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你懂我多麼不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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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在黑暗中點燃一根煙,忽明忽暗的煙頭在夜裡嫵媚迷人。溫曈曾有一段時間迷戀上煙這個東西,後來又很果斷的與它劃清界限。人,總是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才活的自在。
那場比賽她沒有看到最後,她不忍看卡卡在伯納烏歡顏傲然的容顏,她情願他仍是她從前的聖西羅王子。有些人註定只能留在回憶里緬懷,不管曾經有多喜歡。
吉米問她,你確定顧臣堯回了米蘭嗎?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溫曈耳邊猶是母親低低的聲音,熙來攘往的機場,母親俯在她耳畔說,曈曈,代媽向他說聲對不起,再說聲謝謝,謝謝他這麼包容我的女兒,謝謝他始終堅持如一,謝謝他把我當親生母親看待。
溫曈現在大抵就是這個情況。她茫然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她想這個社會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世俗呢,這些世俗阻礙著他們,讓相愛的人無法相守。
可是卡卡,我始終不習慣白色的你,我記憶里的你,紅黑交錯的二十二號,怎麼會說如今純白的八號?一樣的綠茵場,卻再也難覓聖西羅時笑靨燦爛的你。你曾說過,你會終老米蘭,你曾揮舞手中的米蘭球衣表達你對米蘭的絕對忠誠。而現在你在馬德里,這裡是伯納烏,不再是我記憶里的聖西羅。
女孩子空洞的目光終於有了幾許光亮,蒼白的臉頰染了笑意,比之剛才不知生動了多少。溫曈笑了,抱住母親流著淚說,媽,謝謝你,謝謝你……
二月的時候,溫曈的身體已經大好了,胃病無法根治,只能養著,過了春節,溫曈收拾行李踏上飛往米蘭的行程。將近一年的時間,對米蘭那個城市莫名的畏懼起來。溫曈是個念舊的人,那裡的人那裡的事,至今仍清晰的印刻在自己腦海。
當天夜裡溫曈在機場的候機室坐了整整一夜,她踏上凌晨四點的第一班飛機回到米蘭。多像是做了一場夢,兜兜轉轉,還是走回了原地。
親人之間,哪裡有隔夜仇那,她那時那麼怨母親的不諒解,所有誤會隔閡解除,仍是最親的一家人。而這次,她要把顧臣堯帶回來,真真正正的給他一個家。
很多的聽說,都是出自吉米之口,關於她與盧喬西的生活。斷斷續續的畫面,拼湊出幸福完整的人生。不管聽說到了什麼,溫曈唯一知道的是,吉米很幸福,她活的自在洒脫,擁有愛她的丈夫,她已經比其他任何人都成功了。
那麼多的謝謝,也不足以表達溫母對顧臣堯的歉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今想來,若不是顧臣堯真心實意的將她當做自己的母親,她又憑什麼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離開溫曈,又憑什麼讓那麼驕傲的男子面對她的咒罵一聲不吭默然接受呢?
四月,春光明媚,溫曈推掉當初合租的房子,為自己訂了回國的機票。她決意賭上一賭,應了,這張機票權當紀念這段日子以來一個人的寂涼,輸了,打道回府,從此安然度日,不再和自己過不去。
顧臣堯的公寓,還是當初她離開時的樣子。他們曾在這裏嬉笑打鬧,他為她擦發,她為他做飯。他畫她,她便安靜的一動不動給他畫。她在這裏為他過他們在一起后的第一個生日,聖誕節,情人節,甚至專屬於孩子的兒童節,都曾在這個屋子留下專屬於他們的足跡。
她向父母告別,她對他們說謝謝你們的成全。極少會有女兒對自己的父母說這樣的話。但她的確是真心的,謝謝母親最終諒解,謝謝父親自始至終無聲支持。謝謝他們能夠包容女兒的自私任性,更要謝謝他們成全她的愛情,教會她只有努力付出了,終會得到回報。
然而,溫母還是低估了自己女兒對顧臣堯的偏執。如若不是這次溫曈全線的崩潰,也許她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拆散兩個相愛的人是種錯誤。
溫曈低垂著頭,那一刻天崩地裂,她才意識到她有多愛顧臣堯,愛的沒了方向,愛的沒了往前走的勇氣,愛的找不到就像是丟失了自己。為什麼那時不趁著在一起好好地愛,而要等到丟失了對方才發現有多愛?
她是那樣了解他,懂他心裏的每一分苦楚,她曾經那麼的想讓他快樂,卻成為他不快樂的根源。
她問吉米,你快樂嗎?
那樣想之後,便真的釋然了。
聽說,盧喬西在香港街頭人潮湧動的地方向吉米求婚,他隔著與吉米一條馬路的距離高聲喊,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在路人的起鬨擁簇下吉米終於點頭答應。
溫曈調皮的對母親眨眨眼說,媽,他肯定不需要你的謝謝,家人之間不需要說謝謝的。
依稀那年在飛機上與吉米的初次相遇,她笑的像個孩子,毫無防備的對著溫曈擠眉弄眼。是個善良沒有戒心的孩子,卻被愛情傷透了心。那時的她們都不快樂,相互取暖以做慰藉。時光果真容易蒼老,否則為何在溫曈還沒老的年紀,已經感到疲倦,感到力不從心了呢?
顧臣堯,我找你找到沒www.hetubook.com•com了氣力,決定不再揮霍自己的青春了。
那樣想之後,她便真的對溫曈說,去找回顧臣堯。
溫曈阻止了她,吉米,我要回來了,我覺得我走得太遠了,已經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後來吉米回了香港,棄了本職專業,經營起一家時尚茶餐廳,自己當了老闆娘。
顧臣堯,你渴望的家,親情,愛情,我全都給你。回到我身邊來,好嗎?
她在馬德里紙醉金迷的夜色下給吉米打電話,她蹲在昏黃的路燈下不顧路人投來的目光哭的昏天暗地,她對吉米說,和盧喬西在一起吧,原諒他吧,趁還來得及,趁他還在你身邊。
是吧。溫曈淡漠的笑,可緣分也是最虛無的,也許他和她有緣分,也許他和其他女孩兒也有緣分呢?
米蘭的冬天一如溫曈記憶里的陰冷潮濕。天空下著細密的小雨,路邊行人神色各一,她拖著不大的行李箱孤零零的坐著開往市區的大巴。下飛機時她曾給吉米打過電話,吉米告訴她顧臣堯並沒有找過她,也沒有找過盧喬西。
再後來,他們在一起,拋開年少時的傷痕顧慮,忘記曾把他們分開的世俗恩怨,很勇敢很堅定的在一起。
冬天來的時候溫母終於妥協,這個強勢的母親彷彿一夕蒼老,頭上多了許多白髮,額頭也長出皺紋來,溫母對溫曈說,養好身體,過完年你就去找他吧,我不再反對你們。
溫曈苦笑,搖頭,說,我不確定,我只知道米蘭對他的意義不同於其他城市,若他最後無路可走,必定會選擇米蘭。
半個月後她回家休養,依舊吃的極少,有時只吃了那麼一點點就大口的乾嘔起來,她像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唯有他才能治愈。
吉米當時是這樣回答溫曈的:得不到的總是覺得是最好的,但我也可以很驕傲得說,我不是非盧喬西不可。
溫曈找到顧臣堯在馬德里的工作室,那是以他的英文名命名的品牌,可他的合資人卻告訴她,自從顧臣堯打了那通電話給他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溫母是第一次抱著女兒痛哭流涕,溫母說,他沒有不要你,他是個好孩子,他只是比你更懂得隱忍,他太成熟太理智了,才會聽我的話走遠,曈曈啊,媽媽知道做錯了,你好起來,去把他找回來好不好?
溫曈笑說,你始終愛盧喬西多一些。
溫曈看著自己母親許久,久到眼淚從眼眶裡流下來,滿眼的酸澀疼痛,才茫然的搖頭說,不,他不要我了,他早就和-圖-書離開我了,離開了,再不會回來了。
聽說……
溫母哭的更加厲害,哽著喉嚨說,他是個好孩子,等你把他找回來,我們就一家團聚了好不好?乖乖得把身體養好,做他最美的新娘好不好?
溫曈沉默,吉米忽然摁滅煙頭,爬過去把頭靠在溫曈肩上,彼此沉默著,吉米忽然說,溫曈,我要回去香港了,不管我在哪裡,身處哪個城市,仍然只有香港最適合我,那是會包容我的城市。
那一刻溫曈真的有一絲絕望,她忽然覺得害怕,假如她再也找不到顧臣堯了,該怎麼辦?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發現,除了她愛他,她對他真的一無所知。
看到女兒那個樣子,溫母早已經放下了對顧臣堯的偏見,她想丈夫說得對,兒女自有兒女福,縱然以後會不幸,那也是溫曈自己做出的選擇,至少未來某年某日倘若溫曈後悔了,她除了怪她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溫母連想都不敢往下想,也正因如此,她才那樣毫不手軟的阻止他們在一起。不管分開的時候會多痛苦,時間久了,那些傷便成了舊傷,時間是治愈所有傷口最好的良藥。
聽說,他們在天未亮的時候就開始排隊領證,然後成為當天第一對成為夫妻的情侶,他堅持抱著她走出民政廳,一路回家,得到很多人的祝福。
長時間不進食,導致胃嚴重收縮。溫曈又一次住進醫院,這一次是時間最長痊癒最慢的一次。是誰曾經說過,一個人心裏一旦沒了念想,那麼神也無法救他。
她只在米蘭逗留了兩天,便坐上飛往馬德里的班機。
說到最後,聲音已然嘶啞。每一個做母親的女人都不願見到自己的孩子變成這個樣子,曾經笑靨如花神采飛揚的女兒,如今臉色蒼白目光空洞迷茫,她像個迷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對周遭所有的人都充滿了敵意,那樣的敵意,彷彿被人奪去了最最寶貝的珍寶。
吉米摸摸溫曈的發,把她輕輕抱住,親愛的不要沮喪,緣分這種東西是切不斷的,如果他有心與你一起,你們不會分開的。
吉米急了,她不知道溫曈發生了什麼,她本就是生性衝動的人,她對溫曈說,你告訴我在什麼位置,我現在就來找你。
溫曈回到當初她們一起住的公寓,吉米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吉米還是那樣肆意,即便受過多大傷害,即便曾經盧喬西怎樣對待過她,如今他們仍能成為朋友。這是一種幸運,但溫曈想她和顧臣堯若是分別,便再也成為不了朋和-圖-書友了。她和吉米是不一樣的人,沒有吉米的那份洒脫,才會將自己弄到這樣狼狽。
有些愛明明等不起。卻以為轉了一圈后那人仍會在原地等待。
溫曈突然覺得難過。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永恆不變的,在他們離開米蘭之後,他們曾經都鍾愛的球員也從米蘭遠渡到了馬德里。馬德里有多大的魔力,吸引那麼多的人奮不顧身?
他的畫室里,那件向日葵小禮服還在,她第一次見到它時還未完工,現在仔細端詳,才發現這已經是一件成品了。顧臣堯是在什麼時候完成它的?在他離開這裏后,她再也沒有踏足過這裏,也許他離開時,便是留下了這件禮服給她的。
後來的故事溫曈只在偶爾與吉米的童話中略微知道一些。
吉米很坦白的回答,愛過,但不銘心。
那聲謝謝,反而讓溫母不知所措。謝什麼呢?自從顧臣堯離開之後,溫母才開始真正認真審視起顧臣堯這個人來,是個懂事的孩子,隱忍,成熟,包容,凡事進退得宜,更重要的是,是個有魄力敢作敢當的人。從他可以在那麼短時間做下拋開那些名利財富的決定就可看出。沒有幾個他這樣年紀的男子能夠做到像他這樣果決。金錢地位名聲,從來不是他想要的。
那時,顧臣堯的眼裡,漆黑的瞳孔,滿滿的只有溫曈這樣一個女孩子。
溫母後來每每都想,是不是她真的又做錯了?她這樣做,對顧臣堯是否真的太殘忍?可她終究是個信命的人,算命的說,顧臣堯命帶劫難,會克親人。她是真的信,他的父親母親一個個都離他而去,倘若溫曈真的成了他的妻子,下一個會不會就輪到了溫曈呢?
溫曈說,也好,終歸是要落葉歸根的,只是……盧喬西怎麼辦呢?
空蕩蕩的客廳只剩下悲苦的獨奏,你以為會回來,你以為不曾離開,你卻不知道可怕的不是人心變了,而是人心沒變,這個世界變了。
她第一次來到馬德里,馬德里的陽光溫暖了她空洞冷寂了很久的心。她終於相信人們說的,馬德里的陽光是有一種魔力的,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陽光都要溫暖柔和。
吉米聽到她的哭聲慌了,問溫曈怎麼了。
十歲,她第一次見到他。從此開始長達十多年的糾纏。他一直記得,始終記得,一個人寂寞的記得。這樣深沉的感情,她拿什麼回報?
溫父對溫母極其包容,幾十年了,從來不曾說過溫母一句重話,那是多年來第一次,溫父口氣嚴厲,面無表情的對和_圖_書妻子說話。
溫曈怔怔的,哆嗦著嘴唇,媽,你不騙我?你真的要我去找他嗎?這不是你說出來哄我開心的對不對?
盧喬西要請溫曈喝酒,被溫曈拒絕了。她想起離開米蘭前,在盧喬西面前喝的酩酊大醉,那時必定抽樣十足,如今再見到盧喬西,內心滿是羞愧。她相信盧喬西,顧臣堯是真的沒有找過他。顧臣堯的驕傲不允許他在任何人面前顯露脆弱,哪怕那個人曾是他最信賴的朋友。
溫曈在天亮時問吉米,你曾經愛過Bene嗎?
那是她們最後一次談話。
後來盧喬西也回了香港。她們在香港的十字路口相遇,原本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沒想到都不約而同的走向了對方。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勇敢的愛。
吉米說,有時候很快樂,但大部分時候我都沒有時間去想我究竟快不快樂。
如同顧臣堯的離開。諾言永遠敵不過世事變遷,就算曾信誓旦旦的發誓,也逃不開終究離散的局面。像她的顧臣堯,像他們喜歡著的卡卡。
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到米蘭呢?溫曈清楚得知道他並不喜歡馬德里,當初遠走馬德里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避開她,如今他離開上海,直覺他不會回到馬德里,唯一的去處便是米蘭。可是如果他沒有回到米蘭,又會去哪裡呢?
溫曈又去了聖西羅,一切,似乎隨著時光已物是人非。曾經熟悉的人,一個個的離開米蘭,離開她曾經所熟悉的地方。
溫曈被送進醫院那夜,溫父在急診室外對淚流滿面的溫母說,兒女自有兒女福,你又何必擅自替他們做下決定,到頭來若是她過的不幸福,最後怨恨的仍是你。
她用那個孩子對自己的尊敬狠狠刺傷了他。
溫曈從小獨立慣了,骨子裡剛強堅毅,堅強如她,最後仍為了一個愛人做到此種地步,溫母不管再如何強勢,也無法再對女兒說出一個不字。
她走過馬德里的街頭,想象著曾經顧臣堯也走在她如今走著的街道。她去伯納烏看球,在人群里遠遠眺望綠茵場上那抹白色的身影,身披8號戰袍的卡卡。
這愛貫穿了她整個青春,不長不短的十多個年頭。她到現在才知道,禮服上向日葵的數量,正是他們相識時她的年紀。
吉米說她沒有想過盧喬西,她覺得累了,在米蘭四年多的時間,她更貪戀的仍是家的味道,即便她總和她母親發生重大爭執,即便香港也是紙醉金迷的城市,卻可以給她最大的歸屬感。那些歸屬感和驕傲感,米蘭這座城市給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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