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又填又寫,鄧訟師先洋洋洒洒寫完一頁紙,便讓沈渺將隨身攜帶的休書與身上的錢都掏出來,約莫拿了三貫錢,他又出去買了袋上好的煙絲兒和兩罈子好酒,提著進去不過一刻鐘,就將一張墨跡未乾、蓋著大印的附籍書取了出來。
今日她便準備試著做上兩鍋,看看顧嬸娘這一家正宗宋人喜不喜歡吃。若是覺著不錯,她便也多買幾張矮桌小板凳,在自己鋪子門口多擺上兩三桌,每桌一隻放炭塊的小陶爐,吹著風吃著烤魚,再吃幾杯井水裡湃好的清涼柏葉酒,多愜意啊!
他好不容易學會並活學活用了沈娘子先前的殺價技藝,可沈娘子每回來都有其他說辭,於是他恍恍惚惚還是被繞暈了過去。
魚準備好了,便開始起油鍋,煎魚的鍋一定要鍋底與鍋四周都要熱,否則是煎不好的。等鍋底熱了,沈渺便把鍋抬起來,四周轉了幾圈,直到鍋底已經微微發白,才加上一勺油潤鍋。
楊老漢釘完木塊,抹了抹頭上的汗道:「沈娘子還是如此會殺價。」
處理好,便加上多一些的蔥姜蒜酒鹽與黃酒抹勻先腌上一會兒。
他抬眼望去,大姐兒挽著袖子,露出半截精瘦有力的胳膊,正端著個大陶盤從灶房走出來。
濟哥兒應了,於是又去舀水洗手。
做烤魚用草魚鱸魚黑魚清江魚都可以,但后兩樣她在這裏沒見過,鱸魚價昂而草魚便宜。
辦好了今兒最重要的事,雖花費不菲,但沈渺心中也算放下了一塊兒石頭,總算能輕輕鬆鬆去採買別的了。沿著御街往永康坊走去,走到金梁橋附近,先去熟悉的魚鋪子定了三條草魚,等著魚鋪的店家幫著開背殺魚的功夫,沈渺竟驚喜地見到了那隻熟悉的狸花花臂大貓,它還領著那隻小橘貓呢!
沈渺滿意地點點頭:「這便齊活了。顧嬸娘、顧叔、還有顧二哥,別干坐著了,快動筷子吧,都嘗嘗,這青花椒脆皮烤魚,可合你們的胃口?」
這孩子還挺公私分明,轉過身,嚴肅地對追風教育道:「你沒出力可不能吃,也不許鬧,這是雷霆辛苦掙來的。等你以後大了能拉車,自然也會給你買肉骨頭。所以你要乖乖的,別老是聞雞屁股啦,上回你添我的手,我手上沾了你的口水,可把我臭了兩天!全是雞-屎味!」
「是啊,大姐兒,你這做得是什麼?喲這煎的魚怎麼底下還有湯水?湯里還有那麼多菜呢?我這可真是頭一回吃。」
將魚身上的水分擦乾,加上澱粉。宋朝製備澱粉的手藝已經很精湛,他們會將蕨根粉或是大米浸泡水中,使其吸水膨脹。然後通過研磨磨碎過濾,去除雜質,最後沉澱便可得澱粉。
的確如此,若不是遲了這幾日報官,保不齊這幾日廂軍巡邏得緊,運道好說不定真逮住了,那便能找到陳汌的家了。沈渺將這話聽進了心中,點頭道:「多謝先生之諄諄教誨了,回頭一定尋個機會去買上幾本,好生研讀才是。」
鄧訟師捋著鬍子嘿嘿道:「沈娘子若是有心,也不必從別處買。我這兒便有,還是我親筆抄錄的,上面還有我的批註。如《宋刑統》或是《大宋律疏》,沈娘子只讀這兩本便足夠了。這麼著吧,我與沈娘子亦是熟識之人了,我也羞於掙娘子那許多銀錢,見了沈娘子這般好學之女子,心中甚悅,即便是虧折也心甘情願,只需兩貫錢,這兩本手抄之書便賣與娘子了。」
追風生氣了,汪汪叫。
這魚買回來時已經刮鱗宰殺,沈渺還讓店主幫忙開背www.hetubook.com.com,因此魚是從魚背劃開,再對半剁開魚頭掏的內臟,其他內臟她沒要,都給狸花貓和它的貓小弟吃了,只留了魚泡。
沈渺其實昨晚一晚上沒睡好,還偷摸著起夜看了陳汌兩回——不知是不是老郎中開的葯有安神的用處,她這回進去時,這孩子沒醒。她去看他時,這腦子裡便全在擔心萬一發炎怎麼辦?萬一還是長歪了怎麼辦?萬一愈合不上怎麼辦?
雷霆好似聽懂了似的,杏仁眼濕潤潤看著人,還搖了搖尾巴。
於是莫名有些悲春傷秋的顧屠蘇,便被這香氣蘊藉縈繞。他屈著長腿坐在小板凳上,望著眼前正對著他、被煎出金黃脆皮的大魚頭,忽然就忘了自己方才究竟在難過什麼。
比如汴京有名的「重陽糕」,便是加了許多澱粉做的。富裕的貴族人家還會用澱粉漿洗衣物,他們把澱粉製成漿糊,用刷子給衣物上漿,這樣有些嬌貴的衣料穿起來便不會那麼容易皺,還顯得挺括。
「這是給雷霆的,它拉車也很累的呀。」湘姐兒理直氣壯,「我們雷霆就拉三回,所以只有三個名額,我可不想累著雷霆,你們誰想坐?先到先得!我阿姊在忙我才能出來胡鬧,過了這回可不一定還有下回呢。」
一面煎黃,將鍋里的油倒在小碗里,翻過面,再將油倒回去煎另一面,這樣煎出來的魚金黃酥脆,不油膩,肉還細嫩。
鄧訟師提著袍角,踮著腳閃過個挑擔賣瓜的販夫,接著道:
這幾日天黑得越來越晚了,她便想起了後世的夏天,那真是沿街兩邊全是夜市小攤兒的日子,夜風溫溫地吹來,好多小飯館把桌椅都擺到了外頭,支起彩燈小棚子,每桌要麼是燒烤,要麼是烤魚,要麼是麻辣小龍蝦,配上冰沙、可樂和啤酒,大老遠經過都能聞見飄來的濃郁香味兒。
「不成。」鄧訟師立時從虛無縹緲的理想抱負中清醒過來,兩眼瞪起,「一文不能少。」
「慢點兒!」沈渺對著笑得格外大聲的湘姐兒叫了一聲。
既然是積壓已久、賣不出去的,沈渺毫不客氣地揮出大砍刀:「八十文也太貴了!我那車都才兩百文,要我說啊,您白放著也只會慢慢叫蟲蟻蛀爛,不如清倉販與我,好歹還有些進項不是?若非是機緣巧合,我也不買這玩意兒呢!你若是不賣,下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賣出去,對吧?對了,這輪子外側,你再釘兩個厚木塊來,這樣要停下時,將木塊抵在輪子上,便能剎住了。」
這時候請個訟師真的很貴。請鄧訟師陪著跑一趟便已經收了一貫,他方才還幫著填寫了兩份文書,便還要各收一百文。
鄧訟師笑著將休書奉還:「自然便好了。回去吧。日後這孩子若是找不到家人,便永遠都是你沈家人了。你可是覺著這麼辦事有些輕忽?其實也沒甚麼好奇怪的。沈娘子日後讀了律法之書便知曉了,書上的律法其實是死的,而人卻是活的。若是一味拘泥於條例,這世上許多事都辦不成。法度之上,尚有人情。若是只顧法度不顧人情,便會生冤案。但若是只顧人情不顧法度,這天下也要大亂。這便是為何這世上要有訟師一行了。」
本來這椅子是前幾年人家定做的,結果做好了卻又不要了,他當初只收了點定金,於是虧得底朝天,幸好今兒還是賣出去了,雖說賤賣了,但至少將木料錢掙回來了。
果然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之後那小吏又耷拉著眼皮,轉身取了個寫著https://m•hetubook.com•com
「轉遞」的冊子,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文書底下翻找出個印章,拿到嘴邊哈了哈氣,重重給沈渺蓋上戳,便讓沈渺將人領去慈幼局便是了。
她便開始著手煎魚了。
賣炭家的曾家小子一聽急了,立刻舉手:「我要坐!我頭一個!」說完還真嚷著回家要錢去了:「阿奶,阿奶,給我一文錢!快給我一文錢!」
幸好今天擔憂的狀況都沒有發生。
「沈娘子既識字,又是女子頂立門戶且在外行商,得空時不如多讀讀律法之書,這樣哪怕遇著什麼不平事,心中也有底。我說這話,沈娘子可別嫌我倚老賣老。」
這鄧訟師收了沈渺一貫錢,便樂呵呵地洗了臉梳了鬍子,換上藏青色納紗長衫,隨沈渺一同前去衙門報官了。二人一路行來,走到開封府衙附近的御街上,市廛愈發擁堵,兩人只得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各色小攤販間側身而過。
點上小爐子,陶盤放在小爐子上繼續小火慢煮,香味便持久不散。
原來行事如此油滑老練愛鑽空子的鄧訟師竟還是個理想主義者?沈渺給他豎起了大拇指,順帶試探著問道:「不愧是鄧訟師,性情如此高潔!那……今日請您捉筆立書的銀錢,是不是也可以免了呀?」
沈渺搖搖頭往顧家去了,與顧嬸娘在院子里說了會子話,順便幫她分線繞了兩團線,再三交代請她們一家人傍晚一定過來一起吃晚食,她這才又告辭出來。
沈渺便選了草魚。
沈渺便進灶房去預備晚上的大餐了。她先把灶膛里的火升起來,才去處理魚。
湘姐兒那「狗拉輪椅」的生意也進行到了尾聲,她把輪椅還給了陳汌,揣著那三文錢,把布條從雷霆身上取下來,抱著雷霆的腦袋笑嘻嘻地說:「雷霆,這是你掙的,走,我帶你去買根大骨頭吃。」
她就這般自然地走進了暈成一團暖黃的燈影里,彎起眼睛笑著招呼他們:「顧嬸娘、顧叔、顧二哥,快來,都準備好了,我做了新菜,來嘗嘗。」
湘姐兒也生氣地叉腰:「嘿,你還敢頂嘴不成?」
沈渺……沈渺從了,拍得貓屁梆梆響。
湘姐兒噯了聲,慢了下來。
結果走到院子里,發現濟哥兒和湘姐兒、陳汌竟都不在。她走到巷子里才看到他們,濟哥兒背著陳汌,慢慢地將他放在巷子邊坐好,而湘姐兒竟然不知哪兒翻出來兩根布條和麻繩,布條在雷霆的胸背上穿過,再用麻繩把輪椅拴在雷霆身上,做了個簡易的胸背帶,讓雷霆拉著她玩。
將菜都備好,沈渺便擦擦手,準備去顧家。
坐在巷子邊旁觀的濟哥兒和陳汌:「……」
於是一人一狗竟然語言不通、跨越物種也能吵了起來,還越吵越凶。濟哥兒看不下去了,把還回頭汪汪直叫的追風牽走了,拴在灶房門口,他自個進灶房裡洗了手,給它切了一小塊豬肉,拿出來給它吃——阿姊是絕不許狗進灶房的。
湘姐兒高興極了,一到家便把肉骨頭洗了,遞給雷霆啃。追風好幾次屁顛兒地湊上來想分一口,都被湘姐兒給搡出去了。
但這「新玩具」很快便吸引了巷子里不少其他的孩子圍觀,豆腐坊的劉豆花想坐一回,沈渺便遠遠聽見湘姐兒十分冷酷地抱著小胳膊,說:「坐一回,交一文錢。」
那什麼燈下笑意溫婉的女子也飛了。
「何止頭回吃,連見都沒見過。」
還誇了陳汌一句:「這孩子底子好,皮實,很快能長好的。」
得了準話,沈渺領著三個孩兒一條狗往回走時腳步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輕快了,湘姐兒惦記著給雷霆換大骨吃,於是又拐道去鄭屠的肉攤買了根還有些肉的大骨頭。
沈渺:「……」
***
而且……沈渺隱隱有些既視感,總覺著此時的訟師與後世許多行業都如出一轍,平日里即便不到求人的時候,但也得日日「燒香」,與客戶、甲方、以及那些「衙門中人」維持聯絡、打好交道。
沈渺本來在灶房裡開始炒調料了,聽見濟哥兒在窗子下嘮叨地勸追風要做條愛乾淨的小狗,一邊覺著好笑一邊也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從灶房的窗子里探出頭來,小聲地囑咐道:「濟哥兒,你一會兒問問陳汌要不要上茅廁,他不方便,又不愛吭氣,可別憋壞了。你這幾日還在家,便多幫著注意些。」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滿腦子只有面前的魚了。
她還圍著椅子轉了兩圈,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椅子,興沖沖道:「陳汌你快來坐,我推你。」
濟哥兒兩眼朝天翻了翻,指了指陳汌的腿,嚴詞拒絕了這離譜的要求。
顧嬸娘與顧父都已笑眯眯上前寒暄誇讚了。
有時候雷霆拉得那輪椅都快飛了,轉彎時都有個輪子傾斜離地了,給沈渺嚇得呀,湘姐兒反倒也一點兒不怕,開心的笑聲能掀開屋頂,甚至還想說服濟哥兒和陳汌也來試一試。
沈渺自打開了鋪子,用的便也是外頭雜貨鋪子里買來的現成澱粉,雖不如後世的雪白細膩,但用起來也足夠了。
沈渺回屋子裡取了個毯子來,疊成方塊狀墊在椅子上,再將陳汌抱上來。湘姐兒立刻便又化身車夫了,嘴裏喊著「駕駕」,撒丫子便推著陳汌在院子里兜圈,風吹開了他們倆的頭髮,連雞窩裡的追風也躥了出來,跟在輪椅後頭汪汪地跑。
顧屠蘇卻忽而有些恍惚,腳步頓了頓,才略微低了低頭,攥緊酒罈的提繩,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頓時笑了,幸好這個家裡還有個靠譜的。
她在燈下,好似還未出嫁時,笑得這樣溫婉。
等到了衙門,沈渺便很慶幸自個尋了鄧訟師一併來,如她一般的平民前來報官其實也不必擊鼓鳴冤,只需遞上鄧訟師的狀紙,便能等候衙役傳喚。
之後淘洗乾淨,在魚身上劃上數道淺淺的刀痕,她划的時候尤其小心,一直注意著不要劃到魚背和魚尾,否則後續這魚受熱便容易碎裂,到時候便不成形了。改完刀,再剪去魚鰭,順便還修剪了一下魚尾——剪魚尾倒沒什麼用處,只是為了好看。
沈渺這下也是大開眼界,拿到附籍書都難以置信:「這便好了?」
等魚好了,沈渺拎過草繩,抖乾淨血水,與這倆貓揮手作別,又往陶窯定了她需要的陶爐和大陶盤,說好了尺寸數量,還與陶匠約好了送試樣的時日,便接著往楊老漢家裡走。
罷了,讓雷霆動一動也好,它這段日子也就早晚遛一次,有時候沈渺忙起來一日便只遛一回,它都長得都有些胖了。
濟哥兒蹲在那兒看追風安靜下來吃肉,本來想摸它腦袋的,結果又想到湘姐兒說的雞-屎味,於是改成捏了捏它耳朵尖,語重心長道:「平日里也沒餓著你,雷霆有的你也有,你說你老吃那玩意兒做什麼?往後可別吃了啊。」
他微微揚起下巴,有些自傲地挺起了胸膛:「律法固無情,但我等訟師,務須于森嚴法度之間,審酌權衡,兼全人情,此乃訟師之存義也。」
雷霆這樣肌肉發達、力量強的大狗果然如吳大娘所說的那般,對拉車十分興奮,素來穩重的它,今兒竟撒歡一般和-圖-書拉著湘姐兒從這頭跑到那頭,湘姐兒坐在上頭又顛又晃,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而且……這話術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呢?這不是她之前用來忽悠楊老漢的么?怎麼倒叫鄧訟師學了去。敢情他坐在那寫契書的時候,其實暗自豎著耳朵聽她如何與楊老漢砍價么?
沈家小院之中,兩張桌拼在了一起。桌上的炭火小爐正旺,裡頭的炭火慢慢煨著,烤魚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響,冒著熱氣,魚肉散發出的焦香氣便隨著這熱氣,瀰漫在每一處角落。
這時,濟哥兒拿來了四五塊速食湯餅,用乾淨的筷子將湯餅埋在魚身下,浸泡在辛香濃郁的湯汁里,讓其吸飽湯汁,慢慢地燙熟。
於是沈渺便站在衙門口的獅子旁,饒有興緻地瞧著鄧訟師與門口值守的小吏、廂軍、捕快談笑,一會兒約著何日一起喝酒,一會兒約著何日一起往香水行中搓個「鹽浴」,一會兒又說得了南邊的好煙絲,立馬便遣個閑漢去取,送來與他們嘗嘗。
鍋里留著剩下的煎魚油,就用這煎過的油最香,調上豆醬、花椒、醬油以及其他香料一起煸炒,炒到發亮發紅,香味溢出,下兩大勺骨湯,滾沸后,便能將這辛辣濃香的湯底澆在烤魚上了。
她將煎好的魚放入鋪了蔬菜的陶盆里。
好純熟的飢餓營銷,湘姐兒這孩子難不成還是個無師自通的經商天才?
喲,還知道自己在胡鬧呢。
這下沈渺終於能專心做她的大菜了。
真如隔世一般。
她早起出門時與顧嬸娘提了一嘴,顧嬸娘一直擺手說哎呦不用了,如今天色漸漸晚,她便預備再去說一聲,請他們昏時左右便過來。
沈渺取回來后便只需去除魚齒,拿絲瓜囊刷掉魚肚子里的黑膜和貼骨血——只要去除這幾個部分,就能去除掉魚身上的大部分腥味了。
「哎呀,剛進門便聞見了,太香了!這還沒吃呢,我這口水都冒出來了。」
最終四十文便拿下。
於是一家人都鬆了口氣,這可太好了!
陳汌兩隻手緊緊把在扶手上,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他沒留意到他的臉上頭一回出現了一點笑容,當湘姐兒又跑起來時,風再次迎面而來,這副傷痕纍纍的小身板彷彿也被吹透了似的,令他覺著涼爽無比。
顧屠蘇手裡拎著一罈子這幾日新釀成的青梅酒,慢吞吞地跟在爹娘身後推開沈家虛掩的門,便被滿院子的烤魚香味撲了滿臉。
不獨獨是他,湘姐兒更是已經拿好筷子捧著碗,早坐得板正了。孩子們自己坐一桌,吃的烤魚口味也不同,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滿滿一大盆鋪滿了蔥花胡荽與豆豉的魚,只等長輩們開吃,她便也要下筷子了。
沈渺後來又仔細問了陳汌能不能吃魚,老郎中想了想說,旁人他一般不讓吃的,但這孩子太瘦弱,是餓過了頭的,五臟六腑都比常人寒弱,吃點魚也好,魚膠肉補又易消化,對他大有好處。
沈渺:「……」原來如此。
沈渺看了半天,又抬眼望向濟哥兒,她還沒開口,濟哥兒已經瞭然地收拾著紙筆:「阿姊去忙吧,我看著他們倆玩,不會有事的。」
潤鍋的油潤過就倒出,重新下一勺涼油,等油溫微微熱,便先下魚尾煎成金黃,魚尾若是不先煎好,便容易粘鍋,將魚尾煎到定型翹起,便能慢慢把魚上半段滑下去。
兩隻貓蹲在魚攤邊,狸花舔著爪,橘貓則用前爪踩著尾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顧屠蘇原本懷著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惘思,還有些難過了起來,可走近以後仔細一瞧——
追風夾著尾巴,https://www•hetubook•com•com
眼神遊移地嗚咽了一聲。它在沈家養得油光水滑、肚子圓滾滾,自然不是因為飢餓,沈渺撞見過它好幾回,當機立斷上前捏住它的嘴筒子不許它吃,可還是阻擋不了,只是理解為這純屬愛好了。
見鄧訟師說明來意,其中一個髮髻亂糟糟插了根禿毛筆的小吏,頭也不抬地取了個空白的冊子便命鄧訟師替沈渺寫上陳汌的外貌、口音、衣著打扮等等線索,又讓沈渺留下住址姓名,便算登記在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日後查得線索,便會前來告知。」
好幾個司曹小吏正在處理壘得山一般的各類公案,或在錄寫謄抄,或在傳訊勾稽,忙得兩眼無神,渾身散發著古代牛馬人那淡淡的死感,好些人手邊還有半個沒吃完的肉饅頭,都已涼得結了油花。
沈渺眨了眨眼,掂量了自己今兒帶的銀錢,最後還是選擇與鄧訟師直奔慈幼局。
「正所謂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但在市井之中與沈娘子打交道之人,又有多少是君子呢?就拿今日之事而言,若是沈娘子識讀律法,知曉刑法之統,便不會拖延至今,說不準那拐子已逮住了。」
於是出來后,沈渺便想著回去接陳汌,但鄧訟師卻意味深長地笑道:「方才與你說的都是常例,但你若是願意花錢,便徑直去辦便是了。」
到了他家中,他那積壓得賣不出去的成貨里果然有一輛榆木輪椅,上頭都積滿了灰,拉出來時那灰多得都嗆人,但擦拭乾凈后,再把輪軸上一上油,便又如新的一樣了。
「托你的福,我們也是大飽口福了。」
沈渺則最後進灶房了一趟灶房,炸好了一大勺熱騰騰的青花椒油,飛快地跑出來,熱熱地淋在顧家人面前那盆烤魚上。烤魚滋滋作響,這花椒味霎那間便和著魚香沖了出來。
沈渺美滋滋地推著輪椅拎著魚回到家裡,濟哥兒正教湘姐兒認幾個簡單的字,陳汌便也跟在旁邊旁聽,他的臉還是有些蒼白,時不時眉頭便會抽動一下,想必是腿還在疼,沈渺推著車過去,揉了揉他的寸頭腦袋:「來試試。」
陳汌與湘姐兒同時抬起頭來,陳汌倒還好,只是眼裡有些好奇,反倒湘姐兒扔下筆,驚喜地哇了一聲:「好厲害!這是能坐著跑的椅子呢!」
沈渺正好還要帶陳汌去趙太丞家複診,便乾脆帶上這一串孩子上了街,先推著輪椅去趙太丞家換了葯,老郎中瞧了,點了點頭,說腫得不厲害,便還是這樣養著。
真是八面玲瓏啊。
楊老漢竟順著沈渺的話,安慰起了自個。
約莫半刻鐘,裡頭傳了,沈渺才與鄧訟師進了公堂一旁的廂房,他們這等升斗小民,又不是什麼急案要案,自然也沒什麼資格見開封府尹。二人隨衙役進去,便覺著光線一暗,裡頭一股臭墨水味。
趁這時候,開始切白菘、絲瓜、萵筍、芹菜、豆皮、炸雞蛋、挑豆芽,順便備好花椒、孜然、豆豉、豆醬、醬油、大料等等配料。
她已經被香得直咽口水了。
沈渺趁機蹲下來摸了摸,這狸花貓竟然還認得她,被她撓得兩眼眯了起來,喉嚨里呼嚕嚕地響,然後老毛病又犯了,不自覺將貓屁股翹了起來,夾著嗓喵喵叫,急切地邀請沈渺拍屁。
前頭沈渺已經準備好了食材,這時便將之前切好的蔬菜都鋪在深深的方形陶盤裡墊底就行。
而且她發現了,大宋沒有後世那種小爐子上頭架深盤,帶湯底咕嚕咕嚕的烤魚。這時候的烤魚都是串在竹籤子上,跟其他烤肉一起吃的那種烤魚。
劉豆花跺腳:「怎的還要收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