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官家食鴨

「……實在走投無路了,偏這節骨眼上俺弟又病了,咱們仨的衣兜合起來竟比臉都乾淨,葯錢付不起,被藥鋪夥計扣在鋪子里不讓走,俺小娘抱著起燒的弟弟急得直掉淚,於是俺便說了,讓她把俺賣了吧。」
今年秦州生亂子,計相騰不出多餘的財帛賦稅來支應趙伯昀有關火器那天馬行空的設想,又覺著官家先前制的那些投擲火-彈用來對付遼金實屬雞肋,遼金兩國都以騎兵見長,速度極快,在戰場上移動速度太快,根本打不中,制那麼多火-彈浪費大量財帛,又無甚麼大用,於是不肯批下金銀來。
***
他空肚子和濟哥兒跑了一大圈,的確餓了。
福興正將新鮮的鴨血灑入少許鹽水,緩緩攪勻,等它凝結。身後那隻湯鍋里,鴨架子熬的鴨湯,已熬得乳白濃稠,正在冒著小泡,翻滾著湯水。
趙伯昀滿意地點點頭。這沈記鴨店的炙鴨他吃了好幾回了,雖說每回滋味都很好很好,但他還是認為頭一爐是頂頂香的!
這進烤爐前兩個時辰都還在活蹦亂跳的鴨子,那肉能不香嗎!
賣完了早上這一波,正好鋪子里沒人,沈渺留著阿桃守著鋪子,便進了後院與福興在灶房裡熬鴨血粉絲湯。
他趕豬至此,豬忽然發狂,把他頂飛后不知竄哪兒去了,便想問問值守的禁軍們,他的豬會不會溜進皇宮裡了,能不能幫他尋一尋。
福興小心翼翼,將凝固的新鮮鴨血輕輕撥入。
有些食客不愛吃鴨架,只要烤鴨,那剩的幾副鴨架也被沈渺留下來熬湯了。鴨毛也是,她全都收集了起來,先挑了些長羽給湘姐兒做了毽子,其他的她洗乾淨、晒乾后攢在麻袋裡了——回頭得了空,便將這些鴨毛去除雜毛,留下柔軟的絨羽后填入被褥和冬衣中,一定很暖和!
但是……
這時,鐘鼓樓的晨鐘水波般一聲聲盪入了宮禁之中,快到巳時了。趙伯昀也不耽擱了,換上朝服,哼著吃飽喝足的愉悅小曲上朝去了。
他有一樁大事要做,已提前密詔召郗、岳兩位將軍回京。
那沈記鴨店的庖廚不凡。
可趙伯昀卻認為火器日後定有大用,火-彈不過是其一,日後工匠們定還能制出其他火器,只是如今連他也不知曉會造出什麼來。
直到六月觀蓮節,他為了今年增科擴大取士之事,深夜將王雍以及其他要臣一同叫入宮中商議。
如今算是解了惑了。
「俺爹死了,其實俺就算偷摸走了,不管她也行。但俺又愣看不過眼,臨了還是想給她留點兒錢用,至少給她和老弟換夠路費、葯錢和兩件棉衣,否則天寒地凍,她娘倆走不到家便凍硬邦了。」唐二醉眼迷離,對沈渺絮叨絮叨,又笑起來,只是比哭還難看些,他是容長臉單眼皮,一笑眼睛便只剩一條縫了,他聲音低下去,「這樣最好了,硬跟著她也是拖累她,沒俺這便宜大兒在身邊,她日後哪怕帶個小的也能嫁人。」
估摸著悶煎到水將干,底部變得焦黃,撒一把蔥綠碎、芝麻粒,再煎少頃,直到饅頭底脆面暄,便能盛出來了。
「朕的好大璫,你可算回來了。」
太后講究三餐飲食要清淡,讓內廚司連鹽都要少擱,他這一大早吃油膩炙鴨的行徑若是傳到太後宮中,必要被訓斥一頓。
那被貶謫罷官的,又會是誰呢?
新撈的水飯、剛出爐的環餅、江南的連皮橄欖、塞北的胡桃。
這都不算什麼。
大內宮禁究竟有多小呢,坊間都傳聞,只要www.hetubook.com•com站在樊樓最高的西樓上,便能遙遙俯瞰整個大內了。
沈渺見他吃得急,還怕他吃不飽,關心道:「水煎肉饅頭灶上還有呢,九哥兒要不要再添一個?」在她眼裡,九哥兒這歲數放在後世,還是能吃窮老子的半大小子呢,多吃些才正常。
這府試放榜才沒過時日,衙門口又貼了院試的日子了,惹得滿大街都在議論今年的增科取試的事兒。不過大多都是對此樂見其成的,學子們不必再等一整年便能參考,開酒肆食店和客店的商賈更是高興,每日都是客滿盈門,周掌柜的書局筆墨紙硯也賣得緊俏,沒人不高興。
沈家平日里吃啥,他們吃啥。所以沈渺要去陳留鎮白家村操持流水席,謝祁與硯書便也像小尾巴似的跟著走。
趙伯昀還聽王雍說,汴京城中其他鋪子的炙鴨大多賣不完明兒接著賣,唯獨沈記是每日活鴨現殺現烤,因此鴨肉才會如此新鮮泛光,能烤出這樣美好的衍射光澤來。
烤鴨賣得多,斬下來的鴨頭、鴨掌和鴨內臟便也利用了起來。鴨血鴨腸鴨肝鴨胗鴨掌鴨頭不僅自己能吃,還能與豬頭肉一起鹵,當下酒菜賣。
沈渺過去推推他,他卻不鬆手,對著那水缸顛來倒去地說話。
「這可是那沈記鴨店今日的頭一爐?」
來得正好!
畢竟在他眼中,王雍此人出身貧寒,不比世家子弟的家底豐厚,日常已過得很簡樸,這樣一日幾百文地替他買炙鴨實在不好,有種他這個官家占人家臣下便宜的感覺。
今日起身後,便有宮婢上前詢問是否要擺早膳,被趙伯昀擺擺手否了,只問:「梁大璫可回來了?」
湘姐兒和陳汌被雷霆和追風拖拽著跑回來了。
「官家昨日交託奴婢一早去買,奴婢便尋王府尹同去了。王府尹有沈記那什麼…『貴賓卡』。購一隻鴨只需一百四十三文,用上王府尹的卡,能給官家省十六文呢。聽聞王府尹還在沈記存了三十隻鴨,他妻子也是日食炙鴨一隻,吃得停不下手!」梁遷笑著與趙伯昀閑話,親手架起暖爐,擺上矮几,將食盒裡還裹著油紙的炙鴨與小餅一起置在爐上稍稍熱一熱。
沈渺這才知道這裏頭的內情,她先前聽牙保說唐二是被後娘賣了的,還覺著奇怪呢。他那麼大人了,都成丁了,哪兒去不了?
在她出神的時候,濟哥兒正跟謝祁打聽下月院試的事。
趙伯昀很喜歡這脆得滴油的鴨皮,一塊鴨肉要多裹兩片鴨皮一塊兒包,蘸了醬,嚼著才香呢!
沈渺慢慢地下兩把細若髮絲的「銀光米索」進去,等那粉絲瞬間軟身,吸納了鴨湯,變得晶亮剔透,鴨血也好了。
見爐上熱氣縷縷升起,油脂融化發出滋滋聲,梁遷這才打開油紙。頓時,熱氣裹挾著變得更為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油紙中片得均勻整齊的烤鴨紅亮誘人,鴨肉紋理明晰,飽含汁水的灰棕色里還泛著一絲微綠的光澤。
梁遷笑著頷首:「官家放心,奴婢知曉。」
這些隱憂不在眼前,日子還是照樣過。轉眼間,便到了去陳留鎮白家村的日子,白老三一大早便派了輛大平板車來接了。
謝祁搖搖頭,還沒說話呢,硯書又學著大人模樣嘆了口氣:「沈娘子別白費心了,你說的這些符啊褂的,家裡以前全試過了!人家應考都拜孔夫子、文昌帝君,我們家不一樣,我們家拜鍾馗、關公和土地神,考學出門前,還給九哥兒跨火盆、燒https://m.hetubook.com.com艾草,從頭到腳都掛滿了各大寺廟、道觀、庵堂求來的平安符、桃木劍、五銖錢,壓根不起用處。」
宋朝朝會的時辰晚,在巳時至午時之間。趙伯昀想了想,時辰還早著呢,便先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在福寧宮外的玉砌迴廊打了幾遍太祖長拳,練出了一身熱汗,再由宮婢們服侍著沐浴換衣。
水煎包剛煎好趁熱吃是最好吃的,沈渺端著大盤子,出來喊道:「吃飯了吃飯了!都回來吃飯了!」
自打謝祁來教濟哥兒簡單的拳腳,硯書便很機智地隨身多帶一套衣裳出來,這樣謝祁便不用麻煩來回了。
當今官家趙伯昀,年歲還很年輕。
王雍一進殿來,那香氣油紙根本包不住,香得本來神色嚴肅的趙伯昀都忘了正事,坐下來與臣子們吃完王雍手裡那三、四隻鴨子,意猶未盡地吮完指頭上的醬,他才想起來原本喊大臣們入宮來好像並不是為了吃鴨子來著。
這樣的鴨肉最新鮮了!趙伯昀自小便愛吃肉,除了羊肉,他最愛的便是炙鴨,愛到何等程度呢?他甚至想在內廷圈一塊地養鴨,連「牧鴨監」的內官官職都想好了,但最後這想頭被太后堅決否了,說是外頭御街上已夠吵鬧了,實在不想日後還要聽鴨子嘎嘎叫。
沈渺瞄了唐二一眼,見他提及弟弟的神色並不凄苦,看來已是放開胸懷了,便也放心下來。唐二先前在觀蓮節那晚上與福興喝了個大醉,沈渺放了煙火回來,福興倒在房裡呼呼大睡,唐二卻默默地抱著大水缸掉眼淚,哭得沒聲響,嘴裏小小聲地喊著小娘。
當時王雍與其娘子在市井裡遊玩,內侍四處找了許久,好不容易找到,氣喘吁吁將他直接拽進大內。王雍連回家換衣裳都來不及,這手裡便還提著從沈記買回的好幾隻炙鴨——本來想帶去府衙給他手下那些司曹胥吏們吃的。
總之這鴨子渾身都是寶,沒有一點兒浪費的。
「是頭一爐,奴婢掐點兒去的。按官家所言,這頭一爐用的果木是一早才劈好的,香味最足。奴婢還命那店家挑最嫩最好的來。鴨架也已交給內廚司用於熬煮鴨湯,午膳時官家便能吃上了。」梁遷並沒有糾正官家對沈記的印象,反正對官家而言,那沈記究竟是湯餅鋪還是鴨店都並無關係,只要鴨子好吃,便足夠了。
如今隔三岔五,必要借王雍之「貴賓卡」,買上幾隻吃。一開始還矜持地托王雍代買,後來趙伯昀越吃越上癮,倒也不好意思總讓王雍替他買鴨。
但隔日酒醒,唐二便隻字不提了,福興、阿桃誰也不知他還有這樣一段往事,沈渺更不願多話,權當清風過耳,什麼也沒聽過。
鴨血殷紅,遇熱愈發嫩滑爽口,入口即融;鴨腸鴨肝福興也早已洗凈備好,腸切段、肝切片,焯燙至脆嫩相間,這倆不能燙太久,老了便不好吃了,看著一變色、一捲曲,立即出鍋。
說著說著,還往兩邊一攤手。
陳汌腿已經拆板子了,恢復得特別好,現在跑跑跳跳,一點兒也看不出曾經跛過腳,現在每天他都去遛狗,順帶熟悉熟悉腿。
「是,奴婢記下了。」
趙伯昀也對梁遷這勤儉節約的行為大肆贊道:「甚好甚好,蚊子腿也是肉,還是梁大璫能當家!」
他那後娘才比他大八歲!他爹死了,他那後娘便想領著自己親生的幼子去投奔娘家舅舅,但辦完喪事,一窮二白,仨人路費都湊不齊。
「朕身邊有梁大璫細https://m.hetubook.com.com心操持,果然事事無憂。」趙伯昀拍了拍梁遷的肩,又有些遺憾地笑道,「可惜郗老將軍剛平定秦州之亂,身子骨不大好,趕不回來,否則朕定要與三位久未得見的將軍豪飲一夜!對了,這回不在宮裡宴請兩位將軍,去玉津園擺宴吧,那清靜些……順帶把魯王也叫上,他不是成日嚷著內廚做得菜都吃膩了,這回便帶他吃好的去。」
他與朝臣爭執不下,最後一氣之下,把原來的計相罷了換了個更聽話的來。但今年的確是財政吃緊,也不好為了火器枉顧百姓,於是他便暫時在他的內帑中專門撥了一筆錢用於開掘火井,以研製更多火器。
趙伯昀面露喜色,但周圍宮人多,他又忙收住那嘴角,輕咳一聲,命其他內侍宮婢都到殿外等候,只留梁遷一人進殿服侍。
自此之後好些人號稱丟了豬狗牛羊來敲宮門。還有些大聰明將自家雞扔過宮牆,推說受驚飛進去的。害得禁軍在宮裡四處逮雞,好不容易才逮住還給了人家,又非說不是他的,明裡暗裡便是想敲點兒銀錢。
他又是年末生的,滿打滿算,也得下月才滿二十一。他繼承了趙匡胤一脈方正的臉龐和不夠白皙的膚色,額頭飽滿,有一對代表著福氣的厚長耳垂,與太祖皇帝一般,是個魁梧結實的大黑胖子。
禁軍統領氣急了,仗打了幾個姦猾的,還扭送了幾個去開封府大牢蹲了幾日,再命人在宮牆檐下張了鐵絲護網,這下再有雞飛進來,不等落地,舉起杆子一捅,便能將那雞驅趕飛出宮外了。
謝祁被沈渺看得哭笑不得,無奈地別過頭去。
天冷了,梁遷買來的鴨子等送進宮門,還是不可避免涼了大半,這樣熱一熱鴨子與那小餅,滋味更好。
何況是十六文。趙伯昀在心中斤斤計較。
吃多了,他已深諳這炙鴨之道。
沒法子,九哥兒這命數,估摸著只能靠玄學了!
飢腸轆轆從湯池中出來時,便見頭戴曲翅幞頭、身穿深綠內侍衣衫的梁遷已提著食盒恭候在他日常起居的偏殿台階下。
晨鐘悠悠蕩蕩,一聲接著一聲穿透晨霧,也回蕩在楊柳東巷屋宇之間,沈渺一開門便賣了三隻烤鴨、四碗湯餅、六碗羊肉湯,果然天一冷,熱乎乎的湯湯水水比夏日好賣多了。
因此趙伯昀才不得已偷摸讓梁遷出宮買鴨子,為了不引起注意,還都是用的自家私房小金庫。他如此節省也是沒法子,他想研製火器!
前年,宣德門外沉寂十數年的登聞鼓忽然被一農人敲響,嚇得剛登基沒多久的趙伯昀以為生了什麼曠世奇冤,坐朝聽政時連忙先過問此事。沒想到內侍去問了之後得知,那敲鼓的農人沒什麼冤屈,他只是豬丟了。
咬一口,嗯,正是這個味道!
謝祁笑著回道:「正好陪你們去陳留,回來便要赴考場了。」
他在這樣的激流中參加科考,即便考中了,或許也很難授官。
硯書嘿嘿地心想,這樣自己也能順理成章蹭沈家的飯了。
撒上胡荽、青蔥和薑絲,淋些許香油,鮮香之氣直鑽人肺腑。
有餘不知道他說什麼,只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便轉過頭沖他傻笑,硯書只好也沖她咧嘴,兩人便對著傻笑個不停。
總之,即便沒有刻漏和日晷,趙伯昀僅憑外頭的聲響也能猜出大概時辰,如今宮裡豢養來打鳴的公雞都無用武之地了。
沈渺大受震撼,這什麼邪附了身么?那麼難驅啊!
她做飯時十分專心,謝祁隔窗靜靜看著hetubook.com.com,不自覺便露出笑意來。
滿桌人都被他逗笑了,唐二忙起來進灶房給他取了個底部焦面大的,抬手揉著他的腦袋,脫口道:「硯書跟我那小老弟兒一般大,瞅著俺就稀罕。」
於是後來他便自掏腰包囑託梁遷親自出宮去買。
「都談好了,奴婢付了定銀。」梁遷躬下身回稟,「只等過些時日,小郗將軍與岳將軍一到京城,奴婢便提前去沈記與那沈娘子細細交代一番兩位將軍的飲食喜好,命她多做些拿手好菜來。聽聞馮家幾次大宴上出了名聲的胡辣湯,便是出自這位沈娘子之手。」
硯書已經乖巧地擺好了碗筷和桌椅板凳,還擦了一遍。
將就著住吧!
謝祁借了濟哥兒的房間擦洗換了身乾淨夾棉衣裳,出來時便見沈渺在餅鐺上煎肉饅頭,煎得饅頭底漸黃,抬手淋上水麵糊,飛快地蓋上鍋蓋。
濟哥兒和謝祁晨跑回來時,鴨血粉絲湯已經好了,福興在給大伙兒分湯,沈渺親自在煎水煎包,灶房裡瀰漫出來的熱氣和香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漏刻剛過卯正時分,趙伯昀便被宮牆外比雞鳴更準時的市井吆喝吵醒了。大宋皇宮狹小緊湊,前身僅僅是前唐節度使的一處治所,太祖皇帝定都開封后,收拾收拾,修了幾道宮牆,稍稍擴建后便入住了。
再到他的御膳桌上,那都已死好一會兒了!
趙伯昀哭笑不得,卻還是下旨命禁軍替他在城垣內尋一遍,自然是遍尋無果,那農人丟了豬哭得實在傷心,他便遣內侍從私庫里取了兩千錢貼補那農人,好叫他能重新再買一頭豬。
今天的朝食是一人一碗鴨血粉絲湯、兩個大肉煎包,瞧著簡單,但這樣秋風瑟瑟的時節吃起來特別舒坦,喝一口鮮香爽滑的熱湯,再咬一口上濃下焦的煎包,謝祁吃完真是從頭暖和到腳底板。
若是他能在內苑養鴨子就好了,內廚司的鴨子都是在郊外專門蓄養牛羊雞鴨魚的豐津園屠宰殺好了,再由宮中內侍從東華門運入皇宮的。
趙伯昀這才放了心,又仔細地問道:「那沈記的廚娘可約好了?下月初八,朕要為兩位將軍接風洗塵。」
這道湯幾乎是福興一人掌勺完成的,大宋此時市井裡早有「鴨血米索湯」了,他便也會做,沈渺只是偶爾出聲提示些細節,都不需時時親力親為。
「真香啊。」見梁遷為他卷好了小餅,趙伯昀已眯眼笑起來,默默往前伸出了筷子,精準地用筷子夾住了那捲好的小餅。
內殿再無他人,趙伯昀期待地盤腿坐在暖榻上,那張略黑的方臉龐上才露出了些年輕人才有的飛揚心性,盯著食盒眉飛色舞道:
那是趙伯昀頭一回吃這沈記炙鴨,吃過後,便再也忘不了了。
他方才其實不是為了自個是否會倒霉而擔憂,而是想到官家這次增科隱藏在背後的意思——擴大取士人數、增加科考試次數,必將造就大量寒門子弟進入官場,可官位就像沈家菜畦里的蘿蔔坑,一坑僅容一蘿蔔,有入之者,則必有出之者。
這老百姓膽大包天妄圖訛詐官家銀錢的風氣才遏制住。
宮婢正挽起龍床的幔帳,彎腰疊起被褥,忙回說尚未。
從他喝醉后吐露的那些話,沈渺才猜了個七七八八,原來,與其說唐二是被後娘賣的,不如說是他自願的。
沈渺卻沒錯過他眼底泛起的一絲憂慮,輕聲道:「九哥兒可是擔心會不順利?要不要明兒我們陪你去太清觀買兩張符,也算求個安慰。」
結果好心辦了壞事,助長了好些歪斜風氣!
和-圖-書梁遷正為他包烤鴨,就這麼一會兒,殿內已滿溢果木熏烤之香,趙伯昀陶醉地細嗅烤鴨,嗯,果木香中油脂微沁,焦香中帶著一點腴潤,還有小荷葉餅的麥香、甜麵醬的甜香、黃瓜絲的涼香……這吃法究竟是何人琢磨出來的呢?拿炙鴨蘸醬卷餅,還配上黃瓜與蔥絲,太懂得吃了!
趙伯昀打著哈欠坐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聽了一耳朵,約摸都能知曉今日朝會上文武百官朝食吃得什麼了。
謝家人都去春庄度秋了,連方廚子都帶走了,謝祁和硯書成了沒人管的,交了三十貫錢的餐食費,日日跟著沈渺吃三餐。
那自然能省便省,絕不能浪費一文。
在遇到沈記鴨店之前,他吃過的炙鴨滋味大同小異,的確也不如御廚燒得好,吃兩塊圖個新鮮有趣也就不想了。
官家雖非太後娘娘的親子,但幼時生母病逝后,在太後娘娘宮中撫育過幾年,直到十六歲冊封了太子,才遷居端本宮,所以趙伯昀平日里對付臣子處理政事都極有手腕魄力,卻唯獨懼怕太后的諄諄訓誡。
尤其汴京城早有早市,晚有夜市,販夫走卒又都有一把好嗓子,他們還愛在東華門附近蹲守那些緊趕著上朝、錢多手鬆的大臣們,還有往來出入的官吏、內侍等,於是往往天不亮便提著籃、推著車、挑著擔,以東華門為起點擴散,沿著那不算恢宏的宮牆腳下擺攤兒叫賣。
謝祁瞪了他一眼。
她又去陶窯定溫酒小爐子了,手捏土陶,不拘什麼形狀,反正只要巴掌大小,下頭能點一小塊炭,上頭能放一壺酒就成了,捏得如何奇怪都無妨,要得便是那等古拙的味道。而且一小塊炭即便燒完也還有餘溫,慢慢能溫一個時辰了,食客白天夜裡來吃酒,酒便不會冷了。
一大早吃完一隻鴨,晨起起來打拳出的那一身汗全白費了,他撫了撫自己更為圓滾滾的肚皮,小聲囑咐:「梁大璫記得囑咐福寧宮的宮人,這幾日嘴巴要嚴些,回頭嬢嬢問起來,千萬別說漏嘴了。」
不等謝祁張嘴回應,硯書已經率先端起了他裝肉饅頭的小碟子,站起來一本正經地道謝:「多謝沈娘子,奴還想要吃一個。一會兒便讓奴來幫有餘收拾碗筷吧。」
大勢所趨,擔憂也無用了,想來車至山前,徑必現焉。
謝祁心裏看得清明透徹,但沒想過就此放棄不考了。
無奈,趙伯昀如今只要吃膩了御廚的手藝,便會偷偷派梁遷出去買市井中的炙鴨,他也算吃遍汴京城大小鴨店了。
仨月沒走過路,剛拆了板子時,陳汌愣是扶著牆走了兩日。
因此,大宋雖富有,一代代的官家們卻都還住在嘈雜的民居堆里。
而且,大宋並沒有如其他朝代般下旨將皇宮附近居住的居民盡數遷走,一是趙匡胤認為身為皇帝奪民私產、逼民搬遷實在有損德行;二是他建立大宋時百廢待興,手裡有一塊銅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還心心念念要與遼人談判贖回燕雲十六州,為了省錢,便沒有動用大量金銀拆遷民戶、大肆營造宮殿。
鴨皮脆而油,香不膩口,鴨肉肉質正好,不會過於軟爛失去嚼勁,也不會烤得太柴難以咀嚼,吃起來是鮮嫩緊實、肥而不膩,尤其配上那小餅和甜麵醬,簡直越嚼越香。
趙伯昀自然也捏了一把汗,往後再不敢濫發好心了——這日日雞飛豬逃的日子他也受不了了!
科考更多是對他自己這麼多年讀書的一個交代,官家的聖意他也只是揣測,至於官家想抑制世家到何等地步,明面上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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