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舉動令沈青砂頓感抑鬱,但眼珠一轉,她忽然又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遊戲,反正急的又不是她,不如就先這麼拖一拖耗一耗,看看趙氏那邊會如何好了。
被沈子寅這突兀的舉動驚住,沈青砂本能地站起身來扶他,聽完他的話卻又想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她倒也沒有多麼憤怒,大約是因為本來也沒有太深的父女感情吧。
「你怎麼知道我沒動手?」沈青砂勾著嘴角似笑非笑,「我們剛剛回來,不宜有太大動作,畢竟這宮裡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你有辦法?」皇上很有興趣。
趙臨淵被封為世子了?沈青砂微微一愣,這倒是挺讓人意外的,雖然南渭郡王長子早逝,但趙臨淵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他母親身份並不高,而他自己又是個不良於行的,南渭郡王竟會立他為世子?看來,這人並不像小時候見到的那麼簡單,不過他簡不簡單如今也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就是了。
「小主要親自下廚嗎?想吃上次那個羊肉丸子!」懷月眯了眼很是雀躍。也是在緋園時和沈青砂隨意慣了的,幸好屋裡沒別的丫鬟,不然聽見這話非得嚇掉下巴不可。
他一擺手,示意身後的人離開,這才笑著道:「沈婕妤這般走路不怕撞樹上嗎?」
「別啊,我立刻就去還不行么。」話音還留著尾兒,懷月已經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心中其實真不想管他,但將堂堂一個世子扔在這裏卻怎樣都說不過去。沈青砂抿抿唇,轉身將他扶起安頓回輪椅上,而後立刻鬆手後退一步,口中道:「我不覺得我和世子之間有什麼正事可以說。」
看來南渭郡王很是看重青瓷呢,沈青砂無所謂地笑笑。想想也是,畢竟他就這麼一位嫡親的外甥女,沈青瓷今日入宮對他也算意義重大,不啻一次大族之間的聯姻。
話說回來,沈青砂大概明白了為何她三次入宮皆見不著皇上了——宮裡的妃嬪傻的很少,她們想要得到南渭郡王當靠山不假,可看見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站在自己面前時,誰還會想讓她入宮。可是,事先答應了的,為了不得罪南渭郡王她們不能反悔,那麼……只好虛與委蛇咯。
「你知不知道,歷朝歷代後宮最忌什麼?」沈青砂依舊低著頭,平平道,「人真的是很脆弱的一種生靈,他們很容易便感到無能為力,而走投無路時總會寄希望于鬼神,我要看著齊堇色焦慮絕望掙扎,然後一步步將自己逼進死路。這樣才叫自作孽不可活,不是嗎?」
瑤華宮中,眼下微青的齊堇色忽然莫名打了個大大的寒戰,本能地撫上小腹。當日沈青砂那詭譎妖異的話語宛若幽魂再次在耳邊響起——我說,你腹中的胎兒生不出來!背上噌地躥起一股涼意,她連忙端起桌上的熱茶連喝了兩口,才將那徹骨的寒意壓下。
「唐公子,你還是回南疆去吧,承蒙錯愛,青砂很感激。」她手指一晃,靈活地收起金針,轉身留給他一個清冷的背影。怔怔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沈驚風心亂如麻,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好不容易,他收斂心神往前一步,伸出的手還未觸及沈青砂的肩,門外乍然傳來尖尖的一嗓子——「皇上駕到。」
臉上感到一點兩點涼意,是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潔白的雪緩緩覆蓋上她離去的路。趙臨淵默默坐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出來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齊堇色也與她存了同樣的心思,這一拖就拖了近一個月,當然這半年間一點也不風平浪靜,趙氏想方設法利用其南渭郡王胞妹的身份在各宮妃嬪之間斡旋,不斷給沈青瓷製造出入後宮的機會,希望皇上能對沈青瓷暗生情愫,跳過沈青砂這一道直接進入後宮。
心中暗笑一聲,皇上對我情意如何,還要你來告訴我?沈青砂滿臉奇怪地看她一眼,輕笑道:「我沒有聽錯吧,貴妃娘娘是來勸我回宮的?」
「姐姐忘了嗎,他可是我名義上的表哥。小時候住在南疆,倒是常常見到,不過搬來京城后就沒見過了。」沈青砂笑得有些自嘲,能不認識么,可是差點就要嫁給這個人了。
「皇上說聽我的。」
「嗯,下鍋后換小火慢慢燉一會兒。」走過去拿過懷月手中那幾棵胖乎乎翠綠翠綠的萵苣,沈青砂問廚娘,「你怎麼稱呼?」
「不是為了謝恩嗎?」
傻瓜一般伸向前的手忽然重逾千斤,無力落下,沈驚風仰頭無聲苦笑,可笑他到今日才明白,有些事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彌補。
衛無雙瞪大了眼睛,又吃驚又興奮,「哈,居然這麼巧,難怪皇叔和青砂這般投緣,原來是有這麼層關係。」
然而,事情總是出人意料。宸妃接下這個任務后的第二日便邀請驪山公主去羲和宮小住,三日後,驪山公主離開羲和宮,同時向穆成澤提出辭行,絕口不提和親一事。
端起茶盞,沈青砂慢悠悠抿了一口,「還請爹回去告訴趙氏和青瓷,她想進宮這件事,我不同意,想不通不甘心讓她直接來找我。」
目送懷月離去,趙臨淵似笑非笑,「看來沈婕妤想要和小王單獨聊聊?」
沈青砂解釋道:「我娘和夙王的母親是親姐妹,在家排行第三。」
眼前這個人就如她現在這身裝扮一樣,是個天生戲子,她那騙死人不償命的假面隨意變化,根本看不透她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騙人的。握了握拳,齊堇色冷冷望著她,不屑一笑,「沈青砂,你也不過就能這樣虛張聲勢嚇嚇人罷了,不然也用不著躲在這裏當了三年縮頭烏龜。」
「小主你又嫌棄我。」懷月哀怨地鬆開食盒。
柒月連忙上前扶住齊堇色,轉身的一瞬間望了沈青砂一眼,後者保持著完美無缺的笑容對她略一頷首。她於是抿住唇邊的微笑,低頭亦步亦趨隨著淑貴妃出門去了。
好在三年時間也夠做很多事情了——
沈青砂瞭然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回來近兩個月了,為何卻只是待在屋中什麼也沒做?」
沈青砂腦中似乎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線晃蕩著,直覺告訴她只要抓住這根線便能抽絲剝繭想明白沈子寅舉止反覆的緣由,但那線卻只是一閃而過,再想找時已不見了蹤影。
懷月將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奴婢覺得皇上不會。」
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沈子寅此舉意欲何為,他將心思藏得太深,從小到大她用從沈子寅那裡學來的東西看穿過一個又一個人心,卻唯獨看不透他的。她只清晰地感覺到,沈子寅一直都在隱忍,他偶爾出現的優柔寡斷和猶豫不決似乎都是在籌謀,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如果自己的直覺沒有出錯,沈子寅是在下一局很大的棋,而這局棋應該快要結束了。
這日諸宮家宴,穆成澤安慰她道:「驪山公主一事你也不必太過在意,雖說朕不願娶個外族女子為後,但實際說來,與羌國和親對鞏固兩國關係有利無弊。公主若執意要嫁,朕多娶一位又如何。」
不可否認,沈青瓷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但,趙氏似乎忘了,後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更何況穆成澤從來就不是個會為美色迷惑之人。
依舊用那乾乾淨淨的半張臉微笑著,沈青砂言笑晏晏,「看來待在這裏也已經不安全了,那麼,我便如貴妃所願吧。」
衛無雙忍不住掩口一笑,戲謔道:「懷月如今這模樣倒真像青砂你剛入宮時的樣子。」
「如果你有一個對手,你認為是把她放在眼前好,還是放在自己看不見的角落好?」沈青砂笑著反問懷月,問完將整個臉都埋進水裡,將臉上的油彩擦洗乾淨。
垂眸,目光在胸前的長命鎖上微一www•hetubook•com.com停留便平靜移開。真可惜,哥哥逼著她讀了那麼多佛經,最後卻是讓她質疑佛的存在。她做不到心若菩提,做不成寬恕慈悲的聖人,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在這世上,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權力和力量才是真的。
「小主,二小姐又來宮裡了。」懷月一邊給碧兒餵食一邊道,語氣中的不滿之意誰都聽得出。
自親政后,藉著兩次科舉,穆成澤著力培養了一些年輕有為的天子門生。同時,素來將中庸之道發揮到極致的傅老丞相也有了行動。傅丞相乃是三朝元老,主持科考多年,可謂是桃李滿天下,朝中地方倒有一多半官員乃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如今他有意拉攏,短短時間便隱然有自成一黨與齊尚書分庭抗禮之勢。至於沈子寅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大約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角抽了一抽,生生忍住想一巴掌將她扇到爪哇國去讓她爬一輩子都爬不回來的衝動,沈青砂笑得格外溫柔,「這宮裡的女人哪個不喜歡皇上,但皇上的心卻不是我們能夠揣度的,淑貴妃入宮多年又誕下太子卻也曾遭皇上冷落;宸妃和賢妃最得皇上敬重,但那也不是寵愛;宮中曾盛傳皇上獨寵我,可我還不是在冷宮待了三年。青瓷,你要明白,皇帝坐擁三宮六院,是這世上最容易變心的男人。」
沈青砂笑笑,拎著食盒出去了。
抿抿唇,沈青砂真的很想摸出把飛刀對著他那背影戳上十個八個窟窿,卻沒想到沈子寅在跨過門檻時腳下一頓,「青砂,你要相信,爹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你的。」說完,他便快步離去。
好在皇上對此事也有拒絕之意,但如何婉拒方能不傷及兩國和氣卻又是個難題。思來想去還是直接從驪山公主入手比較好,反正和親一事也並未挑明,只要能讓驪山公主不願嫁過來,那就萬事大吉。
垂眸輕輕梳理著小白的毛,沈青砂悠然道:「麻煩得慢慢找才有趣,懷月,你終究還是太善良了。」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趙臨淵抬起頭對她一笑,青砂只覺背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忙低頭壓下心頭不適,快步走到衛無雙身旁。
懷月忙吸了吸鼻子,勉強擠出個笑臉來。
沈青砂也不回答,垂眸靜默了片刻,慢悠悠反問:「淑貴妃想不想知道,這三年為何宮中有孕的妃嬪都會無故小產,而且都是在去過你宮裡之後?」
扶著懷月的手,她慢悠悠走著,腿因著跪久了還有些發麻,「真沒想到這冊封禮這麼麻煩。」她初進宮時只封了貴人,只須皇上隨口一說就行,後來封了婕妤,也是三品以下,根本用不著冊封禮。
「想。」
「我看世子性子倒是變了不少,世子小時候可沒這麼愛說話。」
穆家叔侄很默契地同時低頭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沈青砂很快放好木匣走出來,臉上已恢復了慣有的舒適笑容,不仔細看倒也發現不了她眼角微紅。她看了穆易一眼,忽然笑道:「青砂見過表哥。」
沈驚風瞠目結舌。沈青砂沒有任何表情,繼續淡淡地道:「四年前自盡的安昭容和音才人也都是我逼死的,還有——這三年間淑貴妃兩次小產以及新封的兩位采女小產也都是我做的。」
沈青砂抿抿唇,這人還是和當年一樣讓人討厭,她揚起嘴角微微一笑,反唇相譏:「我都不知道世子原來對青砂這麼在意?」
「是關於你父親和沈青瓷的。」一句話成功拉住了沈青砂的腳步。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齊堇色從此事中抽身而出,驪山公主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她可不認為宸妃和沈婕妤會有什麼好辦法勸服那個倔強的刁蠻公主。
「青砂,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穆成澤問她,眉宇間似有喜意。
「爹不用謙虛了,有話直說吧。」
穆易笑道:「我們就在說這事呢。這事可不止我和姑姑兩人高興,沈婕妤也高興得很。」
「沒什麼,」沈青砂搖搖頭,「想吃什麼菜?今天我心情好,一會兒去叫衛姐姐也一起過來吃飯。」
而後宮中,宸妃和賢妃更是心照不宣,一個掌大局,一個觀細節,合作默契,一點點架空著齊堇色在後宮的權力。
本能地後退一步,齊堇色一直自若的面容出現了裂痕,卻猶自強撐著鎮定道:「你什麼意思?」
沈青瓷被封為德妃,剛一進宮便位列四妃,除了齊堇色和傅芷蘭,她是第三人,或者也可以說她是第一人,因為另外二人都是最早入宮的。聽見沈青瓷封號宣讀出來的時候,沈青砂目光自然地掃過全場,不出她意料,這一掃滿眼瞧見的都是嫉妒憤恨的眼神。她淺淺勾勾嘴角,神情愉悅。
看也不回頭看他一眼,沈青砂急急拉開門迎了出去,「臣妾恭迎皇上。」隔著一道門都能聽出她聲音中的喜悅之情。
趙臨淵意有所指地搖搖頭,「不,她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可惜啊可惜……」
「沈尚書,沈尚書請留步!」還未走出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內監獨特的尖細嗓音,他依言轉過身,那內監追上來,喘著氣將手中一物塞入他懷中。
「三年未見,不想父親竟修成了料事如神的本領。」沈青砂看著沈子寅似笑非笑。
沈青砂淡淡開口道:「當年沈夫人難產是我搗的鬼,哥哥發現了,於是逼我發誓不再做這樣的事情,並花了四年時間試圖用佛經一點點打磨掉我的稜角,將我變成一個好人。可惜,一切都是徒勞,我還是原來的我。」
為了安定宮中人心,她向皇上提議,將瑤華宮的守衛增加了一倍,此舉貌似效果不錯,齊堇色倒是真的再也沒聽見有宮女議論,然而近幾日她自己卻開始出現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角落裡有一道惡意的目光盯著自己,猛地轉過頭去,卻什麼也沒有。心中料想大概又是沈婕妤在搞什麼鬼,她倒也不懼沈青砂對她用什麼陰謀陽謀,一個出身低賤的小小婕妤,皇上再寵她又有什麼用,沒家世沒地位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手臂緩緩恢復知覺,沈驚風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人真的……好陌生。不笑的沈青砂原來是這樣陌生,那溫婉如清泉的聲音說出的話原來也可以這樣冰冷得滿是殺意。
「當然是為了你,因為——」趙臨淵拖了個長音,低聲道,「青瓷並不是他和姑姑的女兒。」
沈青砂一愣,看著懷月揶揄一笑,「嗯,也好,比起蘿蔔條什麼的,還是蘿蔔絲好一些。」
「小主,你……」懷月一愣,目光在趙臨淵和自家主子身上來回兩圈,有些不放心。
彎起手指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成功將人從出神狀態中拉回來,「早和你說了,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光靠瞞是瞞不住的,紙終究包不住火,與其終日擔心被人發現,那不如乾脆讓它變為一個沒有價值的秘密。以後,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給你母親上香了,趙氏毀了你母親的靈位,朕補給你一個獨一無二的。」
這樣想著,她將注意力重新拉回來,只聽衛無雙繼續道:「所以他這次來,一來是為了謝恩,二來也是來向皇上道賀的。」
沈青砂沒骨頭似的懶洋洋斜倚在軟榻上,翻著書漫不經心道:「她現在是長大了,我管不了她了,腿長在她身上,她要來我還能攔著不成。」
趙臨淵笑了笑,坦言道:「因為這女嬰不是別人,正是我父親的妾室所生,青瓷是我妹妹,卻不是表妹而是親妹妹。」
不知是寒風凍著了鼻尖還是風沙迷了眼睛,沈子寅眼角微紅,啞聲道:「勞煩公公替我謝謝沈婕妤。」
最近一段時間瑤華宮當真不安穩,好幾次她hetubook.com.com
聽見婢女竊竊私語說著什麼鬼火,即便狠狠處罰了這些饒舌的宮人,卻終究是在她心上留下了一片抹不去的陰影。
「好。」
「看來貴妃娘娘不信,那我下面說的這句話你是信還是不信呢?」她故意頓了頓,有意無意只露出那半張妖嬈若狐狸的臉,「我說,你腹中的胎兒生不出來。」
「古人云,無事不登三寶殿,貴妃娘娘紆尊降貴來我這人跡罕至的緋園,恐怕不是來說廢話的吧。」漫不經心地卷著袖子,沈青砂心底還真是有點佩服齊堇色的膽量,知道自己對她恨之入骨,還敢這麼獨自走到自己跟前,實在難得。
沈青砂抬手撫上額角,額發下有一條已經快看不出來的傷疤,答非所問地道:「世子對青砂的諸多照顧,青砂沒齒難忘,只可惜青砂身子素來不好,怕伺候不了世子。」
「我不過是給你製造了個機會,我可沒這麼大本事找你回來,你能回來主要還是因為皇上對你用情頗深。」
沈青砂笑著掀開了桌子正中的砂鍋,撲鼻的香氣立刻散開,「邊吃邊說吧,不然菜都涼了。」
「那個……今天天氣不錯,您不出去走走嗎?」懷月話說得很不自然。
沈青砂笑著反問道:「你說呢?」
在替羌國使臣隊伍準備的接風宴上,沈青砂遙遙瞧了一眼,齊堇色比之那日緋園相見之時更加憔悴了,最昂貴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眼下的烏青和臉色的難看。
不想讓她進宮,唔,其實也無所謂呢,「哥哥,你看,我阻攔了,儘力了,我沒有忘記答應你的話,我也不想傷害她們,但是她們步步緊逼,我也沒辦法,我得先自保不是,你別怪我。」仰起頭對著一望無垠的藍天喃喃低語,雖是對沈青璠說了這樣的話,但其實她心裏明白,這幾年她已經改了握長命鎖的習慣,哥哥替她打造的枷鎖早已鎖不住她,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為了讓自己背棄承諾時更加理直氣壯一些。
這麼一弄,鍋里的水也差不多滾了,沈青砂伸手捏了些羊肉,搓捏成丸子便往鍋里一丟,那手指跳舞似的眨眼便是一個,懷月看得心痒痒,洗乾淨手湊過來要幫忙,被沈青砂胳膊肘一頂,道:「別添亂,這丸子不是隨便攢的,力道輕了要散,重了肉就死了,不好吃。你去把蘿蔔切出來吧。」
「小主,」懷月皺著眉頭,湊過來低聲問,「你說皇上不會真看上二小姐吧?」
跨出緋園的大門,柒月垂著頭小心翼翼問道:「奴婢不明白,娘娘為何要來這種地方,就讓她老死在這裏不好嗎?」
「小主,你說什麼?」
早領教過這丫頭的牙尖嘴利,齊堇色也未動氣,何況沈青砂說得也不錯,她這三年的確過得很不省心。擺擺手打發身後宮人退出去,齊堇色一面打量著花繁葉茂、春意盎然的院落,一面緩步走至沈青砂面前,「這大約是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冷宮了。」
「現在這裏沒人了,世子到底想怎樣,直說吧。」
剛走到屋中將食盒放下,身後便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抬頭望一眼案上的沙漏,穆成澤今天過來得挺早,她轉過身,卻見並非穆成澤一人,他身後還跟著許久不見的夙王爺。
「什麼一家人?」衛無雙從外面走進來剛好聽見這句,順口接了,然後轉而問穆成澤道,「聽說皇上給隱太子平反了?讓人把這好消息傳給長公主了沒?」
穆成澤點點頭,「行,那你試試吧,注意身體,不必勉強。」
「沈婕妤似乎對我們頗有敵意。」
將木匣抱在懷中,她忙轉頭拭去眼角的淚,「我去把它收起來,你們先坐,等衛姐姐來就可以吃飯了。」
懷月嘿嘿笑了兩聲,忙從柜子里拿了衣服遞給沈青砂換上,而後麻溜地小跑去廚房吩咐去了。
落英繽紛之下,水袖漫卷,清冷的歌聲算不上天籟妙音,然而彷彿帶著魔力,字字撥動人心弦。
佛家總說放下、忘記,說得多麼輕鬆,仇恨若真能忘記,又怎會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一說?若人人都能輕鬆放下,那豈非人人都能成佛了?
「你當初費盡心機地進了宮,害我成了王府里的一個笑話,我不該在意嗎?」他冷冷望過來,「你就這麼不願嫁給我?」
「不可能,不可能……」沈驚風拚命搖頭,腳下卻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又一步,忽然渾身一震似是驟然反應過來,「你這三年都待在這裏,怎麼可能去害那些妃嬪,再說……」
「等等,我有正事和你說。」趙臨淵忙一傾身想拉住她,卻幅度過大,直接從輪椅上跌了下來。
「你……你就這麼和皇上說的?」沈子寅繼續震驚。
瞧見衛無雙在對自己招手,沈青砂抬步往那邊走過去,忽然腳步一頓,她看見了一張多年不見的熟悉面容,一個她萬萬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的人——南渭郡王第五子趙臨淵。
「我過得好不好,就不勞世子操心了。」
沉默了片刻,沈青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實不客氣地道:「這麼假的話貴妃也說得出來?」
「沈婕妤性子還是這麼直,也罷,本宮也就直說了。」今日的齊堇色脾氣彷彿格外好,說出來的話也令人吃驚,「沈婕妤難道就沒想過回宮去?」這話一出,面前人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接著道,「皇上雖然嘴上不說,但本宮看得出來,皇上心裏還是很記掛你的。」
不待皇上開口,身後眾人已經默默退出去了。
被看穿了心思,懷月乾脆點了點頭,「奴婢愚鈍,請小主指點。」
三年不見,沈子寅眼瞅著消瘦了不少,鬢角隱隱漏出幾縷華髮,「我哪有什麼料事如神的本事,不過是此事乃我一手促成,自然可以提前飛鴿傳書告知你。」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沒興趣,所以沒必要聽。」沈青砂笑得有些涼薄,「很抱歉,我不相信你。」
「你在說什麼?」心頭猛地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想要阻止她再說下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娘娘,」就在這時,她身邊的婢女柒月沖了進來,奔到她身邊壓低聲道,「娘娘,皇上往這邊趕過來了,我們快走吧。」
見他不再言語,沈青砂不願再做糾纏,淡淡道:「告辭。」說著便轉身欲走。
「就算姐姐這麼說,」沈青瓷咬著唇,倔強地回道,「我也不會喜歡那些凡夫俗子,我只喜歡皇上,我也一定能讓他喜歡上我,總之,除了皇上我誰也不嫁,請姐姐成全。」
「當然不會有反對之聲。」齊堇色聽完柒月的彙報后冷哼一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沒人反對的原因,因為這本就是父親的意思,沒錯,她會去緋園找沈青砂,不僅是因為要將對手放到眼前,更因為父親要她這麼做。
沈青砂垂眸望著趙臨淵,沉默片刻,低低吐出兩個字,「證據。」
似對自己主子這樣的反應有些不滿,懷月低聲嘀咕道:「哪有這樣做妹妹的!我若是有姐姐,絕不會像她這樣,小時候哥哥總把好東西讓給我,可我看得出什麼是哥哥真心喜歡的,哥哥喜歡的我絕對不要。」
「那你再陪我去泡個溫泉,這一回去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了。」穆成澤眼睛黑黑亮亮。
「現在想想,時間過得也真快,說真的我其實挺不願意你回去的,」完全沒有放人下來的意思,穆成澤很不高興,「你這一回去又要戴上這張假面,不能每天都見面,即使見面身邊也有人伺候著,真煩人。」
「可是我喜歡的就是皇上。」沈青瓷看著她,眼神很倔。
齊堇色擰眉看著,手指在袖中暗自絞緊,她實在想不通宸妃為何要接過此事。宸妃既對皇后之位無意,又不願她齊堇色戴上鳳冠,讓這位外族公主入主m•hetubook.com•com中宮不應該是正合她意嗎?她何必攬下此事?莫非……她此舉其實是沈婕妤之意?那麼,沈婕妤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她也想當皇后?思及此,齊堇色冷冷一笑,若真如此,這人可當真是想著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我爹為什麼不同意?」
「你還要替他說話!為什麼?他究竟有哪裡好,值得你這樣維護他?我究竟……究竟哪裡比不上他?」沈驚風苦笑一聲,手緩緩鬆開,滿是無奈。
「謝小主。」懷月立刻喜笑顏開行了一禮,掉頭奔廚房去了。
「姐姐千方百計阻撓我進宮,究竟是為什麼?」明艷的臉上薄怒微嗔,倒真是個能讓大多數男人看了心動的尤物。只是她這話問得實在是有些可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不願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與你分享。
「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沈青砂不為所動。沈青瓷聞言憤憤瞪她一眼轉身就走。身後沈青砂沉著聲意味深長道:「青瓷,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能不入宮,是你多大的福氣。」嘴角勾起一個令人脊背生寒的弧度,可惜沈青瓷沒有看見。
隔著十來步距離,兩人皆是無聲,不過齊堇色是未回過神,而沈青砂是在等她開口。
「瞧我這記性,」衛無雙笑了起來,「是這樣的,前幾日南渭郡王上書皇上,請旨封其五子為世子。」
沈青砂眨了眨眼睛,唔,有點想起來了,貌似是在緋園最後一次泡溫泉的時候,穆成澤和她提了下說要給她個驚喜,原來是這個。給隱太子平反了,作為隱太子近臣的青家自然也跟著平反了。所以,從今天開始,她就不再是罪臣之後,身世即便被發現也沒關係了?
聞言,淑貴妃面色緩了緩,冷冷哼了一聲。
趙臨淵垂眸轉動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走吧。」
其樂融融吃著飯的一桌人全然沒有意識到,穆成澤今日這極其有先見之明的舉動,甚至替沈青砂化去了一場差點導致滅頂的災難。
用筷子夾了兩隻丸子,沈青砂笑得乖巧斯文,「說什麼當年,我現在不也還是這樣,姐姐你要相信我對食物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沈青砂這才注意到他是坐著輪椅的,對他的調侃之語充耳不聞,她面無表情,疏離道:「世子有事嗎?」
善良?懷月又是一愣,她是曾經善良過,可現在她滿心都是仇恨,只想將齊堇色千刀萬剮,哪裡還能說得上善良。
「小主,這外頭這麼冷,您可真是亂來……」懷月快步將沈青砂扶進屋,那冰塊一樣的手讓她頓時急得紅了眼睛。
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覺得意料之中,沈子寅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尷尬,齊堇色往前一步,仗著身高優勢俯視她,輕笑著道:「你根本不是什麼妖怪吧?為了自保裝神弄鬼到這種地步,著實讓本宮佩服。」
沈青砂眨眨眼,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穆成澤抽出背在身後的手,將一隻一尺來長的木匣子遞給她。疑惑地打開,她忽然愣住,木匣子里躺著一個靈位,上面刻著——先母沈氏青潼之靈位,雕工有些粗糙,不似巧匠所為。
趙臨淵轉著手指上代表身份的扳指,依舊笑著問:「沈婕妤想不想知道你的故事在坊間是如何流傳的?」
覺得他這模樣活脫脫像個被師父罰抄書的孩子,沈青砂好容易忍住笑,安慰道:「可是你每天就可以多睡一個時辰,不必趕路趕得那麼辛苦了。」
「小主說,天冷風大,沈大人年紀大了,該多注意身體,這件大氅最是保暖。」
青瓷晉封那一日,沈青砂終於再次見到了久未見面的父親,沈子寅比幾個月前看起來更加清瘦蒼白,穿著深紫色的朝服,在寒風中像一株隨時會被折斷的紫竹。他垂首立在拐角處對著自己默默行禮,沈青砂抿抿唇,緩緩將目光轉向另一邊,轎輦從沈子寅面前搖搖晃晃過去了。
「青瓷,後宮不是你想得那麼美好的地方,這光鮮亮麗之下皆是醜陋骯髒,姐姐不希望你和我一樣,你應該嫁給一個你真心喜歡也真心對你好的人,那樣才會幸福。」知道這話鐵定打動不了她,但還是得說,凡事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嘛。
定定望了她許久,齊堇色心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錯了,不該讓她回去,應該殺了她,立刻殺了她,永絕後患!心裏這樣想著,她的手也不自覺地摸上了腰間的匕首……
抱著這樣的目的,齊堇色開始接近驪山公主,然而,事與願違,她沒想到這位公主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倔強性子,一轉眼四五日過去了,她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小主……」
「嗯?」衛無雙一頭霧水。
「所以,你哥哥比我有福氣。」沈青砂淡淡一笑。
懷月一愣,她最清楚不過,沈青砂確實從未出去過,哪有可能做些什麼。「小主做了什麼?」問完她心頭忽地靈光一閃,這麼久以來瑤華宮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可就是因為太平靜了才奇怪,所以,沈青砂還是做了些什麼的吧?
「世人皆道皇上最愛沈青砂,我卻疑惑這三千寵愛在一身究竟是愛她還是害她。最得寵的沈婕妤,這些年你真的過得好嗎?」
手緩緩從匕首上挪開,彷彿為自己方才的失態懊惱,寬大華麗的宮袖重重一拂,齊堇色再不看她一眼,冷聲丟下一個字,「走。」
懷月應了一聲,正要出門,沈青砂又吩咐道:「回你屋裡收拾收拾,我們該回去了。」再次應了一聲,但這次誰都聽得出懷月聲音中的喜悅。沈青砂笑了笑,懷月被她壓著脾氣在這緋園待了近三年,面上看起來一直很平靜,但心中對報仇的渴望從未因時間而淡薄,反而越來越強烈。
「當然不是,」趙臨淵搖搖頭,「真正的原因是,沈尚書不肯讓青瓷入宮,姑姑寫信向父親求助,希望父親給沈大人施壓,也希望父親能出面支持,讓青瓷入宮后地位更加穩固。」
沈青砂面上一熱,但經不住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最終還是點了頭。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沈青砂貌似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便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她一時有些轉不過來,「你這是……你瘋了?」穆成澤怎麼忽然給她這個,還當著夙王的面,明知道她母親的名字是個忌諱,還刻這個做什麼?這簡直是個燙手山芋嘛,穆成澤想什麼呢?
很合情合理的解釋,沈青砂微微頷首,心道難怪沈子寅替自己找孩子的時候那麼順利,原來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我若說這些都是我做的,你信嗎?」笑眯眯說著,她伸手往齊堇色的小腹摸去,淑貴妃臉上慌亂驟現,「啪」的一聲打掉了她伸過來的手。
「你要回去?」身後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溜溜達達晃到小廚房時,懷月已經指點廚子將肉餡給剁好了,沈青砂洗了洗手,讓那一臉局促的廚娘將大鍋中燒上水,自己動手取出個小盆將剁好的肉餡裝起來,取了洗乾淨的香蔥和蒜細細切成末扔進肉餡里,接著往裡面撒上細鹽、五香八角粉,最後倒入料酒。
沈青砂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白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呢,行了,這兒沒你什麼事了,飯也蒸得差不多了,去叫衛姐姐吧。」
「還是奴婢來吧。」被二人遺忘在角落裡的廚娘連忙上前一步搶了蘿蔔。
沈青砂將萵苣葉放在一旁,把萵苣和竹筍切成片,清清爽爽炒成一盆。然後將萵苣葉焯水後下鍋,水滾后,一手均勻攪動水面一手將打散的雞蛋緩緩倒入鍋中。懷月在一旁忍不住贊道:「好香啊,奴婢家裡這葉子都是餵鴨子的,原來是可以吃的啊!」
「朕來接你回去。」
「難為淑妃娘娘記掛,哦,https://m.hetubook.com.com不,現在是淑貴妃了。」她抬手用寬大的水袖遮起乾淨的半張臉,化著上挑眼妝的眉眼笑得格外嫵媚,「青砂不過是整日無所事事心寬體胖,比不得淑貴妃,貴妃娘娘事事操勞,眼瞅著憔悴了不少,看來這三年風光之下,其實很辛苦呢。」
出現在門前的人正是齊堇色,此刻她正愣愣地望著沈青砂,只見沈青砂一身戲子打扮,臉上的妝容卻只化了一半,一半乾淨乖巧,一半嫵媚妖嬈。古怪的歌詞,古怪的半面妝,讓她看起來那樣詭異陌生。
沈青砂沒有轉身,輕輕嘆息一聲,「唐公子,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和你離開。」
「不礙事,我是住過冷宮的人,這點活兒還是做得來的。」沈青砂笑得眉眼彎彎,露出腮上兩個可愛的酒窩。杜娘讓這麼燦爛的笑容恍了一下心神,手中食盒便被沈青砂拿了過去,不自覺道:「奴婢伺候過那麼多主子,還從沒見過像小主脾氣這麼好、這麼愛笑的。」
自動將她那聲「嗯」默認為同意,趙臨淵徑自道:「小王聽見的故事是——沈婕妤因為痛失愛子而陷入癲狂放火自焚,皇上遍訪天下名醫歷時半年終於將其救活,但到底當初那把火燒死了不少宮人,所以皇上將其打入冷宮三年以示懲罰。」
「杜娘,」沈青砂點點頭,對她笑笑,「打三四個雞蛋給我。」
「能嫁個如意郎君,受點委屈也是值得的。」兩人一唱一和的,直讓穆成澤哭笑不得,不過這句「如意郎君」皇帝陛下表示分外受用。
沈青砂愕然道:「我爹不肯讓青瓷入宮?」這是怎麼回事?老頭子明明力勸自己同意讓青瓷入宮的啊,老頭子難道精神錯亂了不成?
擱下碗,轉身掀開鍋蓋瞧瞧灶上蒸的米飯,「杜娘,給我把菜裝進食盒裡,我先拿出去,等飯好了給我送過來。」
「還記不記得朕說過有個驚喜要給你。」捏捏有些發傻的某人,穆成澤覺得挺可愛,「朕今天下旨給隱太子平反了。」
話音戛然而止,沈驚風睜大眼睛看著插在他穴位上猶自微微晃動的針尾,沈青砂對他勾唇一笑,抬手取下金針,「緋園地處如此偏僻,你可以來去自如,我當然也可以。你看見了,你喜歡的那個沈青砂根本不存在,我會武功,會金針刺穴,也會研製害人的毒藥。」
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沈青砂卻忽然遮起濃妝艷抹的半邊臉,露出乾乾淨淨的半張臉來,天真無邪地一笑,「當然也是開玩笑的。」
「怎麼了?」注意到她臉色不對,衛無雙問。
「你不奇怪我為何要千里迢迢跑來京城?」
沒等她說完,穆家叔侄已經被香氣吸引著舉起了筷子,一口入腹,齊聲道:「好吃!」羊肉丸子又嫩又滑,鮮香可口,且不帶半點羊肉的腥膻。萵苣青翠欲滴,入口爽脆,實在是讓人食慾大開。
原以為青砂會驚訝,沒想到自己女兒只是淡淡點點頭,「原來就是這事,皇上都和我說了,看樣子爹和我一樣不希望青瓷進宮。如此說來,聽到我從冷宮回來心裏最不痛快的恐怕就是趙氏了。」
「你聽也沒聽就說沒興趣?」對於她的拒絕,趙臨淵似乎並不意外,沈青砂若是這麼容易勸動那就不是沈青砂了。
三年前,她選擇避其鋒芒蟄伏于冷宮,為的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原本她給自己定下的期限是五到七年,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要對付的不是區區一個齊堇色,而是整個齊家,然而到底是計劃不如變化,怎料得到自家老爹半路莫名殺出,將她從冷宮中給逼了出來。
無所謂地縮回手,吹吹被這一下打得發紅的手背,化著濃妝的眼角上挑,半邊殷紅的嘴唇輕啟,「開玩笑的。」
轉頭看一眼懷月,沈青砂笑道:「廚房裡給你留了一份,去吧。」
沈青砂抿唇笑著睨她一眼,「你這丫頭倒是會挑。」
一個旋身,悠然停下動作,沈青砂平靜望向門前的不速之客,淡淡道:「好一位稀客。」
「你認識他?」
不等他把話說完,沈青砂突然轉頭對懷月道:「你先回去吧。」
沈子寅沒有應她,卻抬起頭對她肅然道:「青砂,這件事,爹希望你能同意。」
懷月面上一窘,默默挪去一邊洗菜去了。沈青砂將盆中丸子全下了鍋,抬頭瞄她一眼,「萵苣葉子別扔了。」
晏清十六年冬,沈氏小女青瓷入宮。
依舊一臉肅容,沈子寅搖搖頭,目光深沉,「不,爹是認真的,這件事你無論如何也要答應爹。」
杜娘依言裝好了卻不遞給她,「這麼重的東西,怎麼好讓小主來拎,還是奴婢來吧。」
抿起唇,沈青砂的指尖滑過靈位上的每一個字,當年那刻骨銘心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對穆成澤有多感動,對趙氏就有多恨。這一刻沒有人說話,周遭安靜得彷彿時間都停滯了,她終於滑過了最後一個字,慢慢合上木匣,抬頭對穆成澤微微一笑,「娘應該不會太在意這些形式,不過娘若泉下有知,一定會替我感到開心。」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沈青砂目光望著趙臨淵,語氣平平卻是不容置疑。懷月咬咬唇,低聲道:「奴婢告退。」
沉默了一會兒,沈子寅沉重道:「青瓷。」
「我說怎麼看你總覺得有種親近之感,原來真是一家人。」
「小主叫奴婢杜娘就好。」
父女二人迎面相遇卻又無言地擦身而過,直到沈青砂的轎輦走出數十步,他仍保持著恭送的姿勢,像是要站成一座木雕,單薄的身影格外蒼涼。手握成拳放到唇邊低咳了兩聲,他緩緩直起身,邁著沉重的步伐重新往前走去。
「沒事,這不就暖和了嘛,回宮后泡個熱水澡再喝碗薑湯就好了。」青砂低聲對她笑笑,「這麼大的日子,你可千萬別哭啊,小心別人誤會。」
隱於樹后的侍衛走到他身後。
齊堇色一臉平靜,淡淡道:「看多了宮裡那些蠢材,偶爾也會懷念一下你這樣的對手。」
將手心裏握著的紙箋丟進水裡,看著特製的紙很快被溫水泡爛,將水盆遞給懷月,「拿去倒了,然後再去燒些熱水,皇上最多一炷香時間就該到了。」
想了想,她問:「這事世子如何會知道?」
被噎了一下,他訕訕問:「呃……那皇上怎麼說?」
如此,勸說者便顯得很重要,考慮到宸妃身子不好,賢妃素來不善與人打交道,沈婕妤位分略低,這等大事自然便落在了精明能幹、長袖善舞的淑貴妃身上。
「我說,我不同意。」
心中想著心事,她走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聽見一聲低咳,她這才發現面前不到兩步的地方有一個人,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南渭郡王世子趙臨淵。
「小主,蘿蔔絲現在就下鍋嗎?」
繁複的冊封禮好容易才結束,衛無雙掌著六宮鳳印,自然要留下來處理些後續事宜,沈青砂瞧瞧時間還早,自己又確實是許久未出來走動了,便遣了轎輦先走,攜了懷月打算繞去看看太後生前最愛的紅梅。
沈婕妤從羲和宮搬離的時候安靜迅速,回來的時候也一樣悄無聲息,然而令後宮眾女覺得奇怪的不是去了冷宮的人還能回來,而是沈婕妤搬回來后,朝堂上竟半點反對之聲也沒有。
「他沒有,」沈青砂搖搖頭,「是我求他讓我離開的。」
踢踢小腿,沈青砂還是很謹慎地壓低聲音,「行了,放我下來吧。」
趙臨淵直直望著她的眼睛,說:「小王想和婕妤做筆交易。」
被她最後一句繞得有些暈,沈驚風神色茫然地看著她。輕輕拂開他握著自己肩膀的手,沈青砂緩緩搖搖頭,「你喜歡的那個沈青砂是個乖巧溫柔、天真無邪的好孩子,很可惜,那並不是
和-圖-書我。」
手一抖,幾滴微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上,沈青砂忙穩住茶盞,驚訝道:「爹你瘋了吧?」
「交易?」沈青砂微微挑眉,然後搖搖頭,「承蒙世子看得起,但我沒興趣。」
「沈婕妤當真是天生麗質,在冷宮住了三年,容貌倒越發美麗了。」齊堇色輕扯嘴角,笑容敷衍,話卻不是奉承話。時間彷彿特別優待沈青砂,三年時光從她身上緩緩淌過,而她靜靜站在原地。明明也已是雙十年華的婦人,瞧著卻依舊像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乾淨的臉龐,宛如嬰兒的眼神。
「姑姑當年生下的孩子太弱,夭折了,沈大人怕姑姑受不了打擊,於是抱了一個女嬰來冒充。」
「嗯?」沈青砂微愣。
對她這樣的態度毫不在意,趙臨淵仍舊笑得溫文爾雅,和傳聞中的脾氣暴躁大相徑庭,「小王自然是來看看自己曾經的……」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說在淑貴妃處見著了青瓷幾次,問我你們是不是打算送青瓷入宮。」穆成澤原話當然不是這麼說的,她家穆穆誠實,第一次在瑤華宮見到青瓷后就立刻和她彙報了。當時她就覺得這不會是巧合,趙氏與淑貴妃母親年輕時是交好沒錯,可是後來一個京城一個南渭斷了聯繫很多年,如今趙氏費心重新撿起這段關係,巴巴地讓女兒進宮來陪齊堇色說話解悶,要說沒有圖謀,鬼都不會信。至於圖謀什麼,隨便動動腦子也明白了。
沈青砂漫不經心反問道:「那不然呢?」
她家老頭子就是這點最讓人討厭,整日里神神道道,偏要把自己整得和那些個算命術士似的,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樣。知道他是不會告訴自己這個一手促成是什麼意思,沈青砂也懶得問了,直接道:「看來這三年,爹一點沒閑著,忙了不少事。說吧,這麼急著找我回來,發生什麼事了?」
這故事倒也和她猜測的差不多,沈青砂冷淡道:「多謝世子相告,世子若沒別的事,我也該回去了。」
她微微福了福身,「皇上,王爺。」
讓沈子寅給沈青瓷帶話后一個多月,連著三次入宮也沒碰上皇上的沈青瓷終於按捺不住,憤憤不平地跑來羲和宮興師問罪。
這一下,有人立刻坐不住了,可不是嘛,以晏羌兩國之間的關係和驪山公主的身份,一旦兩國正式和親,一直空懸的晏國皇后之位舍驪山公主其誰?這種事情,對於對中宮之位勢在必得的齊堇色來說,可不就是個棘手的大麻煩嘛。
穆易愣了一下也跟著笑起來,瞅一眼穆成澤,「這輩分倒是亂了,跟了我這皇侄真是委屈表妹降了輩分了。」
齊家要穩固勢力,於是用沈青瓷來拉攏南渭郡王,而淑貴妃想安心保胎,也想借沈青瓷之手來對付她。如意算盤打得倒是不錯,不過……沈青砂眸色深深,他們太不了解青瓷了,以後他們就會知道,讓沈青瓷入宮,絕對是他們人生中錯得最離譜的一步棋。
「這是?」沈子寅有些發愣,手中這件大氅眼熟得緊,分明便是剛剛沈青砂穿在身上的那件,指尖猶能感到淡淡的溫度。
送走對她滿腹怨氣的沈青瓷,她看看外頭明晃晃的日頭,心底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感,讓她覺得手都在微微顫抖。
和懷月說完那些話后,沈青砂並未與齊堇色正面衝突,因為有的時候麻煩會自己找上門去。淑貴妃遇上的這個大麻煩就是羌國遣使來訪。原本此事與她們這些後宮妃嬪毫無關係,然而此次卻很不一般,因為這一次的來使乃是羌國國君的妹妹驪山公主,而羌國國君呈上的信函里和親之意相當明顯。
「不可能!」沈青砂也斂了笑容,斬釘截鐵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話音聽得出有些怒意,「後宮是什麼樣的地方,爹你不是不清楚,一旦進了宮便是親姐妹也會有反目的一天,何況青瓷和我?你這是嫌我對付淑貴妃一個還不夠困難不夠辛苦,要再給我送個死敵進來嗎?」
穆成澤笑了笑,很配合地將人打橫抱起,一腳踢開房門。屋內武功高強的沈大俠果然已經走了,他大概會覺得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傷心總比丟了性命好。沈驚風不是笨蛋,由著他這麼胡鬧下去,說不定他真會做出刺殺齊尚書的傻事來。
「你沒聽說也不奇怪,這種事怎麼能傳出去?」趙臨淵卻會錯了意。
沈青砂不驚訝,倒讓他訝然了,「皇上怎麼和你說的?」
慢慢站起來,沈子寅閉上眼長長嘆息一聲,「看來臣再留下也只會惹沈婕妤更加不快,那下官先行告退。」
衛無雙面色平靜,頷首道:「臣妾儘力。」
「後宮不是沈青瓷這種人適合待的地方,你若不想她死於非命還拖累全家,最好立即絕了這個念頭。」其實讓沈青瓷入宮真不算什麼大事,比起淑貴妃來,青瓷那點小心眼根本不值一提,不過她就是不想鬆口,她倒要看看沈子寅會不會吐點東西出來交換她一句「好的」。
在各種紛繁複雜的揣測聲中,和親之事總算告一段落。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為和親一事而被眾妃嬪忽略掉的另一位執著女子在此事完美解決后,立刻又重新活躍起來。
「三年了,想不想朕?」
趙臨淵望向她的目光帶了些許讚賞,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竟也不能令她有絲毫驚訝,就是因為這樣,自己小時候才特別喜歡欺負她吧,她太平靜太堅強了,堅強到讓人想要看到她哭。
「看來我果然沒猜錯,幾年前父親和我說你乖巧溫和是個不錯的妻子人選,我就一點不信,古人都說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沈青砂若能變得乖巧溫和,恐怕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而是從此不出來了。」
「得了,別跟我裝了,快去,不然丸子不給你留了。」
「驚風哥哥,你不該和他比的,你比他幸福太多。」沈青砂垂下眼微微動容,終於不再稱他「唐公子」了,「這後宮中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單純真心地愛著他這個人的,若我沒有遇見他也就罷了,可是既然遇見了,我怎能再拋下他讓他一人孤獨終老?況且……我也已經開始害怕孤獨。這世上再不會有一個人如他一般愛上的是我,而不是沈青砂。」
「為什麼?為什麼同樣是拋下你三年,你就還願意回到他身邊?」沈驚風有些激動,上前兩步扳過她的身子,逼著她與自己對視,有些話再不問,以後就沒機會了。
「嗯?」
齊堇色咬著唇,臉色不豫,她可一點都不覺得沈青砂是開玩笑的。
目光瞧見她這個動作,趙臨淵神色微變,雙唇微動了兩下卻最終沒說出話來。那道傷疤是他當年的傑作,那時候他的腿還沒摔斷,最愛乾的事便是去姑姑家裡欺負這位怎麼欺負都不會被罵,而且也不會哭的倔強小姑娘,那道傷疤是他用彈弓打的,血流下來的時候他真的嚇壞了,卻礙於面子沒有說句對不起。後來,他便被大娘設計摔斷了腿,當時他一直覺得這是報應。
這話不說還罷,一說簡直是在齊堇色心頭插了一刀,自己圖謀多年最後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這種感覺真是讓她窩火。
「皇上,不如讓臣妾試一試,本來這也是臣妾的分內之事,卻叫淑貴妃替臣妾辛苦。」難得出席這種無聊家宴的宸妃忽然起身開口道。
本以為自己話說到這個份上,沈子寅也該明白了,誰想他竟忽然起身猛地給自己跪下了,「爹知道這件事會讓你為難,但爹保證青瓷入宮對你絕對是利大於弊,算爹求你了。」
搖搖頭,她問:「趙臨淵怎麼會來?」
趙臨淵對她晃了晃食指,輕笑道:「不不不,要親眼看見你過得不好,小王才會覺得解氣。」
沈子寅似乎挺緊張,「那你怎麼說?」
「世子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