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指示已經下達，現在我們來討論一下怎麼辦。」一號熱情道，「我認為應該以『夢想』為主題！夢想在遙遠的地方等待，讓人投去憧憬的目光，它就是每個人心頭的白月光，不朽而璀璨！這是個非常適合學生身份的選題！」
「夢想！」
「論悲歡離合，人間苦難！牛頭人更是無敵的！」
「你放屁！」×2！
貴族做好表面功夫，誰又會指責他私下的齷齪？說不定還會幫著開脫，沒人說臟，自然就乾淨起來。
「好劍！但我劍也未嘗不利！」
「現在最重要的是得分……」二號忽然振奮，「我有一計！乾脆把我們乾的蠢事寫下來吧！」
前輩幽幽道：「平平無奇的滿分，最多因為字太丑扣一些卷面分。」
我執著的是真的或假的重要嗎？都只是別人眼裡的是非源頭。
這就是貴族眼裡的畫師——傲慢，古怪，不聽話，明明是個卑微之人，卻沒有一點卑微的樣子。
再加上以貴族的侍衛視角展開故事……
山本老師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道：「這個白影其他科目呢？」
一號二號瞥了一眼，不屑道：「此劍無名，難登大雅，且退下吧！」
一號踹翻會議桌，拔出一劍：「此劍名為魯迅！昔日留學日本，遣詞造句亦有幽默詼諧之風，冷靜調侃諷刺社會之利，然此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有振聾發聵之剛烈，有暮鼓晨鐘之高呼！一腔怒氣雷鳴，震散人間風雨！」
山本老師愣了一下，那麼問題來了，一個所有學科幾乎都能拿滿分的學生，國語試卷如果被扣太多分，究竟是學生的水平有問題呢，還是老師的水平有問題呢？
回來了！熟悉的學生們都回來了！
「加油，年輕人要努力，你要是能讓他乖乖按流程答題，那就是教出一個名校大學生的名師，升職加薪，不成問題。」
當目睹女兒被燒死，深愛女兒的畫師從痛苦癲狂，再到平靜歡喜。他被人罵畜生，為了畫竟然不顧父女之情。在畫完《地獄變》之後，無論之前多麼討厭良秀的人，在看過那幅畫之後，都被深深打動震驚，再也沒有說過和*圖*書他的壞話。
「寫牛頭人分最高！輕解羅裳且貪歡。莫問心事，莫問心事，拋卻皮囊無人看。」
一號驚道：「等等……格子要不夠了！」
「……」
二號握拳震聲道。
懲惡竟為善？人字上下分。
山本老師嘆了口氣，繼續批改試卷。
「沒有深度，全是淺薄！你敢違抗夢想和為夢想發聲的名人名言嗎？！」
前輩伸手點點試卷，笑道：「他眼是非根啊。」
小說不講理，理在故事中，也在故事外。
「沒有章法，全是違規！在日本寫作文，日本國民級作家的力量，你根本抵擋不住本土加成呀！」
常人評價畫師，不喜歡對方也只能說兩句壞話，發泄不了心中那份惡意，但貴族可以因為不喜，當著對方的面燒死他的女兒，看看飽受痛苦的對方，還能不能嚷嚷著什麼追求藝術。
不過，意外好奇後面會是什麼發展……
雪之下雪乃琢磨了一下，也搞不清他的成績會差還是會好……估計批改白君試卷，對於老師來說也是件具有挑戰性的工作。
整篇小說里，貴族的形象描述都是很好的，名聲好，有威望，在他人的評價里是個好人；畫師的形象則很糟糕，神經兮兮，偏執瘋狂，例如為了畫出痛苦掙扎的人，會把弟子用鎖鏈捆上，觀察對方的痛苦，會對著屍體畫畫，仔細觀摩屍體的死相，在他人的評價里是個古怪邪惡的人。
這就是芥川龍之介所想表達的最深層道理，貴族旁人，都是他人眼，而追求藝術的人，難免會與現實產生激烈衝突，嚴重之時往往只能在兩者間權衡取捨。
三浦優美子一抖，傷心地趴在了桌上。
「你不是謳歌夢想嗎？你也燃不起來了？還魯迅契訶夫……這下好了，生死操于老師之，我們要淪為他人笑柄了。」二號跟著頹然坐下來，「都說了寫日本文化的物哀，知名文人一抓一大把，這下真物哀了。」
「看來得亮一下真功夫了！亮劍吧！」
他回過神來，臉色一變，皺眉看著題目。
白影神態嚴肅，憂心忡忡：「可能一上頭，不小心寫了點違反公訴良俗，m•ｈｅｔｕｂooｋ.com.ｃoｍ群嘲同學的東西，萬一老師念頭一起，讓我的作文滿分，然後貼出來公告學校——完了！我要被霸凌了！」
等會兒——！
善良的貴族燒死邪惡畫師的女兒。
夏目漱石曾經說過，芥川龍之介曾經說過，太宰治曾經說過……
山本老師後仰，眯眼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現在的年輕人思想已經如此進步開放了嗎？！
山本老師從讀者身份里抽離出來，略做沉思。
三號摘下牛頭人面具，坐在兩人身邊，望著逐漸抵達的盡頭：「你們還真是奇怪，說夢想，說物哀，借來前塵他人，一個也不學，只用來爭個高低勝負……」
「問題不是這個啦！」
「簡而言之，我這次期中考試問題很大。」
「兩位！冷靜！」三號抬手調停道，「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封建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曾經為了穩定而形成的保守風氣一掃而空——我們難道不該以色|色為題嗎？無論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還是十一二歲的小孩，色|色主題都是永遠的主題！」
「哇哦，不愧是絕命廚師，殺人于無形之中……」
戰火忽然熄滅下來，三人望著一片餘燼，不知如何是好。
二號拔出一劍，彈指道：「此劍名為夏目漱石！字句幽默詼諧，調侃人間，話語冷靜從容，剖開喜怒，宛若雪化流水，沖刷溪上青石，圓潤而頑固，位居兵器譜上前列！」
前輩拍拍後背的肩膀，露出慈祥的笑容。
第三層是貴族為了剝奪畫師追求藝術的自由，為了體現自己的強權。
「論新奇感！色|色是無敵的！」
「我曾經和這位學生討論過，怎麼說呢……平時心情不佳，只想完成工作拿工資，按照標準隨便給分就行，如果有心情和餘裕，不妨放下老師的架子，就當和一個有趣的人說話，給多少分也都隨便。」前輩傳授了一下經驗，「也不用找白影聊這些，他能把你聊到頭疼——當然，這隻是特例，其他學生還是很正常的。」
嚴酷的現實將美好燒死在理想面前。
好傢夥，這是哪門子給老師上壓力的學生？
第一層是「我hｔｔｐs://ｗｗｗ.hｅｔｕｂook.cｏm•ｃoｍ
」從貴族口中知道的理由——為了懲罰邪惡的畫師。因為畫師是個偏執的人，在他人眼裡古怪瘋狂，沒有道德，不像個人，像個令人退避三舍的厲鬼。
他眼是非根……在別人眼裡的是非源頭，別人的眼光也成了是非源頭。
山本老師一怔，失笑道：「我要是貴族，那可就太爽了。」
「是不是有種自己在答題的感覺？」前輩在旁邊悠悠問道。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學生能寫什麼……
噗——！
「非也非也。」三號從畫本中抽出一劍，「涉世之初，我與夢想同歡，未經現實，躊躇滿志不知哀愁。涉世之後，現實奪走夢想，我悲憤欲絕而無力。涉世之深，我在生活里彷徨沉淪，竭力曲意迎逢以追名逐利，恍然回首，夢想悲傷凝視自己不堪的模樣，豁然醒悟！黃毛是現實，夢想是苦主，女主竟是我自己……所以牛頭人才是最好的主題！」
「說優美子用朋友來襯托自己什麼的也太……」
山本老師稍作回憶，如果從答題的角度上來說……
「寫物哀！山櫻尚有綻放時，浮生哪得功成日？徒羡剎那芳菲盡，我寄紅塵無所事。」
當然，這也許和畫師在畫完《地獄變》之後上弔，再也無法給旁人展現他的偏執瘋狂有關，旁人只能通過這幅畫來窺見畫師的形象，那自然是說不出壞話的。
「……確實。」山本老師古怪道，「這位學生的底子和能力不錯，但這種答案放在考場上……平時只是學校里的考試還好說，以後面對大型正規考試，這種答案是不可能給分，也不可能開先例，他應該學學應試技巧，哪怕稍微把答案羅列一下，而不是扯成歪詩，得分都不會低。」
三號選手戴上了牛頭人面具，將現實與理想的力量兼并為一體，正在與一號二號激烈戰鬥。
山本老師微微點頭，這第二句……我執妄或真？他眼是非根。
什麼玩意兒？
「完了，已經結束了。」一號頹然道，「我們爭論問題的時候，問題已經無法解決了。」
山本老師沉吟，這已經涉及到《地獄變》更深層的解讀——藝術家對於創作wｗw•h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om的執著，總會被別人不斷評價，無論是真是假，是善是惡，在旁人眼裡若是脫離常規，必然為人所不喜。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打分呢？
山本老師：「？」
一號二號同時呵斥。
你是指霸凌全校同學嗎？
山本老師放平心緒，繼續看下去。
山本老師將試卷翻過來，這次期中考試的作文題目難度比較大——自選主題，體裁不限，不少於八百字。
良秀追求藝術和更好的畫作，身份卑微又不合常規，自然會被人們視為邪惡。
貴族燒死侍女，讓畫家能畫出《地獄變》的理由有三層。
由比濱結衣安慰了一下三浦優美子，拍桌道：「小白！早上的事情太過分啦！」
……
結果是畫師贏了，他從痛苦哀嚎，再到表情威嚴神聖，他滿足地將女兒被燒死的畫面，繪入自己最偉大的作品，然後上弔自盡，償還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反倒是貴族從火燒起來時從容猖狂，再到未能滿足權力慾望，表現得猙獰，宛如未能將什麼東西吃掉，顯得饑渴的野獸……
對於學生們來說，作文給主題是一種便利，不給主題甚至不限體裁，難度反而很大。
《地獄變》，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之一，故事內容非常簡單：以一個侍衛的視角，寫出一個貴族、畫師、侍女之間的故事。名聲很好的貴族讓性格很古怪的畫師畫一幅體現地獄場景的《地獄變》，畫師苦熬半年後，只差最後一點空白，他畫不出鎖在香車裡的女人被燒死的畫面，於是貴族當著畫師的面，燒死了畫師的女兒，也就是他的侍女。畫師良秀完成《地獄變》之後，上吊自殺。
一號愣住，古怪道：「你是說……」
山本老師：「？」
……
「物哀！」
真是完美的回答。
……
三人大戰至文章盡頭。
「我現在已經頭疼了。」
算了，還是先看看其他人的試卷吧。
作文題目：選主題。
故事戛然而止。
山本老師拿起其他人的試卷，簡單掃了幾眼，居然感動起來。
再看看這道題。
自稱懲戒惡行就是善良了嗎？人有上下尊卑，道德竟也跟著有了。
反正卷面分肯定是得和-圖-書先扣一點，這字跡能認出來是什麼，但就是一種丑不啦唧的美。
三號遺憾道：「但我還是想寫色|色……」
「OK！讓我們來構思一下怎麼寫……」
有種被人畫餅充饑的感覺。
白影詫異道：「我哪裡過分了？你仔細說說。」
「寫夢想！風雨正好揚帆起航，當歌壯志分海破浪！」
你不是追求藝術嗎？你不是認為藝術高於一切嗎？你既然這麼喜歡藝術，那我就把你的女兒燒死在你面前，看你還能不能擺出那副讓我不喜歡的嘴臉！
「你閉嘴！總之就這麼定了！」
你這作文多多少少有點離譜，這還加了一頁稿紙……
先不做閱讀理解了，還是來看看作文吧。
要麼是不知道寫啥，要麼是不知道寫了啥。
二號三號沉默下來。
兩人持劍大戰，從時光里取來前人，前有芥川龍之介冷眼描摹人間煉獄，後有海明威在風雨里與魚搏鬥，一時間你來我往，難分上下，忽然間三號沖入佔據，手持現代畫本：「我也有劍！此劍名為牛頭人，苦主、女主與黃毛三位一體，經典布局，愛恨刻畫，深究慾望為人帶來的沉淪，令人愛不釋手……」
「論吸引力！色|色是無敵的！」
這應該是深層次的第三個理由。
第二層是作者沒有直接寫出，在故事里隱晦埋下的理由——貴族強迫侍女不成，懷恨在心，因此將侍女燒死在她的畫家父親面前。
看來這位白影同學，既不是標準答案派，也不是偏題走形派，而是意識抽象派。
「唉？優美子！」
山本老師不禁感慨，隨手給這道題勾上一個滿分。
「非也非也，以我所見，應當以『物哀』為主題！」二號糾正道，「為世所傷，為物所累，為情所哀。時代與命運的顛沛無常，現實與個人的割裂隔閡，清醒痛苦的悲觀主義者——這個選題更加入鄉隨俗！」
「諷刺了借用名人來相互攻訐的人，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嚮往和憧憬的意思，只是將其作為一個工具來打壓他人，爭奪勝負名利，而在不斷的借用打壓之中，他們早就已經迷失了真正的目標和方向，無法行之有效地解決問題，最後淪落到一片茫茫然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