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倫理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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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也是個身世坎坷的人呢。佳楠不由得嘆息。只是,為何他不跟著親生母親去美國生活,反而跟著繼父留在阿根廷呢?佳楠心裏浮起一絲疑惑,但她克制了好奇心,沒有去問。
可她一拿出手機才發現,陳聰竟然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她都沒接到。陳聰還發了七八條信息,問她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佳楠於是就簡單地說:「飛機上認識的朋友。」
佳楠給他回復:

沒事吧?他沒欺負你吧?
佳楠這樣想著,就給陳聰回電話,說她正往家走呢,馬上就到了。
佳楠還來不及組織出一句得體的話來,陳聰已經把不得體的話噴出來了:「你什麼意思,蘇佳楠,大著肚子出來搞破鞋是吧?滿大街的洋鬼子你怎麼不去搞啊?搞個中國人,你留在國內搞好了,出國來幹嘛?」
掛了電話,佳楠發現楊松在旁邊嘿嘿地笑。
「哎呀,好了,別煩了。」佳楠拽住陳聰。
佳楠頓時傻了,剛才那「女的」倆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自己的臉上。她看到那耳光就從陳聰慍怒的眼睛里發射出來,隔著七八米的距離已經招呼到她臉上了。
話都到這份上了,佳楠也只能善意地笑笑,說一句:「謝謝,蛋糕還真挺好吃的。」
「哎呀,你有完沒完?真的就是一起逛了逛劇院而已,他這不是送我回來了嗎?你能別發神經了嗎?」
佳楠有點不平地想:平日里她天天忙進忙出地淘米、洗菜、炒菜,也沒見誰給句高規格的讚賞。這王青堯倒好,偶爾做個蛋糕,聲勢這麼浩大,是不是要全世界都給她點贊啊?
「他要敢做什麼你報警。」楊松轉而對佳楠說,「這裡是阿根廷,不是國內,家暴就是犯罪,零容忍。」
「什麼朋友?你在阿根廷還有朋友?誰啊?」
她照樣嘻嘻哈哈地跟佳楠打招呼,給她帶些小蛋糕小禮物,出門會把廚房的垃圾帶走,也會買一hetubook.com.com大堆水果酸奶塞滿冰箱讓大家隨便吃。但同樣,她會在電腦故障的時候用甜甜的聲音驚呼:「陳聰大主管,快來救命呀,我電腦又死機啦!」然後霸住陳聰一兩個小時幫她處理電腦;也會在周末的早上可憐兮兮地伸個腦袋進來對佳楠說:「不好意思,佳楠姐,能不能借你家老公用一下下?我周一要交的PPT裏面有幾個問題需要他協助解答。晚上請你們吃牛排。」然後陳聰又陪她加班一整天。


但她也知道,總給壞臉色是不行的。所以她能做的只有逃避,減少照面,減少接觸。晚上他們一下班,她就躲自己卧室里待著。有時做了飯她就提前先吃好,把陳聰和王青堯的飯留在鍋里讓他們自己回來熱。
回去后沒吵架吧?
佳楠頓時反感,你不問問我科隆劇院好不好看,看了些啥,或者反思一下,來阿根廷這麼久了你都沒陪我出去逛過,反倒吃起莫名乾醋來。
青堯這時又說:「我做這個蛋糕呢,就是想給陳主管和佳楠姐賠個不是。我知道,跟你們合租這個房子,給你們帶來了諸多不便,還總麻煩陳主管給我幫各種忙,挺耽誤陳主管時間的,還害得你們老有誤會,老鬧彆扭。是我不好啦,我希望你們都別生我氣了哦,大家住在一起就要開開心心的嘛。人生嘛,最重要是開心,對吧?」
楊松嘆口氣,看佳楠一眼,說:「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點。」又看陳聰一眼,「這種人別慣著他。」

倒是楊松後來發來兩條信息來問佳楠:
佳楠於是想,自己懷孕六個多月,真是沒啥能玩的,便說:「附近有沒有什麼博物館美術館之類的,去看看唄。」
可接著,她又忍不住從通訊錄列表裡找出周列安。
「陳主管,佳楠姐,我做芝士蛋糕啦,快一起來嘗嘗。」青堯開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叫著,「第一次做哦,照著書上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樣子是蠻好看的,我要拍個照發到朋友圈顯擺下,哈哈,你們等一下下再動哦。」
「還好,還好。」楊松笑道,「中國男人嘛,都這樣。」

「這麼對自己老婆,你是男人不是?」

佳楠雀躍起來,跟著楊松走出麥當勞,往街對面的科隆劇院走去。

楊松陪佳楠往家走的時候,已經傍晚六點多了,夕陽金燦燦地拖著他們長長的影子,特別的美,佳楠便想拿出手機拍一張照片。
楊松屬於那種熱心腸的大男孩,當即大喇喇地說:「咳,他不陪你,你給自己找點樂子唄,走,出去玩玩,想玩什麼,我陪你。」
不得不承認,蛋糕做得蠻好吃,連不愛吃甜食的陳聰都大快朵頤,邊吃邊說:「跟店裡賣出來的沒分別啊,手藝厲害。」
就算是警察,有困難找他們,他們也不一定隨時能解決問題呢。佳楠苦笑一下,覺得不要再麻煩別人了,便關掉了和楊松的對話框。
都這樣嗎?佳楠心裏琢磨起來。其實她也不認識多少男人,可以拿來對比的,大概就是一個周列安吧。他可不是這樣的。他脾氣挺好,待人又親善,而且從來不莫名其妙猜忌,也沒那麼強的控制欲。
「你走吧,謝謝,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佳楠又跟楊松欠身。
佳楠只是笑。
哎,世上哪有這種好事呢?佳楠想。

你最近好嗎?

「喂,你說什麼?」陳聰又跳起來。
我剛路過方尖碑麥當勞,坐在窗戶邊的那個,是你嗎?
佳楠一看就樂了,偌大一座城市,一千多萬人,她偶爾出來溜達一圈,竟然還能遇上,於是就開心地給對方回:
期間,楊松也陸續說了些他自己的歷史。他爺爺曾是甘m.hetubook.com.com肅省委的重要幹部,他的父親在他五歲那年車禍身亡,他母親後來帶著他改嫁,跟著他做生意的繼父來了阿根廷,後來他母親和繼父也離婚了,他母親移民美國,而他跟著繼父生活在阿根廷。
有困難隨時找我。
沒事,謝謝你,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陳聰氣哼哼的,看看佳楠,又看看楊松。
打完她的手卻停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按下發送了。
「因為沒有別的地兒給我發獃啊。」佳楠答,「你呢?怎麼跑這兒來了?」
「啊呀,好了好了,你們都別說了。」佳楠這時吼起來,「陳聰,你別鬧了。這是我飛機上認識的朋友,他是個導遊。」

一個科隆劇院他們逛了整整兩小時。劇院歷史悠久,裝飾華麗,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佳楠跟著楊松,在經歷了一場視覺洗禮的同時還上了一堂免費的阿根廷歷史課。
「啊呀,好了,你們別吵了。」佳楠眼看兩人要打起來了,路上已有一些人朝他們側目,趕緊勸架。
一個周六下午,陳聰又和王青堯一道去公司加班了,佳楠就自己溜達到七九大道去,想在方尖碑廣場的麥當勞解決午飯。那家麥當勞有臨街的一大排窗戶,可以坐在那裡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方尖碑廣場上人來車往,打發一下午。

忽然之間,前方出現一個人,打斷了佳楠的思緒。
「還知道是你媳婦啊?你怎麼對人家的心裏沒點數啊?」
佳楠也沒什麼心機,就實話實說,「跟一個朋友去科隆劇院逛了逛。」

「你他媽到底誰啊?」
青堯一看他們這情形,不聲不響地溜進廚房,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接著廚房裡傳出了香噴噴的蛋糕味。
「女的。」佳楠乾脆地回答。
久而久之,佳楠也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哪怕是周末,她也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做設計,或者一個人和-圖-書出去逛街。
楊松打了個響指,「那你跟著我吧,七九大道對面就是科隆劇院,我帶你去參觀吧,那可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排名前三的打卡地,沒去過你都不敢說你來過阿根廷。那裡參觀需要提前預約,不過沒事兒,我有導遊證,你跟著我進去就行。我給你當解說,比裏面的官方解說還要好呢,我有很多官方解說員都不會講的八卦猛料。」
要說眼力見,王青堯是真有的。她這蛋糕一做,便成功驅散了這天陳聰和佳楠之間的陰雲。原本要吵的一場大架,忽然就不吵了。
陳聰笑了笑,說:「青堯你說哪裡去了,幫忙都是互相的。」
可不就是楊松。
「你誰啊?我教育自己媳婦,有你說話的份?給我靠邊站。」
「怎麼坐這兒發獃啊?」他問佳楠。
她才坐下,手機上就來了一條信息,是楊松,問她:
「導遊?導遊都是騙子。」
「你別神經了,他人挺好的,今天正好跟我偶遇,就帶我參觀了一下科隆劇院。」
兩人於是就坐在麥當勞里聊。佳楠聊著聊著就把心裏的鬱悶都說出來了:懷著孕,跟男朋友遠赴他鄉結婚,誰知婚沒結成,男朋友還不體貼,專職給有背景的女同事當舔狗。
楊松穿一件寬大的卡通廣告衫,一條破洞牛仔褲,一雙板鞋,像個痞痞的大學生。
「偶遇?怎麼個偶遇法?」
王青堯也不傻呀,佳楠的消極抱怨、無聲抗議,她當然是清楚的。青堯屬於那種骨子裡挺傲,心挺狠,但在人面前(尤其是男人面前)特會裝溫柔、裝可愛、裝柔弱的類型,所以處理這種矛盾遊刃有餘。
「喂,你嘴巴放乾淨點。」楊松指著陳聰說。
「哎,楊松,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要不你先走吧?今天謝謝你啊,實在對不起,對不起。」佳楠拚命跟楊松打招呼。
陳聰還想說什麼,被佳楠一把拉住了。
兩人悶聲悶氣地回到家,王青堯也在,他們便也不吵、不說話了。
從那個周末之後,佳楠在王青堯面和圖書前就給不出好臉色了。
青堯咋咋呼呼的,又是擺刀又是擺叉,又是燈光又是調色,擺拍了半天,最後把蛋糕切開分給陳聰和佳楠,分完了還再補拍幾張,說要湊個九宮格。三人吃個蛋糕,動靜比滿漢全席還大。
「怎麼?是不是發現我很慘?家庭地位特別低下。」
多少個世紀了,沒人跟她這樣開玩笑了,佳楠不由得也咧嘴。
「這是阿根廷最著名的景點啊。」楊松指指外面的方尖碑廣場,「我剛送走一撥朋友,一回頭就看見你了。」
「中國人嗎?男的女的?」
「關你屁事。」
她給自己的信念是:陳聰是為了事業,為了錢,為了和她一起的未來,才不得不和王這種女人打交道的,還有——這都是暫時的。
「你閉嘴,回去我再收拾你。」陳聰沖佳楠低吼。
原來陳聰一聽說佳楠去了科隆劇院,正在回家路上,馬上到了,就出門沿這個方向的路來迎她,於是就這樣撞上了佳楠和楊松走在一起。
楊松揮了揮手,便走了,走兩步又回身指了指陳聰,「別欺負女人,欺負女人不是個東西!」
自從上次她把和列安的聊天記錄都刪除之後,兩人就沒有再說過話了。此時此刻,她又忍不住,給他打了一行字:
這個陳聰,自己出去一兩天都可以,她才出門半天,就滿世界地找她,還奪命連環call,真小氣。
陳聰卻氣哼哼地追問:「一下午幹嘛去了?弄這麼晚。」
才回完過了兩分鐘,忽然就有人從背後輕輕拍一下她右邊的肩。她一回頭,沒人。再回過來,那人卻在她左邊,正沖她咧嘴笑。
「我是誰跟你沒關係,你不會好好說話,好好做人,回去讓你媽重新教你去,別跑國外來丟人現眼。」
天哪,陳聰,他怎麼迎面就走過來了?!
是啊是啊。
楊松說:
佳楠這時發現,她每天都會想起列安,至少一次,有時好幾次,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很想念他呢?難道真的有點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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