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的錢一定會給你。」
列安不吭聲了。
「你覺得人死去之後，靈魂會去哪裡？」
「你這問題跟我問你的事有關係嗎？」
她從十三歲那年就開始訓練自己，無論在怎樣的逆境中，都要積極面對，不絕望。用意志力抵擋消極感受。
「我想想辦法。」
列安沉默著。
「你看Jerry。」列安指指趴在落地窗邊的機器泰迪狗，Jerry聽到主人叫它名字，歡快地跑來，對著列安搖尾巴。
「佳楠，你別這樣想。」
「佳楠……」
「Jerry就是數字狗，它延續的是我以前一條寵物狗Jerry的生命。它長得和Jerry一模一樣，行為舉止也幾乎一模一樣，並且，它永生。」
「佳楠，我求你別這樣好嗎？你都見過我爸媽了。」列安語氣軟下來。
佳楠又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正陽電器負債纍纍，從前的業務早就被市場淘汰了。你們三劍客弄的那個劍客智能，一開始靠鹿靖東偷他爸的錢來支撐，玩票，現在又在燒投資人的錢。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嗎？什麼時候才能賺錢？」
列安一聽，神情嚴峻，看著佳楠，一時說不出話。
「喂，你幹什麼？放開我。」
長大以後，她就沒在什麼人眼中見過真正的關心了，然而當她真的遇到的時候，她還是會識別出來。
「那你至少答應我，凡事三思，不要在衝動的時候做決定，好嗎？」
「哇，聽起來也很賺錢的樣子。你們也干唄。」
被列安揭穿后，佳楠惱羞成怒，紅著臉說：「你憑什麼說我騙你？要不要看我的病歷？」
佳楠看著列安，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誠的歉意和真正的關心。
「還已經接到了大量訂單。」
「我去賣血，好了吧？」
「佳楠，我請求你，別現在做決定。錢我一定會給你。」
「我挺冷靜的啊。一碼歸一
和-圖-書碼，你當初既然答應了五百萬，現在我都懷孕五個月了，你才給了三十萬，說不過去吧？」
「所以你們現在要做數字人？好大的野心啊！你們做得成嗎？」佳楠說。
「我會給你的，其他不用你管。」
佳楠卻還不過癮，繼續揭露：「你哥那個敗家子，賭博，借高利貸，玩女人，現在欠了一堆債，女人也跑了，憑什麼要我來填這個坑？」
「不光是錢的事，我現在心裏很亂，我只想靜一靜。」
「不知道，不關心，活著的事還沒整明白呢。」
列安低頭不作聲。
「憑什麼？我這個人跟你媽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肚子里的孩子跟你們家也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憑什麼，她認定了，我就不能反悔了？」
「你只是想救你的母親。」佳楠接上他的話，「我知道，你只是想利用我來穩住你母親的心態和病情，讓她能夠堅持到你把治病的藥物開發出來。」
「哈，我懂了，鹿靖東的數字人計劃得到融資了對吧？」
「這你別管，我就知道，看不到錢，我沒辦法相信你。」
「你看看你，先是物理上綁架我，接著拿錢來誘惑我，現在又從道德上綁架我……」
「不是我要這樣想，是你自己在告訴我啊。」佳楠忽然出來一股真切的悲情，「你在做的事，是挑戰基因，與A.I.合作，用生化手段延續個體生命。而鹿靖東，無視基因的存在，直接利用大數據上傳雲端，製造靈魂永生，把生命交棒給A.I.。至於我，就是放棄自我，把自己的肉身當做一個傳遞的容器，用最原始的方式延續生命，製造基因的永生。」
「可當初你也是答應了的。」
列安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靜了片刻，說：「其實，我和東子在這件事上還有分歧。他一向致力於數字人計劃，而我，在開發A.I.製藥。」和-圖-書
「病歷不必看了。」列安淡淡地說，「我曾經做過一個項目，需要系統性地採集和編輯人的情緒、表情和語言數據，也算是熟能生巧吧，我面對面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撒謊，比測謊儀還准。」
「為什麼？佳楠，今天你經歷了什麼事？」
「答應？我還不是被你威逼加利誘的？你當時把我從火車站綁走，把我軟禁在浦東的公寓，那是綁架，是犯罪！」
「你早知道自己籌不到二百五，你就是看我像二百五，才忽悠我做白蓮花，用我的肚子哄你的媽。」
「你說的是沒錯，這就是A.I.的高級階段了。但問題是，你們能通過這個賺錢嗎？想想就很難。」
不出她所料，列安說目前沒有錢，錢都投在項目里了。
「憑我們當初說好的，憑我答應你的五百萬。」
佳楠沉默了，許久，說：「周列安，你真可怕。」
佳楠拖動自己的兩條腿和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回到公寓。
當天晚上她冷靜下來，找周列安談：立刻再給她轉一筆錢，至少要在孩子出生前付一半的定金，也就是二百五十萬。
面對佳楠的揶揄，列安沒吭聲，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接著道：「其實我是有私心的。因為我母親的病，我開始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投放到了藥物發現上。當然也是因為我覺得這是人類目前以及未來最需要的。我致力於把公司做成用新一代A.I.技術來設計藥物的企業，乃至可以改變整個製藥行業。我團隊里的工程師已經在《Nature》雜誌上發表了最新研究成果。我覺得我們很快可以獲得生產上的突破。」
「就算你把自己整個都賣了，就算你去賣身，去賣春，去做牛郎，也籌不到二百五。」
「那行，你們就干唄。早點干成，早點把答應我的錢給我。」
「可我現在真的工作上需要用錢。」
「佳楠。」列安忽然和圖書情不自禁，擁抱佳楠。
「而我現在在做的，生兒子，兒子再生兒子，是最原始的方式。所謂的香火傳遞，就是基因的傳遞。你讀過《自私的基因》嗎？人類生兒育女，就是被基因操縱著。基因通過一代代宿主，得到了永生。而生命個體，不過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消亡了。你看你們一個二個的，都多偉大呀，又是數字人，又是A.I.設計藥物分子的。而我呢，就用區區一副肉身，做著基因的奴隸。」
不知為何，列安好好講道理的時候，佳楠與他針尖對麥芒，列安說了一句負氣話，佳楠反而一口氣泄了下來。
「你以為我想管呢？這樣，你先打一半的錢給我，二百五十萬，三天之內。」
「也還好，有時我也會看錯，如果對方真的有心掩飾，或者，我自己在波動的情緒中時，就會誤判。」
列安怔怔望向窗外，嘆道：「也許吧，開發藥物，是為了延續碳基生命個體本身。而靖東想做的，是用A.I.代替生命，實現數字化的永生。」
「你說的……是真的？」
佳楠聽完，呆了一瞬，而後長長嘆出一口氣，「我有點明白了，你們三劍客，其實殊途同歸，都是想挑戰神靈，製造永生。」
「佳楠，我求求你，就算是你做一件好事，好嗎？求你不要傷我母親的心，你要是現在走了，她知道孩子沒了，會撐不下去的。」
「你什麼都別說了，我都明白了。」
「我想靜一靜。」
「答應你的錢一定會給你。」列安終於開口，表情嚴肅，語氣堅決。
「你有什麼辦法可想？」
「可是什麼？可是你是為了你母親，對嗎？」
「靖東認為，這是一筆賺錢的大買賣，而且他相信，這是人類的未來，也就是A.I.最終取代了碳基生命，最終所有的靈魂都以數字人的形態存在著。理論上，只要收集到足夠多的和圖書數據，過去死亡的靈魂也可以被複活，還活著的生命也同樣可以永生。」
「你們家都要破產了，哪還有五百萬給我？」佳楠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
「你不要求我，你把錢給我就行了。」
「那你答應我，不要打掉孩子，也不要隨便消失，好嗎？」
過了片刻，她問列安：「你怎麼籌錢？」
佳楠下意識地想要激怒列安，但列安就是不吭聲。
「如果有一個許久沒見面的朋友，一直和你在網路上交流，有一天他死了你也不知道，然後有另一個人，模仿他的語言、他的習慣、他的思維方式，甚至把自己的外形弄的和他一模一樣，繼續和你交流，你也許根本不知道你那個朋友死了。如果那個模仿他的人，是一個程序呢？如果運行那個程序的計算機永遠通電呢？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就實現了那個靈魂的永生？」
「見過又怎麼樣？我根本就是假的。」
佳楠還不馬上揭穿他，只是說：「今天我去醫院做檢查了，醫生說我有高血壓，不能繼續懷孕，否則會有危險，讓我終止妊娠。」
列安放開了佳楠，看著她說：「對不起，佳楠，其實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我想說的，也並不是你剛才表述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難道我還騙你不成？」佳楠不怎麼會撒謊，此刻嗓門一大。
再說現在的情況也不見得多差，她想，至少三十萬已經在她賬上，雖然現在只剩下二十五萬了。
於是她對著列安，輕輕點了點頭。
列安沉默著，過了片刻，說：「你相信人類有靈魂嗎？」
「佳楠……」
「對不起，佳楠，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
她頓了頓，看列安一眼，好氣又好笑地罵道：「賣血？就算你把腎也賣了，肝也賣了，眼角膜也賣了，也籌不到二百五。」
「你真的很需要錢的話，我會給你的。」列安輕輕地說，「但你沒必要這和_圖_書樣騙我，更沒必要拿自己來詛咒。」
「怎麼給？你哪裡去弄錢？」
面對列安不緊不慢的闡述，佳楠更氣了，她說：「周列安，我沒興趣了解你的本事。我現在就一個訴求，你馬上把錢打給我，不然我就把孩子打了，就算不打我也要離開這裏，不跟你家那些事攪合在一起。」
佳楠不作聲了。
「佳楠，不管你今天經歷了什麼，聽了什麼，或看了什麼，我請求你，先冷靜下來，不要氣沖沖的，影響到胎兒。」
「我想，既然我扛著這麼大的風險，就該早點拿到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好給自己的親朋好友一個交代。」
「那你等他先賺了錢，你再問他要錢唄。對了，他妹妹不是也有錢嗎？你就讓鹿大小姐給你投錢唄。當個駙馬爺，就有錢花了，順便還能把事業干成，多好啊。」
「我求你，試著理解一下。」
「可問題是，我和靖東在這些事上意見並不統一。我在海灣研究院自己另外帶了一個團隊，目前在研發利用A.I.系統設計新的藥物分子結構。我們已經在小鼠實驗中成功測試了一種藥物，從最初的靶點確定到完成苗頭化合物結構的虛擬篩選，只用了23天的時間。從設計、合成到初步體外實驗驗證，總時間僅用了52天。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A.I.系統構思和設計了5萬種候選藥物分子結構。要知道，以往用傳統方法開發候選藥物需要八年多的時間。」
「什麼製藥？」佳楠有點懵，「還有，數字人是什麼東西？」
列安不說話了，漸漸冷靜下來，抬眼看佳楠。
「那我不管，你沒錢，那我們就取消協議好了。我明天就走，你以後也別找我了。」
「不管真的假的，現在我媽已經認定了你，也認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孫子，你就不能反悔了。」
「我沒法兒答應你。」
「只是，我的項目暫時還沒有融到足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