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之下雪乃正欲側頭開口,一堆水點飛過來糊在臉上,她連忙伸手擋臉,惱怒道:「你幹什麼呀!」
「這就是我的回答。」
那是陰影,不同於姐姐那般厚重壓抑,卻依舊存在的陰影——從懂事以來直到現在,從未在心裏違抗過母親,不斷積累下來的陰影。
雪之下雪乃心中嘀咕,旋即感覺到不對勁,那隻手很有力量地將自己拉動,一下子感覺腦袋破出了水面。
白影一個后跳,比了個大拇指,眨眼間朝不遠處城鎮跑去。
身體騰空的瞬間,真切感受到引力的存在。
「你給我放手——!」
原本已經乾燥下來的烏黑長發現在一縷縷凝起來,濕答答地貼著額頭臉頰,寬鬆浴衣已經被河水完全浸透,皺起又貼著肌膚,顯得十分臃腫,右腳上的木屐已經不翼而飛,左腳的粉白腳趾勉強用力夾住了剩下的那隻。
雪之下雪乃一怔,唉?白君沒看出來?
「……」
「嗯?」白影眉梢一挑,「說話看著別人的眼睛,這是禮貌。」
試著擺脫吧,擺脫這種禁錮的循環,哪怕無人慶賀稱讚,月光會在夜晚指引你,山嶽不會逃跑,歡迎你的光臨,看似冰冷的河水,也會包容你這位客人。躍出自我的困境,伴隨清風徐來,哪怕浩瀚星河也能任你遨遊,渡過。
落水了,感受到身體砸開水面的張開與嗡鳴,夏季並不刺骨的河水簇擁而來,浸透浴衣,染上身體,帶走一絲一絲熱量,留下一縷一縷涼意,耳邊水流沒過,世界寧靜地只剩下自己的心思。
自己是個和_圖_書勇敢的人吧?枯燥的學習過程能夠克服,集體排擠的冷漠能夠面對,能夠直言不諱地指出錯誤。
白影陡然加快抖動頻率,化身人力甩干機。
我能夠直面困難,想方設法解決困難,依舊不是勇敢嗎?
雪之下雪乃勉強冷靜地撩起頭髮合攏,擰了擰河水,側過頭,仰臉直視白影,認真說道:「所謂勇氣,就是打破自我的循規蹈矩。」
「等、等等……」
手腕忽然一緊,傳來被牢牢抓住的觸感。
「白——菌——!!」
啊,是白影啊……我會游泳,這麼快就急哄哄地游過來,果然是個傲嬌。
「你不是逼我來撈你這落湯雞?什麼年代了還玩這種把戲?」
反正之後浴衣肯定要洗,再臟點也沒什麼,我忍!
如果要做到這件事情才能變得勇敢,那我又要如何去做到?
雪之下雪乃果斷側頭,手指輕輕壓著一縷頭髮,一滴滴水落在地上,她望著河對岸——那邊光亮很少,夜色更多更厚,這邊後面就是城鎮的燈火,夜色更少更薄。
她望著天上的繁星明月,聽著波濤起伏的響聲,有清風徐來。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不斷重複的生活、感情和認知會產生慣性,旋轉、循環、收縮,將心牢牢禁錮住。父母的期待,家庭的責任,社會的常識,自我的偏執,麻木的重複,化作日益加深的泥沼,讓心不斷下沉,不斷適應,然後不斷冷卻。
雪之下雪乃坐在濕潤的岸邊,終於有空低頭大口喘息。
話雖如此,總感覺自己像件m.hetubook.com.com行李似的被拖著走,一點也沒有白君剛才的意境……殘念。
這就是個不講道理的死循環。
自己還是求助了,以委婉的委託形式,依舊被白影拒絕接受委託,就像是被強行摁著正視內心,正視那些梳理不清的糾葛。
分不清——是想要逼白影來救自己,承認他在幫自己?是想要相仿白影的抽風行為得到勇敢?是想要惱怒地證明自己都跳河了夠不夠勇敢?是氣急敗壞跳河也要對白影施加武力制裁?想要看看白影眼中的世界?
一團泥啪一下丟在雪之下雪乃衣角上。
月引山迎水好客,清風用我過星河……這是洒脫的心胸,洒脫才是格外需要勇氣。
話雖如此,已經沒有開口的機會了。這時候開口說話反而有水濺到喉嚨里嗆人的可能性。
「所以很酷的勇者閣下,勇敢地承擔起跳河的後果吧!」
我們生來擁有一個世界,需要的,僅僅是縱身一躍的勇氣。
觸摸到了自由,觸摸到了自己。
不是為了救落水的人,沒有什麼說得清的目標,一個有危險性且毫無意義的行動,跳完之後有要洗衣服、要洗澡的麻煩後續,這簡直就是有病,這是自己十六年生涯以來從未做過的事情……
我分不清!
雙手按住對方肩膀留下兩個爪印,然後擦來擦去。
雪之下雪乃羞憤欲絕地低吼一聲,抬起手試圖反擊。
這或許是心中的狡辯吧,但勇敢是什麼?一種確切存在的事物?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度?一種人生得到的成就?
等等——我會游泳,而https://m•hetubook•com•com且你這救落水人的姿勢有點不正規……
雪之下雪乃近乎吼一般地出聲道:「我過來了!」
魚?蛇?烏龜?鱷魚?鯊魚?!
煩!死!了!
「白君,那個委託我收回,已經不需要你幫忙了,你錯過了比分超過我的機會。」
勇敢是什麼呢?
大腦一熱的時候,雪之下雪乃跳了。
人類不會成為真理,所以才有與眾不同的美好。
雪之下雪乃此刻是狼狽的,在河裡趟一回又在泥岸上坐,別說什麼高冷美少女了,女水鬼還差不多。
雪之下雪乃連忙伸手擋臉:「白君!你猜錯了……」
想要告訴他,告訴他我看到的東西。
白影冷笑道:「繼續扯犢子,想不到勇者馬後炮的本事不差。你這是腦子一熱跳了才知道該怎麼過來吧?你要是真想明白還用得著跳河?得虧沒有一頭撞在河底的石頭上,也沒有腿抽筋給我表演溺水,倒霉點暴斃于如此滑稽的事故,我一定得在你墳頭蹦迪三天三夜。」
空蕩蕩的墜落感,讓心中湧出陌生的緊張……是生理反應?是心理反應?明明在墜落,卻拋開各種各樣的事物,感覺自己變得如此輕盈,生出翅膀,在這瞬間飛翔,心思放空了——困難,煩惱,未來,憂慮,常理,人與人的聯繫,人與人的束縛,只是這個瞬間煙消雲散。
啊……是這樣啊,好像有些理解了。
雪之下雪乃屏住呼吸,閉著眼睛,雙手冷靜地撥動水流,準備讓自己浮出河面。
白影拍拍手,熱情地湊近過去,伸出烏漆嘛黑全是泥的手:「好好和圖書
好!勇者這樣才能稱得上我的對手!」
從定義上來說,勇敢是指不怕危險和困難,有膽量,不退縮。
越是直面,越是怯弱,越是壓抑,越是躊躇。
「我跳下河,從對岸過來了。說到底我本來就會游泳,跳下來之前也做好了準備。白君這麼急哄哄地跑來幫忙,反倒是打亂了我自己游過來的準備呢……」
「哼,白菌不看人的話,好像也會陷入自以為是的局面呢。」
半夜,鄉下的河邊,直接跳水,社會常識上絕不提倡的行為。
我想要朋友站在身邊,什麼都別說,給我一個向母親開口的支點,這也不夠勇敢嗎?如果非要什麼都不依靠,那一個人學習的意義在哪裡?努力的意義在哪裡?同他人產生聯繫的意義在哪裡?
「是嗎?」
理智瞬間佔據大腦,取回了冷靜和思考,彷彿看到那個小女孩穿上堅強,拿起優秀和努力,按照命令不斷訓練,變成一個像模像樣的戰士。
雪之下雪乃默默放鬆身體,頭前方能聽到激烈的拍水聲,感覺自己像是一葉浮萍被拽著渡河。
白影一遍又一遍地強調「不是我的功勞,我沒有幫你,因此絕對不會幫你,不會接受你的求助」。
雪之下雪乃不由往後挪,方才的嚴肅認真瞬間崩潰:「等等、你你別……」
一個軟弱,聽從母親命令,以得到母親認可為天職的小女孩。
還沒等睜開眼抖水和呼吸,雪之下雪乃感覺脖子一緊,對方胳膊強而有力地來了個鎖喉。
什麼樣才算勇敢——做到什麼結果?得到什麼事物?解開哪道難題?
不需要任何人滿意和*圖*書或者贊可,屬於我的真心和正確。
身體感受到一股水中突然撞來的暗流——河水裡該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傢伙吧?!
但也是閃耀的。
心虛,這種想法確實有一點點,但真的只有一點點啊……準確來說跳河的瞬間,腦子裡念頭太亂太雜。
如果那是擁有勇敢才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又要如何去得到勇敢?
雪之下雪乃知道,知道白影拒絕委託的理由,知道對方認為的勇敢證明,那就是自己什麼都不依靠,直面母親進行坦誠對話。
雪之下雪乃臉頰抽動,看著自己雙肩上被擦出來的大片泥污,剩下一隻的木屐。
噗通!
白影渾身抖來抖去地近距離甩水攻擊,沒好氣地說道:「你跳什麼跳?這也是你能跳的?!我說過不接你的委託,那就是無論你說什麼幹什麼都不會接!還跳河?勇者想走邪道速通,但本魔王從來不接受威脅!給我好好品嘗自己犯下愚蠢行徑的後果吧!」
我很高興自己又看錯了一次。
「白君……」
自己是個膽小的人吧?朋友間的矛盾試圖迂迴繞過造成誤解;喜歡憧憬的姐姐又討厭她,自慚無法成為姐姐那樣的人;依附於母親的期待和認可又不敢說出真心想法。
順勢將雪之下雪乃搖成撥浪鼓,白影大力誇獎道:「非常好!非常酷!非常斯巴拉西!」
白影發現衣服已經甩不出太多水,果斷伸手從河岸上扣了兩團泥——專挑黑的扣!
上岸。
那是自律和努力,讓自己更加優秀,但那不是勇敢。那可以是偏執和順從,讓自己以為更符合母親的心意,但那不是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