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月離愁浩蕩

顧淮文:「……」
我謝謝你的安慰。
「好的,請稍等。」
奧蕾莎腳踩著厚厚的肉墊,悄無聲息地靠過來。夏晚淋抱起奧蕾莎,又像昨天一樣,把臉埋進奧蕾莎軟綿綿的肚子。
嘴裏說著不為別人而活,別人喜歡自己,還是討厭自己,關自己屁事兒。
換句話說,卷面上啥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真的覺得剛剛那一瞬間,整個食堂都靜了一秒,然後才又斷斷續續地開始有了說話的聲音。
「你管我荒不荒漠,我樂意,你……你管得著嗎?」夏晚淋被說得紅了臉,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不肯認輸。
果然,傳說都是傳著說,專門騙真會相信的人。
顧淮文嫌棄地瞟了夏晚淋一眼,然後打了個哈欠上樓:「困死了,今早上六點才睡。不許吵,安安靜靜地寫。」
點餐全程沒有發言的顧淮文,對著源源不斷端上來的菜,表示目瞪口呆。
「算了。」顧淮文抱著奧蕾莎站起來,踱步到窗邊。
哪位神仙能告訴他,他是該吃還是該吐?
「喵?」
他師父雷邧說:「咱們也不缺錢,沒必要為了一點錢,耽擱人孩子一生。沒天分的,這幾年學雕瓜果木頭的時間,不如撒開歡兒去玩呢,指不定還給未來埋下些種子。」
放狠話放得溜的夏晚淋,沒想到剛出食堂,路過寢室樓,劈頭蓋臉倒下來一盆冷水。
顧淮文偏頭往窗外看。
「謝謝陳伯伯。」顧淮文走到窗子邊,看見夏晚淋正遛著奧蕾莎,眼底浮出一抹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怎麼能讓您親自送過來,明早我來取,您記得給我開門就成。」
夏晚淋:「……」
我替傣族謝謝她們啊,每年孜孜不倦地替他們弘揚民族傳統節日的。
爬這座山沒有任何意義。整個爬山的過程,除了他自己付出的汗水,沒有得到任何可以被看見的結果。
「好的,那麼您是在店裡用餐,還是帶走呢?」
顧淮文:「……」
「思考人生呢。」夏晚淋翻了個身,把奧蕾莎抱在懷裡,臉埋在奧蕾莎毛茸茸的肚子里。
晃到顧淮文身邊,她抻長脖子看他在翻什麼,《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資本論》《論人類不平等的根源》……
也是他多嘴問一句,明知道夏晚淋的嘴除了誇她自己,也就只能報菜名。
如果夏晚淋知道顧淮文怎麼想的,她一定大喊冤枉。
「人生多半不如意。」夏晚淋悶悶地嘆一聲氣,「太……無助了,就這種感覺。」
「……」
而夏晚淋的那碗面,只有寫著名字的水,和本身自帶的題干,相當於面。夏晚淋做的就是獃獃地望著水和面。
他看著夏晚淋,腦子總是像被某種神秘的巫術控制了一樣,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是和你做一個夢的人,按照傳說的話,你們倆是天生一對。
「誰沒事兒看你的胸,又不大。」顧淮文說。
儘管做飯過程十分曲折,但好在最後還是吃上了熱騰騰的一頓飯。
夏晚淋閉上嘴了。
「你這才吃多少啊?食堂里的照燒雞排特難吃,不知道怎麼做的。但是你別看,其實二樓角落那家蓋飯的干炸花生米巨好吃,看著那家店其貌不揚的。」
「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減壽」兩個字,顧淮文皺皺眉,沒理自己黑布鞋上的那個明晃晃的腳印,只突然抓住夏晚淋的手,翻來覆去看半天,然後說:「你十個手指甲上都有月牙,倆大拇指尤其明顯。我師父說,你這樣兒的,命里福澤深厚,凡事都可以化險為夷。」
顧淮文說去書店買點兒書在飛機上看。夏晚淋像只小跟屁蟲似的,寸步不離地跟著顧淮文一起去了。
「陳伯伯晚上好,這一屆新入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您是不是帶他們的古代漢語?」顧淮文說不來客套話,乾脆直接開門見山。
這幾百年都過去了,整人還是這一招?
「一部破案的劇,你記住了這句話?」顧淮文不可思議道。
「憑什麼?」
半個小時后,顧淮文打電話叫夏晚淋拿著書結賬。
顧淮文沒說話了,只「嘖」了一聲。
誰要和愚蠢的人類散步?被其他貓看見了怎麼辦?貓不要面子的嗎?
「因為剛剛我才決定的。」
「這是什麼?」夏晚淋問。
「顧淮文,我決定還是跟著你干吧。畢竟我第一張臉已經這麼好看了,就算第二張臉糙了點兒,也是為其他庸俗大眾著想。不然我啥啥都完美,對別人多不公平。」
「一份佛跳牆,嗯,再來倆韭菜盒子,還有酸菜魚、炭烤茄子,再來個湯,要酸菜粉絲湯,然後……啊,朝鮮烤盤和蒙古雞丁。」
「仙女只喝露水,我是天仙,所以喜歡吃佛跳牆和韭菜盒子,還有酸菜魚跟炭烤茄子。」
「閉嘴吧你。」顧淮文說。
什麼叫她每天只知道把自己關在屋裡打遊戲啊,她也很想和顧淮文溝通感情,這不是顧淮文整天嫌她一出現就有麻煩嗎?
「顧淮文,我跟你拼了!」
「我去——我們十年生死不渝的友誼呢?」
喜滋滋的夏晚淋,沒有發現被說中心思的顧淮文耳朵根悄悄紅了。
被排擠什麼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顯得她太可憐。
她是隨便動手打人的人嗎?不是,她是優雅精緻的女孩。
「我不允許我的購物單子里出現這些書名。」
「嗯。」顧淮文難得沒彆扭,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拿著出去玩吧。」
他還沒吃晚飯,肚子有些餓,所以大腦運轉也有些緩慢。因此,他才會多嘴問一句夏晚淋。嗯,是這樣。
夏晚淋偷偷掀開門帘的一角,看見顧淮文正在睡覺,在空中蹺著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後。
文學院「四大名補」之一,人人懼怕的陳教授,居然有朝一日被人拿來討論教學水平:「臭小子,你陳伯伯在學校里教多久的書了!」
表面上笑靨如刺芍藥絢爛的夏晚淋心裏惡狠狠地想。
「……」我去!
「……」
「哈哈,還行。」夏晚淋尷尬地乾笑著。
在隨堂考試面前,這件價值4999元的T恤,還不如一張廁所垃圾桶下面的字條。
「停——」沒等王夢佳開口,夏晚淋先伸手比了個暫停手勢,「我事先聲明,我什麼都沒做,只是來吃個飯,順道遇見了湯松年而已。」
「我怎麼不知道?」
夏晚淋都樂了,她是造的什麼孽,闖進了這麼個複雜難纏的情侶關係中。
這麼疾惡如仇啊?
因為指不定哪個疾惡如仇的女同學,反手就會送給她一個舉報。事後不但不被人指責打小報告,反而可能會誇她做得好、做得妙,簡直就是呱呱叫。
「我不是剛吃完嗎?」夏晚淋撓了撓頭。
草草吃了幾口,實在沒胃口,夏晚淋端著餐盤去回收處,途中遇到了湯松年。
最終顧淮文還是給夏晚淋買了冰激凌。
那邊房間里的顧淮文,卻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翻了翻找到了師大陳教授的電話。
傻瓜。
看似漫長的一生,就這樣被一日三餐給消磨掉了。看似值得銘記一輩子的時刻,也會逐漸在一日三餐里,變得平凡和輕易。
還在耿耿於懷她的小兔子的夏晚淋並不買賬:「什麼菜放下去都會噗噗作響,你當我傻蛋啊?」
上帝大概是瞎了眼,才會覺得她是他的命中注定。
夏晚淋深呼吸一口氣:「你要是敢吃這盤土豆泥,我就敢砸你放在卧室的嫦娥雕像。」
那男人身穿灰青布衣和棕櫚沉綠的褲子,貴氣風雅。即使被女生追得倉皇逃竄著,看著居然也沒有突兀的感覺,只覺得真好。
她決定以身試法證明這個說法太先入為主,並不適用於一切人和事。
「重新寫一份兒吧,丟人。」
「嘖。」顧淮文不忍直視地轉開眼,同時手直接扯了張紙巾堵住夏晚淋的嘴。
然後,他就看見,她樂呵呵地捧著一堆書出現了。
「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我第一張臉沉魚落雁,第二張臉怎麼能拖後腿?」
夏晚淋覺得自己念完那一串書名,舌頭都抽筋了。
「好了好了,我錯了。」顧淮文一隻手抓住夏晚淋的兩個小拳頭,「我下面真的要炒土豆絲兒了,一下鍋,立馬就會噗噗作響,你躲遠點兒聽吧。」
不被人接受,不被人喜歡,被孤立在群體之外,成為大家共同討伐的對象,原來真的挺傷心的。
本來氣到昏厥,發誓一輩子不理顧淮文的夏晚淋:「好嘞,謝謝顧淮文哥哥!」
拿面做比喻吧。
「顧淮文,」夏晚淋看著遠處的燈火叢生,一臉任重道遠,「我想學雕刻,你教我吧。」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在長輩面前抬不起頭,不敢看長輩的眼睛。
「不小心站到洒水車邊上了,給我澆得透心涼、心飛揚。」夏晚淋匆匆地往自己卧室走,「我去換衣服。」
夏晚淋手攀上顧淮文的肩膀,一臉「老子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地拍拍顧淮文瞬間僵直的肩膀。
那種任性的、驕縱的、人緣很好的女生,夏晚淋希望自己在顧淮文的印象里是這樣。
「還行,你要想卻,還是可以卻的。」顧淮文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波瀾。
一片火紅夕陽正好,像打翻了的橙汁,混著濃郁的番茄汁,層層遞進,染紅半邊天空。
夏晚淋也誠心誠意地回答:「我是天仙。」
顧淮文想,這大概就是天堂。
「走,咱們散散步。」
「懶死你得了。」湯松年突然伸手颳了一下夏晚淋的鼻子,「明天我幫你帶一份蓋飯,不好吃我名字倒著寫。」
為什麼他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食量如此之大?胃口如此之好?
「紅豆沙」白了「綠豆沙」一眼:「你好歹有呢,就別湊熱鬧了唄。」
第二天穿著價值4999元人民幣的T恤的夏晚淋,剛到教室就聽到一個噩耗。
但是……
窗外火紅的晚霞,映著一盞一盞伸到天邊的路燈。
夏晚淋三下五除二解決完飯菜,正摸著肚子悵寥廓呢,就看見顧淮文又端了一盤土豆泥出來。
「有個學生叫夏晚淋,是我……表妹。嗯,她今天發燒不舒服,我說讓她不去上課,偏要去,結果正巧碰上您隨堂考。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寫了什麼,現在回來又是咳嗽又是發燒,又是哭的,哭自己沒考好。」
她想,又能怎麼樣呢?在這片宏和圖書大而廣闊的天空下,再壞又能怎麼樣呢,大不了不去上課了。
「這是生命線,嘖嘖嘖,不得了啊,我短暫而精準的看手相生涯里,你的生命線是最長的。長命百歲!祝福你,恭喜你!」
這麼說太喪氣了。
「您親自去看就不用了。」顧淮文說,「陳伯伯,她幾斤幾兩我還是知道的,我怕您看了之後,懷疑自己的教學水平。」
「兔子。」顧淮文嘴裏蹦出了倆字兒。
「好想談戀愛啊。」一個嘴裏叼著紅豆沙的,目睹了全程的女生說。
人類進化幾千年,整人的法子就那幾個。還不小心站在洒水車邊上了,她怎麼不說熱了,所以跳河遊了會兒泳呢?
他叫顧淮文,他是個生活隨性又單調的沉香雕刻師,他對這個世界興趣不大,對很多常人在意的事情只覺得麻煩。他活這麼多年來,沒有多開心,也沒有多難過。他活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知道哈哈大笑可以成為生活的常態。
這本身不是噩耗。畢竟隨堂考試本來就不少,只要朋友可以靠,成績怎麼會不好?
「是是,」顧淮文說,「這不就是我最近雕了塊翡翠嘛,想來想去,只有您能配上它。哪天我來拜訪您,順道兒給您捎上?」
夏晚淋滿腔愁緒立馬被她掃吧掃吧和一起扔角落裡堆著了,現在她眼睛裡布滿了期待,騰地坐起身:「你會做飯?」
夏晚淋被噎得差點兒沒把剛吃進去的照燒雞排再吐出來:「反正你都這麼認為了,說啥都沒用。愛咋咋的吧。」
「你的意思是再來一點兒飯後甜點唄。」像被臨時抓著背書的小孩兒一樣,顧淮文手無意識地緊了緊,腳也因為夏晚淋突如其來的靠近,緊張地扣著地。
「……」
「我沒這麼說過。」夏晚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做作地吐一下舌,「哎呀,但是你堅持要給我買冰激凌,我也盛情難卻啦。」
噩耗的點在於,夏晚淋現在正處在被人孤立的階段,別說有個朋友可以靠,就是自己抄都未必好。
是烤酸奶。
夏晚淋挑挑眉,背著手,繼續晃,一片花花綠綠的封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先天就有身高優勢的顧淮文,笑著躲著夏晚淋沒章法的亂打。
「……」
「都是幻覺。」「紅豆沙」十分冷靜地問道。
夏晚淋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嘴巴合了又張,張了又合,半天沒擠出一句話。
誠心誠意想和顧淮文溝通溝通感情,以期形成良性互動的夏晚淋,覺得自己的一片赤誠遭到了嚴酷的懷疑。
周五的時候,顧淮文要去雲南拿一塊越南產的紅土沉香。
顧淮文|做過一個夢,他在爬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山上面多的是枯枝和烏鴉。在他抓著脆生生、彷彿隨時會斷掉的枯枝,往上攀爬的過程中,時不時就有一隻烏鴉,叫聲凄厲地盤旋在頭頂。
「您是不是有病?」
有個傳說,說如果世界上有人和你做一樣的夢,那麼那個人就是你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她們沒倒熱水?
這都是啥啊……
「喵——」
雖然說著很殘忍,但有時候真的一眼就能從面相里看出個人的大概。適合做什麼,不適合做什麼,其實一眼就能看明白。干他們這一行的,從一開始想拜師學藝,首先得讓師父看一眼,沒有天分的,不管給多少錢,都不會收。
「剛才的話我錄下來了,」「紅豆沙」收起手機,「對我好點,不然我發給你男朋友。」
夏晚淋還是不能接受:「那麼多書,我選了那麼多書,你一本沒買,結果自作主張給我買了本單詞書?」
「別說話。」顧淮文看著手錶,「五,四,三,二,一——」
那個表妹后隔了太長的時間,顧淮文抿抿唇,懊惱自己怎麼忘了,陳伯伯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還能不知道他的底細嗎?
「你瘋了?」顧淮文反應迅速地抓住夏晚淋的手。
「行,就那個。」顧淮文點點頭,然後掃碼付賬。
顧淮文叫住她,見她轉過頭來了,招招手,示意夏晚淋過來。
哎嘿嘿,原來她的精神花園在這兒啊!
顧淮文點點奧蕾莎的鼻子:「剛才有沒有人跟你說話啊?」
手指在褲縫處點了點,顧淮文只當夏晚淋在放屁。
夏晚淋還沒做完心理建設,就看見顧淮文已經把土豆絲切好,然後下鍋了。
但反正都把話撂出去了,顧淮文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
「好了,不逗你玩了。」顧淮文跟哄奧蕾莎似的,安撫地摸摸奓毛的夏晚淋的頭,「走吧,給你買新衣服。」
「還沒謝謝你上次給我紙巾呢,待會兒我請你吃飯吧?」
但她沒那膽子說出來。於是包地跟在顧淮文身後,看他能在廚房裡干點啥。
就像一片幽深的森林,隨著巫師的咒語倒數之後,一盞一盞會發光的花朵盛開,在冰冷黑暗的土地上,瞬間綻放千朵怒放的海棠。烏雲被擊退好幾百公里,閃電前來祝賀,噼啦劃破萬里冰河。
聽到這兒,陳教授還有什麼不明白,在電話那頭無奈又慈祥地笑了笑:「難得你顧淮文也有開口幫人找借口的一天,本來卷子是我研究生批,這下我倒還真想看看和-圖-書這個我都沒聽說過的表妹——夏晚淋,寫什麼了?」
「大傻蛋。」顧淮文哈哈大笑。
下午上完課已經五點半,夏晚淋乾脆在食堂解決晚餐。
這要是平時分拖了後腿,期末考試就是妥妥地掛。
夏晚淋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手不管不顧地就往鍋的方向伸去,是打算徒手把兔子從沸水裡撈起來。
早就想要一塊顧淮文親手雕的東西的陳教授:「不用不用,明天我自己來取。那個,你表妹的卷子,我看她生病答題對她也不公平,明天我一路帶過來,讓她在頭腦清醒的情況下再答一遍。」
「只要決定是對的,誰管公不公平?」顧淮文無視夏晚淋的抗議,指著櫃員身後一本單放的單詞書,「那是什麼?」
反正他工作室里也缺一個跑腿的。
「瘋子打人是不是不犯法?」夏晚淋手在顧淮文手裡轉了個向,「那我跟你拼了!」
沒有任何人看到他的努力,也沒有任何人惋惜他的最終結局。
「反正,考得不好。」夏晚淋說。
漫長的沉默后,夏晚淋:「噗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聾了嗎?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噗噗聲兒呢?哈哈哈哈哈哈!」
「顧淮文。」夏晚淋手緊緊握成拳頭,咬牙切齒。
顧淮文看得明白,夏晚淋哪兒是想學雕刻啊,她是不想上學。
這麼個深情的決心,在下一秒被下決心的本人推翻。
顧淮文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夏晚淋:「把這些書,從哪兒拿的,還哪兒去。」
夏晚淋有種不好的預感。
「行啊。」顧淮文說。
顧淮文下樓看見的就是頭髮濕漉漉,衣服也濕漉漉的夏晚淋抱著奧蕾莎的樣子。
夏晚淋常常在想,人一輩子能記住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所以,當夏晚淋說起她的那個夢時,同一個無限孤寂的世界,同一個無人理睬的個體,尤其是聽到她那句「一無所有地待著,漫無目的地前進著」,顧淮文耳朵里的薄膜,就像被夜裡飛動的黑蛾子鼓動一樣,「撲棱撲棱」地產生共鳴。
夏晚淋放下門帘,捂著狂跳的心臟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之前,你廚房裡明明只有個電飯鍋!」
「她是為什麼而哭啊?」
「啊?」
顧淮文在書店二樓人文哲學區,而夏晚淋蹲在一樓東邊漫畫區看《阿衰》。周圍全是半大點的小屁孩,本來夏晚淋看得津津有味的,中途抬頭看見自己身邊怎麼全是小孩兒。她蹲在中間,像是去了小人國的格列佛,行動笨拙,如同一座從天而降的五指山,龐然大物。
「誰說我吃了?」顧淮文說,「我給奧蕾莎做的。」
「韭菜盒子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只是吃完,嘴裏像盛著已經放了三十天餿徹底的爛襪子一樣。」夏晚淋咬了一口韭菜盒子,嚼了嚼咽下去,十分沒有形象地朝自己手掌哈氣,她想了半天,想出這麼個比喻。
「反正你12月也要考英語四級了。」
「哎喲,淮文?怎麼想著給我打電話啊?」
感謝命運對我不離不棄。顧淮文面無表情地想。
「先生?」大概是顧淮文的表情太凝重,書店櫃員憋著笑叫他,「要一起付嗎?」
顧淮文當然對這種憑空的傳說嗤之以鼻,但就像那隻喜馬拉雅的猴子,因為有了這個念頭,所以它總是時不時地就在腦海中再現。
別問他怎麼知道夏晚淋是在學校里受委屈了。
顧淮文都給氣笑了,從夏晚淋手裡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然後受不了地推開夏晚淋的頭:「你無不無聊?」
「怎麼了?」
「冷漠的人啊。」夏晚淋並不在意顧淮文的話,「真男人,從來不在乎自己銀行卡里的餘額。大概是這麼個意思,《神探夏洛克》里說的。」
「現在我倆都泄了天機,」顧淮文說,「要減壽也得一起了。」
點了一份照燒雞排和番茄雞蛋湯,她吃了兩口又覺得膩,突然很想念家裡顧淮文凍在冰箱里的黃瓜、棗子和蘆柑。
夏晚淋補完卷子,本來應該直接去上課的她,卻轉了個彎,輕手輕腳上了樓。
顧淮文想了半天,找到原因了。
「你是不是以為,喝杯白開水,就能衝掉嘴裏的韭菜味兒?」夏晚淋賊兮兮地笑著,「年輕人,太天真了!韭菜的味道,只有冰激凌才能打敗!」
回到家,顧淮文看到的就是一個垂頭喪氣的夏晚淋,像是被太陽曬蔫兒的向日葵,無精打采地趴在沙發上,任由奧蕾莎在她背上跳恰恰。
夏晚淋撇撇嘴,學著電視里沒有真情實感的女主播的聲調,面無表情地快速瞎編道:「這是愛情線,你這愛情線上全是分叉。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你這一生,情路坎坷啊。然後事業線,事業不行,一輩子不溫不火……」
「啊啊啊!」夏晚淋瘋了,「太萌了!」然後她看著顧淮文,眼睛明亮乾淨,「送給我的嗎?」
隨著城市裡萬盞路燈的瞬間亮起,夏晚淋陰鬱的心也像被瞬間點亮。
夏晚淋不喜歡。
「不然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大概過了幾百年的樣子,總之是一段特別漫長的時光,顧淮文終於爬到了山頂。
奧蕾莎本來在窗台上睡得好好的,夏晚淋突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衝出來抱著它就跑。等奧蕾莎回過神來,它已經出了家門。
她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兔子就被惱羞成怒的顧淮文抓走,以比泥鰍鑽洞還快的速度,欻地把兔子扔進正滾著沸水的鍋里。
門帘是米白和軍墨綠二分拼接的樣子,上面的白色部分綉著半個手指長的桉樹。
「一次隨堂考而已,又不是逼你嫁入外族和親,從此失去人身自由,有什麼大不了。」顧淮文食指和大拇指摩挲兩下,然後拍拍夏晚淋的頭,「餓死了,今晚給你露一手。」
「低質量的有,不如高質量的無。」「綠豆沙」惆悵地說。
大到星河蒼生,小到塵埃腳趾,都只像陽光下的水灘,在腦子裡留下過記憶,然後在一天一天的太陽升起又落下的堆疊中,慢慢蒸發,最後消失不見。
菩薩做證,他真的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店裡。」
前腳夏晚淋和湯松年才分開,後腳王夢佳就趕到了現場。
「明天你們宣傳部要開會。」湯松年笑著說道。
看我不宰死你。
「哥!大哥!你太牛了吧!」這句讚賞來自欣喜若狂的夏晚淋。
「心裏沒鬼在這兒事先聲明個什麼勁兒?」王夢佳說。
只見他手拿小刀像削蘋果皮兒似的轉著圈兒把土豆皮分分鐘削乾淨,然後換上長一點的細刀,夏晚淋只看見幾番動作疊影和顧淮文配合靈敏的手指跟手腕,剛在心裏讚歎完,顧淮文手上的青筋真是好看,有力度得恰如其分,就赫然看見菜板上立了一隻歪著頭看她的小兔子。
「嘿,小學妹,」湯松年笑呵呵地跟夏晚淋打招呼,「難得見你在食堂吃飯啊。」
她坐在玄關換鞋,換著換著,憋了一路的淚水,還是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深情小王爺和他的嬌蠻小王妃》《貴妃哪裡逃》《和霸道總裁的不平等契約》《百萬新娘奇遇記》……
「不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名為「日常生活」的東西,會消解掉一切美和崇高。
只響了兩聲,對方就接了。
話是這麼說,但背對著夏晚淋上樓的顧淮文,雖然眼底有掩不住的疲倦,嘴角卻是微微翹著的。像雨過天晴后,閃爍著透明水珠的西番蓮花瓣。
那一刻,夏晚淋深深地知道了,錢不是萬能的,衣服啥的都是身外之物。
算了算了,文化人,了不起。
她覺得大晚上的月色多好啊,老是提過去的事情幹嗎?
飛去雲南得坐五個小時飛機。
夏晚淋氣沖沖地回到家,本來想重重地摔一下門,但想到顧淮文可能還在睡覺,於是已經摔了一半的門又被她攔下,輕輕地關上。
但顧淮文想問問相關負責人,不,相關負責神,為什麼他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食量如此之大,胃口如此之好?
事實證明,夏晚淋也確實如顧淮文所料是在放屁。
「隨便你。」顧淮文突然有些感激那些欺負夏晚淋的人了。換作之前,夏晚淋什麼時候這麼黏過他?每天只知道關在房間里玩遊戲,吃飯了才有人影。
夏晚淋一邊往書店外走,一邊不敢置信地翻著手裡那本綠油油的《四級單詞亂序版》,眼睛瞪得像銅鈴:「你居然給我買了本單詞書?」
嘴裏正包了一口韭菜盒子的顧淮文:「……」
「你懂啥,我們這些精通數字命理學的人,一般都特別高冷。」夏晚淋一腳踩上顧淮文的鞋,然後靈活得像螞蚱似的,把自己的腳收到凳子上,「感謝我吧,天機不可泄露,我剛才一股腦兒給你說了那麼多,指不定還給自己減壽了呢。」
當得知學雕刻的,手都會變粗后,她毅然決然放棄了這個剛剛萌芽的夢想。
夏晚淋真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淮文誠心誠意地問夏晚淋:「你是豬嗎?」
於是當天所有在商場四樓的人,都見證了一個胸口掛著零星炒酸奶的女生,以完全不符合本人身高身形的爆發力,跟一隻奓毛的金絲猴似的,叫唧唧地追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夏晚淋從來都不懂得珍惜顧淮文的坦誠,她最擅長得寸進尺:「你是不是看我放學回家太沮喪,所以雕個小兔子安慰我?哎喲,太不好意思了,你對我怎麼這麼好啊?」
「喵?」
差一點,他就上當了,幸好夏晚淋總是身體力行,及時拉回他的動心。
「夏晚淋。」
「嗯,我知道。」夏晚淋把盤子遞給阿姨,一邊應答,一邊想著怎麼脫身,「每次都看見那家人可多了,雖然想試試啥味道,但架不住懶得排隊等,而且時不時還有插隊的,看著心煩。乾脆找個人少的,吃了得了。」
「你怎麼不會說人話呢?」
再過幾分鐘,就是七點,路燈就會全部打開。
然而現場並沒有「噗噗」的聲音,相反,現場一片寂靜,夏晚淋都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窗外鳳仙花開的聲音。
隔天上午沒課,顧淮文把卷子取回來后就丟給了夏晚淋。
顧淮文的房間門外有張門帘。最近秋老虎,天氣悶熱,顧淮文睡覺不關門,直接拉上門帘完事兒。
山來壓不垮,海來沖不爛。
古代漢語隨堂考試,結果計入平時成績分。
「……」
前腳https://www.hetubook.com.com剛說要放棄成為沉香雕刻家的夏晚淋,想到自己得一個人待在這裏,家裡沒人,學校里又被排擠,於是她又毅然決然拾起了這個夢想。
「好想跟現在這個只知道打遊戲的男朋友分手啊。」一個嘴裏叼著綠豆沙的,同樣目睹了全程的女生說。
烤酸奶做好了,夏晚淋滿心期待地拿回來,腦子裡全是顧淮文吧啦吧啦的「現在我倆都……」那句話,完全沒注意到,顧淮文這個殺千刀下地獄的,在她要坐下的瞬間,長腿一鉤,本來應該規規矩矩迎接夏晚淋尊貴的臀部的椅子,就這麼消失在夏晚淋的臀部之下。
誰都知道古代漢語老師陳偉義陳教授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別的老師可能看在師生情的份上,五十八、五十九的分數,會酌情添吧添吧湊夠六十分給過。而陳老師別說五十九分,就是五十九點五分,他眼睛都不眨直接上分。而古代漢語這門學科牛×之處在於,僅僅憑藉期末考試成績,是不足以及格的,必須沾著平時分的光才能勉強過關。
尋常人切土豆絲兒就土豆絲兒了,他不,他堂堂國內第一沉香雕刻師,出手必定不凡。
外面下雨了?
她寧願顧淮文一直認為她得天獨厚,應有盡有。
「不了。」
當年記得一清二楚的幾大行星幾大星系也好,宇宙的邊際、黑洞的盡頭也好,都會逐漸湮沒在千絲萬縷的記憶線條中。
因為胸口沾了抹茶的綠色,夏晚淋死也不出商場,說不能胸口掛著「鳥屎」走在街上供人觀賞。
「好。」
「夏晚淋,」顧淮文笑呵呵地說,「我要是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主動提起『電飯鍋』這三個字。」
「上一個顧客拿重複了的書,《四級單詞亂序版》。」
「那我跟你一起去雲南!」
別的同學的卷子精彩紛呈,裏面是前桌給的蔥,后桌給的蒜,左右同桌勻的白菜、薑末和調料,端上去的是色香味俱全,就算少了鹽巴,好歹也有醬油可以做補救。
忍住。
「對對,怎麼了?」
「那不然我背背兇手的臉好給人劇透?」夏晚淋也不可思議道。
「閉嘴!」
「喵——」
面對夏晚淋突如其來的恭維,顧淮文習慣性警惕道:「你幹嗎?」
山頂什麼也沒有。雲朵還是離得很遠,原本以為會迎來的朝陽,還是遙不可及地垂在天邊。
夏晚淋瞬間就跟屁股上的引線被點燃似的:「我跟你拼了!你嘲笑我!」叫著跳起來打顧淮文。
於是,當天所有在商場四樓甜品區的人,都見證了風華正茂、甜美可愛的夏晚淋,「吧唧」坐在了地上,手裡視若珍寶舉著的烤酸奶,也「吧唧」全扣在了她胸上。
她決定就算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她也要做那盛放風流的舞榭歌台。
清清白白考了一整堂古代漢語考試的夏晚淋,交了一張清清白白的卷子。
「怎麼了?」顧淮文猶豫半天,還是問了。
他前輩子是犯了多大的罪,才會有幸聽到這麼恬不知恥的話。
等他到客廳沙發時,夏晚淋已經恢復了正常臉色,除了鼻頭、眼角還有些紅。
「天仙不是只喝露水嗎?」
她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嫦娥雕像,顧淮文寶貝得不得了。他卧室里空空蕩蕩,除了床和隨意扔在地上、牆角的書,就只剩下那個半米高的嫦娥。
「閉嘴,吃飯。」最終還是忍了忍,沒有浪費糧食吐出來的顧淮文,面無表情地咽下那口韭菜盒子,叫了杯白開水,就不再吃別的東西,只抱著手,看夏晚淋在另一邊狼吞虎咽。
顧淮文食指和大拇指摩挲了兩下,不動聲色地下樓,故意發出聲響,給夏晚淋準備時間。
「你這是歧視!」夏晚淋一蹦三尺高,「不公平!」
顧淮文:「隨便你。」
「今天古代漢語隨堂考,我……」夏晚淋剛想傾訴,發現自己做不到在顧淮文面前承認自己被同齡女生孤立。
屋內涼快昏沉,十分適合睡覺。遮光簾沒完全拉好,漏了兩三縷陽光歪歪斜斜地跨過桌椅,延伸到床上,掃過顧淮文蜷曲的頭髮上。一片毛茸茸的光。
「沒有,也不想聽。」顧淮文說。
事實證明,顧淮文確實很牛。
但是說得倒輕巧,嘴一張就完事兒了。真正做起來,可真難。
等待的過程中,夏晚淋閑著無聊,拿起顧淮文的手,要給顧淮文看手相。
夏晚淋皺皺鼻子,壓下心裏噴涌而出的怪異感:「不了,我明天好像沒課,應該不會來學校。」
「閉嘴了還怎麼吃飯?」夏晚淋嘴裏包了一口飯,翻著白眼。
顧淮文都不忍心回想,剛從陳教授手裡接回卷子時,看到那一片一片觸目驚心的空白時,那一度尷尬到窒息的場面。
「思考的結果是?」顧淮文走過來,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眼睛看著奧蕾莎。
她決定,花一輩子的時間記住顧淮文和他說的那句「現在我倆都泄了天機,要減壽也得一起了」。
「夏晚淋,」顧淮文止住腳步,垂下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看那些書,只能說明你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荒漠。」
顧淮文看了夏晚淋的背影一眼,彎下腰抱起奧蕾莎,伸出手逗它。奧蕾莎估計是餓了,抱著顧淮文的手指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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