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做一個可愛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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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出,張印往過道溜達的動作瞬間一滯。
溫思嶼把感謝和告別的話說完,才轉頭望向許舒亭。
程柔:「……」
「也不是,我就挺不習慣的。」
徐燃立馬插話:「你是你,她是她,沒有『我們』。」
程柔猛然轉過頭看周甜甜:「什麼?」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很慌。」
備考的最後幾天,徐燃課間一直往十二班跑,上課鈴響才走。張印認識徐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徐燃不鬧事,他便沒管。徐燃大多數時候是來找餘一的,來的次數多了,教室里的同學便也失了最初的好奇心和防備,況且,大家還沉浸在徐燃當初「轟動一時」的檢討上,戒備與害怕便因著這一點消減不少。徐燃每一次來都會給程柔帶東西,有時候是冰鎮飲料,有時候是零食,漸漸便有人開始起鬨,更有人大著膽子問徐燃,之前貼吧上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是不是真的。
「我同他媽媽多次溝通過,但她語氣挺強硬的,顯然是做好決定了,高三分班的調動不大,我已經向學校申請繼續帶你們了,我從來沒有連續兩年帶同一個班,但這次想試試看,可能有一些同學與我比較有緣,從高一開始便由我帶著,但算下來也不過是三年……」張印鼻子一酸,聲音往下壓了壓,「誰走我都不願意,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當我們提前和他道別。」
徐燃挑眉一笑:「程柔覺得是就是了。」
「好好學習啊!」
溫思嶼頓了一下,目光一晃:「我以後是管不了你了。」
溫思嶼笑了笑:「就當這封信是周記行不行?」
溫思嶼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地收拾課本,但因為頻頻撞到抽屜,動靜很大。許舒亭從頭到尾沒有回頭,腦袋壓得很低。程柔突然一陣難過,周甜甜從背地裡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強忍著沒哭。
陳北洺:「……」
溫思嶼很少有這麼認真的表情,不僅許舒亭愣住了,連周甜甜翻書的動作都慢了半拍,但她與程柔片刻之後便心照不宣地低著頭看試卷。
「對方看不到,就不算好。」
徐燃一臉無辜:「我這是參与討論啊,你不能因為我學習不好,就說我說的話是干擾吧?」
程柔翻了一個白眼,咬牙切齒道:「你不是說不會打擾我嗎?」
周甜甜hetubook.com.com把冰淇淋盒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站起身伸懶腰,正好看見不遠處的溫思嶼和許舒亭,許舒亭氣呼呼地往前走,溫思嶼一頭霧水地在後面跟著。
離別就像在穿越漆黑而不可迴避的隧道,你萬般不舍卻又不得不合上看到一半的書,你想著下次一定會重新翻開,可是時光那麼漫長,遺忘卻在轉瞬之間。
程柔問:「你怎麼突然有這種感覺?」
「我上次在辦公室聽到張印和他媽媽通電話,可能他期末考都不考了。」
張印抬手狠狠地擼了一把他的頭髮,而他這次沒有躲。
「我也一樣。」
高一到高三,完美通關也只有三年的緣分而已,可人生或許有百年,三年又能佔據多少分量?
程柔口不擇言:「你再插話我咬你啊!」
他是一個可愛的大人。
程柔好像突然之間明白當時張印為什麼沒有出口反駁,因為所有的付出他都全心全意,甘之如飴。
「可是你已經很好了啊。」
張印無奈地笑了笑:「嘿,你們知道得還挺多啊。」
程柔下意識問:「許舒亭知道嗎?」
「今天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我果然最討厭最討厭他了……」
走廊里是震動的腳步聲,四周傳來各個教室拖拉課桌的響動,窗外的夏天明亮又熾熱,臨近日落也光芒萬丈,時間好像永遠都緩慢,可是當我們以為它緩慢的時候,它卻撒開我們轟轟烈烈地往前飛馳。
許舒亭同往常一樣下意識地反駁:「要你管!」
陳北洺不予理會:「但是選擇這種事應該也跟環境有關吧?如果我們在同一個村子里,那麼很有可能受環境因素影響做出同一種選擇……」
程柔其實沒太聽溫思嶼說話,她整個視線都落在許舒亭繃緊的背脊上。她想起家長會那次許舒亭問自己「溫思嶼會不會轉學」時的樣子,她以為許舒亭今天得哭一場,但許舒亭從頭到尾都沒掉眼淚,也沒說話,只是低著腦袋。
夏天的風是燥熱的,帶著一點點視死如歸的決絕,貼在皮膚上像要灼燒出一整塊荒原。程柔和周甜甜坐在飯堂前面的樹蔭下,木質的休息座椅因為風吹日晒浮現出一層老舊的白色,用力坐下去總給人一種會隨時斷裂的錯覺。她們一人捧一杯冰淇淋在漫不經心地吃著。和-圖-書
「同一個村子?什麼村?地球村嗎?」
張印讓溫思嶼上台說幾句,溫思嶼直接掏出一張紙,認認真真地開始發言。
程柔提著書包走上前時,才看見她在無聲地掉眼淚,她抹了一把臉,小聲地抱怨:「他今天沒有跟我說,明天見。」
程柔眼都不抬:「我怎麼知道?」
「那我說了。」溫思嶼一字一句道,「你以後別吃那麼多零食。」
可能你千方百計努力賺取的好感,在多年後也只是一句「我的同學」「班裡有個人」「好像有這麼一個人」,他甚至叫不出你的名字。
合唱比賽結束后,期末考便近在咫尺,十三中立馬陷入備考狀態,早讀課時,校園的琅琅書聲都比平時響亮不少,周甜甜更是誇張地買了一堆習題冊,立誓要好好學習。她最近學習的勁頭空前高漲,在眾人的輪番打擊之下,依舊焚膏繼晷地啃那一堆習題。直到有一次,程柔看見她給林晏講題,才從她失常的行為里揣摩出一點點緣由。
「你教我是因為張印嗎?」
樹影落在他們的正前方,周甜甜伸直腿踩在明暗的交界處,像踩住一塊日光。周甜甜頓了一下,才道:「我好像什麼都不太好,長得不夠漂亮,學習不夠好,沒有背景,沒有特長,如果人類的階級劃分是一座金字塔,那我一定是塔下掘土的那類人。我慌,是因為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夠優秀。」
大家瞬間安靜下來,在一片靜謐中,吳琛突然大吼一句:「張老師!我們愛你!」
人最大的遺憾,就是對歲月無計可施。
許舒亭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眾人始料未及地把目光投向她。
後來程柔與陳北洺討論的那篇關於「選擇」的文章被張印從題海里挑出來著重進行了講解,不僅僅是文章內容,還有關於他們成為高三生之後的選擇。
張印慢悠悠道:「就像我現在告訴你們,你們不努力學習一定會後悔,你們虛度時光一定會後悔,你們厭煩現在,厭煩考試,想要快點考大學進社會獨當一面,你們說不定也會後悔,但你們肯定不相信,所以教訓都是從經歷來的。」
周甜甜咽下最後一塊冰淇淋,語氣帶著軟糯的甜膩:「當你有想要追逐的人,就會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夠好。」
張印意有所指地敲打讓眾人陷入沉思,https://m.hetubook.com•com但依舊有同學在此刻保持了八卦的心。
周甜甜搖了搖腦袋:「我覺得她還是別知道好了……你說人的緣分怎麼就這麼短呢?」
他義正詞嚴,甚至有點委屈。
「知道了,老師。」
溫思嶼也沒堅持,一隻手支著腦袋:「學啊,幹嗎不學。」
溫思嶼是在期末考的前一天走的,那天一切如同往常,早上溫思嶼還因為早讀課睡覺被方主任逮到訓斥一場,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語文課上,張印突然把講到一半的試卷塞回課本里夾著,向全班提起溫思嶼要轉學的事情。
「沈落?」徐燃半邊身子軟在課桌上,抬頭問程柔,「你覺得呢?」
少年翹起的眼尾染著晚霞的緋紅,聲音卻輕如雲絮。
關於張印的事情,私底下眾人討論了不少,別看一個個學習時粗心大意,但在張印這件事情上個個都是列文虎克,蛛絲馬跡,一網打盡。很快便有人猜出張印已經分手的事情,從網路信息到現實生活,分析得頭頭是道,就差主角一個蓋章戳印。
永遠有多難,但我也曾經因為你而去相信過。
程柔一般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他計較,他得不到她的回應也能自得其樂,但他幾乎每一次都能同陳北洺杠上,特別能在雞蛋裡挑骨頭。
張印每一次正經起來都會散發出一種讓人莫名信服的魅力。
周甜甜咬住乳白色的小勺子,突然說:「學習好辛苦啊,感覺試題無窮無盡,永遠做不完。」
程柔嘴裏含了一大塊冰淇淋,凍得止不住哈氣,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你買的試題太多了,你挑幾本做就好,太雜反倒事倍功半。」
溫思嶼把手上的信一把揉進手心裏。
程柔莫名興奮,來了,范兒起了,張印要講正題了!
最後,溫思嶼抱著一堆課本走了,大家從難過中抽身而出,紛紛收拾東西回家。程柔因為值日拖到很晚,再次回教室時,許舒亭依舊坐在座位上,把溫思嶼的那封告別信看了又看。
周甜甜:「柔柔,溫思嶼要轉學了。」
「而且在大多數時候,三言兩語的警醒起的作用並不大!」張印拿著課本走下台階。
「啊?」
教室後面的黑板上,落日少年的背影在此刻彷彿真的能夠躍于平面,而旁邊密密麻麻的簽名里,許舒亭的名字緊緊挨著溫思嶼的名字。和圖書
「那你和沈落呢?」
底下一片嘩然,許舒亭更是整個人愣在原地。
「我想好好學習也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而在溫思嶼的告別會上,他更是哭得最厲害的一個,強裝鎮定,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最後背過身捂臉時還一抽一抽地解釋說,是因為淚腺太發達,停不下來。
大家一愣,破涕為笑。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才說:「有時候會,畢竟現在的結果不太好,如果我當初繼續讀研究生,人生肯定會有所不同,但我如果回到那個時候,應該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正好兜完一圈回到講台上,雙手撐著講台,連語氣都軟了下來,「因為我們當初說會永遠在一起,是真的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周甜甜從來都是大大咧咧、滿臉笑意的人,程柔一直都沒察覺到她最近一段時間腦袋裡在琢磨這些。
張印眼眶一紅,又忍不住提醒:「你這周的周記還沒交。」
溫思嶼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全班都以笑掩淚,一會兒笑話他的黑歷史,一會兒讓他把滯留的作業補完再走。臨下台時正好放學鈴聲響起,張印抱了抱對方,用力拍拍他的背脊。
她卻執拗地看著溫思嶼,一臉認真地說:「溫思嶼,不是的。」
許舒亭話音一顫一顫:「我……我不是因為張老師才教你的。」
相對於這邊的雞飛狗跳,許舒亭那邊簡直無風無浪,一片太平,連許舒亭都忍不住問溫思嶼:「你這幾天改邪歸正了?怎麼這麼安靜?」
教室里頓時一陣爆笑,張印靠著黑板也跟著笑,過了一會兒才提醒道:「我那是大學談的戀愛啊!你們好好學習,不要早戀!真要想有盼頭,就看看年紀第一,說不定還能一飛衝天,跟著走上知識巔峰。」
最後一句是:「我有一個秘密,如果下次能見面,我再告訴你。」
許舒亭趴在課桌上,在日落傾斜西山的最後片刻才哽咽出聲。
程柔這才看清許舒亭攤開在課桌上的紙張,溫思嶼歪歪斜斜的字跡被餘暉一點一點吞噬。
許舒亭眼圈一紅,抬頭瞪了他一眼。
天氣炎熱,頭頂上的風扇只能帶走部分的燥熱,許舒亭因為體型較大,總是忍不住出汗。她一邊抽紙巾擦臉,一邊語重心長地對溫思嶼進行思想教育:「你要是以後都像這幾天這麼認真,成績肯定就提上去m.hetubook.com.com了,像你這樣的進步空間可大了,咻咻咻地就跑前面去了,你之前就是不認真聽……」
程柔看過去時,溫思嶼正追趕上許舒亭,試圖和她說話。
「什麼?」
徐燃頓時一喜,立馬把臉往程柔嘴邊湊了湊:「來!不咬不是人!」
周甜甜眼神一暗,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程柔感覺她整個心都揪在手裡被搓了搓,因為她的表情實在太痛苦了。
程柔方才咽進肚子里的那一塊冰淇淋越來越冰涼,涼得她整個人都渾身一顫,她一定是被周甜甜感染了,一定是,不然她為什麼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用力地搓了搓。
他舔了舔唇,小聲問:「許舒亭,你有沒有……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啊?」
「許舒亭。」
程柔笑了笑:「你慌什麼?高考還有一年呢。」
「那老師你會後悔放棄讀研,來這裏嗎?」
陳北洺有一次做語文的閱讀理解,轉回頭和程柔討論:「如果是我們的話,肯定會在現階段同作者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溫思嶼笑了笑:「安靜不好嗎?你不就一直嫌我吵。」
儘管可愛一詞並不適合他,但那已經是程柔誇讚別人時的最好用詞。因為他,她才覺得長大或許並不是一件特別糟糕的事情,起碼她可以選擇成為什麼樣的大人。
「每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都是從小孩子過來的,在你們這個階段,為了想要擁有的東西或是想要實現的夢想而努力,但最終毫無收穫,等你長大之後,你可能覺得後悔,因為你不去做那件事,你就擁有更多的精力去追尋另一條道路,你的人生也可能因此而大有不同,但是當你處在那個階段,你還是會毫無保留地選擇同樣的結果,這才是未知的神奇所在。」
許舒亭沒說話,嘟嘟囔囔道:「哪那麼多問題啊,你還學不學了?」
許舒亭捏住試卷的一角沒吭聲。
張印向來如此,哪怕提及其餘老師避之若浼的禁區,也是以開玩笑的方式帶過。程柔有時候會覺得張印是一個很複雜的人,他暴躁又體貼,強勢又容易哭鼻子,簡直是人性的矛盾體,教師界的泥石流。
溫思嶼繼續往下說:「太胖真的對身體不好,但我不是嫌棄你胖……你胖也好看,但還是要克制啊,飯堂的雞腿以後搶不到就算了,其實肉釀茄子也挺好吃的……」
徐燃置若罔聞:「喏,她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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