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戀愛、前世和今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命的結束

孩子們聽著清脆的碎裂聲,一個個顯得更加好奇起來。
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不知為何,說出了一句誇獎和安慰對方的話語,彷彿這樣能為那積雪般沉重的人生,稍微拂去一朵雪花。
他的身體確實日漸老朽,腦袋卻還沒有變得麻木僵硬,以前鍛鍊出來的習慣,現在仍然保留著。
「媽媽說村裡有個奇怪的老頭,很老很老,但一直活著……」
青年迷茫期。
唯有親手除掉你,我才能徹底安心!
少年叛逆期。
雪之下雪乃深深吸了口氣,冷淡道:「一個家庭就是一個利益集團,但家庭里也有親疏遠近,誰能帶來更多錢,誰就能獲得家庭里的話語權……妻子和丈夫的利益更一致,丈夫和丈夫的父母利益更一致,妻子和妻子的父母利益更一致……真是……」
「你說的是什麼東西?剛好也叫雪之下雪乃,只會出現在你夢裡的白痴嗎?」
蕭雲蹲個坑,在起身的時候,差點膝蓋一軟摔在廁所里。
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自己的人生,將行為與心情徹底割裂,直到對生活再無用處,才能統一協調的人生。
雪之下雪乃逐漸安靜下來,不再搭理那個滿口扯淡的騙子,而是認真地看著。
白影抬手捂胸,痛心疾首道:「勇者!你變了,明明以前你都會主動抱抱和親親的……現在呢?你竟然嫌我髒了!」
他們穿著和城裡孩子看上去區別不大的衣服,一些孩子兜里還有遊戲機,偶爾會飈出幾句網路上學來的通俗短語。
兩者有什麼相似之處嗎?有嗎?
「我知道了。」
我也會度過這樣的一生嗎?曾經在母親管束之下,無力的自己,是不是也差點踏上這樣的人生?
白影揮揮手,邁步朝著一動不動的老人走去,他轉過身來坐上躺椅,面朝雪之下雪乃。
人就一個模樣,裝來裝去是為了騙自己,還是騙別人?
雪之下雪乃沉默不語,有些揪心地看著倔強的老人,一點點散發出腐爛的氣味,卻死犟著要繼續掙紮下去的心酸模樣。
雪之下雪乃輕輕吸了口氣,心頭有些疑惑,臉上不動聲色:「真的嗎?我怎麼感覺蕭雲根本沒聽到我的話?看起來一點反應都沒有。」
蕭雲隨口感慨道:「這麼多年,也就只有你經常跑來看我了,我也沒什麼東西能給你。」
最後,蕭雲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雪之下雪乃說不出話來,只是緊抿著嘴唇,難掩厭惡的感情從心頭湧出。
她的丈夫出軌了,兩人大吵一架,女兒負氣地帶著行李來了自己這裏。
蕭雲理解自己的女兒,無論是作為年輕人要在生活里立足,還是出於邏輯的情感,都讓她對自己有些怨言。
「像動畫片里那樣,架起一口鍋,下面生活,然後把羊放進去!」
簡而言之,要話療。
中年麻木期。
白影一拍大腿:「強而有力!強而有力的斥責啊!斯巴拉西!」
「做遊戲?」
蕭雲依舊話不多,只是目送女兒離開。
「不要在這裏寫科幻小說。」雪之下雪乃依舊不假辭色,「如果你是想通過給我放電影,讓我喜歡上你,那還是免了吧,誰會喜歡上一個從小看到老的人?非要說的話,反倒是友情和親情的意味更多一些。」
男朋友?只能說九疑一信,見面之後迅速變成信你才怪。
視線的昏花和聽覺的衰弱,讓他對世界的感知都變得模糊不清。
「小子,生活的難關有很多,也許你見過其他父母竭力支持孩子,但我已經支持不了你的抱負和渴望了。」
老頭的位置很顯眼,正坐在平壩里的躺椅上。
白影震聲道:「勇者,這可是折價大甩賣,考慮一下吧!」
「孩子,你也許和這小子爭論過什麼,也許是被什麼理由說服,這都改變不了你想從我這裏為自己一家得到什麼的打算。學會找理由說服自己的你,已經和我印象里的女兒完全對不上了。」
還在準備了很多方便的營養粉,交夠了水電費用,要不然就麻煩了。
雪之下雪乃還有種莫名欣慰的感覺,像是看到了一個人從泥潭裡,倔強地掙扎了出來。
白影稍微琢磨了一下,微笑道:「送你們一份禮物,相互交換彼此的人生。」
這是可以去,可以不去的事情,蕭雲最後都沒有去,女兒對此頗有怨念,返回鄉下的頻率漸漸少了起來。
「醒了醒了,馬上就醒。」
雪之下雪乃輕輕吐出一口意味難明的氣息,正想轉頭說點什麼,白影卻搶先一步開口了。
「呼……」
別的不說,這人嘴裏的都什麼話?一句比一句假,我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人?還多人關係,渣類細菌想得美。
「?」
她說不清楚,如果蕭雲沒有得絕症,找到理由擺脫一切,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些更好的照料,是不是不用這樣孤獨地開始腐爛?但為了避免這種狀況,蕭雲應該繼續那樣下去嗎?靈魂的腐爛和生命的腐爛,哪個更能接受?
蕭雲漸漸萌生出一個念頭,回想起自己大學的時光——沒有社交,沒有家庭,只有自己,全身心地沉入遊戲之中,從無到有一點點搭建出一個世界。
「等等!」雪之下雪乃皺緊細眉,「不是說殺手皇后通過你過去的絕望設下炸彈,從而讓時間倒流,我需要破解那些絕望,從而解除炸彈嗎?」
「當然是能把所有瓦子全部撿在手裡的最厲害……」
「當然是啦!」白影振振有詞,「怎麼樣?勇者,有沒有想起你喜歡我的事情?」
說好的癌症了?這麼多年了,還沒帶走自己?
蕭雲擺擺手,讓女婿女兒離開:「回去吧,以後不用再來了……咳咳,還是說,你覺得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你們為什麼殷勤?https://m.hetubook•com•com我是個倔強孤僻的老瘋子,所以你們不應該對我表孝心,你們也得不到什麼東西。」
哪怕你現在是個馬上就要咽氣的老頭……
老人靜靜地睡著覺。
蕭雲低沉地呢喃一聲,繼續慢騰騰地對著電腦,忍耐著時不時的發獃和走神。一縷火吊著脆弱的柴薪,讓他想要再創作出一個遊戲……那是一個從老人活到孩子的遊戲,劇本都寫好了。
白影沉吟著組織語句,輕笑著發出聲音。
「我的青春期綜合征可沒辦法倒流時間。」
「那是我要面對的東西。」白影笑道,「這也算意外之喜吧?殺手皇后抹去『白影』倒流時間,讓你們失去關於我的記憶,能夠一無所知地看完屬於蕭雲的一生……」
「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你這種滿口謊話的傢伙!」
時代的痕迹處處都是。
雪之下雪乃不假辭色:「我可以補一個耳光叫醒你。」
白影咂舌:「要是上輩子的自己,能夠早點死就好了。」
老人含糊地說著:「我要做一個遊戲,能讓別人玩得開心……很有趣的遊戲……」
雪之下雪乃不由睜大眼睛:「你說全都沒用?!」
「#!」
老人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渾濁,卻又顯得清醒,他發出蒼老沙啞的聲音,答非所問:「要玩遊戲嗎?」
洗漱的頻率漸漸降低,偶爾會將一身衣服穿很久。
嗯?我在……發獃嗎?
蕭雲默默地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又開始發獃。
白影吐槽道:「再說了,我想要抹去你們關於我的記憶做什麼?自虐嗎?」
從出生到現在,她看到了很多東西,想到了很多東西,只是一時間總結不出什麼東西,彷彿對方的人生化作一片洪流,慢慢地堵著胸口,除了沉悶之外難以察覺其他感受。
老邁的孱弱無力刺痛羞恥感,從小到大理解到的尊嚴都在碎裂,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某天控制不住身體,像牲畜一樣拉在褲襠里,會是何等地獄和痛苦的體驗。
格外犀利,剖開那些理由和表象的話語,最終將有些扛不住的女婿女兒趕走。
白影活動了一下身體,一臉囂張地發出怪笑:「桀桀桀桀桀桀!區區一隻殺手皇后,還想活出第二世?看我馬上將他爆殺!」
一個孩子磨著瓦片,好奇問道:「你的遊戲什麼時候做好啊?」
雖然不知道第三炸彈為什麼發動得有些遲滯,像是齒輪被石子卡住,沒能徹底地爆炸,但毫無疑問,這裡是過去!這是白影上輩子的世界,這是一個沒有人知道吉良吉影的世界,這是一個能讓自己安心下來的世界!
雪之下雪乃認真觀摩著蕭雲的一生,偶爾毒舌兩句白影的異想天開,這裏沒有你的女朋友!叫誰勇者呢?你這白菌!建議立刻躺在做夢,夢裡才有喜歡你到願意不知廉恥的笨蛋!
「現在我想要一個人在這裏。」蕭雲將破綻堵了回去,「在這裏做什麼是之後的問題。」
「老頭怎麼吃小孩?」
女兒找了過來。
蕭雲慢慢擺脫了總是發獃出神的狀態,開始將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玩遊戲里。
直到生命抵達盡頭,定格在時光之中。
生命的腐爛?
身體的僵硬和不平衡,讓走路已經變成不習慣,很困難的事情。
想要和父母坦誠地說說話,想要再去看望一次爺爺,想要更加努力地面對夢想,想要認真鍛煉好身體,想要真誠對待朋友……
「哼!夢少做一點!」
「哦,騙你的。」
「他是我的過去,當然不是我啦。」白影瞬間變臉,「勇者,要不我們打個賭!就賭你是不是喜歡我!」
但他只是不想再為應該消耗自己的生命。
「張口一吞就把小孩吃掉了!」
可悲與矛盾的地方,在於這不是出於愛和關懷,而是出於應該與解脫。
雪之下雪乃微不可察地翻個白眼:「你們呢……」
雪之下雪乃輕輕吐了口氣,眉頭緊皺:「癔症菌類,你把我們拉進來到底有什麼目的?既然不是為了解決一個變態殺人魔,難道是想通過放一場電影的方式,達到什麼目的?」
白影睜開眼睛。
「你才是戀愛腦的只有繁衍本能的單細胞生物!」
雪之下雪乃淡淡道:「我現在懷疑你和蕭雲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身體的機能正在變得失去控制,很難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需要什麼,不知道餓不餓,不知道冷不冷。某些時候睡醒,發現自己還會尿床,氣味大概會特別難聞,可是鼻子捕捉不到什麼特別的味道。
雪之下雪乃秒答:「我不要,也不承認強買強賣。」
……
「Link Fate——!」
偶爾還會在網上和差評用戶對線,只看文字的話,很難想象他是個老年人。
雪之下雪乃清冷道:「我不需要!」
村落里已經能接上水電,也能連上網路,能夠在家裡放置冰箱電視……
「你……」
一群孩子對從未聽聞過的新遊戲,立刻變得好奇起來。
白影又恢復平時的模樣,笑了兩聲后閉上眼睛:「喲西!奪回我們的過去,走向我們的未來!大兵白影,出擊!」
女兒走了,臨走前幫老人洗衣刷完,清理好房間以及有些異味的廁所,說著以後經常回來看望。
「我是為你感到悲傷,不是因為喜歡而落淚,白菌最好還是分清楚些,不要自顧自誤會什麼事情。」
一無所有的老人,漸漸恢復活力,頭腦和身體都變得健康起來。他擁有了一筆財富,名為妻子、兒女的朋友,但始終感覺生活格外乏味和沉悶,於是他將財富分給其他人,心情反而變得更加積極開朗起來,甚至有了名為父親和母親的朋友。他繼續在人生的道路上前和*圖*書進,漸漸察覺到自己的夢想,併為之不斷地努力,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局限性,於是認真地學習和讀書,獲得智慧和勇氣。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在諸多親人朋友的等待與簇擁之下,他懷帶著童真的美好與夢幻,慢慢合上雙眼。
「拿著吧,多餘的錢對我來說沒用,但對你來說還有些用處。」
「你說罪行也太過分了,大家還是玩得挺開心的。」白影忽然又悲痛地嘆息起來,「唉!勇者,你這時候應該高呼著愛、喜歡、勇敢和真誠,狠狠打破記憶的障礙,衝過來一把抱住我說動聽的情話才對……」
「握著一堆瓦子,往地上一撒,然後撿起一塊握在手心……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她頗有些謹小慎微地試探道:「她們都說以前可能沒注意到你的心情……」
「你這塊不行,太大了……」
明明年齡越來越大,精神卻越來越好。
生命在靈魂之前開始腐爛。
「有趣的,意外的,暢想的,不可思議的,打動人心的……玩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所以人生應該玩得開心。當我開始玩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認知中的人和世界就不一樣了,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話語有些凌亂和模糊,夾雜著間斷與跳躍。
……
「好吧,其實接下來的部分,我感覺自己不太想給你們看……」
他更老了,腐爛的速度越來越快。
「夢要結束了——真沒想到殺手皇后,青春期綜合征以及我的替身,都在同一個時候爆發了出來。」白影搖頭道,「倒也正常,畢竟我一直和殺手皇后一體,無論是替身的形成,還是青春期綜合征的爆發,全都繞不過殺手皇后的存在……」
「勇者……」白影朝已經回到老家,正在收拾房子的蕭雲努努嘴,「這是我的上輩子,我此時就在這裏,過去如果發生變化,我怎麼可能還在這裏?」
……
「#!」
「等等。」雪之下雪乃認真問道,「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可惡的吉良吉影,可惡的殺手皇后!快把我那個戀愛腦的勇者還回來!」
我還想再做一部遊戲來著,只是一直進展緩慢。
「對啊!」白影連連點頭,語氣充滿了回憶,「勇者,你還記得嗎?你特別想了解我,想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情,但我無法用語言向你描述一切,也無法向你表達『你喜歡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這種問題……」
雙眼開始渾濁,視野漸漸變得朦朧狹窄,對於需要上網和敲代碼製作遊戲的自己來說,產生了很多硬體上的阻礙,讓他沒辦法完成自己所構思的東西。
白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勇者果然還是情緒豐富,敏感彆扭的人。上輩子,我印象里還真沒聽到過多少誇獎的話,似乎總有做不完的事情等著,直到某個瞬間,忽然發現自己沒用了,什麼也不需要做。」
蕭雲正吃飯的時候,突然吐出了一顆牙。
這是……之前流入身體,叫做替身的東西?
「誰知道呢?」雪之下雪乃漸漸將複雜的心情按捺下來,冷淡道,「說不定是想抹去你的罪行,方便欺騙一無所知的我們。」
「該如何去喜歡你,也是個我很難判斷的事情……我的青春期綜合征,為什麼是讓你們看我上輩子的人生?因為互相了解人生,才有互相喜歡的基礎?因為我過於清晰地看清楚你們,但你們很難看清楚我,所以我要幫你們看清楚我?因為我想要你們再選擇一次?因為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對你們有所意義和啟迪?因為這樣的玩法更有趣?向你們展現真實的自己?」
女兒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突然問道:「爸想要做什麼?」
「抹去記憶?這是殺手皇后的影響?」雪之下雪乃皺眉道,「我還以為是你的青春期綜合征。」
雪之下雪乃不禁疑惑道:「怎麼了?你做了什麼事情,導致晚節不保?」
「你這是告白?」雪之下雪乃皺著眉頭,「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生活結束了。
雪之下雪乃忽然開口。
雪之下雪乃越發感覺分裂了,這隻白影和蕭雲根本不是一個類型的人。
一群孩子興沖沖地玩著撿瓦子的遊戲,直到天色將晚,這才連忙結伴離開,準備趕在被罵前回家。
從了解到的內容來看,白影過去人生里的絕望,代表著殺手皇后能夠安炸彈,需要通過對話解除絕望,讓殺手皇后的炸彈失效,從而避免白影打出GG,超能力殺人魔重回人間。
雪之下雪乃看著快速變老的蕭雲,對方好像又開始默默燃燒,一邊上網,一邊慢吞吞地學習。
……
說你的妻女和母親還需要照顧?蕭雲已經得了絕症,他除了生活所需,將剩下的所有錢都留給了家人,顯然根本不打算治病了——這可以說是一種奉獻的犧牲精神,作為丈夫、父親和兒子來說,還有什麼可以對他強求的?
當年,父親那一輩的人就是從這裏走出去的吧。
平壩看上去有段時間沒有打掃過,下雨和吹風,讓這裏鋪上了落葉與泥塵,只有老人坐著的地方被稍微掃了出一片區域,但掃得也不是很乾凈。
眨眨眼睛之間,白影突然就出現在視野里。
有的人在城裡成家立業,將老人接去城裡生活,鄉下的房子便廢棄了,有的人在城裡拼搏一番失敗了,卻也無法返回故鄉,只能四處輾轉,等待著幸運的機會,有的人也成功做出了一些事情,但家裡老人更願意在熟悉的地方結束人生,便回到鄉下修了漂亮的小房子。
為什麼會這樣?人怎麼可以這樣?不應該這樣啊!不應該……也是一種應該嗎?
今天好像不是女兒會看望自己的日子吧?
那個不是蒼白的嗎?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變成雪白色了?
牙齒掉落,舌頭不再靈敏,不得不放棄食物的味道和多樣化,開始選擇更簡單方便,容易吸收的事物,例如一碗粥、一包燕麥片。
女兒啞口無言,擰著眉頭努力勸說道:「爸,你是不是對媽有什麼不滿意……還是對奶奶有什麼意見?」
「在做了在做了……」
白影同樣在旁邊默默看著,看著那個記憶深刻的場景,所有美好都在一點點腐爛崩解,人們所塑造的尊嚴、勤勞、智慧、勇氣等等一切,都在生命的腐爛面前不堪一擊。
「不……」白影搖搖頭,頗為唏噓地說道,「我只是很不幸,活得太久,感受到生命如何腐爛。」
「這、你這些錢哪兒來的?」
「做遊戲。」
女兒有些迷惑地搖搖頭。
「那就去找吧,不要學我。」
雪之下雪乃安靜地看著老邁的蕭雲,她想要看到最後,看到這個平凡又特別地生活至今的人,會如何畫上人生的句號。
雪之下雪乃這次的聲音格外嚴厲:「所謂正確,不是去做一定會成功的事情,而是寧願失敗也要堅持下去的事情!」
如果要找理由的話,蕭雲能找到很多理由——身體在漸漸老化,去往遙遠的地方,已經是件困難的事情;絕症時刻縈繞著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帶走生命;自己通過網路和電話,已經為女兒表達了祝福,對母親表達了哀悼……
總之,早點把事情解決掉,這種超自然事件自己也不算沒有經驗了。
已經快要大學畢業,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滿臉認真地說道:「我馬上就要畢業,也能夠支撐起家裡的事情,你要是累了想退休,那就應該由我來養你!你一個人跑回老家,我還怎麼照顧你?」
只是偶然間,會有很多很多想法。
雪之下雪乃眉頭猛地一跳,情緒瞬間潰散開來,她抬手故作當然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冷淡道:「有什麼好看的嗎?物傷其類,與心同悲,本就是人之常情。反倒是白君,蕭雲真是你上輩子的人生嗎?如果是的話,那還真是件悲哀的事情。」
筋骨老化,總是散發出疼痛,稍微拿起一些重量,手臂都會忍不住地顫抖,保持平衡都變成了困難的事情,只能隔三岔五雇傭一些村子里的年輕人,幫忙去鎮上買來生活所需的東西。
老人好似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原本的遊戲,不行……遊戲就該好玩才行,添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行……哈嗚……好好玩,好好玩……玩得開心最重要……」
老人好像消耗了更多力氣,重新坐回躺椅上,慢吞吞地指揮起來:「找一塊不大的碎片……就那塊,然後對著地上摸,不要磨正方面,磨旁邊的那些……看,是不是變成圓圓的樣子了?這就是瓦子。」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要學會拋開人際關係對你的影響,去判斷一件事情的對錯!你偷錢是不對,挨打是應該,你不想去動物園沒問題,挨打就是你爸爸的錯,你爸爸出軌是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每個人都會有正確和錯誤的地方,也能意識到正確和錯誤,困難的往往是如何堅持,而不是如何分辨。」
「希望,你不會再來吧。」
雪之下雪乃深深吸了口氣,按捺不住的情緒在心頭涌動,挑撥著眼瞼,讓雙眼忍不住變得酸澀,她輕輕抿了抿嘴唇,仍由臉頰上流下淚水,情緒在所見證的人生里徘徊流淌,醞釀出深沉的悲傷。
「這個啊……」
「爸,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年紀又大了,身邊還沒人照顧,媽也在養老院,我去看她很方便……」
「對!老頭會把不回家的小孩抓走吃掉,這樣他就能活下去了!」
「都說了沒用,這都是發生過的事情。」白影攤手道,「你知道青春期綜合征吧?現在可以說是我的青春期綜合征。」
蕭雲不知道,只是默默地活著,偶爾眺望著山野出神,讓自己躺在無事可做的虛無之中。
蕭雲將住的地方收拾出來,稍微發獃之後便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在自己終於能夠休息的時候,孤獨卻突然湧上心頭,由此帶來彷徨和迷茫……明明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卻再度體會到青年時的迷茫。
玩遊戲?
……
女兒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呆了幾天後就離開鄉下,重新回到城裡。
雪之下雪乃冷冷地橫了白影一眼,朝旁邊挪一步脫離爪子,抬手拍了拍肩頭不存在的細菌和灰塵。
少年帥氣健康的身體,老人佝僂蒼老的身體,如同兩道影子般重疊在一起,伴著悠悠的話語。
類似的事情好像也有過,現在又開始了。
說起來……我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完?
雪之下雪乃忽然有些恍惚,腦海中閃過所見證的,屬於對方的一生——出身鄉村,來到城裡的時候,還因為太無知而留級,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大學。家庭雖然困難,但對方上大學就開始賺錢,不向家裡要錢,還沒有怨言地給家裡錢。進入社會後一直認真工作,雖然沉悶和內斂,但不做壞事,擅長理解他人,協調家庭的矛盾,為母親提供一個安心的住所,以寬容和認真的態度教育女兒,從來不因為自己掌握家裡的財政大權,對家人冷言冷語,直到得了絕症,依舊不打算治療,只是回老家度過最後的人生。
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睡醒?什麼時候白天黑夜?時間在感官里開始鈍化模糊。
做一款遊戲吧,讓自己滿意的遊戲。
蕭雲沉默半晌,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
人究竟是在失去中不斷長大,還是在得到中不斷長大呢?
雪之下雪乃皺眉道:「就是讓我們看你的上輩子?」
爺爺奶奶那一和-圖-書輩人啊,果然比自己健康多了,離世的時候還能幹活呢。
蕭雲認為自己可以忍受孤獨,卻發現孤獨不僅僅是心靈上的壓抑。
老人將瓦片舉高,然後鬆手,伴隨著清脆的響聲,那片瓦頓時四分五裂。
哦,遊戲。
女兒年齡漸漸大了,與一個大學開始談了好幾年戀愛的男朋友結婚,蕭雲沒有參加。
葬禮是辦給活人看的,婚禮是為自己和愛人舉行的,那些都和一個沒用的老人無關。
「上廁所也不行了……得改成坐便器……」
帶著行李的女兒哭出了聲來,帶著莫大的委屈。
老實說,蕭雲目前的生活還行吧……一個已經很大年紀的人,居然真的漸漸把從前遺忘的東西找了回來,一點點創造出幾款新遊戲,在應該退休的年齡,反而多多少少賺了些錢。
白影熱烈鼓掌:「振聾發聵,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令人震驚!」
關於老頭怎麼吃小孩的問題,幾個小孩爭吵幾句,然後興沖沖地跑到現場,觀摩老頭怎麼吃小孩。
雪之下雪乃漸漸調整好情緒,女朋友?喜歡你?還多人關係?哼,呸。
雖然也說不清人為什麼要活著,但活著才能思考為什麼活著。
他不想向生活認輸回頭,也不想繼續應該下去。
老人有些渾濁的視線,看著女兒的模樣,隱隱有些陌生,對不上自己記憶最深刻的模樣。
「白菌還沒從夢裡醒過來嗎?」
不過,那些事情都放到後面吧。
「我已經沒錢了,每天吃不了多少,用不了多少,幫不了你們。」
火焰熄滅的時候,所有燃燒過的刺眼痕迹,都會在柴薪上浮現出來,肺癌只是最顯眼的一道。
那一次,蕭雲萌生出回到城裡,回到女兒和妻子身邊的念頭。
蕭雲點點頭,便讓女兒安心住下,聽她傾訴著那些生活里的跟頭和困難,有些很熟悉,有些比較陌生,例如作為妻子,與公婆之間產生的矛盾與糾紛。
或許還有孤獨?但孤獨早就已經習慣。
【一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擁有著一切寶貴的東西……】
「不用照顧。」蕭雲只是慢慢搖頭,自從回到這裏,明明之前還在上班賺錢的自己,突然間就老邁起來,「不用覺得需要為我做點什麼……那樣不好,你要考慮自己想做什麼。」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日子漸漸變得孤寂。
白影緊皺眉頭,雙手在空氣中翻來翻去,呢喃自語:「讓我看看,《雪之下雪乃的懺悔錄》在哪裡……第一句:首先我們來確認一下,該字據是否符合法律標準……」
住了幾天之後,蕭雲翻找出自己的一些積蓄,依舊如以前那樣,將這些錢交給女兒,讓她帶回去用。
「只不過,玩著玩著,就惹來了你的喜歡。我偶爾也會有困惑的念頭,究竟是認真面對,還是玩過去,或者重新走入生活,去面對那些『應該』做的事情……」
「把瓦子往上面一丟,手上立刻撿上其他瓦子,然後接住掉下來的瓦子——啪,是不是特別好聽?」
老破舊的房屋上掛滿了灰塵和蛛網,外面已經有了一條平整的大馬路,眺望遠方的話,有些住戶的房子已經徹底廢棄,斑駁老化,有些住戶的房子已經拆掉重建,換上了漂亮的瓷磚房。
屋子前的平壩上,蕭雲慢騰騰地回過神來,看著稍微有點陌生的女兒,輕聲道:「回來了?」
解除炸彈=救白影=扼殺超能力殺人魔。
「現在你雖然離開了家鄉,但你熟悉的親人依舊在身邊,因此只是換了一個環境生活。這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你的感受只是出於年齡尚小,無法理解很多事情的緣故,所以高估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
清脆的瓦裂聲不斷浮現出來,不過相比于撿瓦子,一些孩子倒是對磨瓦片更感興趣,爭相比拼誰磨出來的瓦片更圓更好看,一時倒沒人關心老頭怎麼吃小孩了。
雪之下雪乃有些混亂,有些不知所措,望著已經平靜下來,終於不用繼續前進的中年人,一句沙啞而沉悶的聲音,不由得從喉嚨里冒出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爸,我們打算接你去養老院……」
「你的夢想就要這麼放棄了嗎?明明你已經做出過成就,不是嗎?沒有依靠父母,沒有依靠別人,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你就償還了助學貸款,不再向家裡要錢——你對社交沒有興趣,如此專註地講事件投入到夢想之中……因為失敗,因為被家人否定,因為感到輕鬆,你就這麼放下了嗎?走上父親為你選擇的道路,難道你就能夠成功,哪怕你成功了,那是父親的成功還是你的成功?你只是畏懼了失敗,所以不願意再做選擇!」
其他孩子見領頭的沒被吃,便好奇地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玩什麼遊戲,手機遊戲還是電腦?
「免了,我已經和安心院同學立過字據,到時候你去找她做你的女朋友吧,她看起來倒是挺戀愛腦了。」
「也許我意外地好攻略?畢竟真心喜歡這種事情,我自己也沒有經歷過,很難判斷清楚。」
……
「在夢裡的對話,到底有用還是沒用?」
「你們沒玩過的遊戲。」老人抬手摁住躺椅的扶手,將佝僂的身體撐起來,慢吞吞地來到屋子旁邊,從以前修繕房屋后留下來的瓦片堆里,拿起一片瓦後走回來,「你們讓開點……」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又一次撒尿,結果把褲子給淋濕大半,弄得滿手都是,又要勉強提起力氣,洗個澡將衣服塞進洗衣機里。
「我沒能躲過生活的網,她躲不過去也是理所當然。」白影伸手放在雪之下雪乃的肩膀上,「說到底,我最後什麼都沒有管,只是埋頭追逐年少的自己,最後面對這樣的情況,也是件正常的和圖書事情……」
「哎呀,勇者就是彆扭,明明想要卻總是旁敲側擊,瘋狂暗示,直到按捺不住心情,才會直接提出要求……」
洗澡的時候,對冷意的感覺更加明顯,每一縷淡淡的寒意,都如同小刀般扎進身體,在肌肉和關節之間滑動,帶來深深的刺痛和冰涼。
時代變化真快啊,印象里那些技術和知識,都顯得有些過時,如今這個時代的社會主體,孕育出不同的文化和精神……要想做一款厲害的遊戲,避免不了與這些新事物交流。
「爸,你一個人在老家怎麼生活?」
蕭雲捋清所有狀況,作為娘家,妻子大概年紀大了,性子也軟了,沒辦法幫她撐腰。她的公公婆婆,顯然又是站在對方兒子那邊,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問題就這麼揭過。
絕症沒能幹脆利落地奪走生命,生命卻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腐朽。
「拋開你臆想的內容不提,我可沒有關於你的記憶。」雪之下雪乃淡淡道,「如果這真是你的上輩子,我也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已經結婚生子的人……嗯,只會拉低好感度,保持距離。」
年輕時沒能好好照顧身體,也沒有太多鍛煉,還經常熬夜加班……
一個大胆的孩子湊過去,好奇地大聲問道:「你是怎麼吃小孩的?」
「生活才是誰也躲不過的老師。」白影聳聳肩,「她……」
「爸……」
誇獎的話?
……
雪之下雪乃有些疑惑。
蕭雲已經想好了結尾,只差將這個遊戲做出來。
雪之下雪乃腦海里閃過一縷縷殺意,閃過自己努力觀察蕭雲的人生,琢磨著對方的絕望從何而來,又該如何化解的思考。
做遊戲嗎?
該怎麼做來著?
……
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你的女兒呢?」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已經走到現在了,自己已經找不到可以勸誡對方的話語了。
搖搖頭,蕭雲的生活變得更加安靜,他磕磕絆絆地試圖做出自己最後的遊戲,可惜年邁的身體和漸漸僵硬的思緒,都讓這個工作變得遙遙無期,始終沒辦法完成。
他還是沒能做出想要的遊戲,只能隨著生命腐爛到最後一口氣。
母親過世了,在城裡舉辦的葬禮,蕭雲沒有參加。
……
童年幼崽期。
雪之下雪乃繼續丟迴旋鏢。
「是我的問題,我教你活成一個真誠勇敢的人,卻無法為你一直保駕護航,但我選擇過多干涉,又是控制著你的人生——每個人終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總感覺奇奇怪怪的……
說起來,蕭雲那個臉上總是很認真,從小被教導要成為一個勇敢真實的女兒,氣質上和千反田頗為相似。
「爸!」
「你們不是一直在幫忙嗎?空白的紙張,已經在這場旅行之中,染上了你們的色彩。」
……
平時要在家裡被管著不能玩太久遊戲,這種隨時可以玩的遊戲就很新奇。
雪之下雪乃正想大聲怒懟什麼後宮,什麼一員之類的說辭,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亮起雪白的光芒。
「這個遊戲好玩嗎?遊戲要好玩才行……玩是開心的事情……」
「這又不是錢的問題,我們……」
雪之下雪乃不由問道:「殺手皇后呢?」
爛命,從形容詞變成一個名詞。
「回家慢慢想不行嗎?」女兒彷彿找到了破綻,認真地說道,「你一個人在這裏,我怎麼放心得下?無論爸想要做什麼,我都……」
「哈?」白影震驚道,「你該不會覺得話療有用吧?閣下只需一席話語,就能解答人生千般不如意,讓對方順著自己的想法行動?」
無助的委屈和悲傷,每天拿著手機和眺望公路的神情,偶爾打電話時的爭吵,自己給她錢時的驚訝和喜悅……
我為什麼要思考自己還能做什麼?
「桀桀桀!勇者,我已經把你洗腦成後宮的一員了,放棄掙扎,陪我玩到最後吧!」
好像已經過了一個冬天,下一個冬天什麼時候來?
「我想和你們把人生玩到最後。」
雪之下雪乃看著一臉平靜與解脫的中年人,只覺喉嚨里像是堵著什麼東西,那些勸導和寬慰的話語一句都說不出口,只覺聲音都如此無力而孱弱,根本無法挽回對方的人生。
「我沒有不滿,她們不需要愧疚,我也不需要太多關心。」蕭雲眺望著遠方,語重心長地說道,「人與人之間,哪有那麼多應該如何的事情……馬上就要畢業了,你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嗎?」
雪之下雪乃感覺心臟像是被擰成了一團,莫名的,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了自己的爺爺,那個同樣倔強,只是身體尚且健康的老人……肯定有一天,爺爺也會面對這種狼狽的狀況吧?自己上次和母親回去的時候,對爺爺多少抱著否定和不滿的態度,卻忘記老人已經步入人生的暮年。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懟著,蕭雲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覺間走向尾聲。
食物早就只剩下維持生命的效果,越簡單越好。
漆黑色的拳頭,裹挾著能洞穿鋼板的力量,從後方打向閉眼快要離世的蕭雲。
「我一直覺得應該做什麼,就是件愚蠢的事情。那些應該如何的事情,本身其實是美好的,只是美好的結果和過程被割裂開來,人們只會選更符合自己胃口的一種……再來一次人生,我該以什麼姿態度過?答案是玩。」
蕭雲偶爾也會想過自己為什麼還沒死,但又覺得自己沒死的話,就繼續活著吧。
白影大聲喝彩:「哦哦哦!不愧是勇者,何等義正詞嚴,有理有據,兼顧邏輯和理智的勸解!」
拋開這部分意見,雪之下雪乃很認真地努力著,甚至壓力挺大,不管怎麼說,這可是關乎一個人的生命,甚至於更多人生命的大問題。
她有些搞不懂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