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印回答完便讓語文課代表接著帶讀課文，大家似乎都在無聲涌動的暗流里窺探到了什麼，難得安守本分地充當一回「讀書郎」。程柔嘴裏背著課文，偷空朝窗外望去，張印靠在走廊的圍欄上，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程柔的視線里突然闖進周甜甜八卦兮兮的小臉。
有人問：「張老師，你家在哪兒啊？」
她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上的書問：「你們覺得張印真的是去結婚嗎？」
「百分之八十運動的人都是為了減肥。」
吳琛頓了一下，轉頭一臉好奇地看著許舒亭手上的書：「《心靈雞湯》，這書名倒是言簡意賅，直擊主題，但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書了？你不是連作文書都懶得看嗎？」
許舒亭掏出紙巾擦了擦手，長嘆一口氣：「我最近喪得不行，得靠心靈雞湯活命。」
「聽說舟山的桃花島，春風十里，桃花千頃，是真的嗎？」
吳琛一副過來人的面孔，語重心長地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全班頓時一陣鬧騰，張印路過溫思嶼的課桌，隨手拿起他桌上的課本，毫不留情地拍在溫思嶼的腦袋上。溫思嶼被嚇了一跳，一臉驚恐地抬起頭，側臉還有睡著時壓紅的印子。
徐燃：「……」
後來程柔才知道省城中學的學生要來秦淮十三中參加知識競賽，其實競賽原本的比賽場地是秦淮的另一所中學，但因為那所中學臨時出了點問題，才改在秦淮十三中舉辦，校方措手不及，只能緊急召開會議。
程柔正猶豫不決，突然旁邊傳來吳琛顫巍巍的聲音。
程柔壓低聲音，一臉憂心忡忡：「我看張印當時挺難過的。」
程柔咬了咬后槽牙，抑制住自己越抹越黑的解釋。她揉了揉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麼，半天都沒聽見手機另一端有聲響傳來，她心裏的煩躁翻騰得更厲害了。過了一會兒，徐燃終於有反應了。
吳琛：「……」
周甜甜忙不迭點頭：「我賭一包辣條！」
徐燃靠在她旁邊的位置上：「替張印傳話，他讓你參加這次的知識競賽。」
周甜甜狠狠地剜了吳琛一眼，剛想說話解釋，隔壁組突然發出一陣驚嘆。餘一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手機，手機空放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程柔瞬間頭皮發麻，心裏一顫。
程柔半信半疑：「他為什麼讓你傳話？」
她寫的是林晏的名字。
程柔心裏頓時一陣苦惱，這種主要靠臨場發揮和自身氣ｈｔｔps://ｗｗｗ.heｔｕｂook.ｃoｍ•ｃoｍ運的比賽不適合她。她所有看起來稍微有點出色的成績都是她埋頭苦幹出來的結果，她一參加這種比賽，十有八九會暴露出自己技不如人的缺點。但張印既然讓徐燃過來傳話，那估計這事已經定下來了。
徐燃視線一晃，渾身懶洋洋地往後靠：「熟人沒有，討厭的人倒是有一個。」
程柔眼神動了動，表示自己這是形勢所逼，無可奈何。
「滾！」周甜甜笑罵一聲，轉頭沖許舒亭點點頭，「人生的某一時刻真的很需要心靈雞湯吊著一口氣。」
程柔握著手機躺進被窩裡：「那你要講什麼故事？」
程柔問：「那你看不看？」
程柔聽著對方的聲音，胡思亂想間竟想起了徐燃。如果是徐燃，他會敬畏什麼，會牽絆誰，會擁有什麼樣的夢想？
程柔半個腦袋掩進被子里，耳郭微微發燙，大概是手機散發出的熱度染上的，她暗自想著，便換了另一隻耳朵聽電話。
「無論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中應該出現的人。無論發生什麼，都是唯一會發生的。已經結束的就是結束，因為因緣成熟，沒有任何一片雪花會意外落在錯的地方。後來，我們終究知道，人生全部的快樂不過就來自於這三件事——還有什麼令人敬畏，還有誰讓你牽絆，還有哪些被視作是夢想……」
「我剛去翻了一下，張印的微信頭像換了，十指緊扣的相冊封面也沒了。」
吳琛抖落肩膀上的手，一臉嫌棄：「我這是親民！親民！什麼婦女之友啊。」
許舒亭義正詞嚴道：「誰不喜歡好看的皮囊啊？我當然興奮了！」
或許是因為夜色沉沉，四周無聲，徐燃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入耳邊，像被消減了一半的力道，帶著安撫般的溫柔。
程柔：「……」
許舒亭方才湧上心頭的悲戚頓時被好奇心取代，忙拉著她們湊過去聽一聽。程柔心裏發毛，連連擺手，但最終沒挨過許舒亭的激將法，只能硬著頭皮過去。
程柔口是心非道：「不用了，我一會兒就睡了。」
周甜甜一臉欣慰地伸手拍拍吳琛的肩膀：「不愧是我們班的婦女之友，有眼光。」
「我剛好在辦公室接受笑面虎的心靈洗禮，偷空聽了幾句，就自告奮勇過來了，感不感動？」
程柔和周甜甜終於忍無可忍，異口同聲呵斥道：「閉嘴！說什麼大實話！」
省中有幾十所高校，雖然這次競賽只來了三所
ｈｔｔｐs://ｗｗw•hetｕbｏok•ｃｏｍ.ｃoｍ中學的學生，但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吳琛幽幽道：「微胖也是胖。」
周甜甜朝懷裡的東西看過去，一包棒棒糖。
徐燃轉身下樓梯：「鎮靜劑。」
「《我想和你在一起》。」
吳琛小聲道：「誰胖誰知道。」
程柔：「……」
「輸贏都是大家一起，你心理壓力別太大，或者你知道哪幾個學校過來嗎？我幫你探探底。」
程柔誠實地點點頭：「怕。」
程柔：「……」
程柔頓了一下，沒理會，徐燃卻直接撥通了電話。
「也許只是吵架？他們大人不都這樣嗎？我爸媽也常常吵架。」許舒亭從口袋裡掏出兩包蝦條開始慢悠悠地吃著，「況且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不會分手的。」
徐燃低聲輕笑，顫動的胸腔帶動聲音一晃一晃的：「但我想講，我不講睡不著，你幫幫我。」
許舒亭：一命嗚呼。
哪怕做足十全準備，程柔豌豆大的膽子還是被嚇跑了九成。等自習課結束后，她整個人都處在戰戰兢兢的狀態，稍有風吹草動就能號一嗓子，連上廁所都緊緊拉著周甜甜一塊，偏偏班裡同學愛鬧，時不時地嚇她。
起先眾人都沒發現端倪，在第一天時還習以為常地在班級群里調侃張印，張印沒有正面解釋，只是讓大家好好上課。第三天後，大家見張印遲遲沒來才覺得怪異。私底下眾說紛紜，有人說張印被學校派去其他高校做交流，有人說他家裡有事不得不回，甚至有人說他請的是婚假，要與「神秘女友」結婚。程柔一直沒插話，但她心裏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他愣了愣，在全班鬨笑聲中急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說小喬回來了……呸，是張老師回來了！」
這節課原本是八班的語文老師來代課，但恰巧碰上她有事沒來，十二班的這節語文課便成了自習課。陳北洺去音樂教室上課，許舒亭便坐在他的位子上，轉過頭和程柔她們聊天。
雖然對外一直聲稱是友誼賽，但雙方備戰的姿態卻半點都沒馬虎。這種表面裹著「切磋交流」的比賽，從來都不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這麼簡單，每個老師都恨不得替學生上場，一戰群雄，打得對方落花流水。
張印一臉不信，底下眾人放大胆子問張印請假的原因，張印笑著繼續擦桌子，說是家裡有事不得不回去。
周甜甜也放下手機安慰道：「胖一點很可愛的，抱著多舒服啊。」
周www.hetubook.com.com甜甜一邊翻著手上的手機，一邊壓低聲音跟程柔頭碰頭。
「怎麼回事？」
程柔：「……」
程柔一臉警惕：「你要幹嗎？」
「這麼不想見我？」
程柔驚魂甫定地站在不遠處，反應過來后臉上一陣燥熱，一言不發地轉身回教室。
眾人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紛紛找借口遁逃。程柔一臉困惑，轉過頭看到徐燃悠閑自得地往這邊走過來，她內心警鈴一響，剛踏出一步就被徐燃的大手壓住腦袋。
徐燃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剛就拍了一下程柔的肩膀，沒用多大力氣啊。
徐燃皺了皺眉，視線落在教室的窗欞上：「華附？」
程柔兀自說著，抬頭時才發現徐燃在走神，徐燃從她提起華附開始就不太對勁了。
徐燃見她遲遲沒說話，以為她緊張，難得出口安撫幾句。
周甜甜在一旁撐著牆壁笑得說不出話，半晌后才解釋道：「她現在神經正脆弱著呢。」
她們心照不宣地靜坐不言，周甜甜一隻手支撐著腦袋，看起來一臉心不在焉。程柔不知道周甜甜在想什麼，但她能夠感受到周甜甜似乎很失落，可為什麼會失落呢？哪怕張印真的分手了，於他們而言也不過是缺少了一個調侃張印的借口。她陷入猜想里，張合的嘴唇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窗外已經沒有張印的影子，她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卻看見周甜甜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畫了畫。
周甜甜偷偷摸摸地在課桌抽屜里玩手機，聞言直起身道：「也不是沒可能，哎，柔柔你覺得呢？」
「你在華附有熟人？」程柔問。
「《我不喜歡這世界，我只喜歡你》」
周甜甜撫慰道：「你平時不怎麼說話，這次難得跟大家一塊玩，這是他們愛你的表現啊。」
「我心裡有數。」徐燃直起身，衝程柔擺擺手，「我走了。」
「勞駕。」
程柔一邊走出廁所，一邊神情恍惚地搖搖腦袋：「這愛太沉重了，我……啊！」
程柔話音一斷，尖叫著一蹦三米遠。
「那就是想了。」徐燃的手掌落在對方的肩膀上，往走廊的圍欄上輕輕一推，「來，我們培養培養感情。」
徐燃耐心地問：「你想聽什麼？」
周甜甜立馬慌亂地接住：「什麼啊？」
「睡不著？哥給你講睡前故事。」
張印走上講台，習慣性地拿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講台桌：「我讓你們好好上課，你們就是這樣上課的？」
程柔盯著對方的背影看了兩秒，轉過頭正準備回教室，突然www.hetubook.com.com看到窗戶上一整排似笑非笑的臉，正是方才消失的四人組。
夜晚是一個很神奇的時間段，特別是臨近入睡的這一段時間，你光是躺在床上，腦袋裡就會自動放映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一些事情，清晰明朗得讓你瞬間睡不著。
許舒亭立刻更正：「不，是每時每刻。」
「沒有。」
「就這樣。」
這似乎是很多家長的通病，誇耀自己孩子時總會下意識地拖出別人家的孩子一陣鞭打。許舒亭原本就因為體重的事情被她爸媽諸多念叨，這次還碰上沒考好，在表姐金光閃閃的光圈之下，她就像一隻渺小的螢火蟲，都不用撲騰兩下就暗淡無光了。
廣播的最後通常會播放一首歌，今天播放的是周杰倫的《晴天》，但放到一半音頻卻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方主任雄厚的聲音。他讓高二年級的所有班主任前往會議室開會，語速很快，應該是臨時下達的通知。
許舒亭和周甜甜的眼睛一下亮了，簡直像兩盞感應燈，溫思嶼見狀，抬手敲了敲許舒亭的腦袋。
餘一略帶疑惑地抬頭看程柔：「你不怕？」
「我想聽別的。」
「我聽說來的三所中學分別是華附、若河和南凜一中，華附就不用說了，省中第一中學，人才儲備中心，若河雖然名氣不大，但能人異士很多，南凜一中比較特別，它是學術部與藝術部相結合的學校，水平不詳，但俊男美女特別多！」
「不過，你可以多跑跑步，不是為了減肥，是為了鍛煉身體。」
早讀課結束之後，學校的廣播台才正式營業。周甜甜在一旁跟人開黑玩遊戲，程柔是一個遊戲白痴，此時插不上話，便安靜地在一旁看她玩遊戲。今天的播音員是一個女生，聲音細膩又溫柔，在念秋微《再見，少年》里的一段話。
程柔內心一陣掙扎，最後還是抵擋不住八卦的心，把上次看見的事情告訴她們了。
張印手上一頓，突然就這麼安靜下來了。眾人不明就裡，一時也不敢說話，張印推了推眼鏡笑道：「之前好像也有人這樣問過我，所以我剛有點晃神……用詞誇張了一些，但桃花是真的好看。」
「不喜歡這個？那換一個，《我與世界只差一個你》。」
徐燃笑了一聲，把手上提著的東西扔給周甜甜。
周甜甜見怪不怪地瞥了一眼：「他們肯定又聚在一起講恐怖故事呢，估計是想拿惡作劇嚇餘一吧。」
——你怎麼不睡了？
「上節課班裡有人講恐怖故事，她聽了點，臉都嚇白了。
和圖書唉，早知道她這麼害怕，就不拉她過去了。」
許舒亭越說越難過，聲音往下低了低，連蝦條都不吃了：「你們說，我是不是真的很胖？」
雖不知對方是不是會代表華附過來，但程柔還是忍不住提醒：「你別亂來。」
程柔笑了笑：「你這得是受多大的打擊啊，才有這種覺悟。」
程柔立馬道：「不會啊，你只是微胖而已，況且我們現在正長身體，多正常的事。」
他把電話掛了。
吳琛嘖嘖兩聲：「你們女生太膚淺了！」
「嗯，我之前也聽說了一些，華附創校久遠，本身根基就穩，這幾年招生的標準更是越來越高，裏面人才濟濟，隨便一場模擬考都是一番腥風血雨……」
程柔便把周甜甜的話原封不動地搬出來。
許舒亭整個人頓時蔫了：「唉，我這次模擬考沒考好，雖然我爸媽不滿意，但也只是讓我下次再加油。誰知道偏偏前幾天我舅媽過來吃飯，一口一句她女兒多好，哦，你們可能不知道，她女兒和我同年，但人家學跳舞的，學習成績也挺好，關鍵是她女兒瘦。」
許舒亭：「兩包！」
「在舟山。」
程柔鬼使神差地說出口：「《月亮與六便士》」
吳琛靠在走廊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把自己搜集來的信息無償共享。
「就這樣？」
程柔雖然膽子小，但忘性大，過了一上午便將事情忘記得七七八八了，大家也逐漸失去了早上逗弄他人的樂趣。這件事便漸漸被遺忘，直至程柔洗漱完畢后躺在床上。
吳琛自行打臉，果斷乾脆。
「看。」
吳琛反應最快：「我們平時可認真了，難得鬆懈一次就被你一把抓住了。」
吳琛笑著接受眾人的白眼，眼神一瞟長廊，突然觸電般直起身，晃了晃腦袋：「曬得我老眼昏花，我先回教室了。」
他微微舉手示意道：「我，三包！」
「不是，你興奮個什麼勁啊？」
張印請假了，不是一兩天，而是整整一個星期。
程柔大聲喘氣，睜開眼，按亮房間里的燈光，所有詭譎的故事和驚悚圖片瞬間在腦內一閃而過，嚇得她不敢再閉上眼，索性坐起身拿手機播放晚間新聞。剛看沒一會兒，她的手心就一陣發麻，頂端跳出一條信息，發件人來自徐燃。
「那你還過來？」
張印回來那天，語文課代表正打著哈欠站在講台上帶讀，全班正讀到「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張印就背手從教室後門緩緩走進來，語文課代表嘴下一抖，接了一句，「張印初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