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夜的雨剛停下沒多久，陰沉的天空又開始飄灑小雨。如果姜思念早知道她的一句話會讓自己陷入無比狼狽的境地，這個境地還成了她律師生涯最丟臉的節點，而在這個節點上，她還遇上了最不想面對的人，那麼她一定會選擇在那群記者提問的時候閉口不言。

按照被告人的說法，他是喝醉后在家睡了一晚，隔天醒來后就發現妻子躺在自己身邊已經被扼死，警察來了之後在隔壁房間里發現同樣被勒死的還有他三歲的兒子，然後他就被關進警局，因為妻子的項鏈和孩子的眼鏡上都有他的指紋。

接手后，姜思念隔天一早就去會見了被告人。

這隻是出於她個人的感覺，畢竟警方手裡證據太過充足，到底他是不是真的殺了妻兒，一時也說不清楚。

「你先別激動。」姜思念坐下整理著手裡的文件，連忙說，「我是天英律師事務所的https://m.hetubook.com.com律師，我叫姜思念，另外一位辯護律師有事來不了，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

當著等在外面的眾多記者，姜思念用清脆有力的聲音發表自己的看法。

面對這個情況，她毫無辦法。周身都是人，想衝出去不可能，想躲進去，身後人牆一樣的警察連個縫隙都不留給她。在她不知被誰絆倒險些跌下去的前一秒，腰間突然受到一股力量，將她整個人向上托起扯進懷裡。

她剛想抬起頭，卻聽見男人從胸腔傳來的一聲悶哼，身後擁擠的人群逼得他往前移了半步。姜思念的頭又重新撞回男人胸口上，離他胸口極近的臉頰感受到輕微震動。

那句「麻煩你了」帶著濃濃的哭腔，姜思念的心莫名開始低落。這種案子太過殘忍，因為不管最終這場官司如何結束，死去的人終究是死ｈｔｔps://www.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com去了。

顯然，她的大言不慚已經讓那些人對她燃起熊熊怒火。

一塊握拳大的石頭重重砸在他的背部，順著腰線滑掉在地上。

就那兩秒的時間，像是掉入水潭的瞬間被人撈起，身體輕飄飄地隨著腰間那隻手帶來的力量往上竄，她還來不及反應，鼻尖就輕撞在那個攬住她的男人胸口。

黑色的中跟皮鞋在擁擠中不知被誰踩掉，姜思念光腳踏在濕漉漉的地面，也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整個場面就演變到不可控的地步。她步步後退，身後是頑強抵抗不讓人流湧進大廳的警察，身前是情緒激烈的眾人夾雜著記者和高舉的攝像機器。

「是的。」男人痛苦地抱住頭，把頭深深埋到膝蓋間。

「好，姜律師，麻煩你了……」

「躲好，別瞎看。」他說。

「也就是說，整個案發經過你沒有一點記憶？」

事情的發htｔｐs://m•ｈｅtｕｂoｏｋ•cｏm•cｏｍ展走向和張舒怡所說分毫不差，短短几天內，丈夫殺死妻子，又生生勒死年幼兒子的新聞就在晉寧各大媒體的推動下登上了頭條。警方迫於各方壓力，查案速度跟開掛一樣，十來天就搜齊了證據證人移交檢察院，姜思念也沒出意外地接下這個眾律師都不大願意接的案子。

姜思念倒沒多在意，接著對被告人說：「馬先生，如果想替自己證明清白，你對我就不能有任何一句假話，明白嗎？」

話音剛落下，從人群外飛進來的一隻男士鞋子正正砸在她的胸口。姜思念這才發現等在外面的除了那一堆記者，還有死者的母親、哥哥和一眾氣憤難平的群眾。

「會不會存在你醉酒後過失傷害的可能？」

姜思念在被他圍起的狹小空間里重新抬起頭，卻只看見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和灌入耳朵里被她塵封心底七年之久的那道熟悉聲音——

神情萎靡ｈｔｔｐs://m.hｅtuboｏｋ.ｃｏm.coｍ的中年男人聽說是自己的辯護律師來了，滿是渴求的眼睛里瞬間流下眼淚，哽咽著說：「我沒有殺人，救救我，我真的沒有殺他們母子，我怎麼會……」

不知道為什麼，姜思念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不像是兇手，因為人的眼睛說不了謊。

面對如此境況，她舉步維艱，退無可退。

「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他這樣子，估計今天也問不出什麼來。姜思念輕微嘆口氣，合上本子起身說：「今天就先這樣，我再去現場看看，你先冷靜一下，好好想想整件事情。如果有想到什麼不對的地方，讓獄警隨時聯繫我。」

身後是推推攮攮往台階上涌的人群，面前的男人一手摟著她，一手把她剛抬起的頭又摁了回去，躲過從側面飛來的一隻鞋子。

跟她搭檔的是比她晚到律所的一個小夥子，明顯對這起案子不上心，她早上打去電話問他要不ｈttps://ｗwｗ•ｈｅtuｂｏｏk.ｃoｍ.ｃoｍ要一起，小夥子帶著剛睡醒的濃濃鼻音說他感冒，不來了。

姜思念手裡的傘在齊齊湧上來的人群里被扯得失去生氣，沒有想象中扔雞蛋丟菜葉的場景，卻有朝她湧來的憤怒人群和漫天飛竄的石子。

「那天是周五，我妻子去接孩子下幼兒園，晚上我喝酒……」

「我個人認為，我的當事人很有可能是無罪的。」

那男人連忙點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

她誇讚張舒怡是神運算元，被誇的人忙忙擺手：「別，只不過是職業嗅覺太敏感而已。」

翻開隨身帶著的筆記本，姜思念開口：「現在請你回憶一下案發當天的情況。」

可惜，沒有如果。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男士襯衫，被吸進鼻腔的味道帶著好聞的洗衣液清香，還有一點點讓她莫名恍惚的熟悉氣味。

藉助著記者圍起來的人牆躲過隨之而來的攻擊，姜思念撐著傘往後退去。躁動就發生在分秒之間，擠攘不開的人堆里，無論誰都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