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司音才緩過來,方才激動的情緒早已蕩然無存,勉強笑了笑,「沒想到這麼久了,你還一直供著司膳的靈位,真是有心了。」
懷月登時嚇得臉色都變了,急忙迎上去,一眼瞧見沈青砂腫得老高的半張臉,聲音霎時便帶上了哭腔,「小主,這是怎麼了?」
嘆了口氣,她扶起二人,「你們沒做錯任何事,我是真的想放你們走。一旦入宮,我便連自己都保全不了,更何況你們。你們跟著我即便僥倖不死,也要一輩子寂寞老死深宮,這樣的生活你們願意嗎?」
「我沒有說過,但我肯定皇上知道,我和他之間很多事情從來不必說得太清楚。」因為有些話即便心知肚明,一旦說出來還是很傷人。她和穆成澤在一起,說白了其實是各取所需,可若不挑破,總還能覺得溫暖。
抽了抽鼻子,她用半邊臉勾出一個有些滑稽的笑容,聲音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好在我福大命大,這樣都能活下來。古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覺得蠻有道理的,自打入了宮,我吃到了好多好吃的,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還存了好多的錢。所以,我一直都說,皇上您真是個好人,我特別感謝您。」
呆了好一會兒,衛無雙才明白她的意思,愕然道:「你懷疑……和南渭郡王有關?」
被她這麼一說,宋知秋隱約記起來些,忙道:「都說女大十八變,妹妹這兩年變化真大,你要不說,我可真是不敢認。」
走到門口的某隻小狐狸突然轉過身來,笑得無邪可愛,「皇上這麼擔心臣妾的話,不如親自送送?」
有點失望,卻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沈青砂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她沒有再說話,衛無雙卻問道:「你又為什麼不走了?」
話剛說完,外間菜已經擺上桌了,沈青砂眼睛一亮,麻利地跳下軟榻,笑眯眯奔著好吃的去了。
「嘖,小丫頭還記仇!」穆成澤搖搖頭,渾身上下找不出半點皇帝的樣子,「最近你多刺|激她一下,朕怕她學乖了沒那麼衝動,她要是不動手才讓人頭疼。」
環顧宋知秋身後的宮女,沈青砂眨眨眼,天真無邪地問:「怎麼沒有看見桃蕊姑娘?兩年多沒見,我可真想她了呢,姐姐不介意青砂去你宮裡坐坐吧?」
沈青砂難得被人說笨卻不覺得生氣,反而還挺開心的,「既然皇上這麼了解我,那就直接賞我好多好多的錢好了。除了好吃的,我最喜歡錢了。」世人皆愛財,但很少有人說自己愛錢說得這麼坦然,沈青砂不愧為穆易口中的奇葩。
聽她說得輕鬆,穆成澤越發內疚,如果不是為了幫他,青砂怎麼會受這麼大的侮辱。指節輕輕劃過她紅腫的臉頰,輕聲道:「對不起,朕……」
沈青砂站起身,臉上掛著熟悉的笑容,那種乾淨乖巧讓人由心覺得舒適的笑容,說:「大概也死了吧,誰知道呢。」
「人死不能復生,妹妹節哀。」拍拍她的手,宋知秋搪塞道。
沈青砂心裏有很多秘密,他想要了解真實的青砂,可只看見她難過那麼一點,他便已經不忍心。青砂隱瞞的一定是讓她很難過很不願想起的事情,自己這樣去逼她挖出那些傷心的回憶,會不會太殘忍了?
低著頭窩在穆成澤懷裡,沈青砂低垂著眼,明明是裝的,明明這樣的傷根本不算什麼,為什麼會真的感到委屈?咬咬唇,她壞心眼地藉機用力掐穆成澤的胳膊。
緩緩鬆開緊抿的唇,沈青砂面無表情,聲音平平,「安昭容是最近太閑了嗎,跑這兒來扯七扯八的?嬪妾還有事,就不陪昭容閑聊了。」
這個問題沈青砂真不想回答,於是笑著站起來,「走吧,陪我去見見衛姐姐。」
一直提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里,好了,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和激化矛盾了。
沈青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近三年前選秀時青砂曾住在姐姐隔壁,只是沒有姐姐這麼好的運氣。」
沈青砂又轉向淑妃右手邊第一位,低眉垂目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嬪妾沈氏青砂給賢妃娘娘請安。」
「好了,走吧。」滿意地站起身,宮轎已早早候在宮外了。
面對衛無雙如此反應,沈青砂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聲音平平道:「這樣的交易,我做過很多。說實話,每個和我做交易的人對我的評價都不錯,因為我只要接受了交易,就會儘力做到最好。我付出自己的勞動,換取我想要的,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白芙端著一盤新出爐的山藥糕走進來,沈青砂頓時來了精神,翻身起來拈起塊山藥糕,隨口問道:「對了,這宮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穆成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心情十分複雜,這些事從沒聽她說過,「你為什麼會告訴朕這些?」他很緊張地等待著答案。
剛坐了沒一會兒,孫冶臨便急匆匆奔了進來。一眼瞧見沈青砂腫得發亮的半張臉,也是嚇了一跳,連禮都忘了行。
捂著臉摔在地上,沈青砂咽下口中的腥甜味,內心叫苦不迭——這女人下手真夠狠的,要不是她反應快,藉著摔倒之勢化去大部分氣力,這一巴掌打實了可不得打掉她幾顆牙?懷月這丫頭動作怎麼這麼慢?穆成澤要是再不來,她這次怕是真的要玩火自焚了。
穆成澤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他終於知道劉珝當初為何會放青砂出去了。這個死小孩沒騙他,撒嬌這招她果然用得爐火純青。
「不只是靈位哦,還有骨灰罈。姐姐與葉楚也算交好,既然來了也上一炷香吧。」全然不覺得將骨灰罈供在自己寢宮有什麼問題的沈青砂一邊說著一邊點了香遞過來。
「我在說什麼,沈貴人這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不明白,何必遮遮掩掩、揣著明白裝糊塗呢?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本宮覺得這話實在在理,妹妹覺得呢?」
嘆息一聲,沈青砂不無惋惜道:「其實我差一點就走掉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後關頭出了點意外。」
「臣保證,絕不會留下疤的,小主放心好了。」
猛然抬頭,目光里滿是難以置信,衛無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努力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一絲說謊的痕迹,然而對上的卻是那麼清澈坦然的目光。她感到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終於生出一種叫惱羞成怒的情緒。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是連發火也不能的。
懷月自然是立刻向著風箏落下去的方向追去了。
宋知秋停下腳步,「妹妹何事?」
一拍手,沈青砂做恍然大悟狀,「哎呀呀,皇上這麼為難的樣子,莫非是怕在羲和宮見到衛姐姐?」
拿起身旁的兩個小匣子遞過去,她淡淡道:「這裏面是你們的賣身契,還有十兩銀子。」
強撐著昂起頭,不避不閃地與宋知秋對視,「安昭容,今日你位分比我高,你動手打我我不能還手,不過,這一巴掌我會記住,你不用擔心我沒機會還你。還有麻煩你嘴巴放乾淨一點,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娘,莫非安寧侯家的家教就是教會你罵娘?」
抬手一指敞開的櫃中一件淺粉色的衣裳,「拿那件過來吧,顏色素雅也喜慶。」
懷月抱著花進來,和*圖*書一愣,忙走到床前,「小主,你這是怎麼了?」
呆了三秒,穆成澤看著她那義正詞嚴的小模樣,真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就是不會下棋,居然也能被她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不過,沈青砂竟然不會下棋,這件事真是讓人忍不住想笑啊。
穆成澤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個來回,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莫非你棋藝太差,拿不出手?」
最後她終於晃到上林苑,開始放風箏。她的風箏放得出奇的好,也不用懷月幫忙,不一會兒就放得極高。
懷月走了,穆成澤忍不住搖搖頭,「都傷成這樣了,還惦記著這些事。」
羲和宮中,懶得連骨頭都快軟掉的沈青砂趴在床上,滿臉抑鬱,哀哀地嘆了口氣,真不知道這宋知秋是不是轉了性了,這次居然這麼沉得住氣,再不出手,她都要熬不下去了。
「喲,沈貴人好大的小姐脾氣呀,這是要嚇唬誰呢?」宋知秋惺惺作態,對身後的美貌宮女嬌笑道,「小玉啊,你可要多學著點,這人哪,運氣來了,即使出身再低賤也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呢。不過啊,你娘只是個村婦,沒有教會你那煙視媚行的功夫,真是可惜了這一副好皮相。」
「離開?」衛無雙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她不得不承認,這真是非常有誘惑力的一個詞,只是……她搖搖頭,「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
迅速地反省完,她點點頭,下一秒已經換上了沈青砂式溫柔友好的笑容,氣定神閑地跟著懷月走向會客廳。不管這個音才人是來幹嗎的,敵不動我不動總不會錯。
馬車轆轆滾過青石街道,沈青砂撩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前後都是華麗浩蕩的儀仗,前面有執禮官開路,四周有侍衛護駕,原本攤販雲集的街道如今兩側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們。她面無表情地放下車簾。穆成澤還真是極盡鋪張,這麼大的排場接她入宮,想必她人還未進宮門,宮中那兩位便已對她上心了。
懷月應聲抹了下眼角,便要往太醫院跑。
司音點點頭,繼續哽咽道:「那時候我求了皇上好多次讓我去看看娘娘,可皇上就是不允。」
抬手一推兩人,低聲道:「走吧。」
馬車停在了偏門外,皇宮等級嚴苛規矩繁複,除了皇后之外的妃嬪是只能從偏門進的。
捂著腦袋,沈青砂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在心裏用飛鏢把穆成澤戳了個遍,而後覺得心情平靜多了。
孫冶臨頓時大窘,訕訕笑著違心地恭維道:「皇上真是了解小主啊,微臣下去開藥方了。」
「估摸著會有賞賜下來,我去門口看著。」穀雨笑著邊說邊退了出去。
衛無雙不知自己該感到開心還是難過,她是一直希望穆成澤和沈青砂能在一起的,可她沒有想過沈青砂心中原來曾經住過一個人。沉默了許久,久到沈青砂以為她不會說話了,她才澀聲問:「那個人……怎麼了?」
沈青砂一路翹著嘴角,溜溜達達往羲和宮走,冷不丁旁邊突然躥出一個人,出手如電「啪」地一記敲在她額上,「又幹什麼壞事了,瞧把你樂的?」
「是不是很疼?」穆成澤立刻低頭看她,眼神里全是自責和心疼,「朕沒想到她會這樣發瘋,對不起,讓你冒這麼大的險。」
沈青砂抿了抿唇,眼中笑意有些空,「是啊,很愛。因為……我窮怕了。沒有錢的日子,真的很可怕很可怕。」
「我本來就是沈家小姐啊。」沈青砂微微一笑,含糊帶過去,「倒是你,怎麼就成音才人了?司棋和司畫兩位姐姐都沒和我說一聲。」
「小主,安公公剛剛來傳話,說皇上讓您晚上去麟趾閣一起用晚膳。」穀雨端了茶點走進來。
本能地一讓,沈青砂有點呆愣,剛才明明沒有覺得很疼,怎麼被他一問,好像突然就疼得厲害起來了?她點點頭,怯怯地看了一眼宋知秋,模樣真是委屈可憐極了。
「皇後娘娘被廢之後,我被分到安昭容宮裡……」她低頭迅速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幸好皇上垂憐。」
穆成澤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抽動。
可憐的皇帝陛下再次有幸領教了一下小白兔瞬間變狐狸的巨大衝擊。看著那丫頭笑眯眯地晃出去,穆成澤無奈搖頭——他怎麼忘了這丫頭心眼其實比針還小,最是記仇,報起仇來可是從來都不含糊的。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皇帝?!沈青砂咬碎一口小銀牙,默默遞過自己的手去。古人說得好,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好吃的,她忍!
小白迅速抬起腦袋,很亢奮地喵了一下,一雙貓眼賊亮。
「姐姐還要說我?昨天聽衛姐姐說的時候,可把我給驚得不輕,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千金小姐嘛,若不是皇上封你為貴人,你還打算瞞我多久?」穀雨有些憤憤。到底是一起從冷宮出來的,即便沈青砂身份突然大轉變,沒外人時一時還真拘謹不起來。
正低著頭出神的美人聞聲抬起頭,看到沈青砂亦是好生激動,連忙站起來,「果然是你,方才在瑤華宮我就瞧著像,但沒敢認,回宮后越想越覺得像,忍不住就過來看看,原來真是你,你怎麼成了沈家小姐?」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堂堂的沈家大小姐。」宋知秋滿眼不屑地掃了她一眼,一句話說得陰陽怪氣,咬字更是奇怪得緊,似乎話裡有話。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
看著樂不可支的穆成澤,沈青砂嘴角抽搐了兩下,黑了一張臉,垂眸道:「皇上慢慢笑,臣妾先行告退。」
手握成拳,穆成澤真的很想一把捂住她的嘴,對她說「別說了,別再說了」!
兩名婢女捧著匣子,獃獃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音才人?方才在瑤華宮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淑妃、賢妃和安昭容身上了,對其他的妃嬪們可是半點也沒注意,真是慚愧。
果然如宋知秋所料,沈青砂臉色微變,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她,緩緩退後一步。
抿抿唇,沈青砂點頭,「姐姐說得是。」
參見完傅芷蘭最後一位當然就是宋知秋了,「嬪妾給安昭容請安。」
「沒什麼,走,我們回房慢慢聊。」她笑眯眯拉起司音的手,對身後的穀雨吩咐道,「去請衛姐姐過來,告訴她有貴客臨門。」
這是她入宮后第一次覲見后妃,半點差池也出不得,一宮的下人都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偏生她這個正主漫不經心,全然沒當回事。
掌握了某人弱點的穆成澤笑得很欠揍,看見她那亮晶晶的小眼神忍不住順手又敲了一記,而後很自然地將手遞到沈青砂面前。
「正是因為此事,臣妾才讓懷月回去看看淑妃如何處置宋知秋,因為淑妃的生母與沈夫人是手帕交,對此事應該略有耳聞。」
沈青砂眼神一黯,嘆息道:「她還是不肯見人?」
看著手背上三道血紅的抓痕,宋知秋頓時失了理智,踏前一步用盡全力一巴掌狠狠扇在沈青砂臉上。
看著她的舉動,宋知秋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是得意,「原本我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你這樣子,看來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嗯?她去哪兒了?」問完,看見宋知秋很差的臉色,她和_圖_書猛地瞪大眼睛,終於反應過來這句「不在了」是什麼意思。雀躍的神色黯淡下去,轉眼已變為泫然欲泣,沈青砂拉住宋知秋的衣袖,語帶哽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妹妹說什麼?」
抬手摸摸臉,沈青砂耷拉著眼皮,悶悶不樂。
「娘娘她……她……」一個字重複又重複,司音捂著嘴已是泣不成聲。
「皇上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布料首飾?」沈青砂有點好奇。
到了瑤華宮,進屋站了片刻,眾嬪妃都陸陸續續到了,沈青砂低著頭,只聽得周身各種環佩聲不絕於耳,香風陣陣撲鼻。又過了片刻,淑妃總算是姍姍來遲,眾人忙都起身跪下請安。
「果然,你也覺得奇怪。」穆成澤點點頭,「答案,朕覺得淑妃應該知道,你覺得呢?」
從案上拈起一塊豌豆黃塞進沈青砂嘴裏,順手拿過她的手帕擦擦手,「青砂果然不愧是朕的知音,知朕甚深啊。」穆成澤一面感慨,一面自顧自勾起一個笑容,還是很渾蛋的那種,就差在腦門上寫上「我是壞蛋」四個大字了。
走到近前,只見廳中之人,一身藕荷色高腰襦裙勾勒出纖細姣好的身姿,側臉……側臉,沈青砂腳步微頓,她發現這個音才人她還真是認識的。
「懷月啊,來,幫我捶捶。」招了招爪子,微微眯著眼的沈青砂跟蹲在地上曬太陽舔爪子的黑貓小白真是相似度甚高——人家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偏要給起個名字叫「小白」。
搖搖頭,她抬手摸摸自己隱隱作痛的臉,眼中閃動著狡黠的光,「不,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不把屋子打掃乾淨,怎麼能睡得舒適呢?」
「沈貴人溫柔聰慧,既已入宮,日後便是一家人了,大家當和睦相處,互相扶持。」扶著內監的手站起來,淑妃語氣淡淡,氣勢卻半點不落,「本宮乏了,諸位妹妹想必也累了,今日就跪安吧。」
穀雨一臉惆悵地跟在她身後,被沈青砂這麼一折騰,那髮髻上便只剩下一根玉簪了,哪裡還有一點盛裝的味道,不讓人覺得寒磣就謝天謝地了。
穆成澤沒心情對她解釋,「去找孫太醫來。」
「那宋知秋為什麼會知道?」
「臣妾給皇上請安。」非常敷衍地屈身行了一禮,她打算徑直繞過穆成澤回宮去。
轉頭只見沈青砂目光落在靈位上,眼神空洞悵然,她抬手輕輕撫過靈位上「葉楚」兩個字,輕聲道:「她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情同姐妹。這兩年我時常在想,老天究竟有沒有開眼,像她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死於非命,而真正該死的人一個比一個活得逍遙自在。」
慢慢鬆開手,她輕輕搖搖頭,「其實不怎麼疼的。」
「我與桃蕊情同姐妹,我了解她的性子,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我斷不會任由她含冤屈死,憑什麼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卻要她舍了性命?!做了天地不容的事情卻不敢承認,這種人早晚要有報應!」沈青砂抬起頭,眼中哪裡還有半點淚光?她嘴角勾起,如墨的眼瞳深不見底,一字一字道,「姐姐說,是不是?」
沈青砂點點頭,「衛姐姐呢?」
「貴人有何吩咐?」幾乎立刻馬車就停了下來,有內侍恭恭敬敬立在車旁靜待吩咐。
果然,沈青砂立刻便老實了。穆成澤一邊認真地給她冰敷,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偷笑,這丫頭有時候也挺好哄的嘛。
懷月道:「沒什麼,奴婢就是替小主高興。」
沈青砂一愣,她知道什麼了?待要仔細問問,衛無雙卻已沒了人影。
「穀雨你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打發走身後的一眾下人,她這才道,「姐姐真是貴人多忘事,原已不記得妹妹了?倒是青砂唐突了。」
「皇上有何吩咐?」低著頭,沈青砂聲音平平,不情不願。
鬆開一直咬著的唇,緩緩搭上青砂的肩,司音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哽咽,「當年,我說你沒良心,是我錯了,對不起。現在我才明白,難不難過和眼淚一點關係也沒有,在這宮裡眼淚什麼也證明不了。」
一手架住宋知秋扇過來的手,一手下意識般地護住腹部,眼睛飛快一瞟,嗯,還有二十步了。
穆成澤一愣之後揶揄道:「你就真的這麼愛錢,為什麼?」
牽著她的手,穆成澤故意似的帶著她在皇宮裡晃了一個多時辰,才慢悠悠地晃回麟趾閣。
穀雨點點頭,抱著空茶盤退了出去。
穀雨想想也是,印象中沈青砂大部分時候都是穿一身寬鬆的白衣,於是也不再堅持,拿了衣服讓她換了。
「其實臣妾更好奇的是,為什麼宋知秋敢這麼囂張?即便她脾氣夠大人也夠蠢,今日之舉似乎也有些不正常。」
衣服的做工用料瞅著的確不錯,不過這顏色看得她心裏一抖一抖的,連忙搖搖頭,「這麼亮的顏色穿到我身上鐵定跟個村姑似的,大好的日子,嚇著人多不好。」一句話,說得身後伺候的幾個小丫鬟都忍不住掩唇笑起來。
沈青砂哀哀道:「我腰疼、背疼、脖子疼、手臂疼,渾身都疼……」
雖然知道她又戴上了面具,可是這樣一個明知是假象的沈青砂還是會讓人覺得舒適平靜,穆成澤沉默片刻亦笑了起來,「你想要什麼賞賜?好吃的這幾天你吃不了,布料首飾你根本就不喜歡,胭脂水粉從來沒見你用過,難不成你想要古董書畫?」
這話信息量太大了,衛無雙消化了好一陣,獃獃看了她半晌,嘴唇嚅動了好幾下,才遲遲疑疑地問:「這些事,皇上知道嗎?」
「謝皇上哎……誇獎。」準備笑眯眯接受「誇獎」的沈青砂本能地扯動腫著的半張臉,頓時痛得一抽氣,卻還是死要面子地把話硬撐著說完了。
這種溫馨無言的氣氛雖然很好,但顯然不利於長時間保持,想要拖延時間自然就得沒話找話說,於是,穆成澤問道:「對了,剛才急壞了,現在才想起來,宋知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沈夫人是南渭郡王的妹妹吧?」
「我也不知道,」沈青砂緩緩搖搖頭,慢吞吞道,「大概是因為——本性同我一樣涼薄的皇上在知道我自私冷漠齷齪的本性后,還會真的關心我相信我,讓我忍不住想要對同類傾訴一番吧。」
衛無雙不懂了,「你既有婚約在身,當年為何要進宮?」
衛無雙聞言也不由得笑了,她這說的倒是實話。見她神色淡淡,並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只當她是不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貴人這位分雖說不高,但我看得出皇上對你是真的很上心,斷然是捨不得讓你受委屈的。」
衛無雙不傻,她當然聽得懂。一場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很公平,很天經地義。所以,沈青砂這兩年多來對她的悉心照顧,只不過是一場交易?
「就是因為傷成這樣了,所以才要讓這傷更有價值更划算一點嘛。」
「等等,」沈青砂突然出聲叫住她,「你回上林苑去看看淑妃怎麼處置安昭容的,小心機靈著點,別讓人瞧見了。」
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覺,隨意掃視一眼便準備讓他們起來,卻突然發現跪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穀雨。心中微暖,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身上服飾,穀雨應該便是她宮中的掌事宮女了,只是跪在穀雨身邊的首領內監卻是眼生得很。
掀開車簾,沈青砂面帶微笑,手上微微用力,架著她二人微微一推,她們便本能地一抬腳,晃晃悠悠下了馬車,「知道你們不舍,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走吧。」
沈青砂自嘲一笑,「真沒想到,臣妾和皇上都被人當了螳螂。估計淑妃原本還指望利用我的身世讓皇上您對我和父親產生不滿,一石二鳥同時除去我和宋知秋兩個勁敵吧。只可惜,這一點要讓她失望了。」
青砂搖搖頭,「不,皇上同意放我走的,可是在我準備離開時發生了一個意外,讓我不得不留下來。」
沈青砂又獨自坐了一會兒,屋門再次被推開,她抬頭看著來人,笑問:「姐姐為何不願見她?」
衛無雙怔怔地搖了搖頭,顯然並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你跑去刺|激她了?」
「賣身契還給你們,從此你們就不再是沈家的奴婢。」
「哎呀,快快快,快去撿回來,那可是皇上送我的風箏!」沈青砂急得直頓足。
「沈貴人請起,」賢妃淡淡笑著,遞過早已準備好的賞賜,「本宮聽聞貴人素愛品茗彈琴,今日一見果然很是親切。」
「皇上您又沒錯,為什麼要道歉?」沈青砂只是失態了很短暫的一刻便讓自己又恢復到了漫不經心的模樣,「皇上真覺得不好意思想要補償我的話,不如多賞我點東西好了。」
「這些日子要麻煩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姐姐謝謝你。」放下茶杯,衛無雙向外走了兩步突然道。
被她說得一怔,兩人默默對視一眼,內心都有了一絲猶豫。將她們的神色變化瞧在眼裡,沈青砂適時叫道:「停車。」
「也不是,就覺得太膩了,有點噁心。」抱起小白,順便在它烏黑光澤的毛上擦乾淨了手,「你們吃吧,我出去找穀雨聊天。」
「小主悶了?」白芙想了想,「不如去上林苑放風箏吧?秋天最適合放風箏了。」
衛無雙不明所以,白了她一眼,「那是,皇上怎麼會捨得放你走?」
雖然長了一張天真無邪的臉,但內心顯然不是那麼單純的沈青砂這下可算是明白了,頓時窘得一頭黑線,無奈的是她還沒法解釋。
大不敬地腹誹了皇帝的某人一邊享受著捶背一邊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在地上蹲著的黑貓,「小白,你悶不悶?」
司音也很高興,跟著沈青砂回了房。
放下車簾,沈青砂閉眼倚在微微晃動的車壁上。兩年多了,葉楚的死卻依舊盤桓在她心頭,成為她大概到死也無法解開的心結。所以,她是真的害怕。穆成澤有意將她往風口浪尖上推,往後的日子不知有多少鉤心鬥角陰謀陽謀等著她,能保住自己便是萬幸,更遑論身邊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們與她並不親近,留這樣的人在身邊,總覺得不踏實。
穆成澤揉揉鼻子,似乎是笑了一下,擺擺手道:「不礙的。」他有點懷念馬奎在身邊伺候的日子了,若是馬奎,這個時候一定會揶揄道——皇上,是不是有人說您壞話了?
沈青砂勉強笑了笑,「宋姐姐在說什麼,妹妹怎麼聽不明白?」
司音手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衛姐姐……你是說皇後娘娘?娘娘也在這裏?」
沈青砂敲敲下巴,低聲自語,「原來皇上瞞著沒說啊,我說怎麼外頭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沈青砂閉著眼,翹了翹右嘴角,「皇上記性一向是好的,只不過,我娘不是沈夫人。」
收了臉上的焦急之色,沈青砂好整以暇地蹲下身抱起小白,剛摸了兩把,身後便傳來一聲做作的咳嗽聲。轉過身,果見一身盛裝的宋知秋扶著宮女的手,趾高氣揚地站在那裡。
身後,穀雨抬頭望天,低頭數螞蟻,無比淡定地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一會兒陪朕下盤棋吧。」穆成澤也覺得心情不錯,說完卻發現某人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
衛無雙避開她的目光,眸色漸漸轉深,沈青砂說出了她一直逃避的問題。
「什麼叫棋藝太差?!」沈青砂一抬下巴,傲然道,「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臣妾根本就不屑於碰!」
宋知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半晌才艱澀道:「桃蕊她……不在了。」
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小白突然一躍而起,亮出利爪獠牙,惡狠狠地撲向宋知秋。她二人本就站得極近,小白這一撲之勢又是動如火掠。眼看是避不過了,小玉已經忍不住尖叫出聲,只是宋知秋畢竟是練過武的,千鈞一髮之際,她揮手一擋護住了臉。小白一擊得手,迅速躥進花叢中逃遁了。
趴了一會兒,懷月卻沒有任何動靜,她奇怪地轉過頭,只見懷月臉色紅紅,表情很是奇怪。沈青砂有些納悶,奇怪道:「怎麼了這是?」
沈青砂輕輕撫上司音的背。宋知秋什麼脾氣她清楚得很,當她的婢女不會是什麼好差事,何況司音還是從羲和宮出去的,不必說她也明白那是一段多凄慘的時光。
在這宮裡會出手敲她腦袋的人除了穆成澤還會有誰!
既然感情深厚,為何不幹脆帶她們一起入宮?內侍心中疑惑,但多年的宮闈生涯告訴他,主子的事情不要多問,於是只是笑笑,對前面的隊伍一揮手,「繼續走吧。」
這就是不要她們跟著進宮的意思了。兩人嚇了一跳,齊齊跪下,連連磕頭,「小姐,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您不要趕我們走!」
即便這真的只是一場交易,沈青砂也的確是很好地做了她應該做的事,一次次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如果沒有沈青砂,她衛無雙早已經是一具枯骨了。所以,她有什麼立場對她發火?就因為自己把她當成最親近的人,而她沒有?
衛無雙走到桌前坐下,打量她一番,搖搖頭,「已是封了貴人的人了,怎的還穿得這麼素凈?」
饒是沈青砂涵養再好,再能忍,人總是有底線的,而宋知秋今日便一再觸及她的底線,青砂面色轉寒,緊咬牙關,很想問候一下她宋家的列祖列宗。
眾人自是起身應了而後各自散去,沈青砂落在最後頭,眨眨眼,突然快步追上宋知秋,口中叫著:「安昭容。」
看穀雨弓著個身子在衣櫃前翻找了快一盞茶的時間了,沈青砂托著驟然重了許多的腦袋終於看不下去了,不就是件衣服嘛,至於糾結這麼久?
宋知秋神色尷尬,難道要她說桃蕊是當了我的替罪羊?開什麼玩笑!
撥弄著小白的毛,她隨口問其中一名宮女,「箜夕,你可知道宮裡哪裡比較好玩?」
「不是不肯見你,是不肯見任何人。若非我一直與她生活在一處,她怕是連我也不願見。」沈青砂黯然搖頭,「衛姐姐中毒的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姐姐知道,我除了吃喝彈琴,對其他素來是沒什麼講究的。」
沈青砂其實很不自在,真不明白為何有錢人就喜歡讓人伺候著穿衣吃飯,好像自己沒手似的。搖搖頭,頭上那一堆沉重的頭飾頓時在銅鏡中反射出一片金光璀璨,晃得她直眼花。嘆口氣,她動作利落地拔掉一支金步搖、兩根珠釵以及兩片花鈿,穀雨伸手來攔和_圖_書也沒攔住。
欺負完穆成澤的沈青砂嘴角含笑,一路悠然賞著風景晃回羲和宮。剛走到宮外,婢女懷月便急急迎了出來,「小主,您怎麼現在才回來?音才人等您好久了。」
「和姐姐一樣,我也想要一個真相,一個交代。」她抬頭看著衛無雙,語氣平靜得讓人心驚,「我哥哥死了,死在南渭,父親說是意外,但我不信。」
「朕帶你去用膳,朕讓人準備了你最愛的醬風雞、假蟹羹還有杏仁茶。」
她沒有正面回答,卻說了一句,「我本來是要嫁進南渭郡王府的。」
沈青砂點點頭,依舊是那樣溫和乖巧地笑著道:「對,交易。我答應皇上跟著你去冷宮照顧你,相對的,任務完成之後,皇上會給我一大筆錢,並放我出宮。」
「交易?」衛無雙一愣。
「皇上方才那招搖過市一樣的舉動難道不是為了刺|激她?」端起溫度適中的杏仁茶美美地喝了一口,沈青砂無可無不可道,「驢子永遠也成不了千里馬,老鼠也不會因為被貓嚇過就不再偷糧。」
不知沉默了多久,衛無雙苦笑一聲,緩緩道:「我不會走的,至少不會現在就走。皇上答應過我,會給我一個交代,在等到那個交代之前,我絕不會離開這裏。」
沈青砂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笑靨如花,「皇上,您真是個好人。」
不動聲色地讓他們起身,招招手讓穀雨上前一步,由她扶著進了正殿。穀雨雖說沒什麼心眼,做事卻是很機靈的,待其他人一一上前報名參見后,立刻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銀子打賞下去。
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穆成澤笑答:「因為你笨啊,你根本分不清絲綢絹帛的區別,你覺得布衣最舒服。你也最怕腦袋上插很多首飾,你覺得用一根木簪把頭髮盤起來就好了。」
唔,皇帝陛下關鍵時刻一向是很可靠的。長舒一口氣后——哎呀,這種好開心好得意好想仰天長笑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嘶,沈青砂剛一咧嘴,左半邊臉的疼痛感立刻提醒她,尾巴不要翹得太高了!
「在淑妃賞的裏面挑件顏色淺的。」
聽見「骨灰罈」三個字,司音頓時花容失色、手腳冰涼,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接過那香的,渾渾噩噩地上了香。
穀雨搖搖頭,神色複雜。
「我知道,皇上您一定會奇怪這丫頭怎麼這麼能吃,如果你真的餓過,就會知道飢餓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很不幸,在成為沈家大小姐之前,我曾經歷過,為了不挨餓,我沿街討過飯,和路邊的野狗搶過包子,吃過樹皮也吃過草根,更曾經三天三夜滴水未進,餓到出現幻覺,啃自己的手臂,那一次我真的差點就死掉了。所以,我特別喜歡吃,也特別喜歡錢。」
宋知秋氣得渾身發抖,抬手又要扇她,「你個賤人,你居然還敢罵我?!我就說你娘怎麼了?她自己出身低賤、不乾不淨,還不讓人說了!」
司音有些焦急不安,問:「皇後娘娘為何不肯見我?」
穀雨最終還是選了件銀紅色鑲銀邊的,「今日是小主的大日子,總要穿得喜慶一些才好。」
放了一會兒,耳力甚佳的她終於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漸漸靠近。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手指微一用力,飛得極高的風箏立刻斷了線,直直墜了下去。
沈青砂的寢室布置得很簡潔,以至於她一眼便看見了某樣貼著牆放置、與整間屋子格格不入的東西,瞬間獃滯之後頓感一股寒氣從腳底躥上頭頂,連外頭大大的太陽都驅不散。
懷月笑起來,沈青砂一皺眉,為什麼覺得她的笑容怪怪的?
正在麟趾閣批摺子的穆成澤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伺候的小安子很是緊張,「這幾日降溫,皇上可是著涼了?奴才替您傳太醫來看看?」
「魚呀?」沈青砂眨眨眼,拍拍懷裡的小白,「小白,你想不想去?姐姐去蓮花池釣魚回來給你吃,好不好?」
「你覺得是淑妃提前布下了局引宋知秋上鉤去找你的麻煩,她在旁邊坐收漁利?」穆成澤若有所思,「所以,淑妃才會這麼巧地在這個時候邀朕去上林苑賞花?」
手臂上傳來些微疼痛,接著耳邊有尖利的風聲刮過,再然後響起一聲悶響。沈青砂緩緩睜開一隻眼,只見前一秒還氣焰囂張的宋知秋此刻已然四仰八叉無比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賞花最怕無人相和,貴人若想來,本宮自是歡迎之至。」傅芷蘭眼底滿滿的都是笑意。
「這難道不是皇上希望的?」
見衛無雙疑惑,她慢慢解釋道:「兩年前,我和皇上做了一個交易。」
「嬪妾給昭容娘娘請安。」
白芙一愣,「怎麼了?不好吃?」
宋知秋瞬間遍體身寒,直到她走出去老遠才驟然初醒一般,渾身一顫,她說的話彷彿字字意有所指,難道她知道了什麼?死死盯著那已快看不清的背影恨聲道:「回宮!」
沈青砂對立在車身近前的內侍微笑頷首,「這兩名婢女自小服侍本宮,與本宮感情頗深,只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倒是讓公公見笑了。」
沈青砂雙手接過賞賜,謝了恩起身笑道:「早聞娘娘宮中有梅花勝景,嬪妾心嚮往之,只擔心娘娘素愛清靜,怕會嫌嬪妾叨擾。」
沈青砂垂下眼苦澀一笑,「不是皇上不允,是那時候衛姐姐受不得一點刺|激,整日將自己關在房裡,誰都不肯見。」
穆成澤蹲在她身前,目光落在她紅腫的半張臉上,神色複雜至極,輕輕抬手碰了碰,「疼不疼?」
沈青砂閉上眼,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容貌毀了,生活雖能自理,武功卻是廢了。」
心因這澀然難過的聲音微微一抖,沈子寅除了正室之外並未納妾,所以青砂若不是沈夫人所生,那便當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野種。突然之間壓抑起來的氣氛和這個認知讓穆成澤感到說不出的難過。但是,他曾派辛丑仔細調查過沈青砂,明明……
淑妃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停,微笑著受了禮,而後讓人賞了她一對玉如意,似對她很滿意。
終於讓這個看似水般溫柔,實則石頭一樣固執的丫頭開了點竅,穆成澤滿足得只差淚流滿面了。不過,他也深知欲速則不達、心病慢醫的道理。於是很不舍地扶沈青砂站起來,哄小孩似的道:「你以後想要說什麼隨時可以來和朕說,朕保證不嫌你這丫頭麻煩。但今天說這麼多就可以了,朕讓人送你回去,記得多敷敷臉,好好休息。」
沒走幾步,迎面兩名宮女有說有笑地走近,看見她后躬身行禮,「小主。」
冰袋很快被送了進來,穆成澤接過冰袋,伸手一撈便將因為被揭穿了心事很沒面子正鬧彆扭的某人撈過來擱在了自個兒腿上。接下來,他便很榮幸地看見了青砂小朋友難得一見的驚慌失措的有趣神情。按住掙扎著要往下跳的青砂,穆成澤強忍住笑,一本正經道:「你緊張什麼,朕就是為了方便給你敷冰袋,你坐榻上朕不得蹲在你面前了?」
懶洋洋地倚在軟榻上,沈青砂一邊敲著腿一邊漫不經心道:「安昭容估計要動手對付我了,皇上給點建議?」
打橫將她抱起,冷聲吩咐小跑過來的淑妃,「今天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了。」說完抱著沈青砂大步hetubook.com.com
離開,竟是連看都沒看宋知秋一眼。
箜夕想了想,「御花園裡的蓮花池吧,聽說裏面的錦鯉可好看了,而且不怕人。小主悶的話,可以去喂餵魚。」
認真查看了一番傷處,這才長出一口氣,「還好還好,沒傷到要處,手臂那下沒踢到實處,臉上也只是看起來比較恐怖,沒什麼大礙。用冰袋和雞蛋敷敷,再配合湯藥,不出四五日就能消腫了。」
踩著宮女們迅速擺好的腳凳,她施施然走下車。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之下,她仰頭笑了一下,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從此,她便再沒有回頭路了。
穆成澤無語,真是被這丫頭打敗了,又心疼又想笑這種奇怪的心情真是……嘴角抽搐兩下,在麟趾閣一眾宮女和小安子驚異的目光中,穆成澤坦然抱著沈青砂跨過高高門檻。
如她所料,她的住處被安排在羲和宮。跟著引路的宮女熟門熟路地行至羲和宮,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人到了熟悉的地方總會覺得安心一些的。這裏她曾進出過不知多少回,只是今日她踏進門時,兩邊規規矩矩跪了一地的內侍宮女。
沈青砂霍然起身,訕訕笑了兩聲,「那個,臣妾突然想起宮中還有點事,還是先回去了。」
「不必了。」門口有人笑著接過話頭,「我等不及自己過來了。」
在麟趾閣用完午膳出來,沈青砂一路閑逛,先去菊園賞了會兒菊花,接著順道去桂園摘了些桂花打算回去釀桂花酒,而後去蓮花池餵了魚,小白也成功用尾巴釣上來一條笨錦鯉,很滿意地飽餐了一頓后舔舔爪子。
「因為我從來就不想嫁過去,可那個說會帶我走的人還沒有回來,我怕等不到他便要嫁過去了,無奈之下我只能選擇進宮來逃避那可能發生的悲劇。」她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內心還是渴望著出宮,所以我和皇上做了交易。我幻想著等我出宮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如他答應的那樣,回來帶我離開。真可惜,現實總是能輕易粉碎人的幻想。」
穆成澤手一頓,只聽她聲音低了下去,緩緩道:「我娘她……出身不太好。宋知秋其實沒說錯,我的確是個……野種。」
「你來這麼久怎麼沒先去見衛姐姐?」
「貴人可以變為貴妃,貴妃也可能變為貴人,姐姐真以為我會在意這些?」反手握住衛無雙的手,沈青砂很認真地看著她,眸中波光瀲灧,「宋毅封了安寧侯,宋知秋也晉為昭容了,姐姐你呢?皇上讓你搬回羲和宮,卻又對你的複位隻字不提,這算什麼?」
宋知秋微微皺眉,「你是?」
沈青砂瞥了他一眼,瞬間一陣膽寒,差點沒被嘴裏的豌豆黃噎死。好容易緩過氣來,她很認真地點點頭道:「是啊,一樣的齷齪。」
時間一晃過去了半個月,自從沈青砂進宮之後,穆成澤便再沒去過別人宮中。眼瞅著流言蜚語漸起,一頂巨大的禍水帽子正悄然向她的頭上蓋下來,宋知秋那邊卻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沈青砂的日子過得極度不合理的風平浪靜。
箜夕眼皮一抽,這貓莫不是成精了,怎麼好像真能聽懂人話似的?
這個小動作自然也沒逃過居高臨下怒目瞪著她的宋知秋,「你真的……」她愣了一下,而後強壓了數日的怒火悉數爆發出來,一發不可收拾。正所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宋知秋眼神發狠,抬腳踹過去,「你個賤人,狐狸精,自己就是個賤人生的賤種,你也配給皇上生孩子!」
鬆開虛扶著懷月的手,她快步跨過門檻,聲音又驚又喜,「司音?」
「放風箏啊,嗯,懷月你記得帶上風箏,用完午膳咱們去放風箏。」咬了一口,沈青砂突然一皺眉,忍了忍終是擱下了山藥糕。
自始至終,沈青砂只是漫不經心地喝著茶,未開口說一句話。有的時候,無聲勝有聲,沉默反而會讓人摸不清底細,從而起到一種震懾作用。
拿起她桌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衛無雙道:「因為我不信她,兩年前的她我便不了解,更遑論如今的她。更重要的是,我真的不想見外人,你不是也一直勸我離開皇宮嗎?既有離開的打算又何必橫生枝節?」
翌日,天色還未亮穀雨便來喚她起床。睡意矇矓地由著宮女們伺候著沐浴更衣、梳妝打扮,沈青砂瞥一眼銅鏡中滿頭珠翠、櫻唇桃面的女子,很沒形象地抬袖捂嘴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可憐一腔辛酸淚,無人訴——穆成澤這個渾蛋,居然真的讓她睡了這麼多天的地鋪,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趴在枕頭上,沈青砂內心淚水逆流成河!
穆成澤卻伸手一拉她,「等會兒回去,朕有事和你說。」他心情著實不錯,那聲「臣妾」聽著格外悅耳。
劉靖死後,馬家得到平反,馬奎自然也恢復了原本的身份,封了御史。小安子補了他的位置,雖然也是盡心儘力事事周全,卻到底是不一樣的。
打發了眾人下去,沈青砂這才擱下茶盞,笑著拉過穀雨的手,打趣道:「這身衣裳穿起來可真好看,架勢端得也不錯。」
懷月遲疑地看了穆成澤一眼,穆成澤低頭看了沈青砂一眼,然後點點頭,聲音挺無奈,「聽你家小主的吧。」
話說懷月很聰明地領會了沈青砂的話中之意,一路跑至麟趾閣找皇上求救,卻被告知皇上和淑妃娘娘賞花去了,急得跳腳卻也只能無奈地往回趕。正心急如焚間,突然看見穆成澤抱著自家小主一臉陰沉地大步走過來。
吃完飯,沈青砂很滿足地摸摸肚子,心情大好。
「哎,路上小心點。」穆成澤壓著笑意提醒,這丫頭惱羞成怒的樣子也挺可愛的嘛。
穆成澤睨她一眼,「朕怎麼沒發現,你還有當商人的天賦?」
看著那蘊含了巨大怨氣的一腳直奔自己而來,沈青砂閉上眼,硬著頭皮用手臂護住身子,心裏默念:穆成澤你最好動作快一點,不然本姑娘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像是感應到了他心中所想,沈青砂開口解釋道:「臣妾的存在於沈家是不可外揚的家醜,官宦人家,要隱瞞一個女孩子的身份還是很容易的。況且,父親原來一直是在南渭為官,調任回京后家中所有奴僕都悉數換了一遍,是以知道此事的人可以說寥寥無幾,皇上調查不到也是正常。」
兩人哀哀切切,黯然神傷了好一會兒,外頭日頭都暗了下去,司音才擦乾眼淚告辭離去。
一旁的穆成澤輕笑一聲,悠悠解釋道:「她不開心不是擔心會留疤,而是接下來的四五天不能好好吃美味的食物還要喝苦苦的湯藥。」
正得恩寵又輕浮狂妄的宋知秋壓根就沒對她上心,隨便掃了一眼,見她這一身打扮簡單得都可以說是簡樸,容貌也算不上出眾,更是徹底放下心來,很敷衍地揮揮手讓人送上賞賜,「起來吧。」
沈青砂也在笑,一如既往乾淨舒適讓人好感飆升的恬淡笑容,沒人知道她此刻的內心裡有個小人正笑得一臉欠扁。不枉她去掉滿頭珠翠獨獨留下傅芷蘭賞賜的這支梅花玉簪,就知道能博得她的好感。
幸而,古人的話一向都是準的,說曹操曹操就到,剛念叨完穆成澤,透過地上樹根的縫隙,她便看見了一片明黃色的衣角到了百步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