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燃頂著一頭張揚的栗紅色頭髮，頭頂的發梢微微翹起，他的眉眼細長，眼仁黑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墨湖。
「砰。」
方主任訓斥的聲音頓時又提高了幾倍，程柔之前和方主任接觸過幾次，高一她所參加的物理競賽小組去臨湖中學比賽時還是他帶的隊。所以，她深知他的脾性，眼下的怒火一部分是因為陳北洺誤傷同學，另一部分大概是因為開學事務繁雜。他正忙得暈頭轉向，一肚子怒火正巧被陳北洺撞上，可不就藉機撒撒火。
程柔瞬間讀懂了他的意思，她原本也沒想鬧到教導處，可惜當時她還未出聲，方主任就站在行政樓的走廊上沖那邊大聲叫嚷，她避無可避，才隨著他來到這裏。
陳北洺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這麼大，臉上一紅，小聲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反正我們都是同班同學，我照顧你也方便。」
「不好意思啊，你要是胳膊疼只管找我，不論是端茶遞水還是翻書做題，我都幫你。」
陳北洺一隻手拎著書包在外面等著程柔，見她走近，便一個勁兒笑著道歉。
程柔沒有回頭，但看方主任的態度，對方顯然是教導處的常客，m•hｅｔuboｏk•com•cｏm估計是秦淮十三中的刺頭學生。程柔蹙眉抿著嘴，不會這麼巧吧？
程柔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陳北洺背地裡的小動作，他在方主任轉身的瞬間，摸了一把臉，胸口如落下重鎚般長長鬆了一口氣，她不免覺得好笑，但剛勾起嘴角，就被他準確無誤地抓住了。
程柔頓時噎了一下，猶豫著舉手示意：「沒砸到腦袋，砸胳膊上了。」
「別心領啊！」陳北洺聲音倏地一高。
陳北洺無聲地張了張嘴，半晌后又撓著頭沖她笑。
「你說說你！開學第一天踢什麼球啊！這會兒把程同學的腦袋砸了，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
「拜託你了。」
再拖下去，早讀就要趕不上了，程柔抓了抓手中的書包剛上前一步，方主任就怒氣沖沖地掠過她往前走。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輕輕一碰，恍若剎那煙雨轉瞬即逝。
「你校徽不見了是怎麼進學校的，你是不是又跑去爬牆了？你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事點？你昨晚是不是又去酒吧了？我怎麼跟你爸交代啊。」
程柔無聲地笑了笑，這上趕著報恩可還行。
程柔爽快地沖hetubook.com.com陳北洺點點頭，一隻手拿著杯子，站起身正準備開口。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聲音不慌不忙：「辦公桌左邊第二個抽屜，你上次拿走七個校徽，還剩八十五個。」
程柔嚇得心臟怦怦直跳，訕訕閉上嘴。
程柔捧著紙杯里溫熱的糖水漫不經心地小口喝著，方主任挺著碩大的啤酒肚，在犯錯的男生眼前徘徊。
程柔和陳北洺相互對視一眼，默默垂下頭。
語畢，陳北洺便快走幾步後退著，和她揮揮手，像小旋風似的消失在樓梯口，兩階梯一跨步的速度看起來倒像落荒而逃。
「你的手沒事吧，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我是認真的，你別不好意思。」
方主任沒好氣道：「沒有！沒大沒小的兔崽子。」
方主任皺了皺眉：「徐燃，你幹嗎呢？」
方主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轉頭接著訓斥道：「她的胳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還有，你剛說你叫陳什麼來著？幾年級幾班？班主任是誰？」
程柔的眼皮跳了跳，禮貌回絕：「我沒事，謝謝。」
程柔背上書包：「我也是認真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陳北洺忙不迭地點頭和_圖_書出門。辦公桌後面有一扇窗半開著通風，單面可視的玻璃窗上倒映著徐燃的半張側臉，程柔盯著他眉骨處的一道傷疤看了看，才轉過頭和他四目相對。
「你又怎麼了？你這一年到頭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嗎？還有你這頭髮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染回來了嗎？這半紅不紅的頭髮又是什麼？」
「清吧，我兼職賺錢呢，不過之後不用去了。」
來人聲音不大，低啞的尾音略微往下拖長，透出懶洋洋的倦意，程柔即使不回頭都能猜到是誰。
「手怎麼了？」
她以前是不大相信程瑩口中「討吉利」的說法，但從今天她跨進校門被足球砸進教導處開始，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篤定，因為所有的意外都是從她沒有吃下紅雞蛋的這一天開始發生的。
不然還能怎麼領？程柔嚇得一愣，疑惑地扭頭望向陳北洺。
陳北洺微垂著腦袋，乖乖受訓，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我錯了」，偶爾被罵狠了也只是羞赧地摸摸鼻尖，認錯態度誠懇又乖巧，方主任見狀，滿腔的怒火才漸漸熄滅。
程柔舔了舔嘴唇，方主任發火她能理解，但為什麼要塞她一杯糖水？她頓了一下，又抬ｍ.hｅt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手喝了一口甜膩的溫水，算了，不喝白不喝，正好她沒吃早餐。
身後的木門堪堪合上，隔斷了少年人漫不經心的垂死掙扎。程柔捻了捻手指，想起方才徐燃看著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的樣子，心裏一陣五味雜陳。
方才說話的少年突然開口詢問，眾人皆是一愣，程柔原本不予理會，方主任倒是好脾氣地把事情經過三言兩語地說了。
九月晴空，蟬鳴鳥啁啾，今天是秦淮十三中開學第一天。
方主任低聲怒罵了一句，轉身去抽屜拿校徽。他剛合上抽屜，猛然想起程柔來，表情一緩，擠出半點笑意。
程柔低頭咬著紙杯，教導處的窗戶開著，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一分為二的走廊和天際。晴空萬里，微風拂面，就是太陽太晃眼，她百無聊賴地把視線繞著教導處轉，最後落在倒霉蛋陳北洺身上。
程柔掠過他走出門，身後傳來方主任罵罵咧咧的聲音，語調不高，帶著無奈和不易察覺的親昵。
方主任嘴角抽了抽，沒解釋程柔傷的是手臂，轉頭把視線落在程柔和陳北洺身上：「回教室吧，手要是還疼，就寫一張假條去檢查一下。還有你，陳北洺是吧，下次多hｔｔps://wｗw•hｅｔｕbook•cｏｍ.ｃｏm注意點，別再誤傷同學。」
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一陣長長的聲響，程柔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便看見少年一隻手拖著椅子放在她身側，「哐當」一聲，打破了眼下的一片寂然。
教導處虛掩著的木門突然重重砸在牆上，由於慣性，大門晃了晃才靠在牆上一動不動。方主任撐著辦公桌的手背上青筋微隆，轉身怒吼一聲：「還有完沒完了？開學第一天，你們這一個個是不是收不住性子啊？」
徐燃捏了捏耳尖，一臉坦然：「她不是受傷了嗎？我怕她站久了會疼。」
程柔：「……」
程柔立馬搖搖頭：「沒事了，方主任，這會兒快上早讀了……沒什麼事，我們就回去了。」
第一天，這個詞語往往帶著點莫名的期許和紀念。程柔的奶奶程瑩早上起床煮了兩個紅雞蛋，說是高二開學第一天討個吉利。但程柔實在沒有胃口，趁著程瑩飯飽後去院子澆花的間隙，喝了一大杯溫水便匆匆出門。
身形頎長、套著運動外套的大男孩咽了咽口水，如實回答：「陳北洺，高二十二班，班主任是……呃，高二剛分班，我也不知道新班主任是誰。」
「校徽丟了，小方，你這裏還有沒有備用的校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