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她會在這裏看見謝聿。
「那你也照顧照顧我啊!」
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都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青澀可人,如同兩串正在發育的葡萄,水嘭嘭的,連眼睛里都滿是透亮。這女孩俊逸非常,正拉過男孩的襯衫衣領,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下唇。照片中的丁晉周被她吻得手足無措,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最後摟住了她的腰,軟軟的,摟得他心都要化了。她身上還有一道鈴蘭香,這令他越發緊張,既想將她摟得更緊,又怕摟得太緊傷了她。一吻纏綿,兩個人的臉都有些紅。初吻總是這樣,帶著蘋果般的清甜與羞澀。
她看著他,打破兩人間一直以來的平靜:「我知道,費士楨找過你,要我接手匯林。既然說開了,我不妨坦誠告訴你。你和費士楨之間的交往,我不會過問;但要我接手匯林,不可能。」
周六,晚上九點,魏應洲出現在翠石。
從十九歲起就困擾她的失眠症好了許多,清晨她能睡很久,肆意賴床,趴在被窩裡什麼都不想,將時間揮霍得很徹底。她還被謝聿慣出了一身毛病,明明醒了也不願意起床,非要他來抱,要將他也拖上床鬧一鬧,玩得過癮了,她才願意起來開啟一天的生活。
婚姻,多鄭重的兩個字。走過十年風浪的魏應洲和謝聿,真正走到了婚姻面前,其莊重還是令兩個人嚴肅不已。
費士楨不置可否:「橋銀都被收為國有了,哪裡還有什麼橋銀『魏謝』。」
丁姝菡余怒未消,丁晉周好耐心,陪她講了半小時電話,這才將她的怒火消散了些。電話結束,丁晉周放下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他浪費了半小時,安撫了丁姝菡,避免了丁姝菡和費士楨提前交惡、他夾在中間難做人的局面,這半小時浪費得挺值得。他並不想這麼快和費士楨交惡,畢竟這不符合成本原則。他要用最小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益。
這是多美好又多辛苦的十年啊,他們無數次被打垮,被命運綁架至生死邊緣,無數次你扶著我、我拉著你,再從死人堆里爬起來,踏著商界敗北對手的屍骨往上爬,為彼此、為橋銀、為上東城企業經濟一隅,掙一個未來。
老人看著她,問:「還記得當初,我教給你做生意最重要的一條原則是什麼嗎?」
魏應洲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謝聿,你這個行為都可以算是欺詐了好嗎?」
張建明才不吃她這一套:「你做不了多久無業游民的。整個上東城都知道你恢復自由身了,聽說各位大佬為了搶你任職,開出的薪酬已近天價。」
參与會議的人不多,僅有八人,身份皆大有來頭。可以說,正是這八個人,構成了如今匯林銀行的最高權力中心。費士楨大胆挑明了會議主題:他已有決定,授意魏應洲擔任匯林下一任首席執行官。
謝聿挽起袖子:「來吧,魏總,今晚我負責為你調酒。」
她完完全全被眼前這老人折服了。創業不易,放下更難。而宗明山一生,大起大落四回,將這樣的過程完完整整做了兩次。這一刻,魏應洲不是以親人的身份被他感動,而是完全以一個商界後輩的身份被前輩折服了。
無懈可擊,完美示人。這十年,這八個字足以概括丁晉周。費士楨心思縝密,在他手下做事並不容易,何況是被坊間認為可接替他的人,更是令他心頭針刺。他提防丁晉周提防了十年,卻只提防出了一個越來越完美也令他越來越看不透的丁晉周。
「魏應洲,別來無恙……」
沒想到,這句話說得對方倒是十分中意。他道:「聽說魏總同你已定有婚約,我放心不少。」
在全場無人表態之時,丁晉周給出了一份無可挑剔的態度。他甚至說出了遠超費士楨預料的話:「董事長,如果可以,我希望儘早和魏總接觸,加深雙方的了解,為魏總全面執掌匯林盡一點綿薄之力。」
尤其是魏應洲。
當日正逢上東城的「野火節」,農民們會在這一天將乾枯的稻草統一排成草垛,點火燒草,寄寓來年的豐收。草垛排得越厚越大,寄寓的豐收之意就越興盛。
謝聿沒有回答。
魏應洲緩緩開口,說明來意:「橋銀雖然從國際遊資口中死裡逃生,但它現在的狀況,相信自不必我多言。外公,我說一句實話,橋銀如今的局面,放眼整個宗家,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接得了手。」
原以為求婚只是一個形式,他做到位了,走一個流程,事情就算結束了。未承想,當他真正做了這些事,說出了那些話,她和他都有些情難自禁,眼眶微紅,被感動了。不是被那些情話感動,而是被兩個人走過的十年風雨感動了。
「是的。」
魏應洲拿起鑽戒,對謝聿點頭:「好。」
是了,就是那一日,她借一杯玄米茶的機會同他搭話,順便起了試他的心思,卻不知他同樣已暗中觀察她許久,只待她前來相識。
「半夜三更玩消失,難道不是恐嚇我?」
謝聿不置可否。
剛進屋,她就被人抱住了。謝聿從身後抱緊她,將她牢牢置於懷中,耳鬢廝磨,埋首在她頸間輕輕吻著她的側臉。
「好,多謝姑姑,我一定準時到。」
這樣談話明顯令他舒服多了。他埋首在她身前,汲取她身上豐盈的鈴蘭香,給彼此勇氣。
費士楨大笑:「好,好。晉周,以後要辛苦你的地方,可有很多啊。」
魏應洲住進了醫院。
最後
和-圖-書,費士楨對他笑了下:「沒事了,你去吧。」
「看來你們要見面,已有定論。」
「給你的酒,輪得到我給你調嗎?」張建明顯然有備而來,示意她看向吧台裏面,「你有專屬調酒師,多少錢都請不到的。」
謝聿忽然俯下身,扶住她的後腦就是深吻。不同於之前的小打小鬧,這次的謝聿下手極狠,每一個動作彷彿要的都是她的全部。他將她抱起,當她察覺他的意思時,她耳根泛紅說「不要在這裏」也沒能阻止他對她的就地佔有。
魏應洲一愣。
晚間十一點,李宏生戴著聽診器,為費士楨做日常檢查。費士楨數十年如一日,親自掌管龐大的匯林銀行,每晚十一點能到家休息已算早,更多的時候是凌晨才能歸。
李宏生與費士楨私交甚篤,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宗明山笑了。
當晚,丁晉周十二點到家。
丁晉周從未覺得人生有當下這般好。
她知道費士楨屬意魏應洲,但她沒想到,費士楨竟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宣布。沒有徵求過費家任何人的意見,沒有徵求過匯林任何一位董事的意見,他就這樣要讓一個和費家、和匯林全然無關的陌生人,公然接手費家幾代人的心血了。費士楨這樣做,不僅是在打費家的臉,更是在打丁姝菡的臉。他的行為無異於是在向她數落:誰叫你肚子不爭氣,生不出一兒半女!
魏應洲從來都是說到做到。她說了不可能,就是他哄她,騙她,求她,都是不可能。
「都有。」一想起這一個月在醫院,她那人山人海的病房,他就頭疼,「還沒算上黃婕那些人,都想賴著不走,照顧你。魏應洲,我以前怎麼沒注意,你對女孩子也四處留情得很厲害啊!」
謝聿沒有開燈,舉步走向她。
於是她笑了下,坦率承認:「是的,即使我會為此背上宗家叛徒的罪名。」
魏應洲愣住了。
費士楨對此不可能沒有耳聞。今天他坐在這裏,當場宣布了魏應洲的名字,主要就是想看一看丁晉周的反應。這些年,他的強勢作風令匯林在他一人掌控之下,然而近幾年,他越發感到力不從心了。上東城金融業瞬息萬變,他已年邁,對金融業的脈搏把握得明顯有些吃力了。他吃力,匯林就有了縫隙。這些年匯林不是沒有遇到過生死戰,而適時地將縫隙填補、把匯林幾次三番險險拉回的,正是丁晉周。
魏應洲不愧是紈絝出身,各種情況都不在怕的,玩玩嘛,她的強項啊。她當即抬手拉住了謝聿的襯衫衣領,將他用力拉向自己。她踮起腳尖咬住了他的下唇,趁他吃痛探入他口中,完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深吻。
他也只能安慰這老人:「魏總會來匯林的。」
男人禮貌點頭:「是,董事長。」
魏應洲存心給他出難題:「那你給我調一杯適合我的,我看你怎麼調。」
丁晉周雙手交握,放在桌面,抬眼看向費士楨。他目光清冷,一如他的為人,慣不會將喜怒示於人前。這十年,丁晉周在匯林居功甚偉,坊間甚至冠以「大費小丁」之名,直指匯林這位現任首席財務官會是下一任匯林首席執行官。
魏應洲將打算全盤告知:「外公,我想過了,橋銀最好的歸宿,就是讓國資接手。李斯找我談過這件事,國資有意接手橋銀,條件我可以和他細談。如今,橋銀這種狀況,市場上人人避之不及,買家少之又少,國資想接手,也是從上東城經濟安全的角度考慮的,畢竟橋銀有龐大的數據,涉及上東城的方方面面。外公,如果您同意,我就安排約見李斯。」
魏應洲知道,眼前這老人是真的關心她。只有宗明山,從小到大每次見到她,開口最先問的永遠不是成績、業績,而是她的身體、健康。這是只有親人才會關心的問題,宗明山是真正把她當成了親人。
在他面前,她瞞不過。
這是一杯連張建明看了都忍不住吐槽的冰水:「你還真是調出了一杯很貴的冰水啊……」
李宏生聽出了他的不痛快。這是費士楨如今最大的心病,尚無葯可醫。
魏應洲任他表演:「可以,我倒要看看你不給我喝酒,是能調出什麼酒。」
謝聿打開盒子,一枚精緻絕倫的鑽戒,在光線下閃爍著無與倫比的光芒。他將它拿在手裡,輕輕放在冰水杯中的那一個小冰球之上,剔透晶瑩的冰塊折射出鑽戒華貴非常的光芒。在謝聿手裡,一杯冰水也可以成為世界上最浪漫的舞台。他將水杯慢慢推向她,然後傾身向她,讓她明白,這才是他今晚的真正目的。
「好。」
「魏總,如何,這杯水算不算貴?」
兩個人旁若無人,渾然不管身旁的一眾單身狗如何被餵飽了狗糧。謝聿在深吻之際,對魏應洲由衷欽佩:不愧是上東城著名紈絝子弟,第一次主動技術就這麼好。若非這十年他都在她身邊,知道她的感情史一片空白,恐怕他都不會信她這輩子沒禍害過別人。
讓她命硬的是她的好運氣。
方詠恩冷笑,存心給他添堵:「我是魏應洲的『大親友』,你還沒領證,頂多就是她的下屬,你憑什麼指揮我?」
當謝聿為魏應洲戴上鑽戒的一瞬間,兩個人都有些紅了眼眶,連一旁張建明都被感動了。這世間多的是視婚姻為利益和玩物的人,像謝聿和魏應洲這樣鄭重對待婚姻的老派人,有一個少一個。
費士楨看了他一眼,笑www.hetubook.com.com了下。
他們兩個,擁有一個很糟糕的開頭。你試我,我試你,你等著我兵行險著,我等著你自投羅網,怎麼看結局都很危險。然而人若有情,上天亦肯給機會,讓他動心,令她心軟,從此給了感情一線生機,在重重殺機、利益、糾葛中間,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謝聿:「嗯?」
謝聿第一時間趕至。論公論私,他現在都是魏應洲的「頭號親友」,兩個人除了領證結婚,該做的都做了。謝聿下了決心,什麼橋銀,關他屁事,他再也不會為了魏應洲回去了,現在只有魏應洲是他的責任。
謝聿許久不調酒,穿起制服的模樣卻是一點都沒變,襯衫收入V線腰肢,勾得在場許多人直直盯著他。魏應洲看著這個人這個模樣,就有種時間靜止的錯覺。十年一瞬,一瞬十年,魏應洲和謝聿的十年過得太快了。
男人走去吧台,放下水杯,並未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他和謝聿交過手,在東鷹國際那件事上。當初他借東鷹國際想打謝聿一個措手不及,雖然最後失敗了,但謝聿最終也沒能找出東鷹國際背後的主導人正是丁晉周,雙方算是打了個平手。
他聲音平靜,反過來勸姑姑:「姑父只是內部宣布,聽聽就算了,沒有那麼嚴重。」如果內部宣布就能當新王,一千多年前也不會有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殺死太子李建成了。
絕對不行!
「對,他找我找得很急。手機被你關了機,可把他害苦了。」
不錯,很有意思,很會玩。當謝聿一點一點在她面前展現真正的模樣時,她完全被他吸引了,同時還有一些惶恐,不曉得他還會有怎樣陌生的模樣,在前方等著她。
凌晨三點半,謝聿被噩夢驚醒,下意識一摸身旁,是空的。他頓時完全清醒了,翻身下床,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魏應洲一覺醒來,也被林洛雯這誇張的陣勢搞暈了一下。她看著這一屋子人,汗顏地對好友道:「那個……我沒那麼嚴重。」言下之意是,你也別太誇張了。
謝聿無語至極。
世間童話甚少,她何不成全一個?
倒是魏應洲愣了下。這麼大的事,他如此爽快,令她始料未及。國資接手,就意味著橋銀從此和宗家無關,它要徹徹底底地和宗明山這位創始人說再見了。
兩個月後,魏應洲代表橋銀董事會出席了和國資之間的橋銀控股權簽約儀式。從此,橋銀正式易主,由國資全資控股。李斯正式帶領橋銀開啟國有企業新篇章。
「說說看,你心裏想的事,是否需要我幫忙?」
魏應洲握住了他的手。
他住在上東城中心城區,頂級公寓的最高層。凌晨十二點,是他的正常下班時間。這十年,他沒有一天早過這個時間點下班。他吃得了旁人吃不了的苦,才坐得穩匯林首席財務官之位。
魏應洲覺得可悲。
每當她拿出這個態度,謝聿就知道,她又做回了魏總。這些年,她在很多身份中遊走,魏總、魏小姐、魏應洲,每一個身份她都切換自如。他該明白的,她總不會永遠是他一個人的魏應洲。
如今對費士楨而言,沒有比這四個字更令他歡喜的了。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他膝下沒有一兒半女,過年時看著家族中的同胞兄弟,無一不是人丁興旺,他心裏不是不難受的。拼搏了一輩子,令匯林成為獨霸上東城的商業銀行,到頭來,膝下無兒女的他,難道就要眼睜睜將匯林交給那些個侄子、侄女嗎?
魏應洲心裏泛酸,緩和了態度,叫了一聲「外公」。
魏應洲恍然懂了。
一句話,聽得費士楨大為快慰。
如今,這一個符號終於有了摘牌的時光。
他明明有一個最適合的人選!
而這次,為了魏應洲,林洛雯竟然不遠萬里公開現身上東城,連丈夫都被她的堅定驚了一下。柳林家族和丈夫都對林洛雯呵護備至,聽說了她要動身前往上東城的決定之後,當即派出了數量可觀的下屬全程跟著她。
一周后,魏應洲去了趟宗家。
魏應洲正是從半空落下,重重摔在了這堆草垛之上。
她和宗明山有約,要好好談一談橋銀的未來。宗明山其實還想同她談很多事,比如問她最近如何,身體恢復得好不好,但宗明山知道,現在他和魏應洲之間,已經不是可以談這些話題的關係了。
當日,她在車速失控、被連環追尾的情況下,車衝出護欄、人被飛甩出車窗之後,竟然還能大難不死,醫生檢查只是輕度骨折,命不可謂不硬。
出院的那天,魏應洲送別了林洛雯,告別了方詠恩,謝聿接她回了自己的公寓。
魏應洲進去,是庄素央給她開的門。庄素央一見到她,就略略低了低頭,眼睛也不看她,看著地面招呼道:「你來啦,快進來吧。」
謝聿握住她的手,看住她:「我們結婚吧。你的一紙合同,只綁住我三十年。三十年太短了,不夠我愛你。我想再簽一張結婚證,被你綁住一輩子。」
魏應洲痊癒出院后,就設立了「上東城傳統文化節日基金」,金額高達三十億元。從此,她終生為上東城的傳統文化奔波貢獻。因為,在她命懸一線之際,是上東城古老的傳統文化習俗穩穩地接住了她,讓她死裡逃生,撿回了一條命。
魏應洲喝了一口威士忌,給很多定論留足餘地:「談不上定不定的,還需徵得董事長同意。」
他抬手,手指描摹照片上她的臉。
hetubook.com.com豈料,第二天,就出現了一個令方詠恩和謝聿一起無語至極的人。
匯林,他一定會要;魏應洲,他更是要定了!
魏應洲看過去,頓時就笑了。
魏應洲看人很准。
「就憑你這騙騙小女生的小冰球和花式調酒的表演!」
謝聿摟住她。他用力,將她一把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看向她。月光透亮,她在清冷的月光下影影綽綽,身上掛著一件他的襯衫,懶懶地扣了三顆紐扣,就像她這個人,不清不楚,模模糊糊。她面前放著一杯威士忌,還有三口就見底,可見她一個人已在客廳坐了多時。魏應洲喝酒向來不圖快,她喝的是心情,還有心事。
於是魏應洲明白,她在自己面前已直不起腰。沒有了橋銀,沒有了宗家,庄素央又變回了昔日的模樣,對誰都習慣性低頭,看誰都像是在看恩人。
魏應洲本以為這位大小姐是說說而已,誰知她言出必行,來了還真不就走了;不僅不走了,還全權包辦了魏應洲的一切。魏應洲說渴了,謝聿還沒來得及給她倒杯水,林洛雯已經指示下屬飛機專送來了八二年的雪山水;魏應洲說嘴裏沒味道,謝聿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林洛雯已經叫來了一眾五星級主廚推著好幾輛餐車進屋了。
他在她身旁落座,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威士忌,只看不喝,算是陪她。
「呵,我看是難。她簡直是把她母親的那一筆爛賬都算在了我一人頭上。」
他拿著照片,站在落地窗前,看得入迷。整座上東城的迷離夜景,都不及他手裡這張泛黃的舊照令他怦然心動。
周詩韻說得對,戰爭、死亡,在人類文明面前都有被一一破解的可能,只有感情,成為唯一無法破解的難題。人類對它一籌莫展,想要推開它,最後總是愛上它。正因為有這樣一個弱點,我們更軟弱,卻也更堅強,更像一個「人」。
一個人要有多幸運,才能愛不夠、看不夠、吻不夠另一個人?他讓你此生不再寂寞。
「怎麼會?她可是董事長您的親外孫女。血緣在,魏總抵賴不得的。」
魏應洲開車去宗家,將車停在了地下車庫。如今,宗家昔日榮光不再,宗明山和庄素央搬離了老宅,將之變賣,用變賣得來的一部分錢在城郊買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公寓,剩下的錢都被庄素央拿去當作撈宗遠洋的周轉資金。可惜,竹籃打水,至今仍然是一場空。宗遠洋已經正式被起訴,大概率會被判十年以上,細數罪狀多達十一條,最大的兩條是洗錢、行賄。
這個人就是新加坡老牌財團柳林控股的大小姐——林洛雯。
她看得出來,他這是恐懼,對未來也許會失去她的恐懼。
情話至此,他仍然覺得不夠,好似非要做點什麼,才能將真心表達得更完整。她肩頭的襯衫滑落,鎖骨突兀好似蟄伏的蝴蝶之翼,儘是風情。他想起十年前初見她,也是這樣的畫面,他當時就起了心思,想要咬上一口。
「聽說李斯同你聯繫了?」
魏應洲轉過身,雙手環胸看住他,似笑非笑:「你這麼陰險,需要我照顧你嗎?你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順便還有力氣照顧很多人。」
她有些感動,聲音也啞了:「我記得。外公說,做生意,生死攸關的永遠只有一條:拿得起,放得下。一些舊派的生意人自視甚高,會反覆琢磨一個命題——我如何控制百年企業。但其實,有遠見的人會琢磨它的反面——我如何放下百年企業。」
思及此,他又出聲勸慰:「而且,董事長,您還有謝聿啊。謝聿知道您得了這個病,他答應過您,一定會將魏總勸回來的。」
自魏應洲和謝聿聯手將國際遊資擋在了橋銀門外,守住了上東城企業安全的一隅之後,橋銀「魏謝」就成了上東城的「當紅炸子雞」。
她本可以擁有真正的華貴人生,最後卻被她自己一手糟蹋了。
一個月後,魏應洲痊癒出院。
年逾五十的李宏生,在上東城醫學界聲名赫赫,任職上東城最大私立醫院嘉宜醫療的院長一職已長達二十年。不為人知的是,他還有一個低調的身份:匯林銀行董事會主席費士楨的私人家庭醫生。而匯林,正是嘉宜醫療的有力出資方。
「宏生,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如今,橋銀易主,但「魏謝」仍在,而且將一直在,直到生命盡頭。
柔軟深厚的草垛承受了破壞性的衝擊力,穩穩地接住了她,令魏應洲絕處逢生。當日,草垛旁的父老鄉親們都看呆了,不明白為什麼會忽然從天上掉下來個人。魏應洲被摔得埋進了稻草堆,當她把自己扒拉出草垛時,摸摸頭,摸摸腳,瞬間穩住了自己:不錯,手腳沒斷,命還在!
在座所有人都看向他。
下一秒,宗明山就說了聲「好」。
冰塊在謝聿手裡被玩出了花,雕琢成了一個漂亮的球形,中間有鏤空玫瑰。他又會花式調酒那一套,將冰水倒入杯中時恰好引得冰球不停旋轉,一眼望去好似一個小宇宙,在杯中開起了屬於浪漫的專屬空間。
費士楨心思極細:「也就是說,長期內還是有危險的是吧?」
她看著調酒師模樣的謝聿站在面前,托腮問他:「今天這麼有興緻,特地換了衣服,跟我玩沉浸式回憶?」
「這就是了。說到心軟,誰能比您更令謝聿心軟的呢?」李宏生要他放心,「董事長,您對謝聿,可是有養育之恩的。」
「這倒不用。過幾日我會去和圖書見一趟董事長,就這件事而已。」
謝聿卻氣定神閑:「誰說它貴得沒道理?」
魏應洲沒有再看她,舉步走向卧室。
「魏應洲」
謝聿陡然停止了動作。
丁晉周聽了,笑了下,低頭喝了一口冰水。
魏應洲笑:「你說的是方詠恩,還是林洛雯?」
「我照顧不了很多人,十年前起,我就只想照顧你一個人。」
魏應洲笑罵:「你就起鬨吧。以後等你結婚,有的我給你鬧的。」
「不,它很貴的,憑的是這個。」
全場無聲。
宗明山正靠坐在床頭等她。他病了一場,老了許多,但精神尚可。看見魏應洲來,宗明山顯然很高興,招呼她坐,細細查看了她一番,對她之前遭遇的車禍尤其問得仔細,囑咐她一定要小心謹慎,萬不可疏忽大意,留下病根。
他的手指在她修長的腿上游移意有所指:「你一邊誘惑我,一邊恐嚇我。我都快不知道應該先順從你的誘惑,還是阻擋你的恐嚇。」
魏應洲糾正他:「什麼魏總,我現在是無業游民。」
偌大的會議室內,靜到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台下八個人,人人心裏一本賬。匯林即將風雲突變,究竟是站費士楨好,還是反了他的勝算大?
只有一次,兩人之間起了一點小爭執。
他反應很快:「姑父。」
洗完澡,男人走進卧室,拉開了床頭櫃最上面的一個抽屜,裏面放著一張照片,拍立得舊照,十幾年過去了,照片都有些泛黃;但照片中的人影依舊清晰,可見他保存得有多好。
「是紀念日。」謝聿雙手撐在吧台,傾身向她,「紀念十年前的今日,我第一次在翠石同你講話。」
謝聿忽然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
當然,有時她也會玩過火,將謝聿鬧得太厲害,她想起床了謝聿反而不肯了,兩個人在薄被下較勁得很厲害。她態度好一點,謝聿還會讓著她;她骨頭輕起來,就更中謝聿下懷。謝聿最喜歡她輕骨頭的樣子,對這樣一個魏應洲下手,他會少很多道德感方面的顧慮。
論能力,論人品,魏應洲在上東城的口碑都是數一數二,更遑論她身上流著的還是他費士楨的血。他不將匯林交給魏應洲,交給誰?
丁姝菡在電話里恨得咬牙切齒:「我絕對不會讓匯林落在魏應洲手裡!晉周,自你父母過世將你託付給我,你就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放心,有姑姑在,你一定會是匯林未來的董事會主席。」
費士楨一笑:「現在旁人都走了,不用如此見外。」
誰想,他這位「頭號親友」,連魏應洲的病房都擠不進去。
這是一個法式天鵝絨小戒指盒,紅色絲絨緞帶系著一個蝴蝶結,裏面放的是何物,魏應洲不難猜到。
除二人之外,全場再無人敢講話。聽到二人達成一致,其餘人才默默拭了下額頭的汗,紛紛表態全力支持魏應洲接管匯林。
林洛雯的丈夫倒是十分會打圓場,找了個機會對謝聿道:「謝特助,這次我夫人這麼說來就來了,有打擾的地方還要謝特助多包涵。」
大難不死,魏應洲頓時癱在草垛上笑了起來。
張建明還在火上澆油:「魏總,我們見多了男士主動的,輪到你這麼有名的,怎麼也要給我們來個反套路吧?來,不要客氣了,主動點,上吧。」
他一邊吻她一邊告訴她:「一直想抱你,但你身邊有太多人了。」
林洛雯的私人飛機剛剛落地上東城,就登上了媒體娛樂版頭條。林家行事隱秘,林洛雯更是從小深受家族保護,很少在公眾面前露面。她上一次大方露面,還是五年前大婚之際。這段婚姻給柳林財團帶來了巨大的利益惠澤,而林洛雯和丈夫的感情也成了坊間熱度居高不下的話題。五年來,媒體始終對這對夫妻緊追不放,卻每次都空手而歸。
「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在我這裏,都是最好的決定。」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舒服,一點都不會累,費士楨對他很滿意。
會議結束,費士楨叫住了丁晉周。他正收拾電腦,起身欲離開,只聽費士楨道:「晉周。」
魏應洲看著他笑:「我恐嚇你?」
他剛被噩夢折磨,又被她折磨,這會兒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將心底那股莫可名狀的恐懼驅散了一些。
對方心有餘悸地道:「洛雯十分喜歡魏總呢。從前我問她,若我和魏總同時追求你,你會喜歡誰?洛雯說,這個問題問得就不對,對她而言,有魏總的場合還有別人什麼事?當時可把我愁壞了。」
他順勢將她攔腰抱起,走去卧室。
「而你並不打算再留在橋銀,是嗎?」
他接起電話,聲音溫和:「姑姑,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張建明拍手,將氣氛從感動拉向快樂:「好了好了,禮成了,下一步是不是該親吻未婚妻了?」
霸佔病房的第一位親友,就是方詠恩。方詠恩親自操刀,擔任魏應洲的主治醫生,一天巡視病房七八趟,簡直是把魏應洲當成絕症在治。謝聿連和魏應洲說悄悄話的時間都沒有,最後他受不了了,一點都不委婉地直接對方詠恩提了意見,說你能不能別來得這麼勤。
「是了,應洲。這是我教你的,若我自己都做不到,還如何配教你呢?」
她說得對,謝聿就是那種,只要他想,就可以把人照顧得很好的男人。
宗明山心下大慰,連連說「好」。旁人都不知他在「好」什麼,只有祖孫二人懂得。
正坐在客廳吧台喝酒的魏應洲被他冷hetubook•com•com不丁的一聲叫喚嚇了一跳。
這是一段她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日子。沒有橋銀的責任,沒有宗家的牽扯,只有她和謝聿兩個人。謝聿關了手機,將她的也關了,隔絕世界,沉浸自我。這是魏應洲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從前她有三部手機,每一部都不敢關機哪怕一分鐘。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魏應洲會引發連鎖反應,橋銀群龍無首,上東城流言四起。魏應洲就像是一個符號,一個穩定四方的符號。
男人進屋,脫下衣服外套,掛在玄關衣帽間。他扯開襯衫紐扣,走去吧台給自己倒了杯水,正端起要喝時,接到了一通電話,屏幕上閃爍著一個名字:丁姝菡。
魏應洲任他肆虐,瀕臨失控前,忽然問:「也包括我絕對不會去匯林銀行任職的決定嗎?」
魏應洲、謝聿、方詠恩,三個人齊齊無語。在林大小姐的陣勢的驚人對比之下,屋內身處中產的三人硬是被對比出了一個窮嗖嗖的景象來。
於是,萬里之外的謝聿和方詠恩,就在隔日見到了十分誇張的一幕:林洛雯心急如焚地趕來,丈夫緊隨其後,身後還跟著不下二十個保鏢。
張建明是生意人,平日一分一厘都不會算錯,對魏應洲卻肯讓自己吃虧。見她手裡一杯威士忌已只剩半杯,張建明拿過了她手裡的玻璃杯,對她道:「魏總,來我這裏可以,但別折騰自己。你剛痊癒,這個不適合你。」
「我只是想點事,沒別的意思。」
李宏生笑:「要講長期,那就人人都有危險了。您看世上有多少個百歲老人呢?」
倒是謝聿一臉期待:「也不是不可以。」
李宏生賠著笑。多年曆練,早已將他練出了一副乖順的好模樣。為巨頭辦事,不懂得些乖順是不行的,且這乖順還不能面上顯露得太明顯,做到山不動水不動才最好。
「謝聿心軟,我知道。你看他喜歡魏應洲,喜歡了多久,就陪在她身邊多久,寧願自己苦著也不說,我就知道這孩子一旦心軟起來,真是不得了。」
費士楨聽了,確實寬慰不少。
宗明山微微向後靠了一下。
魏應洲笑了。
這是一張十分俏皮的照片。
「因為女孩子很可愛啊。以前跟她們做朋友,我會多照顧她們一點。」
謝聿對這位老兄深表同情,同時,他對林洛雯的感情也十分理解。魏應洲是一個很適合做朋友的人,和她做朋友非常舒服,她對男女一視同仁,她是會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很多時候她能讓你覺得,人生有婚姻、有愛人,不如有一位她這樣的朋友。
「是,橋銀魏總和謝特助今晚在翠石訂婚,整個上東城都傳遍了。明天周刊出街,頭版一定是這個消息。」
「這個周末來一趟家裡,一道吃個飯。你姑姑快一個多月沒見到你了,十分想念你,囑咐我一定要告訴你,周末她會親自下廚,做你最喜歡吃的響油鱔絲。」
林洛雯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來了就不走了。」
周圍群眾瞬間起鬨。
就在翠石為橋銀魏謝徹夜狂歡之際,上東城中心區的一棟獨棟別墅內,書房的燈也亮了一整夜。
如果說他和魏應洲之間還有不能提的禁忌,費士楨和匯林無疑是最不能提的那一個。這麼久以來,他和她都保持了足夠的默契,對這個話題避而不談,彷彿他從未認識過費士楨,彷彿她從來不是費士楨的親外孫女。然而,謝聿知道,這不過是飲鴆止渴,魏應洲豈會是逃避之人?就算她想避,費士楨會讓她避嗎?
雖然早已料到這個結果,但親耳聽見她說出來,還是心痛不已。橋銀是魏應洲奮鬥十年的心血,而她如今頭也不回地要走,可見是受了多少苦,才叫她再也不想看見這個傷心地。
位高權重的老人忽然問:「聽說,今晚翠石很熱鬧?」
謝聿玩味一笑:「我就不能調出一杯很貴的水嗎?」
魏應洲笑著擺手,低頭專註喝威士忌:「算了吧,我的理想就是做條鹹魚。」
謝聿看穿了她:「但你認為,這顯然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丁姝菡怎麼可能睡得著?
半晌,一個清冷的聲音打破沉默:「董事長,您的決定,我一定全力支持。」
一個月後,費士楨親自召開了一場小範圍的內部會議。
謝聿心想,知道打擾了那就快走啊。當然,他只是這麼想想,一開口就是假客氣:「不會,有好朋友過來探望魏應洲,她也很高興。」
今晚,謝聿約她在這裏見面。自車禍之後,魏應洲戒酒多日,如今好了,自是要來翠石會一會老朋友,報一下平安。她到得早,九點的翠石尚未進入夜生活的高潮時分。張建明一見了她,就親自到吧台招呼她:「魏總。」
——親外孫女。
李宏生勸慰他:「董事長,您放心,前列腺癌只要控制得好,配合治療,短期內不會有危險。」
(全文完)
何況,他也時日無多了。
他這算什麼?
「謝聿?不足為懼的。」
此時,他的反應令費士楨十分滿意。
她沒有說下去,宗明山已經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客廳未開燈,她定了定神,問:「你怎麼起來了?」
丁姝菡顧忌的還有一件事:「還有謝聿,你也要當心。你姑父對謝聿十分器重,我知道他心裏打的就是讓魏、謝一起接手匯林的主意。」
十年後,他將當日所想盡數付諸實踐。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謝聿的意思。
「你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