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是這麼脆弱，遠不如妖族。」杜叔子感慨道，「妖族有辦法修得半步長生，凡人卻因為資質悟性而不入其門。若不是問何妄立下大宏願開闢武道，凡人早就淪為盤中魚肉，如何能翻身做了這方天地的主人？往後妖族反噬，也不過是歷史的周期反覆罷了。」這番話似乎是故意說給杜玉聽的。

杜玉有時夜間被惡夢驚醒，他夢到有人告訴他，時間已經不多了。

今天杜叔子似乎心情不錯，說了許多話，杜玉不願錯過機會，追著問：「師祖，大宏願又是什麼？可是佛家術語？」

清醒？有嗎？只是他對成仙這種事沒那麼渴望吧。如今半步長生已經實現，他更在意的是如何留住身邊身為凡人的紅顏知己們。

杜玉若有所思，她似乎在告誡杜玉人妖相害是歷史規律，不要試圖去干預潮漲潮落。

彷彿一片陰雲始終盤桓在頭頂，你知道將有驚雷到來，卻不知它何時落下，也無法去做任何改變。

「師祖您hetubook.com.com……身體有恙？」杜玉心中一緊。

杜叔子吃下藥丸后，氣息明顯平穩了許多。

用杜鵑道人帶來的藥膏治好瘢痕后，姐妹二人終於展露了那驚艷的美貌。葉冷星反倒戴回了兜帽，聲稱這副模樣遠不如之前滿臉瘢痕時有威懾力。而葉霜月則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乾脆不再下山，若有需求，一律託付給杜玉去辦。

世俗意義的死亡……對能在大道中穿梭，肉身橫渡宇宙，不入五行輪迴的仙人來說，所謂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明明最後干預最嚴重的是你自己……杜玉心想，哪怕是仙人，有時候也是言行不一的嘛。

這樣的情緒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籠罩著杜玉，特別是看到視生死於無物的杜鵑道人與勤勤懇懇的花山婆婆時。

「我還以為師祖你真要等到我履約后才會替她們治病呢。」杜玉小聲說。

杜玉閉了嘴。他意識到師祖的大宏願是什麼了，那便是滅盡神異，人妖兩和-圖-書隔，絕地天通。歷史的宿命、肉身的凋亡、仙人的宏願，諸多因素結合在一起，終於解答了杜玉心底那個經年不散的疑惑：強如杜叔子，當年為何會兵解自滅？明明她只要想活著，有無數種辦法維持生命。

「師祖，你……知道你會死？」

察覺到杜玉好奇的目光，杜叔子解釋了一句：「這葫蘆名為『稱心如意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方便得很，我常有用，不能給你。」

這等胸懷氣度杜玉自愧不如，他想他要是真狗運當了仙人，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不是家國大事，而是給紅顏知己們同樣的壽元，然後躲到哪個小秘境里醉生夢死。

杜玉訕笑：「我能入半步長生已經是僥倖中的僥倖，不奢望真能破七關而登仙。」他本就因蠱毒經脈寸斷，又有玄道根基被毀，如今能成就半仙少不了師叔、師尊、師祖、花山狐妖們共同的努力。

杜玉點頭：「我省得。」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www.ｈｅtubｏok.ｃｏm.cｏｍ樓的壓抑感。

「師祖，你這藥膏，是從哪裡弄來的？」二人走在山路上，路過的樵夫向他們打招呼。

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杜玉手裡的文書也多了起來，姐妹二人的分歧越來越多。

「師祖你的大宏願是什麼？」

杜叔子並未隱瞞，微垂眼皮：「梁國王書林。」

妖若無了，仙又何存？只會引得無數知曉仙人存在之人——諸如世尊——賊心似火趨之若鶩，倒不如還天下一個玉宇澄清，天命自在。

杜叔子眼神恍惚：「……我行走人間千年，卻也不知。」

也不知是否預示著什麼，明明治好了病，二人卻離蒼天門以外的世界更加遙遠了，再也沒有那天三人一起下山定做白袍時的閑散輕鬆。

梁國，王書林？杜玉在腦海中檢索這個名字。

他本來還想勸說師祖為了姐妹二人留存性命，此刻也無了話頭。同時心中難免泛起無力感，歷史按照既定的方向發展，他居然沒有發現絲毫能改變的可能性。原本和*圖*書以為穿越回來能輕易改寫悲劇，卻發現一隻小小的蝴蝶根本扇不起任何大風。

杜玉正猶豫要不要將師祖未來的命運說出來，卻見杜叔子一抬手，一個玄色葫蘆便出現在她手中。

杜鵑道人倒也不因他這沒志氣的話語惱怒，而是笑道：「欲者不仙。你倒是比其他人清醒得多。」

也只有和葉霜月葉冷星姐妹在一起，他能暫時放下煩惱，享受這所剩無幾的平淡與幸福時光。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不好。

杜叔子從葫蘆中倒出幾顆藥丸，一口悶下，隨即一擺手，玄色葫蘆又憑空消失。

「非也。」杜叔子背手，與杜玉經過蓮子鎮，繞了一圈又回到山路上，「登仙，本質就是奪天地造化以豐己身，何來奪而不還之說？故而仙者，需立下大宏願，遍及世人，惠及天下，如此方可證明本心，仙心無暇。大神玄女的大宏願便是以血肉化山川河流、萬物有靈；問何妄的大宏願便是開闢武道，人人如龍。這就是大宏願。」

「我與你作約是為和*圖*書了給你找點事做，省得你整日瞎搗鼓你的玄九章，自廢前途。」杜叔子瞪了他一眼，「霜月冷星都已經破一關，你卻原地踏步，不正是因為濫用玄九章？」

這是定平十八年秋，一切驟變的開端。

仙人不死不滅，哪怕是世俗意義的死亡，也會在若干年後因為一隻紅毛狐狸的野心而輕易復生。死亡的意義對於仙人來說太過深奧，遠比凡人理解得更加深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王書林正是定平年間的梁國宰相，師祖是去京都宰相手中要來的藥方？師祖還有這種人脈嗎？如果當年師叔所言不虛，師祖就是在這次欠下了王書林人情，才不得不出面處理萬聖宸游最終殞命吧？

「自然仙道便是如此。仙力長存，但這具肉身終究逃不過時間的磨損。」杜叔子平靜地說，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早晚有一次世俗意義的死亡，我能做的不過是讓它更有意義一些。」

最終，杜玉沒有等到那個葫蘆，卻先等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