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鈴蘭,輕車熟路地繞過了幾輛正在搬運物資的小型叉車,又走過幾間倉庫,一直到了最裡邊的一間辦公室門前才停下了腳步。
「可是...」我急忙開口爭辯。
「你怎麼樣了?」鈴蘭握住我的手,任由我的身體壓在了她纖細的肩膀上。
「我留下來幫忙吧。」歉意地看了一眼鈴蘭后,我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不管是出於人類的立場,還是對於曙光團的感情,我都必須留下來盡些責任。
「我知道,但我就是接受不了不能報仇的這個事實。」我恨恨地說道。
「可是什麼?」李叔用力地揮了揮手,「我已經讓人給你準備好補給了,你現在就帶著這個機器人女孩走吧,遠遠地離開這裏!這是命令!」
我靠在椅子上,看著沐浴在霓虹中的城市。夜風從山上吹來,扯起我的頭髮,在空中舞動著。有那麼一刻,我竟覺得有些莫名的委屈,還有一絲淡淡的軟弱,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情緒。
牆壁上的風機一刻不停地旋轉著。往下走,除了有些潮濕之外,空氣也並不憋悶。
「陳哥。」儘管神情有些低落,但我還是努力擠出了一抹微笑。
「該死的!」我恨恨地捶了一下沙發墊,心中愈發煩躁了起來。
我呆愣了片刻,李叔卻固執地將頭轉向了旁邊,並不理我。知道多說沒用,我只能紅著眼向門口走了過去。
「胡鬧!」李叔的臉又板了起來,「你還不是我們的正式成員,再說,老子的兵團還沒敗呢!哪兒輪得到你們這些小孩往前頂!」
機器人並非不需要補充水分,儘管我搞不清他們動力系統運作的原理,但鈴蘭明顯粗重的呼吸和仿生皮膚上滲出的水珠還是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她正在超負荷地運作著。我對非戰鬥型的她來說,實在是太重了一些。
我該想起什麼?我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我遺忘了一般,心中也莫名地失落了起來。
「老大讓我給你準備的,他讓我送你出去。」我們剛一走出辦公室,一個拎著戰術背包的年輕人就站到了我面前。背包鼓鼓囊囊的,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門后是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嘈雜的人聲和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起迎面撲來。這熱鬧的場景和上面的冷清狀況仿若兩個世界一般。
「怎麼會這樣?卡爾維怎麼會和疾風團合併?以他們的實力也不需要疾風團作為附庸呀!」我有些詫異。
「聽說現在的情況不太好?」沉默了一會兒后,
和圖書我還是開口問道。不管如何,我都是曙光團的一員,我有責任捍衛她的榮耀與光輝。
「聖言教一直以來都比較親近人類,但歸根結底,他們還是機器人啊!」李叔苦笑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在你來之前,我們已經在山脈外圍和機器人打過幾場了,折損了一些人手。毀滅軍團和聖言教的裁決騎士團還在不斷逼近,我們只能暫時收縮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然後回過頭看著少女,「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我甚至不知道我來自哪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到這裏,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記了。」
「有些事情現在還不好說,我們也只是猜測。但你說錯了,不是卡爾維合併了疾風團,而是疾風團合併了卡爾維。現在在洛城,最強大的已經不是我們曙光了,而是勢力大過我們至少三倍的疾風團啊!」李叔臉上的笑容終於頹喪了下來。
我覺得不止是我的臉頰,就連全身都開始發燙了起來。我使勁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將那一縷酸澀的感動壓回了胸口,儘管這樣換來了一陣陣的疼痛。
「你還是太天真了,以為只要有信念,一個人就可以對抗全世界。」李叔臉上的怒意終於漸漸退了下去,換而代之的是隱隱的無奈和疲憊。看著他額前的絲絲白髮,我才意識到這個雄獅一般的男人還是老了。這個發現讓我有些傷感,於是,我就垂頭坐了下來。
「嗯。」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了。」
我低著頭,腦袋中還有些脹痛,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反覆湧現了出來。那些場景是如此陌生,就像是一場冗長無趣的電影一般。
房間中一陣寂靜,不知為何,我竟覺得李叔有些彷徨和憂愁。曙光戰團在所有的傭兵團中也是頂尖的存在,我實在難以相信還有讓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就算急於救出這個機器人小妞,難道就不能找個偏僻點的地方動手嗎?非要在酒吧就把人都殺了?」李叔厲聲喝道:「還有,你知道你殺的是什麼人嗎?那是土狼的親弟弟!你殺了人,你威風了!但是鎮上的那些居民呢?他們都是無辜的!你要怎麼辦?你能殺得了整個疾風團的人嗎?」
已經到了後半夜,城市中一片寂靜。夜花幽幽的清香隨風輕輕送了過來,絲絲縷縷,沁人心脾。我靠在長椅上,也許是身體虛弱的原因,也許是某種未知的情和圖書緒作祟,我的肩膀竟有意無意地和少女觸到了一起。然而這樣小小的曖昧,在這一刻竟變得理所應當的溫馨起來。
我伸出手徒勞地想要拉回陳哥問個清楚,但面前的閘門轟隆隆一陣顫動后,就逐漸合攏了起來。不顧我的掙扎,鈴蘭拖著我的身體就從通道口退了出去。
「你小子怎麼來了?」一個握著突擊步槍的大鬍子守衛皺著眉打量著我,「你該不會是闖什麼禍了吧?」
旁邊巨大的電影海報在燈箱的襯托下,夢幻般地呈現在了眼前。
「怎麼會這樣?不是有平涼山脈阻擋嗎?」我驚地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等等,機器人入侵的事情我知道了,但這又和疾風團有什麼關係呢?」聽到這裏,我只覺得心亂如麻,同時似乎有些東西在腦中浮現出來了一般,但我卻總也抓不住那些片段。
我乾脆低下了頭,然後就看到了一截被汗水打濕了的纖細脖頸。
我比鈴蘭要高上一頭,儘管她已經很努力地把我的身體往前傾了,但我的雙腳卻還是幾乎拖到了地面上,所以她也就只能儘力地駝著背以防我會滑落下來。
「謝謝。」我點了點頭就帶著鈴蘭推門走了進去。
「我還能堅持。」鈴蘭低聲說道。
「一定會的。」少女肯定地說道:「其實我也很喜歡那本小說呢!對了,你之前一直住在這裏嗎?」
夜風習習,吹在臉上卻讓我感覺發燙,像是要燒起來了一般。
「沒有。我有些事要跟團長說一下。」我搖了搖頭,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在山林中跋涉了十多天,外表看起來可實在是夠狼狽的了。就連鈴蘭原本乾淨的藍裙子也撕下了一截給我包紮傷口了。
「嗯。雖然電影拍的沒有小說那麼精彩,但還算不錯。畢竟人類現在的處境可並不太好,精神上的追求遠遠沒有生存來的重要。」我深呼了口清涼的空氣,「我就是在那天遇見老駱的,所以,我才留了下來。」
「我們怎麼了?」我站起身分毫不讓地和李叔對視著,「我們難道有做錯什麼嗎?」
走上小坡,是個小小的廣場。因為洛城依山而建,到了這裏就幾乎走到城市的盡頭了。在我的極力要求下,少女終於把我放到了廣場的長椅上。
「我知道這部電影。」少女低聲回道:「根據劉景軒的《伽藍凈土》改編的電影。快要上映了吧?」
我大口地呼吸了起來,像溺水的魚一樣。在腦中混沌一片的情況下,我甚至還想到了如果鈴蘭是個人類女孩該有多好和圖書,儘管她的外表比絕大多數人類女孩還要完美的多了。
如果沒有左臉上那道傷疤的話,鼎鼎大名的曙光女神傭兵團的團長大人還是很帥的。當然,那道疤痕本身還是挺有男人味的,特別是和中年大叔一起,簡直是絕配。
「我只記得我走了很遠的路,當我清楚地感覺到累,感覺到冷,感覺到餓的時候,就已經走到那家影院的門口了。」我回憶著那日的情景,「我抱著一本《伽藍凈土》,那是最早的版本了,銅版紙已經泛黃散頁。然後老駱從遠處走了過來,在我面前停下了腳步。」
鈴蘭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但還是跟著我一起走了出去。
但我的心卻跳的很快,跟打鼓一樣。我現在的樣子狼狽極了,我相信我一生都不會忘卻我是怎麼背著兩個碩大的戰術背包伏在一個少女纖細的背上,儘管她是機器人。
「那些超過你能力範圍的事情,你就不用糾結了。你只需要知道一點就好了。」陳哥回過身看著我嚴肅地說道:「我們都不會害你,你身上背負的責任很重,在一切都沒有結束之前,你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所以,保重吧。」
「聖言教和他們聯軍了。」看了一眼鈴蘭后,李叔還是鐵青著臉說了出來。
「我做不到。」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殺不光疾風團的人,但我也不會什麼都不做的。只要他們出了城門,我就見一個殺一個。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他們知道,血是不能白流的!」
一直往下走了三層,面前才出現了一道黑色的鐵門。
「他說,跟我來吧,裏面暖和些。他把帽子摘了下來,戴在我的頭上,然後又遞給我一袋雞米花和一杯可樂。他帶了我三年,直到將畢生所學全部教給我后,才退休到棲水鎮開了那個小酒吧。他始終不肯讓我叫他師父,說老駱這個稱呼更加親近一些。他腿腳不便,每次進酒都是我去。我甚至都不想參加考核,只想留下來當個侍應生什麼的,可這老傢伙怎麼會...」
我老實地拉著鈴蘭一起坐在了辦公桌前的沙發上,耐心地等著李叔將手中的報紙看完。
辦公室不大,但收拾的十分乾淨整潔。繞過衣帽架和幾株盆栽后,才看到一張大大的辦公桌,以及坐在辦公桌後邊的男人。
「不要那麼玻璃心好嗎?你剛才都失去意識了。」少女淡定地回道。
「啊?這怎麼會?」鈴蘭震驚地說道。
夏天的夜晚,儘管有風,但還是悶熱的難受,我腹部和前胸中滲出的汗和圖書
水都足夠給自己洗個澡了。和鈴蘭身體相貼的地方早已經濡濕一片了,這段路有些陡,這傻妞為了不讓我從她濕透了的背上滑落下來,都快將腰部折成九十度了。
「你還是記不起來嗎?」李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是複雜,有些期盼,也有些掩飾不住的失落。
「如果你是為了老駱的事情而來的話,那我都知道了。」在我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李叔終於將手中的報紙放了下來。
「李叔。」我走到桌前小聲叫道。
「走吧。」陳哥看了一眼鈴蘭后,就當先向一旁的通道走了過去。
不等我再說什麼,李叔就已經揮手逐客了。
在那之前呢?在那之前我是什麼樣子的?我又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一隻手輕輕地伸了過來,撫在我的頭頂。動作是那麼的溫柔。
也許只昏迷了幾分鐘,也許過了半個小時。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正伏在一匹矮馬的背上,在清涼的夜風中搖晃著。
「在你恢復之前我是不會放你下來的。不要覺得尷尬,換做是我,你也不會把我丟下的,對吧?」少女有些吃力地說道:「我們是夥伴,對吧?」
「我知道,那是劉景軒的另一部小說,講的是太空探險的故事吧?」
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睛被夜風一吹就有些受不了了。我努力將頭仰了起來,看著天上的星星,好讓自己酸脹到快要溢出水來的眼睛好受一些。
我睜開有些發漲酸澀的雙眼,極力看清周圍的一切,並用力地回想著昏迷之前的一切細節。但腦中仍然是亂糟糟的一片,讓我徒勞無功。
「這是我最期待的電影了。」我看著海報上意氣風發地踩在一個漫步者機器人的金屬頭骨上的帥氣男人,低聲說道。
我的腦子轉的很快,混沌一片的記憶片段和各種荒誕不經的想法如同滾滾洪水一般席捲了過來。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沉入黑暗之前,我牢牢地抱住了鈴蘭,在本能之中,似乎她已經是我唯一的依靠一般。
我沖鈴蘭點了點頭,就伸手推開了鐵門。
「嗯。毀滅派的機器人已經穿過流火沙漠了。在洛城駐紮的所有傭兵團都接到協防的通知了。」李叔面色沉重地說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腦中混沌一片的記憶碎片又開始湧現了出來,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將其分辨清楚。我扶著牆,腦中傳來的陣陣刺痛讓我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坐好!」李叔的臉一下子就板了起來,「讓你去跟著老駱一陣子,你怎www•hetubook•com•com麼變得比以前還喜歡胡鬧了?遇事就不能冷靜一點嗎?如果不是你們做事太衝動了的話,事情怎麼會鬧到這種地步?」
「你都知道了?」我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呆愣了一會兒后,胸中的怒火就熊熊地燃燒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帶人和我一起去幹了疾風團那幫雜碎啊!他們殺了老駱,還殺光了棲水鎮所有的人!」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她的表情,肯定也是毫不知情的。要不,她也不會在戰爭開始時偷跑出來的。
「老大也是為了你好,對於老駱的死,他心裏也不好受,畢竟他們才是一輩子走過來的老兄弟。」在即將走出地下車道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陳哥終於開口說道。
頭頂上鑲嵌的日光燈很柔和,照在略微有些陳舊的紅色磚牆上泛起了溫暖的色澤。
「在平時倒也沒什麼,我們揮手就能滅了他們。但現在疾風團已經收編了幾個中小型勢力,並且和卡爾維團合併了。」見我沒有想起什麼,李叔就又苦澀地說道。
「坐吧。」男人將報紙放下,然後抬起頭隨意地掃了我們一眼。
「你怎麼這麼笨!」我有些氣急敗壞,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機器人小妞深深的冒犯,「老子有腿有腳幹嘛讓你背著?」
我們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從另一條通道走了出去。經過軍火庫的時候,我明顯察覺到崗哨比以前警覺了許多。在地下倉庫巡邏的人裡邊也多了許多面容彪悍的新面孔,我知道這一定是那些被召回的精英戰士了。
「喂,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我低聲說道,盡量讓語氣顯得滿不在乎,沒心沒肺。
「團長在裏面嗎?」我向守在門邊的守衛問道。
「在那之前呢?」少女抬起頭看我,「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我咬緊牙,狠狠地握著拳頭,洶湧的怒火幾乎將我的腦袋都沖爆了。但是我知道,我沒能力報仇,如果不是將曙光團當作最後倚仗的話,我甚至連洛城都不會來。
「不是。我第一次來到洛城,是在三年前的冬天,那天下著大雪,我跟著人流涌到了影院的門口。那天是《深藍》的首映式,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時的盛況。」
「那我現在不都醒了嗎?」我不滿地要求道:「他娘的,要是讓熟人看到了,我以後還特么怎麼混?當老子洛城劉言志的名頭是白叫的嗎?」
說完,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轉身走了回去。
「進去吧,自己人就不用通報了。老大這幾天心情有些不好,你自己注意點。」另一個守衛好心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