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皮球是我和淺夏弄破的。」
鏈目光淡淡的,低下頭繼續擺弄手裡的飛機模型。
父母忙著吵架、工作,從沒有教過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也從不教我為人處事的道理。可是這一次,我還是明白了,我的做法錯了。
「……」
「……」
「卡卡,他不理我們!」
「下午我們都一起來道歉啦,我們也保證再也不陷害你了!大家都想跟你做朋友,我們有很多好玩的活動!去河邊釣蝦啦,去果林摘蘋果橘子啦,去田裡捉泥鰍啦!」
有一天,我從東苑經過時,從打開的院門忽然衝出來一個白色的人影。他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沒反應過來,跟他撞到一起,摔了個趔趄。
「怎麼辦?」淺夏苦著臉!
第二天,作為孩子王的我組織大家在空地集合,淺夏氣喘吁吁地由遠處跑來:「卡卡,我去找北星鏈了,可他不理我。他昨晚真答應你一起去了?」
……
他倔強地抿了抿唇,看到我腫成饅頭大的腳,眼眸里噙著的水流似乎就要流淌下來:「你的腳受傷了。」
我依然在發獃,他收拾了自己的模型回屋……當然,沒有忘記帶走蘋果和藥膏。
我帶著一群小朋友浩浩蕩蕩地殺到東苑。遠遠就見東苑的門敞開著,鏈穿著白色的襯衣和-圖-書,手裡拿著一支釣魚竿,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小孩子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來,響在這個院子里。女人先是一驚,又是一喜,忽然目光看向正在接受懲罰鏈,眼底是更深的愧疚。
「……」
淺夏肉乎乎的手指著那窗戶:「哇塞,他長得真好看。」
不知何時起,小朋友言論里經常會談論著我跟鏈:
一個抓著藤條的女人隨後衝出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邊往院子里走邊用藤條鞭打起來:「北星鏈,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偷拿別人的錢!你讓我顏面無存……你再這樣惹是生非……我跟你一起投河自盡算了!」
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北星鏈,單親,爸爸是宇航員,死於空難。媽媽在巷口邊開了個麻將館,整天為了拉生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個妓|女。
「……」
當然,那時候的我們,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而不明白鏈因為被栽贓會受到怎樣的責罰。
曾經那個寵著我只對我好的男孩,我以為會這樣一直持續,以為只要我向前走,他就永遠會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在我累了的任何時候回頭一望,他都靜靜站在身後對我淡笑,笑容甜美仿若燦爛綻放的山花。
「東苑那個小孩好古怪哦,他是不是不會說話?」
9歲時,我的父母都和_圖_書還健在,雖然總是吵架。但住在我們那條巷子里的人,家境大多不好,吵架幾乎是每家每戶的家常便飯。
「是大家一起買的啦!」
鏈沉默依然,起身把自家院門關上後走到我面前。
「走,我們一起過去找他!」
後來,每當我和淺夏不小心犯錯,都栽贓在鏈身上:「是東苑的小孩乾的!」
「比我們好看有什麼用啊!」
——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有自閉症。
院門被打開的時候,我們都驚訝了,鏈跪坐在院子中央,面前放著面鏡子。強烈的光線透過鏡子反射在他的身上,幾乎灼穿了那一整塊肌膚……
從小,我就生性潑辣、刁蠻,是那一帶孩子的小霸王。
自閉症是什麼東西?
而我,也是在跟鏈相處了四個月以後,第一次知道他不是啞巴,他會說話!
一落地就摔了個狗啃泥,我剛爬站起來,就看到被我驚動的鏈正看著我。他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手裡依然在擺弄一個飛機的模型。
我試著朝前走了兩步,他跟著我,我一直朝前走,他亦步亦趨跟著,我快他快,我慢他慢,嘿嘿,就好像突然多了一條小尾巴。
看到我,他的眼神只輕輕地飄了下,又落回了他的模型飛機里。
石階上,清淡的月光下,鏈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正看著我,他的眼睛,是和*圖*書我從未有見過的有神和清明:「和你。」
「嗯,答應了啊!」我奇怪地說,「那小子該不會又臨時變卦了吧!」
「阿姨,我們真的錯了!」
「喂,你過來!」我霸氣十足地朝他勾手指,「快過來,我們有話要問你!」
所以,當我和淺夏把過錯栽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的不辯解讓他承受了無數次的懲罰。而又因為我和淺夏的做法,讓這條巷子里的其它孩子效仿:「只要做錯了事,就說是東苑的小孩乾的就好了!」
我用暴力挾制了所有栽贓過鏈的孩子,在一個驕陽似火的天氣里,鼓起勇氣敲響了他家的門。
她幾步走過去推開鏡子,蹲下去攥著鏈的胳膊喊:「你這個傻瓜孩子,你怎麼不告訴媽媽,你怎麼不說呢!」
而鏈的神情淡淡的,眼神空洞,望著空氣中並沒有的虛無。
「你們這麼多小孩聚在一起幹什麼?」手拿藤條的女人驚訝。
淺夏嘟起嘴巴:「卡卡!我們叫他過來,問問他自閉症是什麼東西?」
他都準備好了?!
就在我們爭論之間,他發現了我們。烏黑的眼珠像裹了一層濃霧,望著我們,又好像又並沒有看到我們。
一顆老樟樹,幾張石椅一張石桌。男孩穿著好看的白色襯衫,短髮烏黑亮澤,附在木質窗欄上擺弄一隻模型飛機。點點陽光和圖書下,他的肌膚那麼白,好像從來就沒有曬過太陽一樣,烏黑的眼珠,像剛出生的嬰孩。他的睫毛那麼遠都看得到,一片黑茵……
鏈重重地摔在地上,凝脂的皮膚有很多的鞭傷,臉也印著清晰的五指印。
我見鬼般地回頭,不確定這個空氣一樣的男孩子真的說話了?
那個傍晚,我爬到棗子樹上偷棗子,突然腳一拐跌下來,嚇得站在幾米遠等我的鏈大叫出聲:「卡卡!」
「對了!我們明天就去釣蝦,你要不要一起去?」
「砰咚——」「哎喲!」
我大大地嘆了口氣,把蘋果放到他旁邊的石階上,在皎潔月光下翻身上牆。
「你說句話好不好?」
「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也不理他,走!」
我弔兒郎當地走過去,在他身邊的石階坐下:「喂!你在幹嘛?」
「菜園是我踩壞的!」
說了好多的話,然而,他都只是靜靜地擺弄自己的模型。彷彿,這裏只有我一個人,一直都是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一天,淺夏光著兩隻腳丫坐在石階上,仰著小臉說:「卡卡,他們都說,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有自閉症。」
因年齡小而滋生出的強烈好奇心,讓我和淺夏在某天爬上他們家院子的籬笆牆,偷偷向裏面觀望——
「卡卡。」
「好看什麼呀,跟個女孩似的!」
「……」
「他都不理和_圖_書人哦,可就是很聽卡卡的話呢!」
「呃?」
豆大的汗珠從鏈的臉上不停地落下,他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依然不發一語,不過在某一瞬間,他的視線好像飛快地掠過我的臉。
那晚,在大夥的商量下,我帶著我們共同集資買的燙傷葯和蘋果,由我作為代表翻進了鏈家的後院。
我把這認為他不願意結交我們做朋友。和淺夏打破玻璃被抓住的那次,我和淺夏報復地說:「玻璃是東苑的小孩打破的,我親眼看到的!」那家的人找去東苑,我們以為謊話會被識破而藏了起來。可是等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等到人來算賬。
那兩個字,比全世界最美妙的聲音都要動聽,我連疼痛都忘了,傻傻抬頭看著他:「你……你再叫一次。」
我停在遠處,探著脖子喊了聲:「喂,你去不去?」
「你會說話?!」
「不理我?!」我皺起眉毛,倏地把藥膏和蘋果遞過去,「這個給你!」
不久以後,我才明白,自閉症是活在自我的世界,不理外人,不跟外世接觸。
「窗戶是我打爛的——」
「比我們還好看!」
「啞巴北星鏈是不是長大后想娶卡卡呢……」
「阿姨……我們錯了。」
就在我準備跳下去的時候,鏈空靈的聲音突然響起:「一起去……」
「錢……是我偷的……你能不告訴我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