,就被溫予騫拎著肩膀塞進了副駕。
紅姨是北方人,早年嫁來法國,雖然上了年紀,但氣質極好,偏深的法令紋昭示著她是個很愛笑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盤冰激凌,奶白色的冰激凌堆得像雪山一樣高高的,下面墊著一層巧克力蛋糕,冰激凌上燃燒著一團幽藍色的……火焰。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悠長,他們慢悠悠地走回酒店,溫予騫將樂彤送到房間門口,她正要刷房卡,手臂突然被溫予騫拉住。
當然,這種酸掉牙的話樂彤是不會說出來的,她大剌剌道:「萬一真人秀播出之後你紅了呢,我得留點你的照片,說不定到時能賣個好價錢。」
哭聲、喊聲、警笛聲通通化為虛無,少年耳畔只有父親留下的最後那句話「阿予,你帶妹妹先走」,少年眼前只有父親最後留下的那個身影——
溫予騫那張始終表情寡淡的臉上展露一絲微詫,他墨黑的眼眸底下似乎有極淺的笑意在浮動。
偌大的房間里只有她一人,果盤裡新鮮飽滿的藍莓和車厘子,就像一面五彩斑斕的鏡子,映出屬於她的寂寥之夜。
這下愣怔的就不只是樂彤了,眾人堪稱面色各異,嚴茹古怪地看了看溫予騫,王助理則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連眼神都鎮定了許多。
窗是開著的,清涼的夜風吹進來,落地窗帘的金色流蘇旋轉了起來,她靜靜地望著那位如明月清風一般俊朗的男人,握著酒杯的手指隱隱發緊。
樂彤這頭兒正吃得歡,就看見一位六十來歲的中國婦人端著籠蒸餃,從后廚走過來。
沒人知道手機另一邊的人說了什麼,也沒人聽得懂溫予騫說了什麼,簡短的法語交談,溫予騫掛了電話,他表情有些凝重了。
溫予騫遠遠地望著她,須臾不錯。
溫予騫點飲料的工夫,樂彤翻出手機瀏覽剛才拍下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容顏太盛,而神色又太冷。
幸好有溫予騫在,兩位警察聽他法語說得極為流利,頓時鬆了口氣。在病房外一番溝通交涉,溫予騫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溫予騫不慌不忙地發動了車子:「先找酒店吧。」
「也許吧。」樂彤也只能這麼想了。
車子朝市中心駛去,緩緩流淌的加龍河穿城而過,千年如一日靜靜守望著這座奇偉厚朴的歐洲老城。大西洋吹來的溫煦海風從車窗外掠過,瑰麗莊嚴的哥特式建築林立,卷著濃郁的舊時代氣息和浪漫的法蘭西風情,一層一層在眼前綻放開來,美得令人沉湎迷醉。
溫予騫在拍賣會中途離開時,只對她說了一句話:「這支酒對我很重要。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自己去挑,然後記在我賬上。」
意外的驚喜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片刻的安靜后,驚呼四溢:「天呀,這是誰準備的?」
雖然只是場面話,可眾人十分受用,無不應和著舉杯高呼:「收視長虹!」
在攝影燈迸發出的強光之下,人的毛孔清晰可見,可這男人的皮膚卻細緻得連毛孔都瞧不見。樂彤擔心把他的妝弄花了,她只是拿毛巾輕輕在溫予騫臉上按了按,那像小貓爪子輕撓一般的感覺,讓他的喉頭滾了一滾。
樂彤被一堆期盼的眼神包圍著,她尷尬地撓撓頭:「咳咳,經費有限,大家還是早點休息吧!」
「順風車小姐,你想去哪裡?」溫予騫的聲音似乎因日晒而添了幾分鬆散閑適。
「不不不。」樂彤趕緊搖頭,因想要認真解釋什麼,而顯得她模樣有些嬌憨了,「我想你喝過的酒應該比我喝過的水還多吧?與酒為伴,你哪裡有時間讀書呀。」
「原來你也是個吃貨。這樣隱在深巷裡的美味,都能被你發掘出來。」
樂彤給溫予騫擦汗的工夫,燈光組人員就位,在他身邊支起反光傘和攝影燈。
溫予騫西裝筆挺站在品酒台前,沉斂清雅的姿態配上稍顯冷硬的臉龐,彷彿是鎂光燈下的藝術品一樣,顯得既有型又英俊的同時,也讓人望而卻步。
沒想到臨走還生出亂子來,嚴茹眉心緊鎖:「樂彤,你去找酒庄調監控。」
「幼稚!」她咯咯笑著,也回敬了和圖書他一鼻子冰激凌。
「火焰冰激凌來啰。」樂彤把盤子放到溫予騫面前。
她坐過的位子上,只孤零零地留著一本旅遊手冊。
樂彤舉著手機到處拍,高闊無垠的藍天,棉花糖一樣的雲朵,以及遠處全法國最高的哥特式尖塔教堂,通通納入了鏡頭。
韓薇薇是在拍賣會結束後來到貝爾納酒庄的,房間是樂彤幫她布置好的。
出了醫院,樂彤撥打嚴茹的電話,想要彙報龍瑞的情況。可對方的手機轉去了留言信箱,估計是已經登機了。
月籠輕紗,水之鏡。
「你等我一下。」
樂彤忙不迭點頭,她正要轉身去保安室,王助理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陌生的法國本地號碼。
溫予騫走過去,看了看。
兩人正窸窸窣窣地說著,那邊一組鏡頭拍完,嚴茹大聲叫樂彤:「你去幫溫先生準備一下,十分鐘后他要單獨出鏡。」
二十三歲的樂彤,介於女孩兒與女人之間,一顰一笑中洋溢的青春和清純氣息,就像是被搖晃過後的可樂,不停地往外冒。
他站在橋邊眺望著遠處,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精緻到無可挑剔的側影——從額頭經過鼻樑再到下巴的曲線峻冷如浮雕,細緻如瓷器,那鼻樑長得尤其標緻,高挺出了比其他人都要英俊的味道。
神奇的水鏡下排列著無數整齊的小孔,乾淨的水從小孔中升起,剛沒過腳背,又緩緩退下。如此輪迴,好似漲漲落落的潮汐,不少遊客赤著腳踩在水鏡里嬉戲。
難道他不知道他站在何處,何處便霎時成為風景嗎?
你那顆早已被自己冰封起來的心,那顆早已無法向任何人開啟的心,可有在這一瞬間,感覺到你從不寄望得到的久違的……溫暖?
水霧漸漸模糊了視線,就好像某個鏡頭悄然偏離了焦點,照進了那不為人知的角落……
拉麵先上來,溫予騫示意不用等他,讓樂彤先吃。
溫予騫坐在遮陽傘下,神色不變,口吻有些敷衍:「你想讓我怎麼熱情?」
涼酒入口,酒精好像不知不覺融化掉了樂彤心底的某道防線,各種各樣的感覺就像小小的旋渦,混合著甜甜的、涼涼的香檳在她心尖緩緩流淌,無聲激蕩。
樂彤也樂在其中。
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你心裏什麼都清楚,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你明知這是一段窮途末路的情感追逐,卻還是無法讓自己停下腳步,以至於當韓薇薇聽溫予騫那樣說的時候,她的心就像被剪刀鉸著一般疼。
樂彤和溫予騫回到車裡,她這才意識到一個她早該想到,但是因為之前太過忙亂而忽略的問題:「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溫予騫不是一個容易被別人感染的人,而此刻,看著樂彤那清甜得好像一汪透底清泉般的笑顏,他卻不知不覺被感染。
「喏,阿予以前就愛坐那個位子。」
有車從後面駛來,沒按喇叭,只有引擎的聲音漸行漸近。
這家被譽為波爾多最豪華的大酒店頓時令樂彤心生遲疑,可門童已經恭謹地迎過來,法國小伙兒根本不給她任何猶豫的時間,便替她拉開車門,然後在溫予騫的吩咐下,開始卸行李了。
大家恍然大悟:「謝謝予哥!」
「對哦,咱們是不是應該來個收工宴啊?」小鮮肉立馬附和道。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和五位固定嘉賓接下來還會共同錄製另外十集節目,而溫予騫這位特邀嘉賓則是和大家共度這最後一晚了。眾人頓時默契地合力化作一股浪潮,把他推到了前面。
時間緊,樂彤拿了礦泉水和乾淨毛巾,便抬腳朝品酒台後的溫予騫走過去,卻在中途她手裡突然一空,礦泉水和毛巾被人拿走了。
溫予騫說的台詞,竟然不是她給他的那份葡萄酒生命周期論。
十一歲的少年在夢中被奇怪的氣味嗆醒,他推了推身邊的中年男人:「爸,好像有煙味兒。」
許久,他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一時間,水鏡裡外,迷霧騰騰,宛若仙境。
「當然要感謝你當免費導遊和翻譯呀。不過,如果不是龍瑞被人打了,我們哪兒來的假期,是吧?」樂彤笑嘻嘻地說完,又覺得這話太對不起龍瑞了,趕緊吐吐舌頭。
男人嫻熟地演示著整個品酒過程,低緩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徘徊著:「我的恩師曾說,情感是葡萄酒的靈魂。沒有真正愛過的人,就感受不到它的靈魂。任何一支葡萄酒,品酒師能夠品出來的也許只是酒體、酸度和風味。至於它的靈魂,它富含的感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見解。
可曾懷念已經不在人世的雙親?
她話音剛落下,火焰就熄滅了,隨之而來的是她鼻尖猛地一涼。樂彤驚訝地瞪大眼,完全不敢相信溫予騫居然用手指沾了一塊冰激凌,抹在了她鼻子上。
王助理哪裡摸得清龍瑞的心思,一看到自家藝人傷成這副慘樣,他當場就快崩潰了,心裏直呼千萬別破相、別留疤。
不僅是酒,容易上癮的東西他都不喜歡。
「而當你開啟這支酒的那天,才是你和她真正的相遇。你只有用心去品嘗,才能夠感受到她的甜美與酸澀,她的浪漫與細緻,甚至是感受到那些你沒有參与過的她的過去,以及你們將一起走過的現在和未來……美酒如佳人,你善待她,她就會給你這世上最好的味道。」
他也看著她,微微一笑。
踉蹌,卻挺拔。
她浸泡在冰涼池水裡的腳指頭,不自覺地蜷縮起來,還好夜色擋住了她的羞赧。
有人說,平行線最可怕,因為他們在各自的軌跡上延伸,永遠不會有相交的那一天。但樂彤覺得最可怕的其實是相交線——明明他們有過交集,卻會在以後某個時刻相互遠離,而且越走越遠。
溫予騫低頭看樂彤之前給他的稿子,眉宇輕蹙,韓薇薇把礦泉水擰開之後遞給他,他接過來喝了兩口。兩人一來一回雖然沒說話,但可見關係極為熟稔,而且一對璧人站在一起,養眼又登對。
溫予騫的車沿著加龍河畔徐徐行駛,沒多會兒便停在了皮埃爾橋附近。樂彤下了車,興沖沖地上了橋;溫予騫則閑庭漫步似的,走在她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