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和你愛人，人家還沒同意呢吧？」洪南周幻聽似地，聽到一種聲音。
在旅途中求婚，是洪南周計劃的一部分。他是一個知識分子，也是有計劃的人。可當他說出「冰之，咱們結婚吧」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原本他是打算用英文說的，這樣可以減少一部分尷尬。可沒想到大腦不受控制，竟然用中文說了「結婚」二字，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好意思。
他們第一次開會，就在林冰之家裡。林冰之準備了上好的信陽毛尖綠茶，一大罐，放在顯眼處，鐵壺在廚房咕嘟咕嘟燒著開水，待會兒客人一來就泡茶。
5
「我還以為我沒命了呢！」
「那你把他的簡歷寫下來，我看看。」
「真的？」
「嗯？」
洪南周把林冰之的手放在自己手裡攥著。冰之問：
去郊區看望難民回來，冰之情緒低落，她說那些人太可憐了，她還想為災民做點什麼。洪南周說，這樣吧，過幾天我再組織人捐些被褥送過去，你也別太擔憂了，自然災害，每年都有的。
「洪南周他人絕對可靠，這次高校講演，我差點遇難，就是他洪南周出手相救，我才活了下來。他現在還在醫院里住著呢。」
林冰之就拿出一張白紙，在紙上唰唰寫起來。她對洪南周的身份，背景，學歷，工作等，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以說她對紙上的洪南周比現實中更清楚。
在餐車，洪南周買了兩杯熱咖啡，服務員把咖啡灌到一個小咖啡壺裡，又遞給他兩隻咖啡杯。「是兩個人喝吧？」
「有個靈感，用紙記下來。」冰之頭也不抬地說。
7
「就那麼自信？」
「不過，這種喜歡不是那種喜歡。今後呢，你搬過來住可以，但不算同居，我的意思是說，我住一間，你住一間，我寫作的時候不能打擾我，我需要絕對的安靜才能寫出東西來。」
林冰之想了一下，說：「我還真有個人，特別適合你說的條件。」
「冰之，你知道嗎？這情景我想了有多少次，你躺在床上，我陪在身邊。我讀詩給你聽，讀莎士比亞給你聽。你渴了，我端水給你喝。你餓了，我做飯給你吃。你病了，我幫你出去買葯，白天晚上陪在你身邊，我生命中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我的眼裡只有你。」
洪南周醒來時在醫院。他第一眼看見冰之，眼睛濕潤ｈeｔｕbｏｏｋ•ｃoｍ.cｏm了,小聲說：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不用量，肯定發燒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坐在後面的洪南周衝上前去，架住那人的胳膊，替冰之手臂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黑衣人很快被保安抓住扭下台去。冰之鎮定地扯下衣服替洪南周包紮傷口。
這天下午，林冰之在上海一所高校演講，禮堂里座無虛席，擠滿了人。冰之講的是文學話題，講到一半時，忽然有個黑衣人上台來獻花，然後，那人從衣服里掏出一把刀，刺向冰之。
他們又開始對古詩：「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第二天下午，冰之去醫院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洪南周。
林冰之耳邊迴響起於清華演講時的聲音：「我們就是要打破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到那時，我們修鐵路，造大橋，人人有書讀，人人有飯吃，人人有田種。我們要把中國建設成一個先進的國家，再也不受外國人欺負！」
江漢年壓低聲音，把中共地下黨的指示精神傳達給進步知識分子林冰之。組織決定創辦一個新刊物，名字叫做《真理報》，你幫我物色一個主編人選，我上報組織批准。
天氣漸漸冷了，冰之圍著小棉被坐在床上，她今天有些不舒服，洪南周就忙前忙后給她端水喂葯。
「餐車有賣，中間9號車廂。」
「嗯，自信還是有的！」
江漢年和林冰之這次不是巧遇，而是有事找她。林冰之檢查周圍環境，關好門窗，拉上窗帘，很有安全保密意識。
江漢年拿過林冰之寫的資料，認真看了兩遍，然後點燃一根火柴，把冰之給他寫的資料立刻燒掉。他的保密意識令林冰之肅然起敬。
「很好，羅曼蒂克！」他說。
回到座位上，洪南周見冰之正伏在小桌上寫著什麼，就湊過去看。「寫什麼呢？」
這天，他們來到隆興寺參觀，冰之就準備好的紙筆。
4
冰之埋頭繼續寫。
「喝茶嗎？」
從正定縣回來，林冰之和洪南周繼續來往，但還不是戀愛關係。
「看來這次正定咱們是去對了。」
洪南周是熱衷於工作的人。他開始著手辦《真理報》，翻譯一些外國文章，見一些專欄作家，約他們見面，談欄目，談稿酬。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第一期報紙出來后，江漢年大讚洪南周有才華，出刊后大家還一起在川菜htｔｐs://m.ｈeｔuboｏk•cｏｍ.ｃｏｍ館吃了頓飯，工作情緒高漲。
宋代建造的隆興寺，在藍天白雲映襯下，顯得莊嚴高大。
穿過火車過道的時候，他看到窗邊有個小女孩在背誦這一句古詩。他站下來聽了一會兒，覺得這世界變得很美好。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倆在同居，卻不知真實情況是一人一間，薄薄的一層牆，宛若隔著遙遠的銀河。他不想要華麗的生活，他想要生活是實心白菜一樣的生活，跟心愛的女人結婚生子，而不是外人眼裡中的浪漫。
「冰之，我想像著以後咱倆一起生活的樣子，就像現在這樣，多好啊！」
「什麼？」
「不要拿筆記錄，記在腦子裡。」江漢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這有點像他倆的關係：矛盾，互補。這次旅行加深了冰之對洪先生的了解，越是了解他，就越不能接受他的愛情。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從從病房的玻璃窗里照射進來，不冷不熱，非常舒服。冰之帶來一大串葡萄，兩人坐在病房裡吃葡萄。
「你好你好！」他們握手，低聲寒暄。
洪南周興奮地從床上坐起來，大聲說：「我佛顯靈了！這次正定之行去拜佛，真是去對了！」
冰之今天還買了肉餡，開完會準備給大家包餛飩吃，江漢年是江蘇人，喜歡吃餛飩。
她在紙上記錄了三個關鍵詞：高窗。陽光。分層。
「讓我看看？」
答案是：「不能！」
拋開愛情不說，正定之行倒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你今天別走了吧，留下來陪我？」
「有的。」
「河北正定城從唐代中期以後就成為聯繫太行山東部的大幹道，它是進入山西太原的交通樞紐。正定城的興隆寺，建於北宋初年，宋太祖、宋太宗兩朝建造。寺廟穿越時間，穩穩地屹立在華北大地，給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們帶來和平和安寧。」
8
為減少這種害羞的感覺，洪南周紅著臉站起身來，說：「那個什麼，我有點渴了，我去找兩杯咖啡來喝。」
會議結束，江漢年他們並沒有留下來吃餛飩，而是匆匆離去。剩下林冰之和洪南周，興奮之餘，突然覺得肚子餓了，好想吃東西。
「構思還不成熟，不讓看！」
整個開會過程中，小武都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冰之的臉看。冰之假裝沒看見，他們繼續開會。這次會議除辦《真理報》的事，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去上ｍ.ｈｅｔｕboｏｋ.cｏm•ｃｏm海郊區慰問河南逃難來的災民。
「吃葡萄好辦呀！院子里就有葡萄，我這就去摘！」
又說：「原來我這麼多年書都白讀了。」
旅行求婚計劃就這樣失敗了。林冰之假裝沒聽見，不同意洪南周的求婚。不過洪南周並不氣餒，他讀書多，展開知識優勢俘獲冰之的芳心。
「我想吃葡萄。」
江漢年和洪南周初次見面，雙方印象挺好。江漢年還帶來兩個朋友，一個是司機打扮的小丁。另一個是青年學生小武。小武喜歡文學，初見大名鼎鼎的女作家林冰之，還真有點小緊張。
「快別這麼說，同胞有難，我捐點錢是應該的。」
「沒有人可以把不喜歡的愛情強加于我，哪怕對方的愛情非常炙熱。」這就是林冰之的愛情觀，極有性格。她就是這樣的人，我行我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我的天，好遠！」
「冰之，別笑話我，陷入愛情的男人很脆弱。」
「好的，我都明白。你說怎麼著，咱就怎麼著，沒商量，全的你的！」
3
「好！」
江漢年的真實身份是共產黨，他還有個掩護身份是大學教員。
「我能夠接受平淡婚姻嗎？」
「神秘人物。在這兒不能說，等回家我慢慢跟你聊。」
6
「南周，你把體溫計拿來，我想量量體溫。」
「茶我就不喝了。我說完事就走。」
2
洪南周謝過列車員，一節一節穿車廂去買咖啡，剛才的尷尬情緒一掃而光，心想，「管它呢！我終於說出口啦！」
「那好，你說，我記錄。」
「說得有道理。」洪南周站正定在隆興寺的大殿前，若有所思地說：「冰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不笑話你，我喜歡你！」
「好的。」
「車上有咖啡賣的嗎？」
「啊？」女孩用抹布擦拭咖啡機。「沒說什麼呀？謝謝惠顧！請拿好你的咖啡！」
嘴上說捨不得吃，手卻不聽話地伸手摘了一顆放進嘴裏。
「這真的可以？那我住那個屋。」
在正定縣，他們租了個農民小院住下來，休整了一個星期。這期間，洪南周不許林冰之再動紙和筆，讓她好好休息。上一個長篇耗費了她太多元氣，身子有點虛。
冰之覺得洪南周是個人才，很想把他介紹給地下黨江漢年認ｈｅｔｕｂoｏk•com•cｏｍ識。洪南周知識面廣，又懂英文，這樣的人很適合辦左翼刊物。教育人民，喚醒民眾。在把洪南周介紹給朋友認識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洪南周救了林冰之一命。
「那就喝杯咖啡吧！喝杯咖啡激發一下靈感！」
這時，正好有個列車員走過來。洪南周說問：
「對，小聲小聲，保密保密！」
「我想等你病好了，給你介紹一個人。」
江漢年說：「好啊！還是大作家有覺悟！」
他站在街口報亭處，像在買報紙，又像是在等人。見冰之走過來，便用眼色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尾隨她上樓。
在當天的日記上，林冰之寫道：
「傷口縫了11針，好在劃得不深。」
「早晚你會答應的！」
「這位是我朋友洪南周。」
女服務員在遞過咖啡的同時，也遞過一個詭異的笑。她好像看出背後的故事。
「在哪兒？」
她對他說：「寫作也是有竅門的，隨時記錄就是竅門之一。別看你讀書多，創作能力未必有我強，因為人腦是有限的，你的大腦已書海淹沒了。」
「這是真的嗎？我見到大作家了，真不敢相信啊！」小武把手伸出來，又在衣服上擦擦，然後才敢跟林冰之握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種熱熱鬧鬧的場景又回來了。
洪南周連說兩遍「我沒事兒」、「我沒事兒」，就暈過去了。
洪南周博學多才，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講出一兩個典故來，讓冰之聽得目瞪口呆，甚至想要拿筆把這個故事記下來。
冰之把洪南周推薦給組織，是從心裏覺得，他是一個人才。
他們進入寺廟內部，只見建築式樣很特別，挑高非常高，且有天窗用以透射陽光，這是冰之見過的眾多寺廟中最獨特的一座。陽光從高高的方窗投射下來，建築好象分層了一樣，顯得更加高大，明亮。
這晚，月光如水。他們拉開窗帘，讓銀白色的月光傾灑到他們的白床單上來。
「誰說要跟你一起生活了？我只是介紹你加入組織，為組織工作。別的我可沒答應啊！」
在等客人的空當，冰之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想心事。窗帘被陽光照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這種乳白色光暈很容易勾起一個人的回憶。
冰之「噗嗤」一聲笑了。
1
「你也吃！」
「好，這個人我記下了！」
冰之說：「我還有一筆稿費，我也沒用，我捐出來給災民。」
林冰之出去一看，小院里還真有一個葡萄和_圖_書架。她坐在葡萄架下，又想起她和「小海軍」的香山小屋來了。那時「小海軍」正在寫成名作《戰歌》，「做自己的英雄」，那時他寫這首歌，是怎樣地激|情彭拜！他是冰之的榜樣，冰之的英雄。
禮堂里響起熱烈的掌聲，那聲音久久不肯散去。
事情是這樣的：
「先別動！」
洪南周說：「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佛的恩典，佛救了你。」
「怎麼啦？」
說著話，不敢看冰之的眼睛，從人群中踉踉蹌蹌走出車廂。走出車廂，他靠在過道連接處的車廂壁上呼呼地喘粗氣，用手猛拍胸口，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表演莎劇呢！」
「嗯好！」
「我也有個靈感。」
「不許再買雞啊！我可不吃雞了！」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當然。」
「什麼人？」
「對，我和我愛人。」
「哦，回家，好溫暖的字眼！」
她回憶起那晚下雪，「小海軍」撐著油紙傘來接她。她在果兒家裡討論電影劇本。聽說外面下雪了，秋郁和果兒也找來傘，四個人一起出去踏雪，「小海軍」于清華懷裡抱著小寶寶，寶寶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世界。
「洪南周，這人可靠嗎？將來不會叛變革命嗎？」
「我們以後就是組織的人了，你說話小點聲，注意保密原則好不好？」
工作上的順利，並沒有治好洪南周的心病。他的心病是想跟林冰之正式成為夫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既近又遠。
林冰之從醫院回到家，正好遇見江漢年。
「這位就是組織上的人，江漢年。」
上午，冰之在大佛前許了一個願，要讓自己成為一顆星球，一個發光體。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
冰之笑起來。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還是量一下吧！」
「你說什麼？」他追問。
「冰之你看這葡萄像不像一幅俄國油畫？」
「哎！你別說，這荒郊野外的，雞還不好買呢！」
冰之病好之後，洪南周退掉了原來的房子，正式搬來與她同居。冰之的家，正好有兩間卧室。冰之住大一點的一間，洪南周住隔壁。洪南周把這種「一人一間」式的同居方式，稱之為有點小浪漫的「英式同居」。
他們踏雪而行，踏歌而行。
「剛才說過的，怎麼？你沒聽見？」
他雖是一個學英文的人，但卻心中有佛。
「南周。」
「嗯，透明的葡萄，好像一幅畫哦！都捨不得吃了！」
「你好！」
「沒聽見。」
她寫她的。他說他的。互不矛盾，互不幹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