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因緊張而緊握成拳的手,為這一句承諾驀地鬆開,穆成澤長長鬆了口氣,「聽你這麼說,朕也就放心了。」
這句話,衛無雙和司書不會懂,可馬奎立刻便懂了,他手中的動作一僵,眼裡的光芒黯淡下去。是啊,從此之後,皇後娘娘便開始需要這些有用的東西了。
被問的不尷尬,問話的反而尷尬了起來,衛無雙不自在地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快叫孫太醫……」這聲音是司畫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重新回來,不大的食盤上放著兩道小菜和兩碗粥。坐到床沿,她柔聲道:「娘娘既然不想吃藥,那就不吃了。睡了這些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先吃點清粥小菜潤潤胃吧。」
「呃……沒問題。」穆成澤咽了咽口水,為什麼有種小白兔瞬間變身小狐狸的錯覺?
裊裊熱氣中,衛無雙伸出手捧起碗,只吃了一口便忍不住淚眼婆娑起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哭,只是越想控制就越哭得厲害,淚水啪嗒啪嗒落進碗中,一碗面吃得五味雜陳。
沈青砂聽見自己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的聲音,透過骨骼傳至耳膜,那麼清晰的疼痛,直扯得心尖都微微顫抖起來。她雙手緊握成拳,死死咬住下唇,很痛,真的很痛啊……
和司書一起將衛無雙抬上床,接過司琴端來的米粥,一勺一勺給衛無雙喂下,令人欣慰的是她還知道吞咽。喂完米粥,司琴又遞上一碗參湯。喂完參湯,照舊讓司書去煮了安神湯,然後給衛無雙扎了一遍針,親手喂無雙服下安神茶,這才收拾東西離去。
「娘娘,娘娘……」
衛無雙最喜歡的便是她這點,不矯情不虛偽,爽利的性子正對她的脾氣,「好端端的怎麼想要學武?」這個要求讓她有些意外,從未想過沈青砂那雙彈琴的手會去碰武器,總覺得有些焚琴煮鶴的怪異之感。
瞬間摔掉所有碗的罪魁禍首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那麼一絲絲尋常肉眼難辨的挑釁。
還是沈青砂先清醒過來,沒有絲毫猶豫狠狠一刀便往前刺去,黑衣人急忙退後一步,刀尖險險擦破他胸口衣服。
「你說什麼?!」是衛無雙的聲音。
沈青砂掩唇偷笑,起身點蠟燭,「廚房裡有飯菜的,沒看見嗎?」
「朕希望,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一定要陪在表姐身邊,可以嗎?」
壞心眼地猛一轉過身,果不其然地嚇了衛無雙一跳,少女眨眨眼,一臉無辜,善意地提醒道:「娘娘知道奴婢一向吃得比較多,既然娘娘不吃,那奴婢就一併吃了吧。娘娘要是一會兒餓了,那也只好忍一忍,等到晚上了。」
穆易怒氣沖沖地衝進一旁青砂的房間,一把拉開門,卻見那人正捧著一個干硬的饅頭艱難地啃著,垮著一張小臉,可憐兮兮,委委屈屈的。
穆易坐到床邊,將食盤端到衛無雙面前,柔聲道:「無雙,多少吃一點吧。」
沈青砂蹲在地上,微微抬頭仰視著她,末了微微一笑,低聲道:「司書姐姐她死啦。」
迅速地打掃完,她又爬上馬車,取了一塊乾淨的濕抹布,同樣迅速地將屋子上下都擦了一遍。做完這些,她再次爬上馬車,這次她翻了一床被褥出來,依舊動作利落地抱進去鋪好。
她皺了皺鼻子,第一次認真打量這間屋子,真的是很破的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十步就能走到頭。
「趁現在還能看得見,當然要先把衣服洗了,天色一旦完全暗下來,可就什麼也做不了了。」她有些吃力地擰乾洗好的衣服,站起身晾好,接著道,「天太冷了,這麼一路走過來,菜已經涼了,不熱一熱沒法吃的,得先劈點柴出來才行。蠟燭也就只剩下半根了,得省著點用,所以,奴婢打算……也不得不等娘娘一塊吃。」
眾人謝恩起身,一個白胖白胖一看就知道是廚子的人上前兩步,滿臉堆笑道:「奴才御膳房總管朱水,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兩人神色各異,朱水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忙不迭地道:「正是正是,那奴才不打擾姑娘用膳了。」說完眼巴巴地看著穆易。
沈青砂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也不揭穿她,「小時候,我也曾那樣摔過碗。那時候,母親將我覺得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東西給扔掉了,我很傷心,很委屈,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都不想理。哥哥給我送飯來,他遞一碗我就摔一碗,當時感覺可真痛快啊……後來……」她收好火摺子,微微一笑,「後來我餓了,吃飯的時候覺得挺不好意思,哥哥一邊給我做飯一邊罵我笨蛋。想想也是呢,我可壓根沒打算絕食而死,最終還是要吃飯的,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那麼固執狠心地餓著自己。」
穆易正是六神無主的狀態,被她這麼一問,順勢就點了點頭,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這句話問得極為失禮。
聽見推門聲,沈青砂停下手中動作,抬起頭望過來。穆易尷尬地沖她笑笑,正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朱水很是時候地提著食盒走了過去,滿臉堆笑,「司琴姑娘。」
大約是見她沒有任何反應,衛無雙撇撇嘴,躺下翻過身去,面朝著牆開始睡覺。
說罷,她當真端著食盤轉身就走,身後衛無雙獃滯的目光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動,卻不料透過梳妝台上的銅鏡盡數落入沈青砂眼中。垂著頭的丫頭眼底閃過一絲小小的得意,果然,她想得一點也不錯,衛無雙不過是不想說話不想動,而不是真的沒有知覺,她聽得見,看得見,人也很清醒。
「去查。」他終於開了口,一開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那麼喑啞低沉的聲音竟是出自他口中。
許是換了地方,又許是孫冶臨開的葯終於起了效果。搬進冷宮的第二日早晨,司書又是在衛無雙床沿趴了一夜,迷迷糊糊醒來去洗了個臉,一轉身正看見衛無雙緩緩睜開一雙空洞的眼睛,迷茫地望著屋頂。
衛無雙無語扶額,「皇叔是個老實人,你騙他做什麼?」
一日,兩日,三日……十日。
正想要道謝,那人卻直直衝過來,與她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她一下,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前跌去,沈青砂看著那人視自己為無物,直衝到衛無雙身邊,小心翼翼抱起她,焦急地呼喚道:「無雙,無雙……」
說完,她大大方方脫下那被血跡沾染得斑斑駁駁的白衣,隨手扔進地上的炭盆中,而後轉向衣櫃,重新取出一件白衣來換上。
穆易伸出一根手指一指朱水,「你,提上食盒,跟我走。」
傍晚時分的御膳房頗為忙碌,穆易隨手揪住一個正在切菜的廚子,壓低聲音道:「你給本王做幾道菜。」
生生將呼痛之聲壓下,手習慣而依賴地握上脖間的長命鎖。哥哥你曾說過,不要奢求別人的關心,是我忘記了。她僵硬地又坐了片刻,然後緩緩垂下眼瞼,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撿起地上的匕首重新揣進懷裡。咬牙忍著膝蓋的劇痛站起來,一瘸一拐向司書挪去。
佛,果然是不救人的。
他腳下一頓,到嘴邊的質問突然再也說不出來,嘴唇嚅動了兩下,說出的話不知怎的變成了一句:「你怎麼吃這個?沒吃飯嗎?」
沈青砂站起身,垂眸平靜道:「因為我是他的女兒,是最了解他的人,我若不信他,他該多寂寞多傷心。」
馬奎頓時心中一凜,他本就是通透之人,自然是一點就透。是了,他竟未想到這一層,不,不是沒想到,只是在當時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失去了應有的理智。
正百無聊賴偷聽牆腳的沈青砂嚇了一跳,哈,居然真的讓衛無雙開口了!她握了握拳,這個故事旨在說明,堅持就是勝利啊。
「娘娘遇刺那晚,司書受了很重的傷,司琴也受了傷,只有娘娘根本沒傷著,可您不曾去關心司書,您甚至與司琴擦肩而過卻視其為無物。您可曾想過,若是當時司書傷沒有那麼重,只要及時送去太醫院就還有救呢?或者若是司琴傷勢重一點,需要立刻得到救治才能保命呢?」
衛無雙和司書這兩人自小養尊處優,過慣了諸事不愁的生活,根本就不可能指望她們會想到這些。她若再不考慮周全,一旦住進冷宮,怕是不那麼容易活下來。
接住衛無雙倒下的身體,穆成澤突然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了,那刺眼的血像是扎進了他心裏,一個聲音在尖叫:「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手一顫,一個火星蹦出來濺到手上,終究……還是醒了呢。
沈青砂看著自己的裙角發了一會兒愣,微抿起唇,默默端起一旁的參湯遞過去。衛無雙依舊接了,然後手腕一翻,摔得乾脆利落。
沈青砂偏頭想了想。手指隨意撥了兩下琴弦,而後流暢的樂曲自指尖傾瀉而出,與上次在羲和宮聽見的琴音截然不同。上次一首《桃夭》令人驚艷,如今這曲悠遠清雅,雖不知名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古意。
門后,衛無雙捂著臉,倚著門緩緩滑落,指縫間有晶瑩的淚珠簌簌而下。
穆易似愣了一下,卻不抬頭看她,目光慢慢移向別處,半天才道:「謝本王做什麼,菜又不是本王吩咐做的。」
隨著她的動作,穆成澤也看見了她懷裡抱著的琴,微有些失神。第一次見到這丫頭時,似乎她也是這麼抱著一張琴。出了一會兒神,他緩緩道:「青砂,再給朕彈一曲吧。」
花了一天的工夫,整理出大大小小數個箱子,又對著列出的清單細細檢查了一番,她這才擦擦額頭上的汗,長長舒了口氣。
馬奎壓抑著聲音中的悲涼,高聲道:「請皇后領旨謝恩。」
她已經不再說奴婢,那本就不是她願意的,每次說都覺得無比彆扭。
「有什麼問題?」
沈青砂等的就是這句,當下心情大好。壓下唇邊的笑意,裹上衣服出去了,不一會兒便端著熱氣騰騰的碗回來,擱在衛無雙面前。
孫冶臨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如何敵得過自幼習武的衛無雙,何況是此時此刻狀若瘋癲的衛無雙,所以他只能毫無抵抗之力地被衛無雙推出門去,被門檻一絆跌坐在地上,無能為力地看著那扇門在自己面前重重關上。
最終還是穆成澤先移開了眼,沈青砂的眼神太過坦然,讓他找不到懷疑的理由。
沈青砂獨自走到太后以往念佛的佛堂前。
不理會孫冶臨的激動,她只是毫無感情地重複說道:「出去!」
「你們在幹什麼!快把娘娘抬到床上去啊!」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像一灣冰涼的溪水沁骨而過,令人神智一清,然後,他的手腕被人握住,那泉水一樣的聲音在他耳畔喊道,「孫大人,孫太醫!」后三個字明顯提高了嗓門。
司書背著尚自沉睡的衛無雙走出來,語帶不滿,低聲嘟囔道:「娘娘都還沒有醒來,就這麼急著讓我們搬,還嫌不夠欺負人嗎!」
摸了摸鼻子,穆易嘆了口氣,心中莫名萬分。
強忍住鎖骨處的疼痛感,沈青砂拔腿就往屋裡沖,只可惜孫冶臨的葯藥效太好,怎麼叫衛無雙也叫不醒,她一咬牙,連拖帶拽將衛無雙從床上弄下來,拖著衛無雙奔出去。
「那奴才先行告退。」
「就做幾道皇后素來喜歡吃的。」
「是,娘娘房中沒有,」接過她的話,沈青砂眨眨眼睛,笑得狡黠,「如果www.hetubook.com.com
不是饑寒交迫,娘娘怎麼會過來?」
穆易有種扶額的衝動,果然,隨著他這一嗓子,無數目光瞬間投到他身上,接著便是嘩啦啦一片丟下手中鍋碗瓢盆的噪音,然後是齊刷刷的一句:「奴才叩見王爺。」
「這件事,朕不想以皇帝的身份來命令你,你就當這是一個普通人的請求,答不答應都是你的自由,朕想聽實話。」
衛無雙怔怔地聽著,外面北風依舊打著旋緩緩吹著,可她分明感到了清晰可觸的暖意,彷彿寒冬就要過去,春天正在靠近。
沈青砂突然有些恍惚,她曾經也聽見過同樣的一句話,那也是出自一個婢女之口,那個婢女叫作桃蕊,是宋知秋的婢女,而宋知秋是宋毅的女兒。
走到衛無雙床前一米處,她停下腳步問道:「娘娘要吃飯嗎?」等了等,衛無雙仍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空洞地看著前方,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只是毫無感情的兩個字,孫冶臨卻激動得快要昏過去了,「無雙,你說話了,你終於肯說話了。」
想著心事,穆易腳下生風,越走越快,他一個練武之人並不覺得有什麼,只苦了提著食盒跟在他身後的朱水,累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兩條腿打著圈似的跌跌撞撞往前走。就在他累得快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時,穆易不知怎的放慢了腳步。朱水抹了把汗,有些納悶,不過,他咬咬牙,這個速度的話,自己還能堅持住。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影狠狠撞到衛無雙的劍上,突如其來的衝擊讓衛無雙猝不及防,寶劍脫手而出。一旁的司書眼疾手快,一記手刀斬在衛無雙頸后,將她劈暈過去。
臨出門前,她轉過頭,無比哀怨地恨恨瞪了穆易一眼,「哐當」一聲摔門而去。
「你怕有人對我不利?」衛無雙神色一僵,自嘲道,「我都已經這樣了,家破人亡,如喪家之犬,誰還會……」
司書……厚葬……
「我那麼相信你們,你們是我最信任的親人啊,你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騙我……」
一陣冗長的沉默,衛無雙聲如蚊蚋,訥訥道:「本……我不會。」
聽穆易言簡意賅地奏稟昨晚的情況,聽得衛無雙無事,穆成澤才長長鬆了口氣,然而接下來穆易的一句話,讓他尚未完全鬆開的手頓時又死死握緊。
一眼看去,再不見那噩夢一樣的黑衣,他們……應該都死了吧?心頭一松,匕首從汗涔涔的手中掉落,她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好像虛脫了,雙腳虛浮,幾乎無法站立。
朱水卻不知穆易心中這些惆悵思慮,見穆易站在門前不動,只當是在等他去叩門,他立刻放下手中食盒,很狗腿地走上前去用力推門。厚重的木門吱吱呀呀地叫著,緩緩向兩邊滑開,門內的景象一點一點映入眼帘。
看著那雙染滿鮮血的手從她手中無力滑落,沈青砂一動不動。雪又開始下了,潔白的雪花落在司書的身上,紅與白的強烈對比。發了一會兒呆,沈青砂嘴角微翹,還是笑了一下,拍拍衣服,起身向衛無雙走去。
話音未落,只見司書突地神色一凜,手按上腰間。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似乎有風的聲音吹過耳畔,然後,她看見面前——就像從地下長出來的一樣——突兀地出現了數十名黑衣人。明晃晃的刀鋒反射著柔柔的月光,分外凌厲。
「不要!」
朱水嘴唇嚅動了兩下,「是,是,王爺請稍候。」抹一把額頭上的汗,顛著肥胖的身軀跑進去了。
馬奎立刻用力點頭,何止是明顯,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好吧!
馬車七拐八繞,顛簸了約莫半刻鐘后終於來到了冷宮前,沈青砂這才知道,皇宮原是這樣大的。
她呆了一呆,終於「啊」地叫了一聲,遲鈍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為什麼你屋裡有炭盆?!」
「若是奴婢會武功的話,那晚就能保護娘娘,保護自己,也許司書姐姐就不會死。」將手放在火上暖著,她的笑容依舊溫和如水,聲音也依舊輕柔,只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寂寞。如果能夠變強一點,再強一點,強到能保護自己,保護別人,強到……不再有恐懼該多好。
話音方落,突聽身後傳來一個有些熟悉卻很冷的聲音,「你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
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穆成澤獃獃看著自己被打開的手,緊緊抿著唇,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過了片刻,他緩緩收回手,只是一言不發。
「喲,這不是朱大總管嗎?怎麼好意思勞煩您老人家親自跑這一趟。」沈青砂站起身來,在衣服上擦乾手。穆易目光一閃,不知怎的,這個極不淑女的舉動,她做起來卻分外自然,樸實得讓人覺得溫暖。
「麻煩朱總管親自跑這一趟,奴婢真是感激不盡。今日天色已晚,王爺、總管請回吧。」
眼前的小姑娘低著頭,依舊是那副乾淨乖巧無害的模樣,穆成澤摸了摸下巴,剛才果然是自己的錯覺嗎?
冬季的天總是亮得比較晚,將近五更時分,天色還是黑漆漆的,即便打著燈籠也瞧不清遠處的路。臨近上朝時間,官員們三三兩兩地走進大殿,然後不約而同地腳步一頓,在搖曳的燈光下,無聲地眉來眼去一番,而後心思各異地站定。
沈青砂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藥箱的時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沈子寅說得不錯,既然選擇了踏足皇宮,他所準備的這些瓶瓶罐罐就是自己的必備之物。
衛無雙放下手中連麵湯都喝得乾乾淨淨的碗,看著她蒼白沉靜的側臉,想了很久,低聲道:「青砂,其實……你不必跟來的。以你的身份和皇上對你的賞識,只要你提出來,他一定會放你出宮的,或者留你在他身邊,無論哪一種都比跟著我來這種地方好得多。」
穆成澤茫然地聽著,過了很久才緩緩眨了下眼睛,皇叔說什麼?司書……厚葬?死的是——司書?是司書!司書死了?!
沈青砂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小小的青布包袱,慢悠悠地從她身邊走過去,「遲早都要搬的,倒不如趁著娘娘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搬,否則,你讓娘娘如何面對這樣的場景?」
衛無雙迷迷糊糊地昏睡著,夢裡一片黑暗,她在裏面浮浮沉沉,找不到出口。
沈青砂坐在一旁,假裝看不見她的淚水,慢吞吞地說:「我一直覺得食物有著很強的治愈力量,哪怕再痛苦再難過,只要能吃到熱騰騰的食物,就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種叫作『還活著』的幸福感。」
穆易嘴角抽搐,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招人討厭?
沈青砂面無表情越過一具尚自溫熱的屍體,走到她身側跪下,握住她漸漸冰涼的手,低下頭貼到她耳邊,柔聲道:「娘娘沒有事,姐姐放心吧。」
司書一直守在衛無雙床前,疲憊不堪的眼裡滿是擔憂,她自小跟在衛無雙身邊,記憶里的小姐一直都是神采飛揚的,小姐是那麼……驕傲的人啊!
一滴淚緩緩順著衛無雙的眼角劃過臉頰,滲進鬢角里。
「司書姐姐,你扶娘娘在外面稍坐片刻,我打掃好了叫你們。」
沈青砂一句「不要」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只覺得心疼加肉疼,獃獃盯著地面看了一會兒,她一言不發轉身出門拿了掃帚簸箕來,表情悲憤地將滿地的食物清掃乾淨。
司書一手唰地抽出腰間軟劍,一手用力將沈青砂往身後一帶,厲聲道:「你帶娘娘快跑,我拖住他們。」
「好了,扶娘娘進去躺下吧。」她擦擦額上的汗,看著煥然一新的屋子,笑著轉過來對已經石化的兩人道。
聽見身後夙王跌跌撞撞奪門而出的腳步聲,沈青砂微微一笑,又坐了片刻,慢吞吞站起身去廚房取了一碗熱水回來,將那半個乾冷的饅頭泡進去。她捧起熱乎乎的碗,愉悅地吃掉。
「因為我怕冷呀。」
隔著一扇門,兩個傷心人。沈青砂神情自若,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無聲無息地從牆角飄走,打算該幹嗎幹嗎去。
「悲傷嗎?」青砂抬起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表情很無辜,她搖了搖頭,無可無不可道,「曲子並不悲傷,悲傷的是聽曲人的心。心境不同,感受便不同。」
方才一直乾澀的眼睛里竟泛起了淡淡的水霧,他微側過臉眨了眨眼睛,笑著問道:「這是什麼曲子?怎麼聽起來這麼悲傷?」
沈青砂唇齒微動,想說「比起當個平民百姓,這冷宮的生活真的不能算是受苦」,一句話在嘴邊轉了個圈,終是咽進了肚子里。真實太過傷人的時候,不妨讓她自欺欺人,如果這樣她會好受一點。
天色已晚了,月亮悄悄爬上天空,月光下他的影子映在牆上,孤零零的。無雙說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他,他知道那不是氣話也不是假話,無雙她……一定對他們失望到了極點,也恨透他們了吧。
外間亂成一團,沈青砂聽在耳里,卻不著急出去,彷彿外面的騷動皆與她無關。擱下筆,對著剛寫完的那個「佛」字凝視了片刻,她慢慢勾起嘴角,將原本那張抄錄著佛經的紙團成一團,用力扔出去。
衛無雙剛剛止住的淚差點就要再次決堤,她抬眼向上看著,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彷彿只要一動,盈滿眼眶的淚就能掉下來。深吸一口氣,她嘴角一翹,輕聲說:「好。」果然,一滴淚水伴著那一笑從眼眶滑落。
「你怎麼在這裏?無雙還好嗎?」
穆易回到府中,忽地抬手用力揉了揉頭髮,明明是去道歉的,結果沒道成歉還丟人現眼了,現在那個叫司琴的小丫頭一定覺得夙王就是個沒常識的笨蛋。他很抑鬱地捶著自己的腦袋,恨恨地自言自語:「讓你要面子,讓你裝深沉,讓你沒常識,讓你不道歉,活該你被討厭……」
一室靜謐之中,他的目光無法從桌上那咬了兩口的干硬饅頭上移開,直到清泉一樣的聲音響起。她說的話很尖銳,聲音卻很溫和——
心中警鈴鐺鐺作響,面上卻還得不動聲色。皇叔幾乎從不上朝,今日卻突然到來,又是這麼一個表情,除了衛無雙的事,實在是不作他想。
她閉了閉眼,轉身向外走去,柔軟的鞋底輕輕碾過佛像的碎片,收斂了全部笑容的臉上是同樣的淡漠,琉璃一般清澈的雙眸深邃清冷。
她說:「托王爺和娘娘的福,奴婢從昨晚到現在可是滴水未進,不吃這個,難道等著餓死嗎?」
走了兩步,突然身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他神思恍惚,覺得似乎是真實又似乎是幻覺,腳下依舊是機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孫大人,你快來看看,娘娘不好了!」
「哐啷」一聲,像是茶杯摔落在地的聲音。
衛無雙腦袋還未清醒,身體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迅速一揮手打開了穆成澤的手,兩手相碰,發出「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氣氛中顯得極為響亮。她自己坐起來,面無表情地看向穆成澤,澀聲道:「我爹呢?」
「都起來吧,誰是這兒的管事?」
就在不久前她還信誓旦旦地向太后保證她還可以彈琴,如今言猶在耳,卻已是物非人非。
在司書驚訝的目光中,她爬進馬車打開一口箱子,拿出一把掃帚進了屋,淡定自若地拂開門框上垂下的蛛網走進去。這屋子也並沒有司書說得那麼糟糕,不過就是積了些和*圖*書灰塵,連蛛網都沒有幾個,好好打掃打掃,怎麼就不能住人了?
他們之間隔得那麼近,不過短短几步,卻又隔得那麼遠,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從這一刻起在他們之間展開,從此再無法逾越。火爐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冷冷的北風從門窗的縫隙中溜進來,好冷,真的……好冷啊……
「無雙,我知道你是聽得見的,你不想說話沒關係,我說,你聽著就好。」孫冶臨絮絮說著,從午後說到黃昏,又從黃昏說到日落,終於,衛無雙眼皮微微一抬,淡淡道:「出去。」
孫冶臨表情一僵,神色複雜,沉默片刻,他嘆息道:「好,我出去,無雙,你別哭了,我這就出去。」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她的臉。
許久無人居住的宮殿布滿灰塵,破敗不堪。硃紅色的柱子早已斑斑駁駁,老舊的木門用力一推便發出難聽的吱呀聲。
馬奎心中一動,不知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著她纖弱的身影遠去。
沈青砂本能地伸手接了,那物入手冰涼光滑,緩緩展開手掌,一隻青瓷小瓶躺在手心,可不正是昨晚他要給的那瓶金瘡葯。眉間一動,忍不住撫上受傷的胳膊,她眨眨眼將藥瓶收進袖中,這位夙王爺真的是個很單純很老實的……好人呢。
衛無雙的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突然一揮手,大力打翻了食盤,碗碟在堅硬的石磚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沈青砂突然站起身,跪倒在地,「完成這個託付之後,請皇上放奴婢出宮。」
穆成澤握住龍椅的扶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甚情緒,「皇叔請講。」
約莫是這些事憋在心裏太久,又約莫是青砂充滿清氣的琴音勾起了他一直壓抑的情緒,穆成澤猶豫遲疑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青砂,你說,如果有件事情明知是對的,而且是最好的,可是做了,會被很多人誤會,自己也會很難受,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做?」
沈青砂咽下口中的饅頭,抬起頭定定地看著穆成澤,那目光像看怪物一樣,穆易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她卻突然挑眉一笑,慢慢道:「王爺以為這裡是羲和宮嗎?」
朱水一愣,胖臉上抖動的肥肉幾乎僵成肌肉,方才夙王可是說了的,這菜是要送去冷宮的,御膳房離冷宮可不是一般的遠,他這體型久疏於鍛煉,突然要走上一趟,這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可是,這是夙王親口下的命令,他咬咬牙,心中百般不願也只得提上食盒堆著笑臉跟上。
休息片刻后,沈青砂走到衛無雙門前,從虛掩的門縫中看進去,司書伏在床沿睡著了,衛無雙也還是在沉睡。臨近中午時分,冬日的陽光也煞是明媚,可她看不見一點光,只有滿屋的黑暗,寒徹骨髓的黑暗,令她不敢踏足。
衛無雙一愣,有那麼一瞬,她恍惚間覺得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什麼都不曾改變。但也只是一霎,蠟燭突然爆起的燭花映亮簡陋的居室,她陡然清醒過來。她定定看著沈青砂,聲音里滿是疲憊卻很堅持,「青砂,為什麼呢,為什麼要來?」
一刺不中,沈青砂握緊手中匕首,準備做垂死掙扎。那人扔了手中刀柄,一雙陰狠的眼睛直直盯著她,慢慢握掌成爪,和她對峙著。
沈青砂正在隔壁練字,手一顫,「佛」字的最後一豎頓時歪成了一撇。定了定神,她慢慢補完那個「佛」字,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半夜的時候,沈青砂迷迷糊糊聽見推門聲,被上次的事情嚇怕了,她頓時睡意全無,一把摸到枕下的匕首,神經高度緊張。
果然呢……馬奎露出個意料之中的表情,這位沈家大小姐當真厲害,居然連夙王殿下都吃了癟,不知怎的,這樣想著,竟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幸好穆易心思沉重,不曾注意到他臉上的細微表情。
一看之後,他一直提在喉嚨口的心終於重新落回肚子里。衛無雙脖間的傷看著可怕,其實並不深。幸虧阻止及時,劍鋒只是劃破了表層的肌膚,並未傷到血脈和氣管。
百官低著頭,所以除了馬奎和穆易沒有人看見,這一刻的穆成澤臉色蒼白得像雪。擔憂地扯了扯穆成澤的衣袖,卻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手,馬奎嚇了一跳,穆成澤的手冰涼得彷彿沒有溫度。
心狠狠一沉,司書剛才為了救她已經擲出了手中的劍,不會有第二把劍來救她了!
哀莫大於心死,她人還活著,心卻已經死了,在穆成澤說出「打入冷宮」四個字的時候,她的心就支離破碎,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皇後身邊的宮女一死一傷。
沈青砂站起來,笑道:「那我去領早膳,娘娘起來該餓了。」說著跑出門去。
穆易點點頭,「找個廚子替本王做幾道菜送到冷宮去。」
衛無雙噎了一下,弱弱道:「可本……我房中……」
兩人一路無語,只聽見腳底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馬奎不時偷偷打量一眼心不在焉、神色異常的穆易,小心問道:「王爺,可是哪裡不舒服?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馬奎大驚失色,本能地便要衝出去叫人。沈青砂正跌坐在地上,因為撞開了衛無雙的劍,胳膊上血流如注。見此情景,她顧不得傷口疼痛,咬牙撲過去,拼盡全力一把拉住馬奎的衣擺,神色嚴肅,對他用力搖搖頭。
從此之後,他與無雙只能是形同陌路,兩不相干了。
沈青砂卻不知道穆易在想什麼,她背起衛無雙從穆易身旁走過,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僥倖大難不死,現在她只想回房好好睡一覺。
依舊在衣服上擦乾淨手,她放下衣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只怕娘娘還是不肯吃呢。」
「她人呢?」不知哭了多久,衛無雙終於勉強停了下來,卻還一抽一抽的。
馬奎站在桌旁,越發地局促不安。他和沈青砂其實一點都不熟,嚴格說起來連點頭之交都不能算,他們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可現在,他竟然不請自來,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想想真是太過唐突了。
聽見馬奎的叫聲,那人愣了愣,然後快步走了過來,「奴婢不知皇上在此,驚擾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穆易倒也不藏著掖著,將從昨晚到今日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馬奎靜靜聽著,不時點點頭,聽得極為認真。
馬奎連忙低下頭,覺得自個兒有些不厚道,掩飾般地咳了一聲隨口道:「居然有這等事?」
衛無雙仰面躺著,雖然還是沒有睜眼,呼吸卻亂了一亂,顯然沈青砂這番話說到了她心坎中。
穆易冷著臉大步走到沈青砂面前,伸手抓住她手中的食盤,沉聲道:「拿來!」
穆易心中一陣煩亂,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先走吧,本王還有事。」
是司書的聲音!他如夢初醒,急忙轉身往回跑,在門檻上一絆,他幾乎是跌進屋裡的。昏暗的燭光下,只見衛無雙暈倒在地上,司書跪在一邊六神無主,哭得梨花帶雨。
千鈞一髮之際,一把劍破空而來,她大睜著眼睛看著那個黑衣人被一劍穿胸而過,有溫熱的血濺到她臉上。顧不得去擦,她一咬牙爬起來,也不敢回頭去看司書,跌跌撞撞地衝到衛無雙身邊,然而,不等她扶起衛無雙,又一道黑影挾著風聲撲過來。
所以……是他將她送進了冷宮,是他……送她踏上了黃泉路。
早膳,衛無雙沒有碰,然後午膳也原封不動地送了出來,自然它們最終都進了沈青砂的肚子。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沈青砂猛地轉過頭,離她最近的司音正偷偷抬眼望向她。司音沒料到她會突然轉過臉,一時間四目相對,她清澈平靜的目光映照出司音所有的心虛怯懦。彷彿過了許久許久,沈青砂才唇角一彎,眼睛緩緩眨了一眨,轉過頭去。
沈青砂悠悠望著地上的月光,今夜月光如洗,想必明日會是個晴天,「因為我相信,相信衛將軍無罪,相信娘娘會振作起來,相信皇上終能剷除劉靖重整朝綱,我相信啊……真相一定能夠大白于天下,壞人一定會得到懲罰。」她慢慢地說,「最重要的是,我不覺得這裡有何不好。」
衛無雙慢慢站起來,她忽然對著穆成澤緩緩笑起來,低低道:「多謝皇上恩典,但臣妾不願領情!」她突然撲過去搶過床頭掛著的劍,拔劍出鞘,劍鋒一橫便往脖子上抹去,動作乾淨利落得沒有一絲猶豫。
穆易獃獃看著沈青砂,靜靜站了一會兒,忽然低聲笑了笑,垂眸,「本王一會兒讓人送些蠟燭和炭過來。」言畢,將手中一物拋向沈青砂,負手出了門。
衛無雙眼珠動了動。哭?她哭了嗎?臉頰上有些微的涼意傳來。
那聲音輕如囈語,衛無雙並沒有聽清楚,可是,一股寒意莫名地順著脊椎緩緩爬升。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陣陣心悸,雙手交握,很努力很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顫聲問道:「司書呢?怎麼不見司書?」
——這種地方也是人住的嗎?
沈青砂卻連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一眼,不著痕迹地掙開他的手,她面色平靜,淡淡道:「舊傷口裂了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狠狠地推開孫冶臨,卻因為用力過猛從床上跌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堅硬的石板地面上,可她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再次打開孫冶臨來攙扶她的手。她艱難地自己爬起來,赤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滿臉淚痕,她一面哭一面尖叫,瘋了一般將孫冶臨往外推,「我不要再見到你,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你走,走!」
昏睡了一會兒,又發了一會兒呆,正想著時間怎麼過得那麼慢,門「吱呀」一聲開了,沈青砂端著食盤走了進來。
孫冶臨顫抖的手指沒能替衛無雙拭去臉頰上的淚,在就要觸及到的那一瞬,衛無雙突然激動起來,重重打開他的手,哭得聲嘶力竭,「你早知道的,你早知道的,是不是?你們都騙我,都騙我!」
「因為同樣是叫太醫,司畫叫和你叫是完全不一樣的,誰都知道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你的話多半也就是皇上的意思。如今,娘娘已經失勢,不必也不能讓人知道皇上還在乎娘娘。」沈青砂慢慢鬆開緊蹙的眉頭,用她特有的語氣不緊不慢道。
朱水訕訕笑了兩下,「瞧姑娘說的,這不是御膳房做了些吃的,奴才就給送過來了。」
穆成澤整個人一震,不受控制地後退,一步,兩步……直到背抵上桌子,再無退路。目光落在衛無雙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背上……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彷彿長達數百年般地凝望著地上的那人,安靜得讓人難過。
沈青砂微低著頭,神色自若地收拾桌上的東西,看也不看他一眼,更別說招呼了。
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穆成澤緩緩靠上背後的桌子,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託付在那一方紫檀木打造的沉重木桌上,微長的額發垂落在眼前,遮蓋住所有的情緒,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從他口中飄出,「皇後衛無雙及羲和宮眾人……聽旨。」
「你……不去吃飯嗎?」
馬奎一怔,不是吧?以溫文爾雅、性格溫和著稱的夙王爺也會被人討厭?莫非是……他弱弱地試探著道:「皇後娘娘經此巨變,脾氣差些也是難免的,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遠方的天空,眼中似有笑意閃動,「與其為做過的錯事後悔自責,不如想想https://m.hetubook.com.com該怎麼去彌補。奴才告退。」
「你……你說什麼呢……」她扶住桌角一陣眩暈。
沈青砂看著覺得心裏堵得慌,看來,穆成澤還真是很努力地想要多瞞一天是一天。可是,這種虛假的溫暖真的有必要嗎?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孫冶臨很快便趕了來,估計是路上跑得太快,他面色通紅,喘得很厲害。也不等氣喘勻,便急忙去給衛無雙搭脈,手剛伸過去,便被驚了一驚——衛無雙的手冰冷得彷彿沒有溫度。
司書皺起眉,當即就大聲嚷道:「這種地方也是人住的嗎?」
她說:「像您這樣出身高貴,從不曾經歷過飢餓的人,不會知道沒有東西吃是多麼難受的滋味,更不知道糧食來之不易。」
衛無雙身子一顫,茫然空洞的眼神也微微閃動了兩下。
被當成空氣的沈青砂倒是一點也不以為意,窸窸窣窣地忙碌著。過了一會兒,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傳來。衛無雙閉著眼等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終究還是忍不住慢慢轉過身去,屋子裡已空無一人,青砂真的出去了。地上還殘留著一攤深色的痕迹,散發著難聞的藥味。
說完自己想要說的,沈青砂吹熄桌上的蠟燭,整了整衣服,「半夜餓了的話,廚房裡有飯菜。」
他一動不動,僵硬地坐著。即使再害怕,終究還是聽見了答案,世事顛倒如夢,人命賤似螻蟻。舅舅死的那日,他曾跪在雪地里對自己說,再也不會讓自己難過。可是,人生之事,並不是你賭咒發誓、言之鑿鑿,就真的可以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這裏,原本只是想著太後去了,可惜了那張百川琴,恐怕要就此蒙塵。思來想去糾結了一下午,終究還是忍不住偷偷溜過來看了一眼。可是,看著看著便忍不住摸了一摸,摸完之後自然是要彈上一曲,彈完之後……看著懷中的名琴,沈青砂弱弱地嘆了口氣,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把琴抱出來了呢?早知如此當時太后要將這張琴送給她時她就該收下,不知現在這個情形算不算不問自取?是哪個傢伙說的,不問自取是為盜也。該死的!
怎麼辦?電光石火之間,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一把抽出懷裡的匕首,迎著那明晃晃的刀鋒擋了上去,只聽一聲斷金切玉之聲,黑衣人的刀應聲而斷。
穆成澤握緊自己冰冷的手,感受著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原來,要說出來也不是那麼難。
沈青砂給她端來一碗葯,她接過來,看了兩眼,突然「啪」的一聲摔出去,青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褐色的葯汁濺得到處都是。站在她床前的沈青砂自然也未能倖免,白色的裙角上沾了一大塊褐色污漬。
他抬起眼,對著自己瘦骨伶仃的影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他也的確無顏再面對無雙。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僵硬地轉過身,往大門走去。
「王爺,是吧?」
穆成澤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今日去了另一個世界。
是幻覺嗎?這一刻,她好像突然看見一隻小白兔微笑著長出了黑色的毛。甩了甩頭,她想自己是不是睡得太多了。盯著地上的火盆,她皺眉,「可是我明明聽見你和皇叔說,沒有食物沒有蠟燭更沒有炭,做飯都得劈柴,怎麼會有炭取暖?」
原來,她哭了啊,她居然還可以哭……
她說得很平靜,聽的人卻早已捂住嘴,死死咬著唇,仰面不讓眼淚流出來。緩緩眨了眨眼睛,沈青砂的目光穿過衛無雙,繼續平靜道:「她的手腳早已冰冷,瞳孔也開始渙散,可她就是不肯閉眼,直到我對她說『娘娘沒事』,她才安心離去……」
穆成澤驚呼出聲,驚慌失措地撲過去,然而還是慢了半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劍鋒慢動作一樣,一寸一寸割開衛無雙頸部細嫩的肌膚,鮮紅的血頃刻溢出,血的鮮紅映著雪一樣白的肌膚,那樣強烈的對比,觸目驚心,幾乎讓他停止呼吸。
咬著唇,盯著食盤中的食物,這可是她特地去找羅三娘要來的……僵持片刻,沈青砂暗暗嘆息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鬆了手。
看清來人的樣貌,輪到穆成澤發愣了,沉默了一下,他遲疑地問:「沈家小姑娘?」
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眼前的沈青砂沒有笑,她很少不笑,而她不笑的時候,瞳仁格外的黑,像朔月時的夜空一樣,漆黑清冷,淡漠堅強。就好像……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麼,哪怕是天崩地裂,也與她無關。
穆成澤循聲望去,只見月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寬大的白色喪服迎風而立,黑色的長發在身後肆意飛揚。她就這麼淡然悠遠地站在那裡,彷彿這世間的紛擾俱與她無關,那樣的遺世獨立。
司棋、司畫、司書也一一走上前,與沈青砂並排跪著,齊聲道:「娘娘去哪裡,奴婢就去哪裡,請皇上成全。」
青砂嘴角一抽,極為勉強地點了下頭,「奴婢沈青砂,皇上可以喚奴婢青砂,或者司琴。」
面對皇帝這樣奇怪的請求,沈青砂並無半分訝異,只是淡淡微笑著,用她一如既往的語氣輕輕緩緩地道:「皇上請講。」
終於,這日下午,一個小宮女跌跌撞撞地奔進門來,撲倒在地,聲音顫抖,「娘娘,衛將軍……衛將軍被處斬了!」
他腦袋「嗡」的一聲,不知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只一觸手便嚇了一跳,衛無雙渾身滾燙,竟是又發起高燒來,氣息更是微弱得彷彿她隨時都會死掉。手顫抖得厲害,只聽得腦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叫囂著:救命,大夫,來人,快去找大夫來,快……救命……
「娘娘喝了孫大人開的安神湯,還在睡。」沈青砂低眉順目,緊了緊手中的琴,輕巧地避開前一個問題。總不能說自己是來看琴然後一不小心順手抱走了吧?
「若是無雙,無論怎樣本王都不會在意的。」穆易哀哀地嘆了口氣,「不是無雙,是無雙身邊的宮女,本王竟然被一個宮女討厭了。」
一死一傷!一死一傷!穆成澤咬著牙,眼前一陣發黑,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這麼膽小,一句「死的是誰」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因為無論死的是誰,他都無法接受。司書、司棋、司畫三人是與他和表姐一起長大的,一起生活了十年,她們在他心中早已和親人一樣。他已經失去太多的親人了,不能再失去了。
「嗯……也沒什麼特別想聽的,你隨便彈就好了。」
司音心頭一顫,心虛地再不敢抬頭,一個目光的交匯,竟讓她滿頭虛汗。她低著頭苦笑,果然是……很討厭呢。明明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卻總是淺淺微笑著,總是那麼堅強。
——暖意!是啊,這裏真的一點也不冷呢!這真真切切的溫暖——衛無雙後知後覺地環視了一圈青砂的房間,目光掃過桌上那根嶄新的蠟燭,掃過自己剛剛吃完的面碗,最終落在屋子正中那個燒得正旺的炭盆上——溫暖果然是真實存在的,來自這個炭盆。
衛無雙定定看著手帕許久卻沒有接,突然一抬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吸吸鼻子,慢慢綻出一個寂寥的笑,低低道:「也好,早些去投戶好人家,下輩子好好的……不用再跟著我受苦。」
衛無雙的身子早已大好了,可孫冶臨還是不讓她出門,說是吹不得風。衛無雙黑著臉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卻未曾注意穆成澤也數日未來了。
沈青砂停下手,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值不值得……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呢。」
上前兩步從穆易手上接過衛無雙,沈青砂淡淡道:「奴婢送娘娘回去休息,司書姐姐就麻煩王爺代為安葬了。還有這些屍體,也麻煩王爺處理一下,這裏就奴婢一人,實在打掃不過來。」
一碗面,簡簡單單,卧了一個雞蛋。
馬奎微一怔的工夫,司畫已然驚叫一聲,口呼著「太醫」沖了出去。孫冶臨本就因為不放心而一直在殿外候著,如今一聽見司畫的叫聲,什麼禮節都拋在了腦後,直直衝了進來。
沈青砂低頭隨意撥弄著琴弦,「奴婢沒有看出皇上的心情,但曲子可以感受到。」
沉默片刻,穆易緩緩抬起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低道:「回去吧,以後別再來了,讓人看見不好。」說完,轉身邁步向前,馬奎應了一聲,連忙跟上。
她捂住嘴,忍不住喜極而泣,一把拉開屋門,對正蹲在院中生火燒水的沈青砂大叫道:「司琴,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她手指微動,換了一首曲子,接著道:「奴婢認為,既然是誤會就總有能解釋清楚的一天。何況,人活在世上,總會被人誤解、指責、冤枉、憎恨,總有些事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樣,自己明白就好,只要不放棄,總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少女抿著嘴,笑得有些靦腆,「也許皇上會認為奴婢太天真了,可奴婢就是這麼想的。」
沈青砂一點頭,利落地改口,「那,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既是夙王親自來吩咐,御膳房自然是忙得屁顛屁顛,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將他要的幾道菜妥帖地裝進食盒提了出來。
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剛才發生的一切原來都是真的,不是夢!她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啪」的一聲跪倒在穆成澤面前,額頭觸到柔軟的地毯上時,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湧出,一滴一滴滲進厚重的地毯中,她俯身於地,絕望無助,泣不成聲,「皇上,無雙從不曾求過你,這一次,無雙求你,求你把爹爹還給我!」
她驀地收了口,因為她看見火光中,沈青砂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停下手,青砂極輕極輕地說:「不是怕,是已經有人下手了。」
「呃,沒、沒問題,這就做,這就做。不知王爺要什麼菜?」朱水有點捋不直打結的舌頭。
明明是簡單至極甚至可以說粗糙的一碗面,衛無雙卻覺得這是她人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衛無雙匍匐于地,一動不動,穆成澤的話她也許不想聽見,也許根本沒有聽見。
沈青砂愣了,她沒想到那日穆成澤隨意打發給她的這把匕首居然是柄神兵。黑衣人也愣了,看著自己手中只剩下一個刀柄的刀,一時間有些發矇。
纖細的小手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沈青砂像長輩安慰著懷裡的孩子一樣安慰著傷心難過的衛無雙。生活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難以言喻的委屈痛苦一夕之間降臨,也許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命運如此不公,蒼天是不是真的瞎了眼,可是……能哭就好,能哭就證明還活著。
穆易在冷宮大門前站定,看著那紅漆剝落的破舊大門微微發起怔來,那雙黑白分明、清澈淡漠的眼眸彷彿又出現在眼前,進門之後……要說什麼呢?
堂堂晏國的夙王殿下瞬間傻了。這,這,這是什麼情況!這個丫頭做錯了事,居然還敢瞪他?!瞪他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摔門!
衛無雙終於抬起來頭,她跪得筆直,倔強地與穆成澤對視,眼中淚光閃爍,卻愣是咬緊牙關昂著頭,不再讓一滴淚滑落。
穆成澤也笑了一下,「也是。」他真是病急亂投醫了,自己想不明白的問題,卻來問一個小孩子。
穆易頓時被噎住。堂堂晏國夙王爺無比尷尬和圖書地向前伸著一隻手,徹底石化在寒風中。一陣北風呼號著刮過,聽在他耳中彷彿嘲笑。僵硬了好一會兒,穆易無比抑鬱地頹然垂下手,剛才只是覺得,這次卻無比確定,他是真的被討厭了。
果然,他剛剛坐定,穆易便沉著臉出列,朗聲道:「臣有要事上奏。」
暮色四合,蕭條的院子里,沈青砂側身對著他們,正挽著袖子在洗衣服。天寒地凍、呵氣成霜的天氣里,她的雙手浸在冷水中,凍得通紅。纖細的藕臂上纏著白色紗布,不知怎的就讓人心中一酸。
一點也沒有被戳穿的尷尬,沈青砂笑容不變,「我還以為娘娘在睡覺呢,原來娘娘都聽見了呀。」
在門前獃獃站了許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而後悄無聲息地從門前退開。
孫冶臨被衛無雙推得跌坐在地上,然後他就這麼木木地坐著,突然覺得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無雙的哭訴指責入耳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萬箭穿心……遍體鱗傷……
馬奎說了那麼長一段話,一時間自己也有些感慨萬千,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自負才華,也曾對著衛將軍這般侃侃而談。當年……如今……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可是——這是人之常情吧?
娘娘?哪來的娘娘?無雙都已經被廢掉了啊,哪裡還有什麼娘娘?
屋門口傳來兩聲尷尬的咳嗽聲,馬奎推開虛掩的門,有些不自然地走進屋子。
沈青砂笑了笑也不再多說,徑自從朱水手中接過食盒,走進廚房,打開盒蓋,將食盒中的飯菜一盤一盤取出來,擱在桌上。看著那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雖然涼了還是能聞到淡淡香氣的美食,沈青砂咽了咽口水,依依不捨地走出去將食盒還給朱水。
穆易這才抬起頭向她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碰,沈青砂神色淡淡的,並未如一般女子一樣迅速移開目光,穆易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墨色的瞳仁里分明沒有一點情緒,他卻莫名覺得,大概……也許……這個宮女有些討厭他。
隨手摸了摸手邊的一個紫檀木箱子,沈青砂低著頭慢慢道:「自然是……有用的東西。」
怎麼辦?無論哪種答案都不是他能夠接受的。
她說:「奴婢曾經三天三夜沒有東西吃,差點餓死,所以奴婢最討厭浪費糧食的人。」
「娘娘,娘娘……」是司棋匆匆奔過來的聲音。
馬奎低著頭,眼睛亮晶晶的,怎麼辦?真的很好奇啊,夙王究竟幹了什麼傷天害理、慘絕人寰的事情,居然讓那麼淡漠冷靜的人都討厭了?隱藏起自己的八卦之心,他一本正經地看著穆易,「王爺可以把整個經過說給奴才聽聽嗎?也許奴才能幫王爺排憂解難。」
蹲下身,撥了撥盆中的炭火,沈青砂慢吞吞地說:「就因為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才騙他呢。因為我要借夙王爺的口,讓這宮裡的人都知道,皇后在冷宮過得生不如死。」
孫冶臨的醫術果然極佳,翌日清晨衛無雙當真退了燒,並醒了過來,只是這次醒來后,這位大小姐的脾氣突然變得極其惡劣。
哥哥,你告訴我,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慈悲的佛,為什麼那些善良正義、努力奮鬥的人還會遭遇不幸?
「剛才……」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馬奎迅速找了個話題,「你為什麼阻止我?」
這是沈青砂第一次對他說這麼多話,穆成澤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個纖弱無害的小女孩,背上似乎有颼颼涼風吹過。與上次一樣,沈青砂的話看似隨意而說,卻又句句意有所指,簡直就像是為了解開他的心結而預先擬好了腹稿一樣。
「不可能,不可能……」衛無雙喃喃自語,突然大叫一聲,「我不信!」聲音高亢尖利,卻在最高處戛然而止,仿若斷腸一樣的悲鳴。
對於他的動作,衛無雙半點反應也沒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司書形容得沒錯,她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像靈魂被抽走了一樣,躺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具沒有生命的皮相。無論和她說什麼,她都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黑洞洞的瞳仁里像是藏著一個黑暗的旋渦,讓人一看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出了羲和宮,去了一趟麟趾閣。片刻后馬奎便來了,帶了兩輛馬車來,說是奉皇上旨意來送她們去冷宮。
然而「晚安」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沈青砂鎖骨處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低聲問:「司書姐姐,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奴婢的哥哥說,當你想不明白做一件事是否值得的時候,就做自己認為應該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這樣就不會錯。」
「夙王剛剛讓人送了娘娘最愛吃的松鼠桂魚過來,娘娘要吃嗎?」
沈青砂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的胳膊也在流血,傷口只怕比衛無雙要嚴重十倍,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她。一點一點垂下眼瞼,用沒受傷的手撐著地面慢慢爬起來,她無聲地緩緩走開。
司書從沒有覺得這麼恐懼過,當衛無雙眼睛不眨的時候,看上去就好像……好像已經死掉了一樣。
「奴婢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是皇上隨便這麼一問,奴婢便隨便這麼一答。」她緩緩抬起頭,與穆成澤對視著,笑意嫣然的眼眸清澈見底,「皇上是否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了?」
沈青砂沒有理會,腳步不停地往前走,頭也不回道:「不必了,謝王爺好意,奴婢身份低賤,別糟踐了這麼貴重的東西。」
這一天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天,堂堂夙王在這一天拋棄了自己一直信奉的「君子遠庖廚」的聖訓,第一次踏足了御膳房。
再也無法抑制,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渾身力氣,衛無雙突然重重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沈青砂,很大聲地,很難過地,哭了。
「是啊,本王覺得心裏堵得很。」穆易揉揉太陽穴,苦笑道,「大概是因為……她對本王的討厭那麼理所當然,讓本王即使莫名卻連反駁也不能吧。」
「昨晚,您昏迷的時候,有刺客來行刺,司書姐姐和那麼多的黑衣人戰成一團,縱使她武功高強也還是多處受傷。我想帶著娘娘悄悄逃走,可還是被一個黑衣人發現了,為了救我們,司書姐姐不管不顧擲出了手中的劍……那樣的情況下,失了武器意味著什麼,相信娘娘比我清楚……」她垂眸望著明明滅滅的炭火,繼續說道,「王爺趕到時,司書姐姐已經倒在了血泊里,我爬過去就看見她渾身是傷,腹部被一劍貫穿,可她還沒有死。她就那樣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眼睜睜看著血從自己的身體里一點點流出……」
馬奎走了,留下穆易一個人在寒風肆虐的路口獃獃佇立。他思考著馬奎說的最後那句話,不如想想該怎麼去彌補,彌補……終於靈光一閃,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衛無雙藏在被子下的手指隨著她波瀾不驚的聲音一點點握緊,眼角似有盈盈水滴在燭光搖曳中閃著微光。
正打算翻個身面朝里的衛無雙身子頓時一僵,幾乎是同時,房中燈光忽地亮起。透過眼縫,衛無雙看見沈青砂站在桌邊,手中的火摺子正從蠟燭上離開。
說話之人穿著樸素的白衣,不知是不是因為瘦,下巴看起來尖尖的,臉色也極為蒼白,怎麼看都是一副羸弱的模樣,只除了那雙眼睛,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著,不卑不亢。
馬奎神色有些黯淡,「王爺聖明,奴才確是自己過來的,皇上不知道。奴才只是想來……來看看。」
聽完之後,馬奎很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后抬起頭,板著一張娃娃臉,無比誠懇地說:「王爺,恕奴才直言,若是奴才,也會討厭您的。」
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站著的臣子,穆成澤眼中微光一閃,「此事涉及人命,又事關後宮安危,實在重大,所以——麻煩輔國公了。」
在黑壓壓跪滿一地的人群中,一個人緩緩起身,在壓抑的哭泣聲中平靜地走上前去,直走到穆成澤面前,慢慢跪倒,叩首,「奴婢願陪娘娘同去冷宮,請皇上成全。」一纖弱瘦小的人兒擋在衛無雙身前,竟隱隱生出一種保護的姿態。
幫著沈青砂把大大小小十來個箱子搬上馬車,大冷的天愣是給累出一身汗來,馬奎不由得好奇,「這麼多,都是什麼呀?」
穆成澤沉聲試探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那是……衛無雙的心情吧?看不見光的悲傷與絕望,透過空氣一點點瀰漫開來。她一直沉睡恐怕只是因為不想醒來,現實那麼殘酷,何不長眠不復醒。
「你醒了……」一直守在她床前的穆成澤大喜,連忙伸手去扶。
然而,她突然聽見一聲極壓抑的哭聲,那是……像幼獸一樣的哀號。腳步不自覺地一頓,沈青砂第一次知道,原來人也可以這樣哭的。
發揚從孫冶臨身上學來的堅持不懈精神,沈青砂繼續自顧自說著:「外面都在傳衛將軍是冤枉的,我不知道娘娘怎麼想,可若有人說我爹殺了人,我定然是一個字也不會信。別說案情疑點重重,就算全天下人都認為我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我也一定要親自去查證。若我爹真的含冤受屈,我必親手找出害他之人,為他報仇。即便最後證明爹真的殺了人,我也相信爹一定有他的苦衷和迫不得已。」
「誰在那裡?」馬奎突然叫了一聲。
從石化狀態恢復正常的穆易氣得直發抖,憤憤地站起身,衛無雙想去拉,卻沒能拉住,眼睜睜看著他頭頂冒煙地大力摔上門。衛無雙顫了顫,可憐了那扇門。
皇帝不說話,下面的百官更是屏氣凝神,整個大殿之中鴉雀無聲,安靜得有些瘮人。
不遠處的打鬥聲清晰可聞,她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突然感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腳下一絆,摔倒在地,衛無雙也摔了出去。
穆易看著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沈青砂卻突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宮門要關了,王爺不回府嗎?」
「都流血了,怎麼會沒事?你一個小姑娘,萬一留疤就不好了。」穆易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很誠懇地遞過去,「這是上好的金瘡葯,治療刀傷效果很好的。」
等了半晌等不到沈青砂回答,馬奎自嘲一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司書嘴角抖了抖,似乎想要笑一笑,卻最終沒能笑出來,就這樣緩緩合上了雙眼。
眼角的餘光掃到她白色的衣裙緩緩飄過,突然一道扎眼的紅色闖入眼帘,穆易本能地一把拉住她,脫口道:「喂,你受傷了?」
少女躺在地上,滿身傷痕,腹部一道巨大的傷口正涓涓地流著血,而她周圍躺著五具屍體。她還有著微弱的呼吸,卻已是氣若遊絲,救不過來了。
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尷尬,過了許久,穆成澤彷彿下了很大決心,嚴肅道:「青砂,朕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很是無語地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食盤,沈青砂覺得自己大概是視力太好了,不僅看出了那一絲絲的挑釁,還看出來這位前皇后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
衛無雙身子一僵,繼續閉目假寐。
「不要再叫我娘娘了,這裏不是羲和宮,我也不是什麼皇后了。往後,你我二人相依為命,你若不嫌棄叫我一聲姐姐便好。」
世事真是諷刺,衛無雙賞了宋知秋一個貴嬪的殊榮,而宋hetubook.com.com毅回報的是,用一封奏摺將衛廷以通敵叛國的罪名送進了地府。然後,在今天,衛無雙的婢女和宋知秋的婢女用同樣的語氣說出了同樣的話。
有人應了一聲,慌亂地奔了出去,應該是司書吧。
到下午的時候,司書開始覺得不對勁,從衛無雙醒來到現在,她沒有說過一句話。不,不只是不說話,她根本就是不吃不喝,不哭不言,就那樣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躺著,眼睛也是過很久才微微眨一下。
穆成澤一愣。
一日未進食的胃不受控制地輕輕一抽,衛無雙喉嚨微動,終究還是生生忍住了。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她繼續閉目假寐,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固執。
穆成澤笑完這一聲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哭了,卻原來只是自以為是的想法。她根本無法控制,那麼多的淚像流不盡似的,直哭得她幾乎背過氣去。
「皇上,宮女司書忠心護主,臣懇請皇上將她厚葬。」終究還是穆易開口打破了這死水一樣的沉寂。
突然,那黑衣人身形一動,沈青砂緊張地握緊手中匕首,準備拚死一搏。孰料,那人大睜著眼喉間發出嚇人的聲音,緩緩撲倒在地。她一愣,然後看見一張風神俊秀、陌生又熟悉的臉從那人身後露了出來。
而司琴……無論如何,他也想象不出那個小丫頭死去的樣子。他一閉上眼就想到幾日前,她狐狸一樣笑著對他說:「皇上可以答應奴婢一件事嗎?」那個孩子,她是沈子寅的女兒,她本是可以出宮的,就因為他的請求所以去了冷宮。
寒冷的風吹在臉上很冷,穆易覺得自己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冷卻,馬奎說的,他沒有想過,從來就沒有想過。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是見死不救,他……也是兇手!
穆成澤匆匆趕到時,羲和宮因為衛無雙的暈倒而亂成一片,所幸衛無雙只是急怒攻心,並無大礙。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緩緩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想要坐起來。
在穆易面前站定,她很標準地行了一禮,「王爺不必擔心,娘娘無礙,只是喝了孫太醫開的葯,要睡到明早才會醒來。」
度日如年般地過了許久,穆成澤突然笑了一聲,極輕的一聲,在這安靜到了極致的氣氛里卻顯得格外清晰突兀,炸雷一般劈在每個人心頭。一時間,眾人心中均七上八下起來,後宮之中發生這麼大的事情,穆成澤卻不怒反笑,實在令人摸不透這位少年天子的心思。
閉了閉眼,沈青砂重新執起筆,龍飛鳳舞地寫完后隨手將筆一拋,換了身白衣施施然出了門。一陣清風微微吹起桌上的宣紙,墨跡未乾的大字像要透紙而出——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蹲下身,沈青砂淡定地收拾掉地上的碎片,轉身出門。
小小吐了吐舌頭,沈青砂笑得可愛,「我騙他的,搬出來時我將小廚房裡的米面炭火全搜刮來了,足夠我們用大半個月的。」
「無雙,不是的,不是的……」他手足無措地解釋,想要按住情緒激動的衛無雙。
學醫之人自然知道這是傷心過度所致,這種癥狀可輕可重,輕者一兩日便好,重者可能以後都會這樣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
裊裊琴音中,他似乎看見青砂身著的那襲白衣上,有一種清氣慢慢瀰漫開來,如青草晚露,山澗晨霧,是一種獨存於天地之間攝人心魄的清,就好像這人世間的污濁都不能靠近她分毫,即便往她身上潑再多髒水,她依然可以清若浮雲,凈若菩提。
取了葯和紗布出來,即使單手也不影響她熟練地給自己包紮,打了一個精緻的蝴蝶結,她鬆開口中咬著的紗布,淡淡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
「啊?」他回過神來,怔怔地問,「很明顯嗎?」
往裡走了兩步,她俯身去看那尊倒在地上的泥塑觀音,那慈悲為懷的微笑,如今看來,竟似一種淡漠的冷笑。
「娘娘還是不吃嗎?」她微笑,「那奴婢吃了,您什麼時候餓了叫奴婢。」
忙碌了這大半天,青砂和司書總算是鬆了口氣,緊張的身體一旦放鬆只覺得渾身酸痛、疲憊不堪,於是草草吃了點東西,兩人打算早點休息。
穆易嘴角抽搐,眼角也抽搐,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當著他的面就敢這麼扯謊,當他是聾子嗎?不過,他也的確不好意思開口說這菜是他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而吩咐朱水做的。向一個宮女道歉這種事情,實在是說不出口,太沒面子了。
「冷、冷宮?」
穆易停下腳步,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馬奎,本王大概是被人討厭了。」
司書頓時說不出話來,臉色悶悶地抱著衛無雙坐進馬車裡。
穆易呆住了,這是親身經歷過一場屠殺的人應該有的表現嗎?
目光在穆易和朱水身上打了個轉,沈青砂微微一笑,轉向穆易,盈盈一禮,「多謝王爺,王爺胸襟寬廣,奴婢慚愧。」其實她也並不是真的那麼討厭這位夙王殿下,不過形勢所迫,需要利用他來達成自己的一點小小目的,當然也確實是藉機發泄了一下近日的負面情緒。
按照皇上的吩咐,宮婢內侍都被帶走了,司棋司畫也沒能留下,因為皇上說冷宮之人怎用得著四個宮人照顧,便將司棋司畫收在自己身邊伺候了。偌大的羲和宮頓時變得冷冷清清,連腳步聲都聽得格外清晰。恍惚間,只聽得司琴在外間進進出出,很是忙碌的樣子,卻不知是在做些什麼,而她也實在沒心情去關心。
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定是哪裡出了錯!她伏在床沿,哭得不能自抑。
穆易神思恍惚間,腳下一滑,踉蹌間瞥見不遠處有個人正站在牆角發獃。站好了定睛看去,只覺那瘦削的背影分外眼熟,似乎是——「馬奎?」他慢慢走過去,不確定地叫了一聲。
黑暗中看不見衛無雙的臉可疑地一紅,「餓了,還冷。」
穆成澤沉默地看著齊齊跪在自己面前的四人,目光掃過全場,淡淡問道:「其他人呢?」
聽穆成澤說完,沈青砂輕輕笑了起來,「原來是這件事情。皇后和皇上對奴婢有大恩,不用皇上說,奴婢也會這麼做的。」
那聲音彷彿有著神奇的力量,「太醫」兩個字一入耳,孫冶臨的手便瞬間停止了顫抖。他苦笑了一下,終於……想起來了,他便是大夫,是晏國最好的大夫。
一句「本王」嚇得那不耐煩地轉過半個身子的小廚子差點切到自己的手指,他慌慌張張丟了手中的菜和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奴才不知王爺駕到,叩見王爺。」
司書一步也不敢離地在床邊守著,生怕衛無雙再做出什麼過激之舉,然而這次醒后,她卻很平靜,不哭不鬧,只是大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屋頂,不知在看什麼。
穆成澤微怔,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連你也看出朕很難過?看來朕還真是失敗。」
回答他的是一室寂靜,終是再無人上前。
沈青砂環視著佛堂。曾經那麼端莊肅穆的佛堂,如今被砸得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出往日的風光。
回屋換了葯,沈青砂藉著暗淡的月光推開衛無雙的房門走進去。房間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沈青砂卻突然停下腳步,笑了笑,輕聲道:「娘娘既然醒了,為何不點燈?」
沈青砂蹲下去收拾一地的狼藉,一邊收拾,一邊道:「既然娘娘不想用早膳,那奴婢就先出去了,午膳時再來問候娘娘。」
清澈沉靜如湖面一樣的瞳孔中映照出他的面容,讓他瞬間失卻了所有言語的能力,只能獃獃地聽著。直到步履沉重地走出冷宮的大門,那眼神依舊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讓他無比心虛,自慚形穢。
放藥箱的時候,沈青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梳妝鏡,動作不由一僵,眉頭微微蹙起——新換的白衣上血跡點點,有她的,也有衛無雙的。鮮紅的血漸漸乾涸,變成暗黑色——不潔的顏色,令人噁心的顏色。
她眨眨眼睛,笑得天真無邪,「奴婢要是不跟來,娘娘豈不是真要餓死了?」
「大將軍衛廷私通羌國,意圖謀反,當誅九族。然,朕念及舊情,且有太后懿旨,著免皇后死罪,即刻削去皇后之位,打入冷宮,羲和宮眾人悉數充入其他各宮。」
衛無雙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伸出手端起一碗粥,低頭看著手中的粥碗,粗糙至極的手感,她緩緩眨了眨眼,手一松,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沈青砂一愣,還來不及反應,又一隻碗在她腳邊摔得粉碎,滾燙的粥濺到腳背上,她一抖,衛無雙順手一拂,兩盤小菜也摔在地上,頓時一片狼藉。
「娘娘,我……」
沈青砂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遞過去,「皇上命人將她厚葬了。」
搬去冷宮之後的日子定然是不會好過的,這宮中之人最是勢力,衛無雙一個家破人亡的廢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們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受人白眼、樣樣短缺是一定的,能保證一日三餐正常供給,她就謝天謝地了。
沈青砂眨了眨眼睛,突然眼睛一彎,笑得有些狡黠,「不過,既然這不是皇上的旨意,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託付,那麼相對的,皇上可以答應奴婢一件事嗎?」
沈青砂嘴角帶笑目送朱水肥胖的身軀一顛一顛遠去,笑容溫和如水,慢悠悠道:「王爺,您可真是太為難朱總管了,如今這宮裡沒人願意再和我們扯上關係。」說完,走回水盆邊坐下,挽了袖子繼續洗那些洗了一半的衣服。
瘦弱的少年轉過身來,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當真是馬奎。抬手阻了準備行禮的馬奎,他問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皇上讓你來的?」話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對,搖搖頭道,「不對,皇上不會讓你來的。」
穆成澤一如既往地踩著更聲走進來,剛邁進大殿,他便感到今日殿中的氣氛有些怪異,太安靜了,而且壓抑。只餘光隨便一瞟,他便看見了自己親愛的小皇叔——素來以溫文爾雅著稱的夙王殿下此刻正臭著一張臉站在隊列最前面,一副想要揍人的兇狠模樣。
沈青砂的確很忙,她忙著收拾行李。雖然穆成澤沒有說什麼時候搬,可是,死賴著不走這種事情,想必以衛無雙的個性也是決計不肯做的。
那人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她藉著月光看清了來人,愣了愣,「娘娘?外面那麼冷,過來怎麼也不披件衣服?」
「奴婢遵旨。」她抬頭淺淺微笑,露出腮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皇上想聽什麼?」
衛無雙從那天起就發起燒來,只是傷口感染引起的輕微低燒,並不嚴重,在孫冶臨的悉心照料下熱度很快退了下去。可是,人卻一直不見醒來。
「衛將軍通敵叛國,皇上下旨處斬,十日前就已經處決了!」
司書和馬奎看得目瞪口呆,沈青砂的動作太過嫻熟了,像是做慣了這種粗活的。司書倒還好,馬奎卻是知道沈青砂真實身份的,於是心頭疑雲陡生,這種粗活只要是稍稍有些地位的婢女都不必做,為什麼她一個千金小姐卻做得如此理所當然?
「皇上言重,青砂只是個奴婢,皇上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
沈青砂嚇了一跳,一轉身只見穆易站在她身後,目光冰冷。嚇!這傢伙屬貓的嗎,走路怎麼沒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