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崢對他這個稱呼有點不滿意,但鄭觀語不是很在意,笑著接話說:「我只是演員,不是明星。」
鄭觀語摸摸他的頭髮:「我不喜歡小孩,有你就夠了。」
拍《殘缺好景》是自我懷疑最嚴重的一段時間,孤單,迷茫,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地混在劇組裡,渾渾噩噩。
其實一上車鄭觀語就有些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跟明崢回家有些緊張的緣故,昨晚他沒睡好,今天又一直在路上奔波,沒怎麼好好休息。靠著明崢放鬆了會兒,鄭觀語越來越困,外面又下著雨,只覺得車裡的氛圍非常溫馨,實在是很適合睡覺。
鄭觀語湊近他,認真道:「我特別愛你,你知道的吧?」
鄭觀語噢了一聲,聲音滿是困意。
一晌貪歡。
那一記耳光鄭觀語記了很多年,畢竟實在是太響,太疼了。
到畹町還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車上也沒事幹,明崢就這個空檔跟鄭觀語講了下一下自己的家庭狀況。
明崢總說,你拍戲怎麼這麼收放自如,你好像不在乎。怎麼可能不在乎?他的很多個夢裡都有高小羽,都有這部戲,他鮮少跟別人提起,但從沒忘記過。
明崢點點頭:「反正我家裡你不用太擔心,我小姨雖然性格有點強勢,但還算開明,對自家人也很好的。」
他心裏賭著一口氣,認認真真演每部戲,告訴自己要拿很多獎,要爭氣,不被理解無所謂,但至少不要讓父母看不起。
鄭觀語很喜歡看明崢認真做事的樣子,很專註,很乖,很好看。
鄭觀語笑著抱住他:「就是突然想告訴你。」
剛剛還因為做一堆夢滿心鬱悶的鄭觀語頓時不鬱悶了,迅速進入自己斯文敗類的角色,對著明崢紅紅的耳朵說了句:「我說我特別愛你!」
他們還靠在一起說著話,車已經慢慢駛入了明崢家的大門。打開車門下車,已經有人撐著傘在外面等候。
他看到夢裡那個年輕的自和*圖*書
己眼睛發紅地對父母保證,說自己會潔身自好,說自己會好好拍戲,好好做人,一定不會被誘惑,會好好……沒等他說完,臉上又被甩了一個耳光。
簡單打過招呼,這個男孩子拿著他們的行李去了另一輛車,沒有跟他們坐一輛。鄭觀語看了看,發現一共來了五台車。難道他家裡人以為他們的行李很多嗎……
明崢思考片刻,開始猜測:「是因為要跟我家人見面緊張嗎?」
平常雖然嘴上撩得比較起勁兒,不過愛這種字眼鄭觀語總感覺有些俗,也有些鄭重,平日很少說。這冷不防對他說一次效果非常好,明崢耳朵好像都紅了。
其實奢求的並不多,只要不反對他們在一起就好。
「怕你家裡想要孩子,你們這家大業大的。」
講著講著,明崢突然沉默了會兒,看著車窗外問道:「你對畹町是什麼印象?」
拍攝期間刻意壓著很多紛雜的情緒,畢竟他不能垮,他要穩著明崢,穩住戲。一開始拍完其實沒什麼感覺,可就在某個下午,在家裡的琴房,他彈琴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那首《鍾》。他下意識彈奏了一遍,彈著彈著就入神了,接著就把自己關在琴房裡哭了一個下午。
鄭觀語恍然,又問:「他多大了?」看起來很年輕。
「今年應該……十七了?」明崢道,「也不小了。他打小就養在我家,一直在幫家裡做事。」
就這麼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覺得很幸福。從亂糟糟的夢裡逃出來能第一眼看見他,會讓人有種劫後餘生,命中注定的錯覺。
「不巧,我家裡人都不愛生孩子,就我小舅有一對雙胞胎。」明崢扭頭看他,「我看是你想要孩子吧?成天說。」
「你睡的時候氣息就有點不對,我也沒敢叫你。是不是手疼?」
他本家直系的親戚也不多,兩個姨媽,一個舅舅,但目前只有小姨在國內,別的家人都在世界各地跑生意,管理別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事情,所以這些年一直是他小姨在管家。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其實也不算很久,可就眯了一會兒,鄭觀語居然做了很多夢。
車還在行駛,窗外依舊是漫天的雨,道路兩邊滿眼翠色,這裡是畹町。
「……?」明崢有些不解,「你睡迷糊了?」
「嗯,你睡一下。」明崢點頭,「到了叫你。」
那感覺很奇異,很美妙。
畹町
就著那一聲響,夢也開始轉場。
明崢不太放心,伸手摸了摸他額頭,一手的汗。
他講的時候鄭觀語基本不插話,時不時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明崢其實很少主動提及這些,他對於自己的事情很少提及,大概是因為要帶自己回來,覺得有些東西要交代才會講的。
自己經歷過家庭的不支持,所以很怕明崢帶自己回家遇到不好的情況。這一趟鄭觀語對見家長這件事期待值並不高,在預想中,只要不被打出去就是很好的結果了。
回畹町那天有雨。
鄭觀語嘆了口氣,惆悵道:「你家男孩子少,你跟我現在這個情況,家裡肯定還是介意的,就怕以後你小姨逼著你去相親結婚。」
每部戲都是他的一次人生,怎麼可能不難過。
找不到別的寄託了。他開始依賴鏡頭,依賴鏡頭裡的故事,依賴不真實,完全將自己沉浸在故事里,把那當做自己的唯一,能抓住的所有。
夢裡的那個酒瓶子什麼樣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青花瓷樣式的瓶身,非常漂亮。摔到地上時聲音很好聽,值那個價,很響,很脆。
少年成名不見得就是好事。他在那個圈子沒有背景,起初也被導演哄著騙著去喝過酒求過人。那會兒還沒成年,根本不會喝酒,在酒局上被一群男男女女言語調戲還要賠笑,說張總好,李總好,請多多關照。製片帶著他給大腹便便的投資人敬酒,對方有意刁難他,說小鄭,怎麼用這麼小的杯子呢,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
誠意啊。他笑著換了大杯子,對方還是不肯,說敬人要講三杯的。他煩了,抓過桌子上那整瓶白酒喝了個乾淨,喝完,當著劇組所有人的面把酒瓶一摔……那一天,他大醉一場。
因為抓不住的東西才美啊。
「嗯,白天上學,晚上和我小姨去談生意,假期還要跑去緬甸的礦區幫忙,非常繁忙。」他笑了笑,「跟你的生活應該不太一樣。」
「她自己四十多了也一直沒結婚的打算,哪裡好意思逼我?」明崢失笑,「別想太多,她不愛管我的私生活。」
他從明崢肩上抬起頭來,驚魂未定地大喘氣。
她氣急了。抖著嘴唇問就是那個圈子教你的是不是?她說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說你擠破頭要闖的那個演藝圈那麼亂,那麼臟,看看,你現在是不是就被教壞了?
她說你以後還要遇到很多誘惑,這才哪到哪?她說我們難道會害你嗎?我們還不是為你好,你為什麼不聽我們的?她說你別跟我扯電影是什麼藝術,電影算什麼,燈一亮就結束了,沒了,消失了,你為什麼不去抓住一些實在的東西?
鄭觀語對面前盤著頭髮的女士笑了笑:「岩麗是嗎?又見面了。」似乎第一次去明崢在瑞麗的家,還吃過她做的飯。
對方頷首,將傘遞給他,朝著前路示意道:「請。」
原本以為明琨是他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結果上了車明崢才告訴他:「琨是我小姨領養的孩子,現在替我在緬甸做事情。」
明崢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把耳機摘下來,拍拍他的後背問:「怎麼了?」
之後夢裡的場景切得很快,更亂了些。
鄭觀語獃獃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深呼吸幾下才道:「沒事,好像有點暈車。」
明崢失笑:「你對我們家可能有點誤解。」
鄭觀語笑著去揉他的臉:「說不緊張是騙你,見家長我也沒什麼經驗。但那是你的家人,我也想跟他們好好相處和_圖_書。放心,我會好好表現的。」
印象,這東西很主觀。鄭觀語想了想,就著困意答他:「很綠色。下雨的時候就是很濕的綠,會讓人覺得很乾凈……」
對方點頭,趕緊換成普通話道:「緬甸那邊最近事情不多,我就想著回來看看你的明星老婆。」
別人總說他迄今為止的演藝生涯很順,鄭觀語心底是有些不服氣的。他為了走這條路也付出過很多心血和努力,用一句運氣概括他的過去,更像是一種諷刺。
鄭觀語感嘆:「你家和別的富貴人家很不太一樣嘛,居然沒把你養成一個紈絝子弟。」
那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不停拉著你往很深的地方下墜。他伸出手想抓住夢裡的那個身影,最後卻只撲了個空,身體仍舊不斷往下落……
他夢到跟明崢接吻。在家裡,在鏡頭裡,在高小羽的床上,在窗邊,窗帘是紅色。他夢到走馬燈,燈上有接吻的小魚。他看見夢裡的自己渾身是血,看見明崢從二樓跳下來,哽咽著叫他——高小羽。
張婉氣得把碗甩到了他身上,差點劃破臉。她氣得發抖,臉上的表情很猙獰,很絕望。她質問自己,說為什麼我們不讓你做什麼你就偏要做什麼?說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去當戲子還不夠,現在又說喜歡男人,你到底想幹什麼?
「其實畹町在傣語里的意思是,太陽當頂的地方。」明崢說,「你的記憶卻都是雨天。」
對方對他頷首,看上去挺高興的,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明琨。」
湊近了一點,明崢沒忍住湊近輕輕吹了吹他的睫毛,又戳了幾下他的臉。大概是癢,手很快就被對方捉住,他湊過來親了下自己的臉頰,含含糊糊道:「我有點困。」
在芒市下飛機,取完行李后鄭觀語隨明崢走到航站樓外,幾台車在外面等候著,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年輕男人幾步小跑過來,走過來笑著接明崢手裡的行和-圖-書李。對方有一張很健氣的臉,笑容也十分爽朗。
明崢顯然是認識他的,像是有些驚訝,拍拍他的肩問:「怎麼回來了?」
很亂的夢,怪異的場景真真假假地在夢中的空間里交錯著,亂成一團。
說完就低頭去研究他的手了,找到幾個穴位后慢慢開始給他揉。
十七歲?鄭觀語思索了下,又問:「你小時候也要幫家裡做事情嗎?」
他夢到自己跟父母出櫃的那一天。他那年也就二十齣頭,拍出了一點點成績,覺得自己有底氣了,可以開始決定自己人生的一些事情,拿著獎盃回去跟父母吃飯,在飯桌上他平靜地告知爸媽自己的性取向。
對方答他一句傣語,明崢看了眼身邊的鄭觀語,皺著眉道:「禮貌呢,他聽不懂,你講普通話。」
他也有過很迷茫的年歲。
他漸漸發現自己每次看向攝影機就會變得很平靜,很忘我,能忘記自己是誰。
明崢不太確定地看了他幾眼:「……你到底怎麼了?」
他帶著那一記耳光的痛感進了《殘缺好景》的劇組。半年的拍攝周期,為了入戲,他日常生活里也變得很不愛說話,沉默的時候很多,開始喜歡聽評書,京劇,越劇……無聊的時候他總是聽,聽片中宋瑜唱過的那些戲,《四郎探母》,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春閨夢》,饑寒飽暖無人問,獨自眠餐獨自行……
這奇怪的表達很像醉話。明崢聽出他語氣懶洋洋的,好像是困了。低頭打量了他一會兒,發現鄭觀語已經閉上了眼睛。
好像是懵懵懂懵就確定了自己想做什麼。他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電影,也喜歡那個父母口中那個「不真實的世界」。
耳朵似乎又被吻了吻。有個人在他耳邊低語道,夢裡不知身是客。
他努力了很久才讓父母一點點接受自己的職業,性向。其中的辛酸和艱難,說來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能感同身受。
幾秒后,前座的司機默默開始播放車載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