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

她冷冷地笑著,心裏暗罵,瞎了你的狗眼,那分明是北朝的地圖,哪裡是南朝的?真是孤陋寡聞,尸位素餐!
她甚至在想,如果他覺得,等人羊入虎口來救她,實在是太磨磨唧唧了,想直接將她凌遲或者是問斬,她要不要向皇帝申請一下拿一個帘子將她遮一遮,不讓平民們看到,以全她公主的尊嚴呢。也許不會凌遲她吧?比起處死一個公主,無聲無息地處置一個罪臣,麻煩來得少些。
陽琮道:「我酒後無狀,你別介意。」
就當她以為他要將她「除之而後快」的時候,他眼裡燃燒的火光漸漸地熄滅,然後沉寂下去。
陽琮心裏一跳,道:「可願什麼?」
他臉上還是那副無甚表情的模樣,泰山崩於前面不改其色,陽琮看著就來氣。他現在想幹什麼呢?
他緩聲道:「你的暗衛朕已放了。這兒的守備也撤去了一半。若你能走出此處,朕就放你走。」
陽琮嘴角一抽,道:「好,此事暫時不表。顧玠,你覺得,身為一個自由自在的公主好呢,還是一個困在後宮的皇后比較好?我再問你,在我的心裏,是北朝好呢,還是南朝好?」
顧玠的眼神一閃,他垂了垂眸,道:「你的暗衛早已經被南帝拿下,沒留幾個活口,能將你救出來,已是盡我的全力了。」
阮何剛下去,便有人上來稟告,他當時安插在曲府的眼線,那兩個美其名曰小葯童的靈芝和妙藥上來,道:「 ……那天,大人回來后,將布防圖交給翠花,也就是夜合保管。之後大人雖然見了顧大人,不過小的們在遠處看, 雖然聽不到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他同顧玠一直隔著一段距離,不曾靠近,也沒有私授什麼。」
半個月,那不正是他將她發落到詔獄的時候?是誰處心積慮給她用了斷腸花這種不易教人發現的毒草。
南帝東羡看著她雖然磕絆卻無任何回頭之意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他是真想……同著她過上一輩子的。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唯一捧出的一次真心,被人無視了個徹底。
顧玠輕咳了一聲,道:「事實上是這樣的,的確是我將你從天牢中救出來的,那時候啊,兵荒馬亂的,南帝去天牢里看你的時候帶的人不多,我聲東擊西,他們忙著保護南帝,就疏忽了你,我趁著這個機會,把你帶回來,所幸還為時未晚,來……」
她笑著,又去開了一壇新酒,然後坐在地上,笑出了淚花,「我不在你心上,你也不在我心上,挺好的。」
她乾嘔完了之後,覺得渾身更加乏力,懶得使出一點兒的勁兒,更懶得解釋,只是半睜著眼,看著他。
但她也懶得辯解,現如今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便讓他們誤會去吧。
而他到底也對她沒有多喜歡,就比如說她,對他也是欣賞居多。她是他喜歡的類型,而他的樣貌,最初她也是挺喜歡的。
「為什麼?不過區區的一載時間,我在你的眼裡就成了明日黃花?還是……因為南帝?」顧玠嗤笑,道,「我救出你的時候,你氣息奄奄,那狗皇帝明明要害死你,你又為何要念念不忘?陽琮殿下,我覺得你可以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也可以是一個鼠目寸光的人,但我卻不希望你變成一個能夠自我蒙蔽沉溺舊情的人。」
他默念了一聲罪過,及時地糾正稱呼,「在詔獄里給曲陽春下毒的人已經找到,是北朝之人,現在已經拿下。」
忍不住攏了攏被夾在大腿與肚子之間的被褥,她這才感知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與小腿已經凍得發僵,沁骨的冷。
她對他真的是失望透頂。前所未有的疲憊湧上心頭。喉間突然湧起一股腥甜,有濃稠的液體順著喉嚨往上涌。
顧玠不說話,一雙桃花眼看著陽琮,帶著幾許的認真,「陽琮殿下,我問你,倘若此間事了,你可願……」
顧玠的神色有點複雜,道:「醒酒湯。」
隔了會,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內侍站到了他的身側。
顧玠倒是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道:「曲大人啊曲大人,果然不適合對你說這種煽情的話。」
喜歡是什麼,能吃嗎?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又能如何?
她說完,他便放開了鉗制住她下巴的手。他氣極反笑,都到了這樣的時刻了,她還可以如此理智地想要同他結成聯盟?放了她,說不準下一秒,她就會跑到顧玠的陣營去了。
而身體的反應,就如同將她置於萬丈冰谷,讓她從身,到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
正當她疑惑的下一秒,胸腹間翻湧得愈來愈甚,如同一把利刃在其中翻攪著。湧上喉間的液體越來越難壓制下去,像是刻意同她叫板。
內侍也不再勸,恭謹地退下。帝王的決定已經下達,儘管是荒謬的,然而卻在意料之中。
「已經帶來了。」
未來的道路中有荊棘,有陷阱,而她,便要披荊斬棘而行。
而他的話,卻讓她的心更疼。他淡淡道:「卿與其想著這些主意逃跑,不如想著如何取悅朕,說不定哪天朕就會將你放回北朝— 既然你更願意放棄南朝皇后之位,而願意成為一個沒有名分的人。你應該慶幸,朕直到現在還對你有些興趣。」
「這樣。」
「陛下果然早知道我的身份。在意?如今我,倒是不想要你的在意了。」 她嘲諷道,心裏倒是覺得有些疼。在他的眼裡,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工於心計的女人了吧。只是她在北朝的地位到底沒有他想象得那麼不堪,北朝也不需要賣女求榮,讓唯一的嫡公主做細作。她在北朝原來可是鮮衣怒馬……罷了,不提往昔的那些日子了,真是越提越傷心,越提越心酸。
「若是我敗寇依舊,我也無甚好說的,自當孤身離去。倘若我成王,你可願為後?」等待了片刻,顧玠緩緩地吐露了出來。
陽琮委實是嚇了一跳,她道:「顧玠,本公主自認為長得吧,雖然天生麗質了點,然而卻非國色天香,實在是不能夠讓你對我這樣芳心暗許要死要活的,所以,你突然間一下子要生死相許,到底有什麼圖謀?」
南朝一載,恍然如夢,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劉才俊醒來,照例是要來給陽琮把脈,卻看到坐在床榻邊,仍然握著她的手的皇帝,心裏還是念叨了一句非禮勿視,然後請了個禮,給陽琮把脈。
她非常厭惡這樣的自己。明明這樣慘淡的局面皆因他的緣故,落在詔獄半生不死hetubook.com.com也是拜他所賜,她以為自己已經看透,心底卻還是泛開了想傾訴的委屈,只是聽到他的聲音,便發現自己想他了,非常想。
「陛下……」從後面趕來的內侍何時見到過南帝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揣摩了一番君意,道:「是否要傳太醫來?」
「所以,你是覺得南朝不會有亡國之險,因此能夠這般沒有心理負擔地將圖紙交給北軍?」東羡冷冷地說著。他想,她這般對他漠然,也許她的心裏,裝著的人並非是他,而是顧玠。若不是他早有防備,顧玠同北朝的裡應外合,倒是有可能使南朝的帝位換個人坐。
南朝的兵馬訓練有素她是見過的,當初他還對她說了什麼呢,哦,對, 南朝昇平,足以安家。她當初還被他小感動了一把,現在看來,他想說的應該是,你看我南朝的兵力這樣的強盛,所以你們不要想著螻蟻憾樹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了,還是乖乖投降吧……
「殿下,柳妃同我並非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關係,她的性命暫時也無憂。倘若殿下介意,有朝一日,我可以將我同她的關係細細地解釋給你聽。」顧玠嘴角一勾,儼然一副誤以為她吃醋了的樣子。
原來……他真的沒有這麼好心。
他冷冷地看著她陌生的樣子,眼底里的憤怒越來越熾。
對方沉默地不說話,他就靜靜地站在她的旁邊,似一尊雕像。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活動了下筋骨,艱難地從床榻上起來,而後推開了門,感受到了外頭遍灑的陽光,這時候,她才有種還在人間的感覺。
陽琮道:「對了,你救我出來的時候,可有看到我的暗衛?」
阮何心裏打鼓,也不知道他說的荒唐是指曲陽春的行事荒唐,還是指的是……曲陽春分明是女子,也能夠有欺男霸女的罪名荒唐。
臨去的時候她看了他一眼,眸裡帶著恨意,刺痛了他的眼,碾碎了他的心。
顧玠道:「沒事,我會再接再厲的。」
她覺得自己壓根就是個笑話,徹頭徹尾的笑話。自視甚高,居然還真以為他對她情深似海,沒想到自己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那個公主的身份,真是好用啊。他曾贊過她是解悶良物,如今看來,真真是貼切啊!
陽琮覺得十分遺憾,她剛剛將封地山河圖撕成四瓣,他們便反應過來, 要阻止她了。她能怎麼辦呢?於是她只能夠眼疾手快地將山河圖中寫有封地名以及她標明心意的那地方給撕了下來,趁著他們搶奪走之前給塞進嘴裏。
「你要我死,我卻偏偏要活。」她笑著,似一個天真的孩童,卻說著那幾近讓人被凌遲的話語。
他將她扶起,端起熬制好的中藥,用勺舀起葯汁,呵了一口氣,親自給她喂葯,她卻滴水不進。即便知道她聽不到,他亦是柔聲哄她,想讓她將葯汁給喝下,可惜她卻沒有任何回應。
若說這些還不夠讓事情明朗,而之後阮何上來稟告的事情,他再聯繫前因後果,很多事情一下子水落石出。
一位黑衣男子抱著一個昏死過去的人策馬奔進了太醫院大堂,十分小心地護住那人翻身下馬……
南帝東羡發瘋似的親吻陽琮的眉眼。他原本不過是想淺嘗輒止,卻沒有想到一碰到她的人,他就有些不受控制。從前引以為豪的自控能力在此刻瞬間崩塌。他非常迫切地渴望擁有她,從進門看到她的時候便想攬她入懷,告訴她他的思念他的煎熬。
內侍搖了搖頭,有些不知道如何啟齒,「她……」
她到底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在北朝也握過大權,見到他現如今處於劣勢,不知能不能借他的勢,扳回頹勢?他既然無情,她也可以不顧念舊情, 就把他當作是一個普通的人,然後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機會,進行反擊,謀取生路。她接著道:「事已至此,倘若南朝真的被內外夾擊,一籌莫展,陛下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願意放了我的話,我可以助你逼退北朝的兵馬。」
「所以他們拿的那份南朝的布防圖是假的?」說到底是誰在算計啊。明明是他算準了她會對布防圖動心,先是對她有懷疑,然後又利用了她啊。他們其實是……彼此誰都不信任誰?
「哈……所以不論我有沒有將布防圖給送出去,最後這份布防圖都會到北軍的手上?」她笑了,真是可笑。
所以說,那圖根本就不是她交給顧玠的。從頭到尾,他對她最大的指認都是對她的誤解,也許,她拿了那個圖,根本就沒有打算做什麼呢?或許她所做的一切,還是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
所以,這是賊喊捉賊,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幕戲,沒想到反過來還刻意誣陷她。
猛然間,他意識到什麼不對勁,推開擋路的內侍,疾步往外走,剛過了拐角,便看到冰涼的地面上躺著一個人。
南帝聲音喑啞而低沉,道:「她當初……在詔獄里的那些供狀帶來了嗎?」
雍縣是在京城腳下一個郡縣,離京城的距離頗近,到底不是一個適合藏身的地方。
他想讓她死。這一個認知,讓她就算劫後餘生再想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心裏一陣劇痛,彷彿都要喘不過氣來。
陽琮看著東羡被她折騰得變形的臉,不知怎的,臉上就滾下了淚來,她笑道:「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挺好的。」
陽琮撥開他的手指,道:「顧玠呀顧玠,沒想到最後這個好心人竟然是你,我怎麼也想不到,你這人竟然也有不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時候。」
她趴在酒樓的桌上,頭痛欲裂。
陽琮閉上了眼,她不想看到他的神情……她也懶得說什麼。儘管她心底里在吶喊……她喜歡他,她一點兒也不抗拒他的碰觸,只是如今場合不對, 就算是剛剛……她心是冷的,然而身體卻不由得想要做出反應,所幸被她給制止。
她道:「東羡,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你。」最後一次,在酒醉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他。
南帝「嗯」了一聲,並沒有要立刻提審的慾望。北朝之人,那自是北朝的反王派來的了,反王如此迫切地要除了她……為了什麼?
顧玠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道:「醉酒誤事,公主殿下還是少喝點酒好,免得日後延誤軍機。再說了,你現在的身體才剛好,又喝了這麼多酒,真是不把自己當回事。現在你的人都不在你旁邊,你也應該學著自己心疼自己hetubook.com•com。」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南朝罪臣,而是北朝嫡長公主,陽琮。
他心底一沉,瞬間手腳發顫,一時慌了神,幾個大步到她的身側,卻發現她一隻手捂著胸腹之處,另一隻手捂著唇,指縫間湧出了鮮血,散到了袖子上,連成一片。
她不相信顧玠真的能在那樣的時候將她救出去,她早知顧玠很多時候說的話都是滿口跑馬。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中了毒,而有人解了她的毒,將她救了出來。
「證據,這是證據,她要毀屍滅跡。」那兩個獄卒這樣喊著。
但是現如今,她也只能夠暫時將希望寄托在顧玠的身上。
當她轉過了頭,看到了東羡的神色。
陽琮心底卻越來越絕望,她倔強地閉上了眼,面色蒼白,任憑宰割。她覺得每時每刻都是煎熬,倘若終究是經不過這一劫,註定要死在異國他鄉, 她真的不如一開始就引頸自戮,至少還能夠留個清清白白的身體。
想到自己極有可能誤會了她,他心裏一滯,覺得悶得慌。
她倦得無力反駁。這種糟糕的狀態伴隨了她許久,便如同今日,她明明想著要清醒,甚至只是坐在床上,靠在用稻草墊著的牆壁上的時候,眼皮子依然忍不住往下掉,眼前一片昏暗。
顧玠毫不猶豫道:「我能給予你我的喜歡,也可以承諾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再加上,我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必定能夠替你收復北朝失去的山河。」
陽琮從善如流,道:「這裡是哪兒,我怎麼在這裏?」
她的意識早已模糊,他聽到她在懷中昏昏沉沉地叫著他的名字,心底一喜,他不由得放緩了速度,卻聽見她說,「東羡……原來你的心這麼狠……」
他們試圖將她吞下去的東西給摳出來,然而他們的手卻被陽琮死死地咬住,甚至被她咬出了血,最後他們只能臭罵了一句,然後放棄了。
陽琮想到之前在詔獄的那一幕,心裏嘆了一口氣,她如何還能想念東羡呢?到底是多大的恨,他才會在給了她一個希望的時候,又給了她重重的一擊。她應該要忘記他,開始她的新生活,做一個運籌帷幄的公主,然而…… 事實上,想到他的時候,她還是想嘆氣,還是難過。
「朕原先以為你至少還喜歡朕的外表……沒想到真是難為你了,從前假裝一定很辛苦吧?」他冷笑道,「只是稍微深點的碰觸你就受不了了嗎?」
「不過看來很多事情要讓你失望了。」他冷冷道,「北朝的十萬大兵憑藉布防圖,在南朝軍隊的三面夾擊之下,入了瘴氣谷,如今士兵們苦不堪言, 傷亡慘重,也許過不了多久,便準備退兵了。而你心心念念的顧玠呢,此刻早已成了喪家之犬,正在外頭逃難。神騎營豈是那麼容易就策反的?」
在詔獄的日子實在是無聊,開頭兩天她還指望有人把她救出去,後來這種念想也淡了,她越想越絕望,而絕望過後,便開始麻木了。
陽琮道:「再說,顧玠啊,宮裡頭的柳妃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她看起來對南帝並沒有太多的感情,能為你這樣賣命,你的喜歡,又給了多少人呢?她又為你做了多少事?你就不怕她暴露於人前,性命不保嗎?」
陽琮一時間倒是有幾分感動,她原本以為跟這顧玠就是狐朋狗友,大難臨頭各自走,沒想到他自身都岌岌可危了還想著救她,她長嘆道:「真意外。」
也不知是怎樣來的生理反應,她的五臟六腑像是翻攪了一遍,感覺非常地疼。乾嘔到後來,嘴裏面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也不知道這邊什麼時候給個判決呢,還是他想要榨取她的剩餘價值?也許他覺得她在顧玠的眼裡還有些分量,想要把顧玠給引來?
「嗯。」顧玠低低地應了聲,便不再言語。
他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當機立斷將她抱離了詔獄,策馬疾馳,向太醫院的方向趕去。
顧玠伸出了三根手指,在陽琮的面前晃了晃,道:「這是幾根手指,看看你是不是餘毒未清被弄傻了?」
「是我。」
陽琮對此持以懷疑的態度,哪有人中毒能夠支撐那麼久還能不死的?陽琮道:「呵呵,你想多了。顧玠,說話別拐彎抹角、油腔滑調了,我才不信你會有這麼好心。」
也許是因為自己恨東羡實在恨得太狠了,以至於出現了幻覺,醉眼朦朧中,她好似見到了那人—東羡,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不言不語。
她甚至有幾分不可置信:這是她喜歡的人啊,他怎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折辱她?
他驚怒交加,也恨自己為何沒早些發現她的異樣。他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然而她卻沒有任何回應。她的長發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了她過分蒼白瘦削的下半張臉,臉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她渾身冰冷,冷得……讓他有些抱不住她。
他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聽著她漸漸消失的腳步聲,久久佇立,竟忘了要如何動彈。
陽琮聽著顧玠這樣說,明明一切都符合她的推斷,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還是生出了一股煩躁。不過陽琮並不願意再深究下去,揣著明白當糊塗,有時候反而能夠讓內心輕鬆一點。
酒醒后,那些酒醉才有的幻象消失,她像是做了一場大夢,終於從夢中醒來。
夜色深濃,只余了半輪殘月,搖曳的燭光下,劉才俊老眼昏花,正想怒喝是何賊人膽敢夜闖太醫院的時候,方才看清楚了黑衣男子的容貌,又被那人格外沉冷的神情給駭到,當即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聲音帶著幾分驚懼, 「陛……陛下!」
「原來你還偷藏著我朝的地圖。」阮何接過獄卒交給他的地圖,粗略地掃了一眼,又將她的罪狀多列了一筆。
「就憑著你那些不入流的暗衛,你就能振臂一呼,力挽狂瀾?」他不禁笑了。他該說她是太過於天真了,還是說她另有陰謀詭計?只是……他已經沒有耐心再陪她玩了。他不想再縱容她了,也許再一次的放飛,她便會撲入別人的懷中。
然而這個人,卻未必是顧玠。
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床榻,猛然將她壓在身下。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倒,手肘碰到堅硬的床板上。硌得有些生疼。
只是可惜那句話「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真是白白浪費了她的一腔真情。
「陽琮。」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叫他的名字,清冷冷的,像罩了一層碎冰,又像是hetubook.com.com疲憊至極般的無可奈何,「朕真的想過……」
他也沒有了翻那些案卷的興緻,越翻就越是心痛。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著這麼多的指認的?
「北朝內亂……這你必然是知道的。順王造反,但他畢竟不是皇室的正統。他籌謀的時間短暫,定然不能讓舉國的兵力都聽從他一人的指揮,也許在北朝境內,大家仍然以為那是我父皇的旨意。若是我回國,揭穿順王的陰謀,北軍必然能退,再加上,北朝的幾位名將,還是聽我的命令的。」
陽琮為著顧玠找著借口,她實在是不敢自作多情,她道:「顧玠,其實你看重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公主身份吧?」
那人動作一滯,倒是不再搶她的酒,陽琮樂呵呵地飲完了酒,酩酊大醉。
翅膀太硬,養肥了就跑,那便將翅膀給斬落,養在深宮。至少,這樣還算是擁有。
他堂堂一個坐擁萬里江山的帝王,居然會為了一個不停背叛他、辜負他真心的人牽腸掛肚?會為了她,不斷地把底線往下移?也許……他應該將她給殺了,這樣才不會擾亂他的意志?
劉才俊配完了葯,歇在了外側的小榻上,裡頭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能夠及時到位,房間里僅余了他和陽琮兩人。
阮何命人將一卷卷的供詞放在皇帝面前的案几上。他翻了一頁,看到那些欺男霸女的案例,道了一聲,「荒唐!」
他一口一口地給她喂下了中藥,以口相哺。
也許是因為她一路上都沒有反抗,突然襲擊讓他們猝不及防;又也許是因為她實在是太焦急,一下子爆發出推開獄卒的力氣,將封地山河圖給搶到手中。
顧玠搖了搖頭,最後只是嘆息了一聲。
那人眼睛一眯,制止了他,冷聲催促道:「手腳還不快些。」
話畢,她又想喝一口酒,希望這幻象能夠存在得久一點。沒想到那人卻固執地搶過她的酒壺,重複了她的話,哂笑道:「我不信你,你不信我。」
果然……他的神情冰冷,甚至帶著幾分罕見的暴戾,就好像是暴風雨要來的樣子。
「恨朕恨得連睜開眼睛也不願意了?」他依然淡淡道。
走出去?她哪裡能走得出去!
顧玠本想先去北朝躲避一陣子風頭,但要等陽琮的傷養得大好,才能再經得起舟馬勞頓。
陽琮一怔。他居然……有這般好心?
東羡的神情越發地冷,見到劉才俊緊張的樣子,也怕影響了他的發揮, 按捺住心裏的焦急,緩聲道,「朕將她交與你,務必全力以赴。」
「誠然你是我從前所喜歡的芝蘭玉樹類型的狀元郎,不過你卻不值得讓我去國還鄉,做你的皇后。顧大人,我覺得你安分守己地當一名臣子,比自己揭竿而起來得好。倘若你願意,等我收復山河之後,我可以勸說我的哥哥給你一個爵位。更何況,南朝再好,國力再強盛,總不如自己的家鄉好。」
他張口,卻發現喉嚨有幾分乾澀,道:「她已與她的暗衛碰面了吧。」
東羡坐在床榻的旁邊,一隻手緊緊地握著陽琮的手,似乎執意要將她的手給捂暖,然後她便能醒過來似的。
陽琮道:「你能給我什麼?」
陽琮再度醒來的時候,覺得恍若隔世。眼前的景色陌生得很,不是冰冷簡陋猙獰的詔獄,也不是擺設樸素大方的曲府,更不是富麗堂皇的皇宮。而是擺設雅緻,窗明几淨的地方,陽琮一時間有種「自己是不是死了,如今已經到了陰曹地府」的感覺,尤其是她渾身的骨頭快要散架了一般。
他想,這是第幾次她昏迷不醒,而他在焦急地等待呢?只是從前,都沒有這一次更加難熬,從前……她的情況也沒有這次這般兇險。儘管這次是在擁有天靈地寶的京城中,身邊有著南朝醫術最精湛的御醫!
這是……中毒了!
他想起他這半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前方的軍情緊急也不能夠停止他對她的想念,總是忍不住踱步到宮門口,卻總是猝然驚醒,強忍著不去看她……這些行為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尤其是剛剛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仍然會覺得心疼,會想著摟住她,然後將她接回宮中,她想要什麼……他便給什麼。
良久,顧玠才道:「 北朝形勢嚴峻, 你的父兄江山被奪, 順王上位。雖然順王打了一場敗戰,但他還是牢牢掌控著北朝的權柄。你勢單力薄,一個人貿然回國,不過是羊入虎口。而我,雖然敗走南朝,但僥倖還保存不少實力。不過若想東山再起,則需要你在北朝的威望,來號令北朝的兵馬,我希望我們能結成牢不可破的同盟。」
他更加心驚膽戰,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給打個結,避免自己說出驚駭的話。
然後顫巍巍地要開始行禮。
他說完,見帝王的神色更冷,臉上的表情更加不耐煩,不由得更加緊張,話語也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聖手」的稱號就此告別,讓他晚節不保。深呼一口氣緩解了緊張之後,劉才俊道:「此……此人食用斷腸花已有半個月。斷腸花的癥狀表現如其名,起初的癥狀是厭食,嚴重者瞬時肝腸寸斷。所幸她食用的劑量較少,到現在才爆發,但是時間較長……」
劉才俊的眼神不好使,但是醫術上還是過得去的。望聞問切之後,捻了捻鬍鬚,一副深思的神情。
陽琮料想到了,連自己都是那樣的慘淡收場,被捉拿的暗衛怎麼能善終,必然是要斬草除根的。那些暗衛也陪了她多年,雖然平時都是隱藏於人後,不過聽到這消息,她心裏還是很痛。
他真的想過同著她一生一世的。
「想過什麼?」她故作輕快地打斷了他,「想過利用完了我,然後再將我收入後宮?」
如果……她能熬得過這一次,他一定海闊天空任她飛翔。他一定,會獻上讓她飛上高空的翅膀。她恨他,她不想見到他,他也會讓她如願。
「休說廢話!要如何醫治?」
「顧大人啊,我們結盟就結盟吧,都是同僚弟兄的關係,何必讓墳墓一樣的婚姻玷污了我們純潔的同僚之情呢。結盟后,你倘若是真心,自然不會做對我有害的事情,如果你本來就存了其他的目的,就算是夫妻也會反水,駙馬這個名頭,也沒意義了。」陽琮誠懇建議道。
陽琮的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斂了笑,眼裡泛著清泠的冷意,她搖搖頭,嘆道,「東羡,可以讓我這樣叫你嗎?我不稀罕,真的不稀罕和*圖*書!你看我的心這麼大,我想夥同顧玠一同顛覆南朝江山,讓北朝乘虛而入,我在意的只有北朝山河,怎麼會稀罕你的小後宮呢。」
劉才俊被看得更加緊張了,他的手微微發抖,頂著莫大的精神壓力,又捋了好幾下鬍鬚,最後道:「這是中毒了。」
他冷笑了一聲,道:「不需要朕在意了嗎?也對,你也沒有什麼需要朕在意的地方了。南朝形勢嚴峻,也許過不了多久,北朝便能踏破邊疆,連同顧玠一起來取南朝江山。所以你確實應該有恃無恐,朕此刻還需要好好留著你,等著未來的某一日,用你來換南朝臣民的太平。」
她突然俯身,以袖掩唇,低聲地笑開,血液落在袖間,泛開了一朵花。「那我一定會……好好地走出這裏。」抹盡了唇上的血跡,她努力站起來,遮掩著袖子,搖搖晃晃地朝外走去。
誰……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對她下毒?
離開的那日,她騎著駿馬,戴著兜帽,明明應該以決絕的姿態毫不留戀地離去,然而望著遠處巍峨的城樓,她還是忍不住去尋找那個身影。
哎,扯遠了,憑著南帝的那一支軍隊,氣勢洶洶,堪稱神兵,便足以自衛了。北軍雖有布防圖,佔了先機,然而國內帶兵能力強悍的將領不會聽從順王的指令的,就算是聽從,順王也會因為他們是父皇的人而不會重用,反而會讓他的嫡系們帶兵去攻打的,哪能一舉攻破南朝呢?
御醫院的聖手劉才俊表示,他活了六十三年,從來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驚嚇。
見到帝王徹夜不眠,手底下的人執行效率也更快。天剛蒙蒙亮,阮何已經屁滾尿流地趕到了太醫院,然後告罪了一番:「陛下,臣監管不力。曲……」他掃了一眼陽琮。如今帝王這般重視她,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生怕稱呼罪臣惹怒了帝王。
「北朝公主,金枝玉葉,紆尊降貴來我朝為官,真是……犧牲頗大,不過……」他冷冷道,「你也成功地讓朕在意了你。」
他道:「沒有性命之憂這句話,臣還不敢貿然說,但是情況沒有之前兇險了,若是能度過今夜,那才是沒有性命之憂了。」
詔獄。
彼時,當值的他正捧著一本棋譜殘卷看得如痴如醉,享受著大好的傍晚時光,卻聽到外頭馬蹄聲響徹,他只能戀戀不捨地將棋譜收起來,然後跑到堂前。
天漸漸地亮了,他的內侍捧來了帝王的袍服,立在他的身側,神情恭敬而卑微,就那麼捧著,立著。
她猛然間覺得下頜一痛,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睜開眼。
正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陽琮越想越覺得東羡那個人簡直是有史以來天下第一大混蛋,越想越覺得自己當初的那一番情意都餵了狗,本來只想淺酌幾口,結果沒想到一壺接著一壺,最後把自己喝得爛醉。
也罷,讓她離開吧。縱使讓她面對北朝的傾軋,縱使讓他承受因將她放走而被群臣們口誅筆伐的壓力,縱使忍受一生一世不再見面的入骨相思……
她坐在床榻上,仰首望著上方,目光有些獃滯,寬大的囚衣襯得她身形越發單薄。夜風從窗子里灌進來,凍得她渾身發涼。
「是你呀。」陽琮說著,心裏僅剩的那一點點的期待,也消散了。
那血的顏色……是烏黑的!驚了他的眼。
劉才俊拿不准他的主意,道:「臣定會竭盡所能的。」
三面是冰冷的牆壁,僅有一張冷榻,一床被褥,一室昏暗的燭光,一扇緊閉的大門,一孔透著暗淡月光的窗。
「朕曉得了。下去吧。」
他的話卻令她覺得一陣屈辱,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是想在這樣幽黑、暗沉、臟髒的地方擁有她。她是喜歡他,卻不想要這般隨便地將身體給他。
他綻著墨玉光華的眼睛此刻沉寂地看著他,他點頭示意她繼續說,心裡頭卻是按壓著洶湧澎湃的怒意。其實這時候,她若是肯求他一兩句話,他說不定就會丟盔卸甲。可惜……她卻一步又一步地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反正她的罪名大小,從來就不是依憑她犯的事大小而定,而是看上頭那位的心意而定的。
隔了會兒,東羡命阮何下去。他本來將陽琮丟在詔獄,只不過是隨便尋個名目進去,免得她攙和進顧玠造反的諸事,再加上這些日子里忙著對付顧玠和南北朝事,故而那些案卷他不過是粗略掃了一遍,便丟了一邊,反正這些事情,並非是他真正想把她打入詔獄的理由。
半昏半醒間,牢房裡突然湧進了一陣凜冽的風,讓她渾身打了個哆嗦。
連天的城樓,冷漠而幽峙,卻哪裡會有那麼一個人,在上頭遙送她呢?
為免受皮肉之苦,她也不用他們特地找出證據,費時費力,於是乎,不論事情有無,只要扯到她身上的,她都毫不猶豫地認罪,連欺男霸女,將京城中某某良民的女兒搶佔為妾這種顯然不可能的也給認下了。她原來還想著將那些舉報她,甚至落井下石的人的名字都默默地記下來,待她日後出了這個鬼地方的時候同他們慢慢算賬,後來想通了,她都這樣了,還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遂作罷。
那些穢物最後還得勞煩那些獄卒收拾,雖然他們並不願意做這種事情, 但若是哪天聖駕突然駕臨,熏到陛下了可是他們失責。故而這些人就沒少說風涼話,把那些隔夜的飯菜端走的時候,一臉鄙夷地唾棄道:「到這地方了,有得吃就不錯了,哪裡比得上從前的山珍海味。」
「然而我卻不願。」陽琮道。
她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只是可惜,若是她父皇病重的消息是真的,她要成為普天下最不孝的女兒了,枉她父皇母后還那般寵愛她,希望那只是順王放出來的迷霧吧。
陽琮暗罵了自己一聲,讓自己不要再犯賤了,明明知道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她又為何要留存希望呢?
旁邊有人喚醒了她,陽琮抬頭一看,卻是顧玠。
此心安處是吾鄉,而她的心,早已經在詔獄的時候,就冷掉了。
他可以接受她心底有北朝江山,可以容忍她製造他有能力收拾的爛攤子,卻絕對不能容忍她心底還有另一個人。
她來詔獄的時候,衣裳換成囚衣,身上的東西也被搜颳了一遍,封地山河圖自然被搜了出來。她不願意讓他們看到,更不願意讓南帝看到她的可笑,於是一把將那圖給搶了回來。
南帝東羡看著陽琮蒼白瘦削的側臉,竟不和-圖-書知該如何面對她。
他神情淡漠地看著內侍,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今日罷朝吧。」
等候在側的帝王卻有些不耐煩,雖在旁邊默不發聲,然而眼神卻十分駭人。
陽琮則是拚命地將那部分圖給咽下,吐了一口血沫出來,呸,你們才是臭男人,腥死了。
要離開南朝的那一日,她興起了心思,跑到了附近的酒肆,要了一壺酒,想要醉一場,來告別她在南朝荒唐的歲月。
她最後看了一眼南朝國都的風景,斬斷心底的不舍,然後催馬揚鞭,帶著悵惘和豪情滿志,朝著遙遙的北朝離去。
說到底是棋差一招,便當是她先前對他的真心都喂狗去了吧。
她這才睜眼,眼睛里沁著冷意。
陽琮一時間有些恍惚,她的腦袋暈乎乎的,她獃獃地站了好久,方才回過神來。不過一個轉身,就看到了顧玠。陽琮道:「你怎麼在這兒?」
她並不知道後面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那時候她搖搖晃晃地在那條冗長的通道上走著,但卻走不到盡頭,她的眼前是血紅的,而他卻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生命在消逝。
她心裏咆哮著要睜開眼睛看他,卻忍住賭氣不肯睜開。
顧玠摸了摸鼻子,不言語。
顧玠道:「這裡是雍縣。沒辦法,出師不利,最後被南帝逼到了這個地方來了。至於你……當然是因為我在危急的關頭英雄救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你從亂葬崗裡頭拖了回來,發現你還殘存了一口氣,又花費了大量的財力物力,這才堪堪把你從鬼門關中拉回了一條性命。你覺得你該不該以身相許?」
陽琮撫了撫他冷硬淡漠的眉眼,倚靠在他的身上,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努力地把他的臉拉扯成各種形狀,好像這樣就可以撕破他的冷漠一樣。
「辛苦了。」他道。
皇帝沒有回應。
「是……是……」劉才俊忙不迭地回答,急忙地跑到葯櫃里尋了護住心脈的藥丸,請皇帝先給那人喂下,然後深思起了藥方。
「你是想絕食來逼朕心軟。」極度的安靜中,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長夜漫漫,他招來了侍衛,然後下達了指令,要徹查這件事情,之後, 他繼續守著陽琮。
陽琮也自感醉酒誤事,於是她摒棄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返程。
鐵柵欄之外放著各式各樣猙獰的刑具,有的刑具上頭還有乾涸的血液, 看上去觸目驚心,讓人覺得身上發疼。剛開始陽琮半夜醒來,看到那些刑具的時候,會被嚇一跳,後來也漸漸看習慣了。
劉才俊這才驚魂未定地讓皇帝將那人放置在一邊的床榻上。那人身著寬大的囚衣,容貌同著自己先前僥倖見過一次的罪臣曲陽春頗有幾分相似。眼前這個人事不知的囚犯,怎麼看都像是女的啊!喉間沒有突起的地方,雖說有的男子喉間突出不明顯,但……但……
之後,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在痛不欲生的時候,有人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她拚命地想要醒來,眼睛卻像是罩上了什麼似的,睜不開。
她的心裡頭各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越來越多,然而人卻越發睏乏,並且厭食。即便是強忍著將飯菜給吃了,最後還會噁心地吐個空空。
她袖子上乾涸的血跡,像是一朵朵黑色的花,烙在他的心間。她的衣裳上沾染的腥黑的血液隔得久了,味道越發地難聞,然而他不敢讓侍女進來替她換衣裳,生怕就是那麼一別,便是天人永隔。
她驀然間聽到他的聲音,竟想落淚。
阮何忍不住又看了那人幾眼,對方長發散落,那露出來的側臉,他看來看去,都依然是女子的模樣,連脈象也是女子的脈象。他一直以為曲陽春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辨,如今看來……也許……
他若是真的要了她……那麼他們的一輩子,就這麼完了。再無生機,再也走不回去了。
東羡漸漸感受到身下人身體的僵硬以及她的抵抗,那股子的衝動也慢慢地冷卻下來,然而當他準備就此放過她,就此妥協,等到外頭風平浪靜了便將她放出牢獄的時候,卻發現她突然掙扎著推開他,然後頭扭向一邊不停地乾嘔的時候,他所有的興緻都敗下來了,臉色發暗。
「我怎麼不能在這裏?」顧玠笑著說,「你剛醒來,要問的第一句話不應該是『我怎麼在這兒』嗎。」
他的腰背瞬間僵住,心沉到了谷底。
陽琮保證道:「下不為例。」
這幻覺還怪真的,讓她有些悚然啊,不過若真的是東羡的話,必然不能讓她這樣蹂躪他的龍顏的。
他的手撫過她的眉眼,撫平她皺著的眉頭,像是要撫開她睡夢中仍有的傷痛,他低聲喃喃,道:「那時你讓我怎麼信你。原始的那張布防圖裡有你蹭上的墨跡,顧玠逃竄時候對朕說的挑撥離間的話語,還有你曾給予他的援助,讓朕不能信你。」
「很意外是吧。好歹我們也是共同潛伏在南朝, 當過一陣子患難知己的。」顧玠沉靜地看著她,微扯了一下嘴角,道,「我總不能夠需要幫助的時候找你,你落難的時候將你撇開,把你丟在南朝吧。我還是有良心的。」
他頓了頓,還是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似不忍再回憶。
他神色依然冷峻,氣度高華,眉眼如罩著一層冰霜。和從前比倒是沒多大的變化,像是清瘦了點?不過這與她沒什麼關係,也不應該有什麼關係。
從她入了詔獄開始,便註定了她不會有活著出去的機會了吧。
她也不知到此處有多久,約莫有半個多月了吧。來了詔獄這種地方,沒有帝王的赦免,向來是進來難,出去更難。而前科累累的她在他眼裡已經被烙上了不可信的印記,辯解也無力。
陽琮又休養了一些時日,這才精神奕奕,準備回國,去打那場硬仗。
「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陛下認定的事情,我就算百般解釋,也無法改變。」陽琮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他了,如今再度見到他,原本如死灰的心又再度復燃起來,開始蠢蠢欲動。
沒想到底下的人這般陽奉陰違,他的漠不關心,在阮何的眼裡,變成了曲陽春在皇帝心裏徹底失寵的暗號,這也讓阮何更加肆無忌憚想要讓陽琮認罪,越多罪越好,這樣就算皇帝想偏袒也偏袒不了。
南朝的局勢會有這樣危急?陽琮並不信。她搖了搖頭,道:「陛下英明決斷,兵力強盛。北朝的進攻,頂多是讓南朝傷筋動骨,犯不上國難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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