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夢，你這個斗篷太好看了。」
佟雨顏這傢伙……
佟雨顏頓了一下。行李箱都丟了，見沒見過都不重要了。「沒看到。」說著，佟雨顏走向她的衣櫃，「我要借你件外套穿。」
迷茫、空洞、憂鬱和冷淡。她明明有著十幾歲女孩清雅秀麗的模樣，眼神卻令人感到無比沉重。
一直到佟雨顏走遠，白鶴霄還有些回不過神。突然，他的肩膀被路鳴猛地一拍：「幹嗎啊？」
「你來告訴肖夢。」白鶴霄把好兄弟推到女孩面前，「她好看還是佟雨顏好看。」
走在最後的白鶴霄，回頭看到佟雨顏一邊收拾書包，一邊神色如常地接起電話。
「噗……」後排又有人笑了。
佟雨顏靈活地套好發圈，轉頭望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佟雨顏站直身子，尾隨著趕來上課的班主任，走出教室後門的死角，進入高二（5）班全體同學的視線。
白鶴霄望著絕塵而去的車輛和表情沮喪、抱著頭蹲下的男人，突然笑出了聲。
佟雨顏跟她爭論得有點兒煩，按捺著怒氣問：「為什麼非得是他？」沈素禾溫婉地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十分耐人尋味的答案：「要不是盛世，你表姐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呢。」
佟雨顏認真想了想，鄭重道：「你的名字挺別緻的。」
沈素禾伸手關掉了音樂，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她微笑著在盛世耳邊說了句什麼，男人露出玩味的笑容。沈素禾笑著縮緊肩膀。鬧夠了，他撿起丟在地上的皮夾克，哼著歌兒邁動腳步。經過佟雨顏時，他彎下腰，與佟雨顏平視，笑著說：「叫聲姐夫聽聽。」
這些都不屬於她對於未來的暢想，所以，到底是誰塞進來的？她應該找誰理論？
「啊，不是不是。」女孩語調輕快地說，「你剛才吹粉筆灰的時候好漂亮啊！你怎麼還沒回去啊？」沒等佟雨顏答話，她搖搖手上的書，徑自道，「宿舍太吵了，我來借光看小說的，嘿嘿。」
她微微垂著頭，依然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道最灼熱的大概就來自那個名叫肖夢的女生吧。
劉思妤的床被各種各樣的布娃娃佔了大半的位置，的確很符合她的性格。佟雨顏很瘦，個子又偏高，老師按照身高給她定的170尺碼的校服，結果褲子直接被她穿成了闊腿褲。
怕被老爸盤問，他用導航找了條從前沒有走過的近路回家。轉進狹窄的巷子，他看到前方的酒吧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也太小看她了。
「夠了吧！」佟雨顏的聲音低沉和緩，聽不出任何情緒，「你至少十七歲了吧？」她眨了下眼睛，長長的眼睫似是扇走了眼瞳上的塵埃，讓她的視線變得狠厲，「太幼稚了。」
「不不不！」劉思妤停下腳步，認真地擺擺手，「就這麼打個比方吧，我！」她拍拍胸脯，隨即張開雙臂畫了個大大的圓，「我和這所學校里的所有人可以稱之為集體。但你……」她突然住了口。因為意識到，這個結論好像並不會令人歡欣。
她為什麼都不生氣？白鶴霄覺得詫異。
隨著這個有指向性的句子，所有人都朝著肖夢望了過去，包括佟雨顏。
看樣子明天是不能再穿這件衣服了，她實在受夠了那個做事幼稚張狂的女生。但又沒有別的衣服可穿，她的生活費有限，沒有買新外套的錢。想了想，在校服發下來之前，跟沈素禾借一件穿好像是唯一的辦法。
對比台下按捺不住的竊竊私語聲，佟雨顏反而有些疲憊。轉學第一天，她根本無意成為別人討論的對象。之所以選擇穿這件斗篷，是因為她的羽絨服實在太不合時宜了。
而她身旁，身材纖瘦的女生，穿著肥大的軍綠色外套，站在不停變換顏色的彩燈下，冷著臉與高大的男人對峙。
她找衣服時，沈素禾站在旁邊擰眉自言自語道：「我怕我媽翻我東西特意藏到你箱子里的，難道我放錯地方了嗎？」她轉身去查看自己的行李箱，有些氣惱地抱怨道：「那盒子還是盛世特意買給我的呢，特別好看的。」
「哧哧」的笑聲瀰漫開來，肖夢徹底被激怒，她失控了，使出蠻力去拽佟雨顏的手。
「可是……」劉思妤有些困惑地蹙起眉頭，不顧別人的感受，心無旁騖地做自己，算不算自私呢？
佟雨顏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教室，而後指了指自己，問她：「找我嗎？」
「不用。」佟雨顏拆掉凌亂的馬尾，重新束起。
沈素禾愣了一下，隨即用手撩開腦後的長發，露出頸后的文身。是盛世的名字。「那你最好拍張這裏的特寫一併發給她，看她嬌弱的心臟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哪行！我必須得幫你弄乾凈。」肖夢不依不饒，甚至加大了力道。
幾乎是轉瞬間，盛世的臉沉了下來。他神色焦慮：「你什麼意思？她怎麼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那她現在……」看了看沈素禾通紅的側臉，他有點惱怒地說，「那怎麼辦？要不要送她去醫院啊！她過敏幹嗎不告訴我？」
好幾天了，她都沒能「演算」出答案。
那個女生可能不知道，在她心裏，她和那個叫白鶴霄的男生加起來都不一定比得過那隻流浪貓重要，她以為她會因為身上沾滿的指甲油而憤怒記恨她嗎？
她沖他點點頭。
白鶴霄回想起女生臉上轉瞬即逝的笑容。不是好看，真的不是好看。只是不一樣。與所有他遇見過的女孩都不一樣。
晚自習放學后，肖夢突然站起來，側頭對她說：「害你沒辦法穿那件斗篷了，真是不好意思。」
男生們興奮地交頭接耳，佟雨顏的衣服往下滑了。
他轉身走進夜色里和_圖_書，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最後，他跑了起來。
白鶴霄和肖夢都出生於軍人世家，他們的爸爸是非常要好的戰友。但與被嬌寵至今的肖夢不同，稱白鶴霄是被揍大的也不為過。嚴厲的家教使他養成了克制律己的性格。
佟雨顏思考著，九點下晚自習，到家要半個小時，煮薑糖水至少十分鐘，跑回學校……也趕不及。「沒事，隨便問問。」她輕描淡寫地說完，率先邁步走進教室。
很有意思。佟雨顏彎起唇角，笑了笑。
特別是，佟雨顏淡淡點頭的動作像極了無聲的嘲笑。
「當然肖夢好看！」路鳴脊背挺得筆直，神情嚴肅得好像在入黨宣誓一般。
沒錯？肖夢暗暗咬緊了下頜。她將手伸進桌洞里，摸到那瓶指甲油。是不久前生日時別人送的廉價品，土氣的明黃色，多襯佟雨顏啊！肖夢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佟雨顏寫課堂筆記的手停住，她表情茫然地轉過頭，逆光的角度讓她額上細密的碎發凸顯出來，多了一絲柔和的朦朧感。
佟雨顏打了那個身形幾乎是她兩倍的男人，而後趁男人愣神之際，推開他，後退了幾步。她仰起頭，彩色燈光交替映在她的臉上。
「走了，回家。」他死死地捏著她的手腕，態度堅決。
整整一天，肖夢倚著椅背，雙臂環抱胸前，下巴越揚越高，幾乎觸到了屋頂。所以她沒看到，垂著頭的佟雨顏，彎起嘴角，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高挑的女孩揚起嘴角，望著剛剛問詢店面地址的女生說：「你那麼喜歡，我賣給你好了。」她說出一個不菲的數字，在對方有些瑟縮的眼神中，揚起下巴，追問：「你買嗎？」
黑板左上角寫著每周箴言。是海子的詩——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比如，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突然轉學。以及，表姐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有她的行李箱在星城與人拿錯，她被逼無奈才穿著別人的衣服來學校，然後引發了一場無聊的爭執。
她是唯一沒有穿校服的人，站在由大片湖藍色上衣構成的教室里格外惹眼。她很漂亮，是那種張揚的漂亮。她的身邊圍著很多人，她們正不遺餘力地誇讚她。
不想助長他的「英雄主義情結」，佟雨顏一直沒有回復，但她顯然低估了他的執著。
展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佟雨顏看到了白鶴霄的落款。已經第五張了。
整個學生時代，成績從未掉落前三名的沈素禾，竟然告訴她努力學習、考上大學沒用？佟雨顏因為這句話失眠了。
佟雨顏笑笑：「這很正常吧，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
是在表示感謝？白鶴霄愣了一下，竟然莫名其妙地回了她一個點頭。走回座位時，他的心中飄蕩著滿滿的疑惑，他為什麼要做出點頭這種對暗號似的奇葩動作？
然後，關於沈素禾「努力也無用」的論證將會被徹底推翻。
佟雨顏沒有克制自己的厭惡，她白了他一眼。一個十足的混子，她把沈素禾如今的變化和他聯繫在一起。
肖夢的臉漲得通紅，她伸手去抓佟雨顏的手臂，卻被大步走過來的白鶴霄制止了。
「是你太過分了。」他直言不諱地下了定論，「你應該跟佟雨顏道歉。」
佟雨顏回視著她：「我交了一半房租。」
春夜溫柔的月色下，白鶴霄一邊笑著奔跑，一邊對著空氣輕盈揮拳。那一刻，他忘了繁重的學習壓力，忘了晚回家要接受父親的責罵，他心裏只剩下那個女孩呈現在各種色光里的臉龐。那麼冷淡，又充滿力量。
連續幾天的陰雨過後，溫度大幅度回升。他穿著一件薄薄的牛仔衣，坐在密閉的車廂里，額上還滲出一層薄汗。
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暗夜裡的少年。他的笑容那麼燦爛，讓佟雨顏垂在身側的雙手，因為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而微微一顫。
白鶴霄愣了一下，他探了探頭，看清楚了。是佟雨顏。
「為什麼灌她喝這麼多酒？」因為憤怒，佟雨顏感覺到自己左眼下面的肌肉又開始跳動了。
佟雨顏在走廊里就看到了，那個跟自己穿著同款紅色斗篷的女生。
沈素禾被懟得無話，她癟癟嘴，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對了，我之前把一個很好看的煙盒放在你行李箱里了，你看到沒有？」
假設，她如約考入沈素禾曾經就讀的大學，並且成為非常優秀可靠的人，是不是最終答案將會變成：佟雨顏＞沈素禾。
十歲之前，佟雨顏在家裡沒有一絲存在感。她性格中的冷淡疏離就是在那時形成的。
下課後，等到班主任走遠了，肖夢擰掉指甲油的瓶蓋，起身，腳腕「不小心」別進凳子腿內側，身體失衡的同時，指甲油便順著佟雨顏的左邊肩膀滴落。
「重複一次，我姐酒精過敏。」她語調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想讓她死的話，你儘管讓她喝。」
說完佟雨顏回身扶起一旁的沈素禾，吃力地架著她上了路邊停下的計程車。
中午，佟雨顏從食堂打了飯，穿過黑壓壓的人群，來到教學樓的樓頂。她不想因為身上那件臟掉的斗篷被人過度關注。
沈素禾不僅推翻了自己的人生，也順勢扳倒了她的人生。
白鶴霄愣了一瞬，隨後別過頭，再也無法克制地笑出了聲。
另外一個男生立即附和道：「沒錯沒錯。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認為啊！」
未來對於十七歲的佟雨顏來說，其實是個有點兒虛的概念。她從心裏認定，未來一點兒也不可靠，因為根本無法控制。
「是啊是啊，真的太適合你了，襯得皮膚超好ｈtｔps://ｍ•hｅtｕbooｋ.ｃｏｍ•cｏｍ。」
這本來是個非常小的插曲，在浩瀚的記憶中根本無足輕重。可是地鐵駛離站台時，女孩回頭望過來的眼神讓他驚了一下。
雨變大了，砸落的雨滴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白鶴霄脫掉外套，罩到佟雨顏的頭頂。
這還是佟雨顏第一次來女生宿舍，家鄉的學校因為條件不好不提供學生住宿。劉思妤住四樓左邊最裡面的那間。佟雨顏跟著她穿過狹長的走廊，自左右兩邊打開的門裡看到各種不同的場景。
可即便如此，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佟雨顏想了很久都沒有想通，所以，她沒有回復那張字條。
「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衣服。」肖夢指指她的肩膀，表情楚楚可憐，「實在對不起。要不你脫下來，我拿去乾洗店幫你洗吧。」說著她伸手就去解佟雨顏的扣子。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有女生光腳蹲在床邊擦鞋；叉腰站在洗手池邊的女孩，披著凌亂的長發漱口；窗邊的晾衣繩上飄蕩著五顏六色的內衣鞋襪……屬於個人的隱私被如此坦蕩地呈現，每個人都不介意被別人觀賞秘密。還真是新奇。
佟雨顏聞聲抬起頭，而後心領神會地收拾書包，跟隨他走向操場。空氣濕潤，涼風習習，有細細的雨絲落在臉上。白鶴霄帶她來到主席台旁邊的樹下，燈光昏暗，他們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臉。
佟雨顏順著劉思妤的手指望過去，穿10號球服的男生正在接受罰球，每投必進。
「太肥了吧！」劉思妤圍著她轉了個圈，「放學我帶你去學校門口的裁縫鋪修一修吧?」
男生像猴子一般從旁邊的石桌後面躥出來，可見偷聽很久了。
盛世把食指放在嘴邊，小聲解釋著：「不是我灌的，是我那幫一起送快遞的哥們兒。哎呀，快別廢話了，你趕緊把她帶走。不然他們肯定還要灌她。回家記得多給她喝點兒熱水。」說著他伸手往外推她。
她也不懂，自己到底被什麼震住了，但內心就是出現了一瞬間的恐慌，令她先收回了眼神。
不能完成的事就不必講出口了。就像，只是說說而已的關心，她從來都不會聽信。
佟雨顏思考了片刻，才明白，他大概在酒吧門口撞見了自己，或許還目睹了她打盛世巴掌的那一幕。
肖夢微微側頭瞥向她的日記本，佟雨顏隨手抓起一旁的數學課堂筆記蓋在上面。
袖管太寬，隨著她上舉的雙手滑到肘部，露出纖細的小臂。陽光透過玻璃窗打在她身上，讓她像被白紗蒙住，身體的線條變得朦朧柔和。
時鐘已經指向十一點，沈素禾房間里的音樂仍然沒停。不知怎的，佟雨顏有點兒抗拒那個叫盛世的年輕男人。她把弄乾凈的斗篷掛到椅背上，走出卧室，去敲沈素禾的門。
佟雨顏站在教室後門，定睛望著女孩的方向。
他提前跟路鳴打了招呼，讓他先帶肖夢回家，卻在他追問自己不回家要去哪兒時撒了謊。雖然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兒，可就是不太想被別人知道。
這大概是她平生遇到的最難解的一道題。
買到卸甲水之後，劉思妤執意把佟雨顏送到地鐵站。佟雨顏乘扶梯下行，半途回頭，看到劉思妤還站在那裡，嬌小的身影后是霓虹閃耀的街道，她伸直兩隻胳膊向佟雨顏揮手，笑容燦爛。佟雨顏沖她友好地點點頭。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佟雨顏這傢伙……真令人心情暢爽！
佟雨顏。
佟雨顏本來想解釋她父母不在身邊，可又覺得一旦打開話題要說的就太多了。於是便住了嘴，任由女孩將她領出校門。
大片的黃色瞬間將紅色斗篷染花。她努力克制內心的喜悅，可聲音還是顫了：「啊！對不起。」
她被輕易帶轉話題：「十點啊，怎麼了？」
那節課，肖夢根本沒有聽進去。因為，耳朵里儘是後排男生喋喋不休的議論聲。
啊！還超級無敵客氣，簡直客氣得過頭。
七年來，她的目標一直是成為「沈素禾」。可是現在，她站在自己孤注一擲所選的獨木舟上搖搖晃晃。
她才不會一直傻傻上當。
「噫……」盛世不滿地癟癟嘴，隨即抬手粗魯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不聽話的小孩子。」
目睹一切的白鶴霄剛要上前幫忙，就被一聲脆亮的巴掌聲震住了。
和之前的那些內容類似，並不是八卦地追問她和盛世對峙的緣由，他只是一再地向她確認，和盛世有了過節之後，是否安全，需不需要他的幫助和保護。
昨晚，你沒事吧？
6
而教學樓門口，特意折返回來的女生，狠狠地丟掉手中的深藍色雨傘，賭氣地轉過身，掩耳盜鈴般地捂住了眼睛。
佟雨顏抓著自己的領口，沉靜地看著她。
「還有想說的嗎？」佟雨顏大概是想確認他的表情，所以向前靠近了一步，她仰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這令她氣惱。
是沈素禾的男朋友，昨晚佟雨顏和他見過一面。手臂上文著文身，油嘴滑舌的，雖然他表現得很友好，但佟雨顏依然無法對他產生好感。
沒人應。
初春時節，風像個輕柔的擁抱，空氣中飄浮著氣味刺鼻的廉價指甲油味，於是，她咀嚼著帶有指甲油味道的白菜燉豆腐，抬頭去看空中遊走的雲。
但她想成為怎樣的自己，她不太知道。反正，先考一所好大學再說。飯沒吃完，她打算拿去餵給遠處操場上來回亂竄的流浪貓，經過旁邊的竹林時，隱約看到了肖夢和白鶴霄的ｍ.h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m身影。男生高大的身形籠罩住了女孩嬌小的影子，看起來親密無間。
一種類似薄荷的清冽味道將她籠罩，佟雨顏定定地望著他。白鶴霄握了握拳，隨後抓住她的手，拉著她跑進雨中。
防盜門「砰」的一聲被帶上。沈素禾坐到床邊，點了一支煙，她吐出煙霧，目光挑釁地望著佟雨顏，說：「這是我家。」
路鳴指了指肖夢離開的背影，不滿地抱怨：「你看你看，肖夢不高興了吧！你說你夸人家一句能死啊？女孩子嘛，都喜歡聽好話。」
三年級結束的暑假，弟弟突發水痘。避免傳染，舅舅把她接到家裡暫住。那段時間，她被聚焦在表姐身上的光芒所吸引——她擁有自己的房間，她不必吃表哥的剩飯，她的衣服都是全新的，散發著花朵的清香，她不小心打碎碗盤也不會被責罵，甚至大人們談事時，還會問詢她的意見……所以，回家后，她開始效仿表姐的成長軌跡，拼了命地努力。漸漸地，家裡的親戚們都說在佟雨顏身上看到了沈素禾的影子，斷定她以後會考入名牌大學，成為優秀的人才。於是，她因為這點兒特質開始在家中擁有一席之地。
「離開盛世吧。」佟雨顏語氣冷淡地說，「不然我就告訴舅媽你在這邊的真實境況。」
「我只是我自己？」佟雨顏幫她把話說完，隨即她又笑了，「這樣很好，這就是我追求的目標。」
但是坐在他斜對面的那個女孩竟然穿著羽絨服。
「是吧是吧？」劉思妤為找到同盟而欣喜，「誰？誰說的？」佟雨顏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朝她揚了揚下巴：「你。」
那個女生隨即訕訕地笑起來：「我也就是開開玩笑，我哪有錢跟你買同款。」
那個笑容非常奇怪，至少白鶴霄從未在同齡人的臉上見到過那種表情。是一種非常輕盈的、猶如蝴蝶掠過水麵時的乍現的笑容。
2
劉思妤還在滔滔不絕地稱讚著白鶴霄過人的球技，她的嗓子沙啞得更厲害了，這期間還打了好幾個噴嚏。佟雨顏出聲打斷她：「宿舍晚上幾點關門？」
劉思妤吸吸鼻子，繼而捂住嘴巴，瓮聲瓮氣地回答：「是的是的。你離我遠點兒，別被我傳染。」
音樂聲太吵了，她放棄敲門，直接擰轉把手，刺鼻的煙味撲面而來。「半夜了。」佟雨顏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還不走？」她其實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又不太想在盛世面前表露出來。
推開家門，佟雨顏差點兒被門口的比薩外賣盒絆倒，沈素禾的卧室緊閉，從裏面傳出充滿情調的爵士樂。鞋架上橫著一雙男士黑色帆布鞋，看起來有44碼，彰顯出主人的高大。
其中有個男生說：「這個叫佟雨顏的雖然長得不如肖夢好看，但氣質挺特別的，你覺不覺得她把這衣服穿得很高貴，反而把肖夢襯得艷俗了點兒？」
周遭一片寧靜，而寧靜中又似藏著暗涌，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待，這場可以讓按部就班的校園生活掀起海浪的對峙。
佟雨顏停下寫試卷的筆。
十七歲，佟雨顏給自己制定了一個新的人生信條——對一切將至的變故無所畏懼、不被驚擾，把每一天都過得如往常一樣平淡。她不想做任何人生命中的主角，她只要做自己就好。
「哪裡買的？周末讓我爸媽也帶我去轉轉。」
短短的幾分鐘路程，劉思妤已經把有關自己的一切介紹了個七七八八。儘管她幾乎每句話都要使用語氣助詞，竟不會令人覺得反感。而且，劉思妤講話時手部動作很多，又莫名十分協調，地上的影子看起來像是在跳一種活潑的舞蹈。
她朝門邊走近兩步，伸手理平佟雨顏的睡衣衣領，眼底滿是失落：「作為過來人，表姐跟你說句實話，其實，就算讀了名牌大學也不見得有用，你別費勁巴拉地為它賣命，差不多就行了。」
盛世一下子揪住了佟雨顏的衣領，語氣激動地喊道：「你說誰無能？你再說一遍！」
是那個叫白鶴霄的男生。
佟雨顏想起來了，今天早自習課上他傳過來的字條。剛勁有力的字跡排列出一個十分奇怪的句子。
有人惡作劇，在「一」字上畫了一條豎杠，變成了十。佟雨顏拿起板擦，非常仔細地擦掉，然後她吹落手上的粉末，在揚起的白塵中，微微別過頭，眯起了眼睛。
幫助和保護？佟雨顏用指尖摩挲著這幾個字，幾乎笑了出來。白鶴霄的用詞就像……電影里的超級英雄一樣，讓人感到安全，可又不自覺地意識到，這種溫暖不過是他下意識的行為，並不摻雜什麼特殊情感。
他將之前準備了很久的話一股腦地說完，突然又覺得後悔。
「卸掉你身上的指甲油啊！」她指指那片醒目的黃色，「難不成你想帶著它回家被父母盤問啊？我最不喜歡聽我爸媽嘮叨了，所以特意考到這麼遠的學校。可奇怪的是，我住校之後又常常想家。反正，人真的很奇怪啦！」說完她吐吐舌頭。
自己婆婆媽媽地囑咐她不能跟小混混硬碰硬，必要時找警察解決，需要他的幫忙千萬不要客氣，畢竟大家都是同班同學，甚至他還當場把街道報警電話背了一遍――這看起來是不是很蠢？
5
這招很受用。肖夢破涕為笑，輕輕捶了下他的肩膀，嬌嗔地叫路鳴的外號：「死猴子！那你不為我說話。」
他享受自控的感覺，這讓他認可自己的「主人」身份，並因此感到小小的驕傲。
籃球場上突然響起的歡呼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快看，和-圖-書快看！」
「雨顏！」劉思妤失了神一般地喃喃叫她，「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美啊？天哪！剛剛的側影真的美呆了！」
舅媽有心臟病。
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白鶴霄望著佟雨顏認真做試卷的背影，咳了一聲，起身走到她身旁，敲了敲她的桌子。
劉思妤反應了一下，隨後大笑起來，佟雨顏絕對評得上世界第一耿直。
肖夢有些不爽，她的眼睛掃過佟雨顏身上的軍綠色舊外套，對比昨天的那件，品位實在差太多。「這件衣服……」她拖長尾音，甜美地笑道，「特別適合你。」
驀地，又有一個字條丟了過來。
一個年輕女孩坐在地上，用手撐著頭，外套敞開，露出扣錯衣扣的襯衫，像是喝醉了。
大概是外地人吧，白鶴霄想，因為她周身散發出與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格格不入的氣息。怕對方感到局促不安，他轉移了視線。後來下車時，她因為回身撿地鐵卡差點兒被逐漸合攏的門卡住，剛好坐在旁邊的白鶴霄下意識地起身將她推了出去。
佟雨顏冷冰冰地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說是自己無能發現不了？」
這女生走路怎麼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白鶴霄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佟雨顏望著他們，輕輕笑了笑。
很自來熟的性格，佟雨顏在心裏想。她禮貌地笑笑，準備離開。在與女孩錯身時，卻被她抓住了手腕：「我帶你去飾品店買卸甲水吧。」
雖然佟雨顏從未說出口，但沈素禾一直都是她的榜樣。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學習優秀，而是因為她打破了家鄉「重男輕女」的觀念，用漂亮到不容忽視的成績贏得別人對她的敬重。
她根本沒有把肖夢視為對手，所以，哪有什麼勝利可言。
不就是帶她來宿舍換了個衣服嗎？她居然執意拉劉思妤去食堂，請劉思妤吃了頓早飯。
肖夢發現了她，宣示主權般伸手握住了白鶴霄的手。佟雨顏的嘴角彎了彎，而後，她漫不經心地別過頭。
包括，她入學那天，站在講台上，望向肖夢的眼神。那種強大的壓迫感和重量感，白鶴霄打賭，肖夢承受不了。
這是她們的第一次目光交匯。
「這是從星城轉學過來的佟雨顏同學。」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簡潔地介紹著，「她初來乍到，大家要多給予她幫助。」他無意間掃視了一眼教室，突然不自覺地「咦」了一聲，「肖夢，你怎麼又不|穿校服？午休時趕緊回家換回來！」
是寒假結束的前一天。肖夢帶著她的那幫小姐妹幫他補寒假作業，他坐地鐵去一個很有名的奶茶店，給她們買甜點。
佟雨顏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原本的目標是沈素禾讀的那所大學，可現在，她猶豫了。
肖夢心裏有些興奮，她也不懂，為什麼自己那麼想要激怒佟雨顏。肖夢想讓她發火，哪怕與她揪著頭髮撕打，都好過看她滿不在乎的表情。可是，佟雨顏依然沒有按常理出牌，她掏出正在振動的手機，轉過臉，語氣冷淡又禮貌地問：「能讓一讓嗎？」
劉思妤打開門，領她進屋。屋裡沒人，劉思妤拉上窗帘，解釋說室友們嫌早上回宿舍浪費時間，吃完早飯直接回教室預習功課了。「暑假之後就高三了，真的好緊張！雨顏，你打算考哪個學校啊？」
「去我宿舍換衣服呀！」她沖她眨眨眼，聲音沙啞，鼻音濃重。「你感冒了？」佟雨顏下意識地問。
算了。肖夢想，她應該見好就收，於是她咬痛嘴唇，讓眼睛里聚滿淚水，微微噘著嘴巴望向白鶴霄。她曾照著鏡子試過很多表情，這是好看程度排名第一的那種，「那你說，你是不是也覺得佟雨顏穿那件斗篷比我穿上好看？」
佟雨顏用腳將那雙鞋驅到角落，把自己的鞋子放到旁邊空出的位置。她回到房間，脫下斗篷，用洗甲水一點點清除上面的指甲油。
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開心？他也不知道。
睜開眼時，她看到了一個女孩。
「快走！」他朝她伸出一隻手，衣服便塌了一角，蓋在佟雨顏的頭上。
「大小姐，照顧一下早上沒睡好需要補覺的同學好不好？要吵出去吵。」從後排走過來一個男生。他很高，給人微微的壓迫感。
佟雨顏當然不怕肖夢，只是，佟雨顏斗篷裏面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而她的內衣是黑色的。這實在不能怪她，因為她根本沒得選擇。
反證法？她突然被筆記上圈出來的三個字吸引了。佟雨顏挑了挑眉。突然想到，自己一直解不出的那道「題」也可以用反證法來求得答案。
「別說，你和佟雨顏還挺有緣分，衣服都是同款。」說著，班主任隨手指了下肖夢旁邊的位置，「艾佳，說了你多少次了，你太高坐那裡不合適，你換到後面，佟雨顏坐過去吧。下面開始上課，翻開課本第四十六頁。」
「走走走。」她抓住她的手腕招呼道。佟雨顏不解：「去哪裡？」
路鳴反應了一會兒，恍然道：「你該不會真的覺得那個叫佟雨顏的比肖夢好看吧？你眼瞎了吧大哥！」
「不用了。」佟雨顏揮開肖夢的手，臉頰卻被她長長的指甲划傷。她左邊眼下的肌肉動了動，火辣辣的痛感縈繞耳旁。
很溫柔，卻一點兒都不友好。
白鶴霄瞥他一眼：「好話可不等於謊話。」
很可愛的女孩子。佟雨顏在心裏將高二（5）班的其他同學輕輕撥到另一邊，只在中間留下了劉思妤。
「還沒想好。」佟雨顏邊換衣服邊打量裝得滿滿當當的房間，寢室用具都是學校統一配備的，但牆上不同圖案的貼紙，放在書桌上的各類擺飾，以及不同的整理風格，還是能凸顯出主人獨特的個性。
白和-圖-書鶴霄的眼神掃過佟雨顏的臉，落到她的肩膀上。衣扣開了一顆，露出了女孩深深的頸窩和細細的黑色肩帶。他朝她揚了揚下巴，佟雨顏立刻領會，一把拽過衣服，將衣領扣好。
佟雨顏找出一件舊舊的軍綠色派克大衣，轉過身，靠在櫃門上，歪著頭凝視她。
白鶴霄立刻慶幸自己選擇這個位置有多明智，他能感覺到自己臉紅了，這真是這輩子頭一回。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努力放慢語速，不讓自己顯得慌亂：「你……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晚自習放學后，同學們一溜煙兒地跑出了教室。佟雨顏收拾好書包，走到教室後面的黑板前，駐足。
白鶴霄不自在地撓撓後頸，他回頭大聲叫道：「路鳴！」
身材太瘦，臉色太蒼白，表情太冷淡。
真自由。她想，隨機變換形狀，隨機選擇方向，雲朵應該從不需要思考未來。
上課鈴聲響起，叫肖夢的女生用手指撥了撥頸邊的長發，回到她的座位上。
半個小時到了。路鳴懇求他再等五分鐘，陪他打完那把遊戲。可白鶴霄毫不猶豫地關了電腦，結賬離開網吧。
白鶴霄扒拉掉肖夢附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就算我們是發小，我也不可能不分青紅皂白地站到你這邊。」從小一塊長大，他熟悉肖夢的驕縱，可這並不能成為他要無條件包庇她的理由。
晚自習課上，佟雨顏托著腮望著日記本上的那道「題目」――已知，沈素禾的努力全都付諸一炬，現在，她為了保全面子，向家人謊稱自己在外企工作，但實際上，她無業，靠打一些零散的小工維持溫飽。
3
字條傳回白鶴霄的桌上，他望著她娟秀的字跡，無法克制地揚起了嘴角。
抹茶色的，因為充絨量足，所以整個人看起來鼓鼓的。她垂著頭，神情專註地用右手摳著左手的指甲。白鶴霄突然對她的容貌感到好奇，可是她始終沒有抬起頭。
佟雨顏用力揮開盛世粗壯的手臂，不屑地看著他：「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灌她？我姐酒精過敏你不知道？」
佟雨顏真的聽話地後退了兩步，她倒是不怕感冒，只是沒錢買葯。劉思妤哭笑不得地望著她：「喂，你也太耿直了吧？」
一個朋友足夠，其他人就不必浪費精力去記了。
海子
在白鶴霄一腳踹到他腿上，並且朝著路邊努了努嘴時，路鳴才尷尬地改了口：「收拾花花草草。」
這可真是一個非常充滿成就感的挑戰，佟雨顏已經在心裏躍躍欲試了。困擾許久的迷霧終於散開，她露出滿意的笑容，合上了日記本。
所以一開始，她是充滿底氣的。可是漸漸地，她在佟雨顏過於直白的注視中敗下陣來。
更何況，他白鶴霄的字典里就沒有「包庇」這兩個字。
要繼續為了成為「沈素禾」而努力，還是做回平凡普通的「佟雨顏」？
求，沈素禾-佟雨顏=？未來-大學=？高中-學習=？
像是看透了她的疑惑，沈素禾的聲音在房間里輕輕響起：「雨顏，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她掐了煙，嘴角微微揚起，「我的意思是，我們互不干擾地一起過完這一年半。你考你的大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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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雨顏看都沒有看她，只輕輕擺了擺手。
「什麼？」佟雨顏有點兒不適應女生跳躍的思維方式。
肖夢鬆開了手。「白鶴霄！」她恨恨地叫他的名字，語氣里夾帶著失落受傷和氣急敗壞。隨後，她一腳踢翻座椅，跑出了教室。
則，讀大學根本無用，如果自己繼續堅持按照她此前的軌跡走下去，會步她後塵。
她只比自己大五歲，不化妝的樣子明明看起來仍像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可是，究竟是哪裡變了呢？
早自習結束后，佟雨顏跟著班主任去辦公室領了校服。出來時，看到劉思妤正站在門口等她。
「唉，我那節課去參加體育特訓了，不在班裡，要不然肯定幫你教訓那個佟雨顏。她算老幾啊，敢惹咱們肖夢不高興。她要是從今往後對咱肖夢恭恭敬敬的也就算了。但凡她有點兒不客氣，我就幫你狠狠收……拾……」
他甚至覺得他們被溫柔地鄙視了。
佟雨顏微微扯起嘴角，所謂的未來大概不過是花費大量時間去解決那些突然而至的問題。她在那段時光里拚命尋找正確答案，然後繼續被迫接受命運給予的新考驗。
「你！」肖夢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安慰，有些惱羞成怒，但她脾氣再壞也從不會對著白鶴霄使性子，因為她知道他不吃這套。
如果路鳴不是表現得那麼偏向于肖夢的話，白鶴霄是打算告訴他的。在佟雨顏轉學進入他們班之前，他見過她一面。
難得她這會兒心情好，所以，在最後「放學操場聊一下」的句子下面，佟雨顏寫上了一個字：嗯。
再去學校時，佟雨顏換掉了那件斗篷，這意味著肖夢贏了。班裡的同學們對此興奮地交頭接耳。
課堂上，白鶴霄在打開的那頁英語書上寫出這三個字，莫名其妙出神了很久。
回教室的路上，劉思妤終於忍不住說：「雨顏，你跟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
肖夢得出對佟雨顏的直觀印象——不好看，她根本配不上那件正紅色的毛呢斗篷。
「是啊是啊，走了，夢夢！」路鳴招呼艾佳，一群人將她眾星捧月般推出了教室。
把肖夢送到家屬院門口，白鶴霄沒有立刻回家。他折返到學校附近的網吧里打了半個小時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