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閣樓上的補習班

「對啊,為了引起紀栩南的注意也真是拼。不過他受歡迎也是正常的,他這次考得不錯,年級前十了。」
「體育特招生的考試已經開始啦?」鹿爸掐指一算,發現的確到時間了。
紀栩南來補習,對於整個鹿家都是一件歡天喜地的事情,以至於鹿小雨暫時忘記了倔強到不肯給任何人補課的爸爸為什麼偏偏答應了紀栩南的請求。
被團團圍繞住的不正是那群人瘋狂尋覓的傻子嗎?沒想到他竟然光明正大地坐在人群中央。想想也是,一個病人怎麼會懂得避人耳目的道理?
兩家人開始在草坪上鋪餐墊、擺餐具,鹿小雨藉著散心的由頭,往早就查好的郊區療養院方向走去。所有美麗的偶遇都有人為努力的成分,鹿小雨幻想著自己能在這春光明媚的道路上遇見紀栩南,優雅而突出地表現,扳回她給紀栩南留下的那糟糕的第一印象。
「哦,這樣啊!」紀栩南點了點頭,「那你加油複習哦。」
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匆匆跑過來,問:「安東尼不見了?」
「可是你不覺得,他好像有兩副面孔嗎?平日里對同學特別好,可一個人的時候,卻會露出那種冷冷的表情。」傅萱困惑道。
紀栩南突然站住,樓下光線昏暗,只有一丁點兒的路燈光照在他的頭髮上,鹿小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飛快地說:「公式記不住,抄題抄岔行,移項不記得變號,小數點數錯位,連最基本的不會的題選C都不知道!」
雖然傅萱看不起她爸,但是她那凡事鑽研的機靈勁兒,倒是像極了當年買下鐵礦山四處奔走談生意的傅爸。
只見紀栩南走在路邊,沒有打傘。濛濛細雨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肩膀,可他看上去並不在意,正悠閑地享受著雨意。他靠路邊很近,所以傅家司機開近的時候放慢了速度,以免路邊的積水濺起來潑到他身上。紀栩南因此留意到了這輛邁巴赫,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輛黑色的車,揚了揚頭,露出傲慢的下頜線,但他並不知道車裡正有兩個女孩在打量著他。
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笨蛋,現在的話筒是開著的,教導主任已經聽見了。」
一聽郊遊有望,鹿小雨的心情立刻雀躍起來。她的腦子難得靈光了一回,問:「我們要不去燕溪湖吧?聽說那裡風景不錯。」
「可以啊!」
鹿家的育女政策一向簡單粗暴:爸爸唱黑臉,媽媽唱紅臉。這個策略從幼兒園開始實施,一直到高三都還屢試不爽,主要是因為鹿小雨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爸爸給一「棍子」,媽媽再給一「蜜棗」,效果出奇地好。
於是,全校正在安靜上自習的時候,就聽到教室廣播里「刺啦」一聲,一個女生嘀咕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樣就關上了?我再按一下又能打開?全樓就都能聽到我的聲音?如果我用廣播大喊紀栩南的名字,教導主任會不會氣炸?哈哈!」
鹿小雨皺著眉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奮筆疾書,沒多久終於算出了和參考答案一樣的結果。
哪怕已經坐過很多次傅萱家的車,鹿小雨每次坐上去時,都會感到畏首畏尾,特別是雨天里踩了一腳泥,她更是拘謹地坐著,腳幾乎懸空,害怕弄髒寬闊車廂里高貴的地毯。傅萱倒是大大咧咧地坐下了,還用地毯擦了擦鞋底。
她開心地往教室走,突然眼尖地看到紀栩南正和王斯綺迎面走來。雖然她前面還有許多其他和紀栩南一樣穿著校服,甚至和他個頭相仿的男生,可鹿小雨永遠能一眼就從茫茫人海中看到他。
冬冬大名叫鹿冬,是鹿小雨的堂哥,他和鹿小雨都在青崇中學的高三年級就讀。周末郊遊兩家人早就商量好了,此刻這兩人只不過是在配合演出,爸爸說:「林教授,依我看,在附近玩一下就行,高三了,不能玩得太野。」
「那還挺辛苦的,你父母陪你去?」
紀栩南獃獃地望著她,似乎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鹿小雨臉漲得通紅,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雞,還好,王斯綺拯救了她,她催促紀栩南:「我們不是還要看榜單嗎?快去吧,馬上就要上課了。」
他似乎壓抑了一個晚上,此時像是轟炸一樣密集地數落著鹿小雨,他每說一個缺點,就像是朝著鹿小雨扔了一顆炸彈,那個溫柔的、體貼的、細膩的紀栩南不見了,她面前只有一個瘋狂而惡毒地吐槽著她的魔鬼紀栩南。
「哥哥,你瘦了!」
「妹妹,你胖了!」
紀栩南閃閃發著光,眉毛上鑲著金粉,眼睛里含著秋波,鼻子如山脊,嘴唇如羽毛,他伸過來的手,可以治愈一切病痛。
紀栩南功底紮實,對於不懂的地方,只需要鹿爸提點一句,就能夠立刻明白。過了好一會兒,鹿小雨終於也做完了,她看到爸爸正笑逐顏開地和紀栩南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便斗膽把試卷貼過去,問了爸爸一道題。
鹿小雨這會兒總算是聽出來傅萱在嘲笑她,氣得瞪了她一眼。傅萱趕緊說:「我開玩笑的,我們小雨就算是圓滾滾的也特別可愛,像河豚。」
她沒指望安東尼能乖乖跟她走,卻沒想到安東尼聞言很聽話地站起來,拽著她的衣袖乖乖地任她牽拉。安東尼個子高大,此時卻異常乖巧,像一隻毛茸茸的大狗一樣忠心耿耿地跟隨著她。

1

對於一模成績,鹿家是這樣進行總結的:爸爸問:「小雨,你一模考了多少?」
雨水淅瀝地落下,有著初夏特有的潮濕氣息。
看到鹿小雨回來,鹿冬可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四位家長在剛才沒少集火他。
大家的話hetubook•com.com題果然還是圍繞著兩個孩子的學習,鹿冬媽媽李晴暗示了自家老公鹿易好幾次,鹿易才不情願地開口,對鹿恆說:「二弟,冬冬這個成績其實還可以,但考一本也沒那麼穩,要不你輔導小雨的時候,順便帶上我們家冬冬唄?你是特級教師,有你幫忙,我們家冬冬考一本的希望就更大了,都是自家人,這個忙你可得幫啊!」
媽媽趕緊說:「鹿老師,我看班級微信群里,小雨這次排名進步了,從上次的年級600多名升到了400多名呢!」
更悲慘的是,這件事不但沒能如鹿小雨所願被眾人遺忘,還小範圍傳播起來。就連她上廁所的時候,都聽見隔壁間的兩個女生在討論。
第二天就是周末,鹿小雨睡得比較晚,早上一直睡到自然醒,吃了早飯,一家人才驅車去鹿冬家接人。
她望著紀栩南離去的背影,竟然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紀栩南對別人那麼溫柔,偏偏對她態度惡劣,說明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那個!
鹿小雨一愣,問:「是不是眼角有一顆痣?」
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鹿小雨一頭撞在了牆上。
兩個人都為對方送出了暴擊。鹿冬從小的夢想就是變胖,可他硬是從竹筍長成了竹竿,特別到了高三,更是瘦得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在發光。至於鹿小雨,她和所有女生一樣,都希望自己能瘦點,再瘦點,可是老媽的魔鬼夜宵不肯放過她,到了高三下學期,在媽媽的全力以赴努力下,鹿小雨的體重穩中有升,面龐愈發圓潤。
傅家爸媽已經在酒店等候了,傅媽尹璇穿著高雅的長裙坐在那裡玩手機,傅爸傅弘揚則在旁邊大嗓門地打著電話。傅媽皺著眉頭瞥向傅爸,似乎在嫌棄他講電話的聲音太大。
可她一直走到療養院門口,也沒看到紀栩南的半點影子。
連餐后的甜點和水果都吃完了,傅爸還是沒有提學習的事情,傅萱忍不住了,主動說道:「叔叔,我馬上就要去參加體育特招生的考試啦。」
鹿小雨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便多看了一眼,只見一個捲毛正在人群中央畫畫。等等,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呢?「安東尼!」鹿小雨脫口而出。
她拉著傅萱跑到告示欄,可是那裡已經圍了一群人,不夠強壯的鹿小雨無論如何都推不開眼前的銅牆鐵壁,只好央求彈跳力極佳的傅萱跳起來幫她看榜。傅萱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大概是500名開外了吧,得在榜單中下段的位置尋找。」
談話聲逐漸遠去,鹿小雨握緊小拳頭,不讓自己泛出眼淚,能夠作為話題中的女主角和紀栩南的名字一起出現在別人的對話里,四捨五入就約等於傳過她和紀栩南的緋聞了!
還好鹿冬一家都不胖,大伯坐在副駕駛,兩位媽媽坐在後排的中央,親昵地聊著天,鹿小雨和鹿冬一人坐一邊,不斷被媽媽們歡樂扭動著的身軀擠向車門。等到了燕溪湖,鹿小雨和鹿冬走下車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被擠去了半條命。
鹿小雨的爸爸鹿恆是高中特級教師,媽媽林芸則是大學教授,兩個人結婚二十年了,在家裡仍然互稱對方職稱,頗有古時夫妻相敬如賓的端莊模樣。
就這樣,等到周六補習時,鹿小雨家的閣樓上坐著四個大眼瞪小眼的高三生。對於這件事,鹿小雨本來擔心紀栩南會不開心,沒想到他不但沒有怨言,還非常貼心地輔導著傅萱和鹿冬。在別人面前,他總是那個追求完美的三好學生紀栩南。
「他這周末不行,說要去郊區燕溪湖附近的那個療養院。」
鹿小雨覺得這些熊孩子戲弄門衛實在是太過分了,便揮了揮手,說:「去別的地兒玩!」她說完這句話,不只是小孩子,連門衛也突然朝著外面跑去,也許是要去上廁所吧。

5

追「星」女孩的腦迴路,都會比較特別。
傅萱翻了個白眼,說:「得虧生了我,要是生了別人,恐怕連二本都考不上!」
「是啊,下周要去北京,下下周去上海。」
光鮮亮麗的偶遇算是泡湯了,現在的鹿小雨活像個快從懸崖上掉下去的潑婦,頭髮凌亂,目光猙獰,可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大喊道:「紀栩南!快幫我拉住這個哥哥!」
傅萱無語道:「鬧了半天,你這麼激動,是為了看你偶像排名啊?」
大家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們看到鹿小雨,問:「同學,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皮膚很白、個子很高、頭髮很卷的人從這出去了?」
她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像個木棍一樣定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紀栩南的語文一定很好,因為他竟然用沒有重複的惡毒詞彙攻擊了鹿小雨整整五分鐘。說完之後,紀栩南的心情似乎舒暢了許多,他看了看表,說:「下一次補習在周六,到時候見。」
補習功課?怎麼可能?她爸可是有原則的人,不可能給任何人補習功課。
不久后,她還從紀栩南口中聽到了有關她的事情。當時她正在樓梯口屬於本班的衛生區域胡亂地拖著地,打算草草了事,就聽到紀栩南和另外一個男生從樓梯上走下來,還在聊著天。
鹿小雨看著眼前的一幕,像是被抽離了靈魂,她把書包扔到一旁,徑直走到餐桌旁,看看那人的臉,再看看那人的書,最後小心翼翼地蹺起蘭花指,摸了摸那人的校服衣角,當她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時,內心發出了尖叫:我的天哪!紀栩南在我家寫作業!
「這事兒我不會放棄的。」傅萱打定了主意,望著不遠處鹿爸的背影,眯起了和_圖_書眼睛。
沒想到紀栩南欣然應允,他觀察細緻,總是能一眼看出鹿小雨哪裡出了問題,有紀栩南在身邊,她的學習效率提高了整整一倍。
她從高一開始就默默關注著紀栩南,但她每次看到紀栩南就覺得自己要窒息了,空氣根本沒有辦法從喉嚨里流過,所以根本沒跟紀栩南說過話。但今非昔比,在這個兵荒馬亂的高三末期,班級割據,群雄並起,留給她多愁善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必須行動!
3月13日的鹿小雨把紀栩南從醫院里攙扶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張紀栩南的病歷診斷書,她抬頭便看到這春意盎然的馬路,翠綠如水的葉子垂落,光影隨風緩緩搖曳,行人漫步,車輛緩行,好像一個含情脈脈的夢。
只不過,他的破例也給了其他兩個家庭以可乘之機。
他們兩個人的目光,穿過數個學生的肩膀,穿過三月仍有些清冷的日光,交匯在了一起。只有短暫的一秒,可鹿小雨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麼久,鳥在飛翔,雲在飄浮,獨角鯨從格陵蘭島沿岸的浮冰中追逐著鱈魚。
她並沒有意識到,從此,她將背井離鄉,故鄉成為遠方。
鹿小雨吃完飯,本來還想坐會兒消食,可看到老爸一眨不眨地瞪著她,連忙站起來回房間寫作業。她先把白天老師講過的一模考卷中的錯題整理了一遍,又拿出新發的試卷,望著嶄新而空白的卷子,她多麼希望自己飛到一個小時之後,這張卷子已經填滿了字。
紀栩南沒走遠,聽到這句話,停了一下,轉頭沖她們笑了一下。鹿小雨再次石化,喃喃道:「如果紀栩南能給我輔導,我就一輩子無憾了!」
媽媽沒吭聲,爸爸回道:「他家車壞了。」
鹿小雨和許多學生擠在公交車站牌下避雨,無聊地呆望著霧蒙蒙的雨天,身旁的傅萱突然推了推她,說:「走吧,車來了。」
但傅萱從小就瞧不起她爸,嫌她爸沒文化,所以發誓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學,但她成績又沒那麼好,便早早就自作主張,當上了體育特長生,如今打算憑藉跳高特長生的身份考入一流學府。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門衛小哥為什麼突然這麼做,覺得禮數太大了,不禁對著門衛小哥鞠了一躬。就在這時,跑來了一群小孩,看到門衛小哥行禮,覺得挺有意思,就喊:「稍息!立正!」
傅萱氣得開始打嗝,說:「清華不招跳高特長生!嗝!」
那天是高三第一次模擬成績放榜的日子。鹿小雨踩在凳子上,在黑板的左上角寫下了「倒計時100天」的字樣,全班很有儀式感地發出一陣哀號,坐在最後排的男生還表演欲極強地向空中扔了十幾張試卷,以表達對「死期」將近的尊敬。就在這極富紀念意義的時刻,鹿小雨在內心為自己定下了一個小目標:最後一百天了,她一定要想方設法跟紀栩南說上話。
「同學,你還好吧?」
「紀栩南,聽說廣播的那個女生現身跟你表露心跡啦?」
但是紀栩南走過之後,安東尼反而安靜下來,把她放下了。他站在那裡,和鹿小雨一起獃獃地望著紀栩南冷酷離去的背影。此時白大褂們聞訊趕來,好歹控制住了安東尼。
「好好好,什麼都好……」
「紀栩南!」有同學經過,喊了他一聲,紀栩南秒變溫柔臉,換上了和煦的笑容,和那人打著招呼,一起向前走去,把獃獃的鹿小雨留在身後。
燕溪湖就在郊區療養院旁邊,她說不定還能偶遇紀栩南呢。
鹿小雨懶惰起來,忍不住掏出手機調出自己偷|拍的紀栩南的照片,打開修圖軟體為他P起圖來,加個美顏,加個濾鏡,紀栩南怎麼能這麼好看!
「真的嗎?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嗯,媽媽陪我一起。」傅萱看了看鹿小雨,說,「叔叔,要不你幫我和小雨一起輔導一下吧?考前衝刺一下,我好上戰場。」
「小紀,下次再來啊!小雨,還不快去送送你同學。」鹿媽恨不得讓紀栩南睡在家裡。
「當然是看榜啊,你還不知道嗎?已經放榜了啊!」
「沒有啊,你想多了!」鹿小雨似乎完全忘記了紀栩南私底下對她的冷漠和斥責,也沒覺得紀栩南在經營「體貼男同學」的人設,在她眼中,紀栩南的一切都是好的。
對此,鹿小雨是這樣回復的:「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不會粉上紀栩南?只要接觸過他的人,都很難不被他吸引吧?」
她有些喪氣地站在門口,不斷地四處張望,突然聽到鞋跟並在一起的聲音,回頭一看,就看到門衛小哥對她方方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一定是她今天的開門方式不對,鹿小雨退出去重新開門,反覆幾次后,才確定的確是自己的家。
就在她正要被安東尼轉暈之際,她恍惚看到紀栩南斜挎著一個肩包走了過來。
「等會兒誓師結束之後,我們去看榜單吧?」
鹿小雨眉毛一塌,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你還提!我真是要被他氣死了,有這麼當家長的嗎?你看叔叔阿姨,還有別的同學的爸媽,哪個不是督促孩子學習,給孩子報輔導班的?就我爸,天天讓我玩,我看他是瘋了,沒個家長的樣子!」

3

鹿小雨看了來人一眼,笑逐顏開道:「傅萱,你每次出現都是小天使!」
放榜之前是一百天誓師大會,為了不浪費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教務處決定通過大廣播同全高三學生進行誓師。鹿小雨的同桌柏沅是校宣傳部的人,雖然因為升入高三已經不負責具體事宜了,但是www.hetubook.com.com誓師大會這種事,還是把她叫去廣播站調試設備,鹿小雨覺得新奇,便跟著去廣播室看熱鬧。
「我覺得難,上周末我大伯也讓我爸給我堂哥輔導,被他拒絕了。」
紀栩南點點頭,和王斯綺一起走了,還對鹿小雨友好地笑了笑。王斯綺走前,看了鹿小雨一眼,不太友好,有點兒鄙夷。
鹿小雨卻把她往百名榜推,說:「不看我的,你快看看紀栩南多少名?」
一輛轎車在公交車站停下,只見西裝筆挺的司機從駕駛座鑽出來,為兩位女孩撐開一把巨大的黑傘,像在拍電視劇,傅萱連忙對自家司機說:「魏叔,我們自己來就好,您肩膀都淋濕了。」
媽媽繼續說:「對了,正好冬冬他媽聯繫我,說孩子一模都挺累的,這周末想約著我們一起出去郊遊,給孩子充個電,回來更有精力學習,鹿老師,你怎麼看?」
新生的禾草被淋得濕漉漉的,在路旁軟軟地垂下來,氣息安靜如初生嬰兒。整個城市像一幅綠色的油畫,從頁角起被慢慢浸濕,有了柔軟的透感。
只不過在這如畫的場景中,有一個被現實沉重打擊的人——紀栩南極度惱火地甩開鹿小雨的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遠,鹿小雨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來2月28日那天,她也是這樣望著紀栩南離開的。
快樂的周末總是短暫的,轉眼到了周一早上,鹿小雨疲倦地背著一大包書,又抱著一個大紙箱,往教室走去。她走著走著,感覺書包帶開始往一邊滑,可是又騰不出手,只好挪動身體去保持平衡,可越走越歪,手裡的盒子也越發傾斜,就在盒子要掀翻的時候,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幫她扶住盒子。
鹿小雨頭昏腦漲地擺了擺手,一抬頭,立刻窒息了。只見那如和煦春風般關懷著她的同學正是紀栩南,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男同學在好心關懷走路撞牆的女同學,可是在鹿小雨眼中,卻是一個頭戴王冠的白馬王子對著只會蹲在河岸邊用木槌捶打衣服的卑微女僕噓寒問暖。
一群人呼啦啦朝鹿小雨指的方向跑去。
爸爸笑道:「大哥,都這麼多年了,您還不知道我嗎?我從來不開什麼輔導班,也不會單獨給別人輔導的,別說別人了,就連我家小雨,我都不輔導,就讓孩子自己努力吧!」
哪料,紀栩南看了他們一眼,權當眼前這兩個人都有病,又或者覺得鹿小雨蓬頭垢面大吼大叫的樣子實在是太丟人了,他便裝作不認識鹿小雨的樣子,徑直走了過去。
「紀栩南好酷哦……」鹿小雨趴在車窗上,喃喃道。
「不然呢?我的成績有什麼好看的。」
鹿小雨「嗯」了一聲。
「哦……」
這一撞可非同小可,鹿小雨感到天旋地轉,四肢麻木,下一秒,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
怪不得他會突然行禮,做出如此怪異的舉動,還會聽從熊孩子的指揮!
「剛才看到他朝這裏跑過來了!他是不是出去了?」
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間,紀栩南也看了過來。
這倒是實話,鹿恆是本市有名的數學特級教師,但他從來不開輔導班,也不給別人做課外輔導。他以前倒是嘗試著給鹿小雨輔導過,但自從鹿小雨用一晚上還沒有解明白一道一元一次方程,讓使出了渾身解數的老爸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之後,就再也不肯在課外輔導任何學生了。
鹿爸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傅爸說:「輔導什麼啊,我們家傅萱可聰明著呢,隨她媽。」說完,還對著傅媽笑了笑。
她一定是在做夢,一直到她在紀栩南對面坐下,翻開試卷,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和紀栩南做的是同一份試卷,紀栩南做完題后把不懂的題圈出來問爸爸時,鹿小雨才剛做到填空題最後一道,由於題都沒讀懂,她打算在根號二和根號三之間蒙一個。
對於鹿小雨變幻莫測的表情,紀栩南只是微笑著坐在那裡,維持著一個偶像應有的端莊。
她用感激的眼神看著紀栩南,鹿爸在旁邊說:「要不紀栩南來教教小雨吧?反正我是不行了,心梗。」
鹿媽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又是給紀栩南備酸奶,又是給他削蘋果,紀栩南走的時候,還給他裝了一大袋零食。
「核桃飲品,我媽讓我早一瓶晚一瓶。」鹿小雨解釋道。
鹿小雨坐在後排,問:「咱家車也不大,我大伯他們擠得下嗎?他們為什麼不再開一輛?」
紀栩南溫柔地解釋道:「我拜託鹿老師幫我補習一下功課。」
不到三分鐘,鹿爸已經晴轉多雲,又轉雷陣雨,他崩潰地敲著桌子,怒吼:「就是簡單的驗根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就是一加一等於二啊,你考慮過為什麼等於二嗎?」
兩個女生往教室走,鹿小雨的表情突然雀躍起來,傅萱一抬頭,果然看到紀栩南迎面走來。這一次,紀栩南沒像周末時冷漠地無視她,他停下來,像是老朋友一樣和她攀談起來:「小雨,周末和你在一起的男生,你認識他嗎?」
那個制服男人支吾道:「我剛剛……去上洗手間了……」
鹿小雨便繼續在門口等著,凹著造型,賊心不死,希望和紀栩南來一場偶遇。沒一會兒,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從庭院里穿過,大聲問道:「安東尼呢!」
在鹿小雨的催促下,傅萱只好接連起跳,她膝蓋微屈,緊接著像是彈簧一樣向上跳去,竟然比男生跳得還要高。她跳了幾次之後,說:「看到了,第八,竟然進了前十名,厲害。你這下可心滿意足了吧?不和你鬧騰了,馬上得出去考試,我先去訓練了。」
「走路撞到牆?這女生平衡感是有多差?」
鹿小雨驚呆和*圖*書了。
鹿小雨沉浸在被偶像激勵的巨大幸福里,站成了一個木樁,傅萱無語地拍了拍她:「快醒醒,說真的,到時候吃飯你記得幫我一起說服你爸給我輔導一下嘛!嗯?」
「好啊!」
等他們到了療養院門口,安東尼卻突然大呼小叫起來,硬要往外走,鹿小雨不得不使勁兒扣住他,但她怎麼能比得過安東尼的力氣?不但被他掰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一下子把她舉到頭頂,轉起了圈圈,一邊轉圈一邊喊:「飛啊,飛起來嘍!放風箏嘍!」
「哈哈,可能是吧!回見。」
「嗯,回見。」
穿制服的男人急道:「我才是門衛!」
鹿小雨一直保持著貼在牆角的姿勢,等紀栩南走遠了,這才用手扶住牆,猛地大喘氣起來——真是丟人丟去了喜馬拉雅山!
傅媽本來在面無表情地吃東西,聽到這句話,也抬起頭來對著傅爸笑。
「我快要參加體育特招生的考試了,能不能讓叔叔幫我輔導輔導啊?」
沒過多久,鹿家爸媽也來了。
「我一直覺得你媽媽特別厲害,你看她讓你一個勁兒喝這些補品,又能長腦子,還能長胖,一胖起來就把那些男生都嚇跑了,還能有效預防早戀。」
如果讓3月13日的鹿小雨為2月28日的鹿小雨帶一句話,那它一定是這樣的:「無論如何,都不要在張貼一模成績的那條走廊上和你的偶像紀栩南對視,因為這一眼,最終導致你夾殘了偶像的腿……」
「我猜他明天會感冒。我真是不能理解,你怎麼能像追星一樣崇拜紀栩南。」對於崇拜紀栩南這件事,傅萱經常感到不可思議。
「對啊!陸昊這個人,雖說學習好,但人太獨了,對了,我們這周末也找紀栩南幫我們補習吧?」
先是大伯一家聽到了風聲,立刻給爸爸送來了「愛的問候」,爸爸無奈之下只好答應讓鹿冬也來參加補習。沒過多久,傅萱也主動找上門來,嘴巴甜甜地央求著,被傅萱誇為「全市最有靈性的數學老師」的爸爸自然也無法拒絕。
那個夏天,回想起來,常春藤從高高的石牆上垂落,陽光順著葉脈流淌下來,如此安靜。可女孩走在路邊,看到搖搖擺擺駛過的公交車,突然拔足狂奔,她匆匆踩在石磚上,濺起碎花細草的塵埃,又如此喧囂。
鹿小雨則一直像是活在粉紅色的夢裡,她把紀栩南送到樓下,還一個勁兒在誇他聰明。
鹿家和傅家是從兩家孩子上小學時認識的,從那之後就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其實是496名。
鹿小雨就這樣瞪著眼,目送紀栩南離開了。她蹲下來,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臉上溫度燙得驚人,她喃喃道:「天哪……紀栩南竟然一口氣跟我說了那麼多話,我太幸福了吧!」
那種窒息感又上來了,可是紀栩南那麼關懷地看著她,讓她必須有所表示,於是她昏頭昏腦地說:「剛才表白的人不是我!」
突然,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鹿小雨趕緊把手機藏起來,迅速在選擇題上胡亂寫了幾個答案,佯裝在解題。媽媽端著果盤走進房間,她把早已切好的水果盤放到桌子上,又俯身看了一眼試卷,說:「學會兒就休息會兒,別太累著了。」
爸爸打來電話催促鹿小雨趕緊回去,她便依依不捨地與紀栩南的背影告別。回到燕溪湖,路過湖邊時,她突然看到地上躺著一隻紙飛機,似乎是安東尼剛剛扔掉的那隻,她撿起來拆開,看見他畫的是一個女孩,細細的眉眼,閃亮的眼眸,微微噘起的嘴巴,一看就是個很有元氣的女孩,不知怎麼,鹿小雨覺得有點像傅萱,但安東尼怎麼會認識傅萱呢?也許朝氣運動型女孩都是像傅萱這副樣貌吧。
鹿小雨和傅萱告別,心裏像是熔融了蜜糖一樣,比自己考了年級第一還要開心,那些瘋狂的追星女孩看到自己支持的偶像進入選秀節目的出道位時也不過如此。對於鹿小雨來說,紀栩南在全高三級部一千多名學生中拼殺到前十,才是更讓人熱血沸騰、淚流滿面的事情。
鹿小雨嚇壞了:「快放我下來,我恐高!」
鹿小雨擠開人群,來到安東尼身邊,說:「安東尼,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

2

傅萱幫她接過盒子,說:「我老遠就看到一個人笨手笨腳的,就想肯定是你。這是什麼啊?還挺沉的。」傅萱往盒子里看了看。
媽媽說:「可以啊,我跟冬冬他媽說一聲。」
「那陸昊豈不是氣死了?他最看不慣紀栩南了。」
因為手誤事件,鹿小雨被教導主任狂批一頓,而且為了防患於未然,禁止鹿小雨在高考結束前踏進廣播站一步。鹿小雨有些沮喪地往教室走,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看到閨蜜傅萱正朝她笑著:「可以啊!鹿小雨,膽子夠肥!」
爸爸無語:「人家比你多了100多分,你說人家才650多分?」
話說到這份上,大伯和伯母只好不再說什麼。大人說話的時候,鹿小雨和鹿冬一點兒都插不上話,兩個人樂得被無視,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在旁邊偷偷地擠眉弄眼。
鹿爸這下可算是接到話了,說:「是啊,老傅說得沒錯,傅萱從小就聰明,現在又有體育特長,今年肯定能考個不錯的學校。」
鹿小雨連忙「噓」了一聲,說:「低調低調,除了你,估計沒有幾個人能聽出來是我……這麼多人要去哪兒?」
「哎呀,別急,喝點水。」鹿媽笑著給傅萱添了點熱水。
「你是不是又在損我?」
兩人這才有了交流的機會。
傅爸在旁邊添油加醋道:「m.hetubook.com.com我看能考清華!」
這頓飯吃得深得鹿小雨的心,因為他們幾乎沒有提到學習的事情,傅爸一個勁兒在提他買的車,看中的房和漲漲跌跌的股票,和鹿爸談得很投機。兩位媽媽則在談著婦女話題,什麼護膚品,什麼瑜伽。鹿小雨和傅萱在學校里就有著說不完的話,現在倒是騰出心思在吃上,把一桌山珍海味掃蕩得七七八八。
「今天四班有個女生特意跟紀栩南說她不是表白那個人。」
此時天清氣朗,圍繞著琥珀狀的燕溪湖邊有許多前來春遊的人,五彩的郊遊餐布遍布岸邊,大人懶散地坐在餐墊上聊天,小孩則在岸邊打鬧,時不時傳來家長們漫不經心的斥責聲。
安東尼聽到有人喊他,抬頭「嘿嘿」地笑了一下,又低頭快速畫起來。鹿小雨這才發現他正在一張皺巴巴的紙上畫畫,雖然條件簡陋,但手法嫻熟、畫功穩健,這才引起大家的圍觀。安東尼畫完了,把畫紙折成紙飛機,高聲吆喝著,把它丟了出去,然後又蹲下來,四處找紙。
「對!他去哪兒了?」
傅萱瞪了自己老爸一眼,這下可好,人家鹿叔叔還沒來得及拒絕,先讓自家老爸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媽媽也在一旁笑道:「大哥,嫂子,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鹿老師就是容易較真,以前輔導小雨的時候氣得摔茶杯,現在為了大家都好,他也就乾脆誰都不輔導了。」
鹿小雨也跟了上去,好心地隨著眾人一起沿著安東尼離開的方向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白大褂們謝過鹿小雨,她有些喪氣地回到了燕溪湖。
魏叔眨了眨眼,說:「排場還是得有。」在眾人目光的洗禮下,兩個女孩有些害羞地鑽進車裡。車門關上的那一刻,隔絕了一切人聲雨聲,車內飄蕩著激蕩的巴赫平均律,自從傅萱的爸爸傅弘揚不知從誰那兒聽說了巴赫是個偉大的鋼琴家,而平均律是巴赫鋼琴復調作品的巔峰之作,而且是宇宙音樂時,就堅持把行車背景樂從套馬杆變成了巴赫平均律,雖然他本人對巴赫、平均律和復調一竅不通。
沒想到,門衛小哥真的稍息、立正,而且目光閃亮地看著遠方。他看上去年紀不算大,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皮膚很白,甚至有些病態的白,看樣子經常待在室內。
鹿爸頹然地坐在桌邊,頭髮凌亂,雙目無神,鹿小雨瑟瑟發抖,不敢說話。這時,紀栩南湊過來,看了一眼,指著其中一個地方,說:「這裏寫錯了,移項的時候要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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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隨著一陣驚恐的呼聲和亂七八糟碰倒東西的聲音,喇叭又恢復了安靜。
「鹿小雨,你才多大啊?還一輩子!」傅萱無奈地看著鹿小雨,這個十七歲半的女孩恐怕對一輩子這個詞的理解有點兒偏差……
這下,紀栩南的班級「炸」了,同學們喜氣洋洋地起著哄,不顧一切地敲鑼打鼓,畢竟每天都埋在書海和習題里,這已經算是這周以來最刺|激的事情了。坐在前排的王斯綺回過頭,笑著對紀栩南說:「你的小迷妹哦!」
車窗上貼著的黑色車膜讓外面的人看不清究竟,裏面看外面卻能看得清清楚楚。鹿小雨看到車站上的學生神態各異地看著這輛平滑開走的邁巴赫,突然激動地說:「呀,是紀栩南!」
「所以才把你培養得這麼獨立和有想法啊,說明傅叔叔是個成功的家長。」
「什麼啊,是誤會,她就是撞到牆了,我扶了她一下而已。」
「哦,對!我們也快去看看。」
「我哪敢啊?對了,我爸說這幾天約你們一起吃頓飯。」
紀栩南對於這種毫無準備的「被出名」和「被關注」感到心煩,但他還是裝作很禮貌的樣子,笑著說:「惡作劇吧!」
「他不是你們這兒的門衛嗎?剛剛還跟我敬禮……」
紀栩南彬彬有禮,一晚上深得鹿小雨爸媽的喜愛,馬上就商定好下一次的補習時間。
「哦……」
兩個人在樓梯口分別,紀栩南往右走,突然看到鹿小雨扶著拖把站在樓梯底下,嚇了一跳。鹿小雨趕緊咳嗽了一聲,說:「我……我拖地……不是在偷聽你們說話!」
爸爸這才哼一聲,說:「林教授,那也還行吧。」
他這樣解釋:「不該我去操心的,就不要去管,多給自己留些逍遙日子,不好嗎?」
白大褂焦急地說:「安東尼是我們這裏的病人,腦子有點問題,我們得趕緊去找他了!」
被傅爸這麼一搞,大家打著哈哈把這個話題跳過去了,繼續談論起其他的事情來。鹿小雨暗中拍了拍傅萱,讓她消氣。吃完飯,大人們在門口寒暄,鹿小雨安慰還在生氣的傅萱,說:「別生氣了,我還挺羡慕你爸爸的,都不給你壓力。」
紀栩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用一種冷漠的語調說:「偷聽也好,搞不清廣播站的開關也好,走路撞牆也好,都會給別人造成困擾,麻煩你收一收自己呼之欲出的愚蠢。」
這一晚上,媽媽進來了有五六次,不是送水果,就是送牛奶、堅果、小零食,鹿小雨差點兒就要問老媽到底是不是在餵豬。不過,當一頭好吃懶做的豬正是她鹿小雨的夢想。
鹿小雨放下筷子,小聲回復:「545……」看著老爸臉色不好,她趕緊補充,「這一次考題比較難,大家都考得不高……我們年級那個紀栩南考了前十,也才650多分。」
這個補課班看上去其樂融融,誰都沒有想到,距離鹿小雨夾斷紀栩南的腿,還剩三天。
他知道她的名字!鹿小雨激動得語無倫次:「他……我……我不認識他,他是療養院里的病人,好像是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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