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雨綿延

沈見青說:「我記得有種草藥,可以治……」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前方從樹林里傳來一陣「噠噠噠」的急促的腳步踩水的聲音。
是那個女孩兒——我們第一次入寨子時見到的第一個小女孩,也是她去寨子里尋的人,所以我對她印象很深刻。
我搖搖頭:「並不難受。」
「咳咳……」我乾咳兩聲,轉移話題,「這句詩的意思就是,秋天陰雲不散,池塘里的荷花枯萎,正好可以聽雨打荷葉的聲音。」
沈見青走上前來,紅紅順著他的手背攀爬,很快就隱沒在了他的衣袖之下。
哦,按照文化水平來說,他確實也沒比小學生好到哪裡去。
我也被這陡然緊張的氣氛感染,不想去糾結他話里的暗示,無奈地說:「你快去吧,我不會亂跑的。」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去,一把白色的傘從樹林里轉出來,傘下是一張秀美卻驚慌的臉。
沈見青解釋說:「你總不經意用掌心去捂它。我記得以前寨子里很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說過,骨傷之後受不得寒涼,容易發痛。」
沈見青聽完她的話,人已經站了起來,藏青色的衣擺拂過我的臉側,帶起一陣酥麻。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又暗自發笑。
唯一不好的,是我的腳踝。雖然它已經痊癒,但或許是吊腳樓里本身潮氣就重,這幾天又下雨,之前摔傷的位置總是隱隱悶痛。
正在這時,一陣風刮過層層密林,撲到我面前,我不由拉緊了衣服,抵擋這潮濕的寒意。轉過身的時候,餘光卻陡然瞥見在密林的另一個方向,正走來一個纖瘦的人影。
「哈哈。」我被他苦惱的神色逗得莫名發笑。沈見青現在的樣子,簡直就像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
忽然,沈見青說:「你的腳是不是在發痛?」
沈見青果然遵守承諾,沒有再鎖著我。這幾日我常常坐在吊腳樓的屋檐下,漫無目的又百無聊賴地看著林子發獃。
樹林里的綠hetubook•com•com在大雨的洗滌下浸染成很深的墨綠,每一片葉子都吸滿了水。空氣很清新,呼吸一次,肺都很舒服,渾身的毛孔彷彿都張開了。我竟然有點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什麼都不用想。
前幾天我還看到他拎著一個竹簍上樓去了,但從竹簍里,我聽到了蛇類的嘶嘶聲。
沈見青可憐,那被他留在這裏的我,又何嘗不可憐?
可被我這麼取笑,沈見青卻並沒有惱怒,反而側著頭,輕聲說:「你笑了。遇澤阿哥,我好久沒有看到你笑了。」
「詩?什麼是詩?」沈見青眸子清亮如月,也像被夏雨洗滌過一般。
與其回那個如牢籠一樣的房間躺著,還不如在外面發獃。
我沒有詢問他在做什麼,反正我也樂得自在。
「遇澤阿哥,你在說什麼?」
此時,我倚靠在吊腳樓的長廊下,聽著瀟瀟雨聲和樹葉被雨水擊打的聲音,忽然想起了李商隱的詩。
是皖螢。
我嘆了口氣,不再深想下去。
www.hetubook.com.com得了我的保證,沈見青立馬又變了臉色,露出一副不舍脆弱的模樣,好像剛剛威脅我的人不是他一樣。他帶上傘,一步三回頭地與那小女孩兒走了。
「我聽到雨聲,忽然想到了很喜歡的一首詩。」我說完就覺得自己多話。
我心裏一突,沒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
這竟然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相處得最愉悅的一天。
他最後那三個字壓得很低,半是關心,半是威脅,目光鎖在我臉上,要把我看穿似的。
他的臉上很快就沾濕了外面的水汽,纖長的睫毛上也掛著細小的水珠。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但還是重複了一次。
那女孩兒走得近了,看到我,眼中流露出一瞬間的厭惡,隨即挪開目光,對著沈見青說著苗語,神態很慌張。
他有什麼好值得我擔心的,他如果死了……
沈見青默默地翕張嘴唇,說:「什麼意思?不像情歌啊……我都聽不懂。你們外面的歌謠都這麼難懂嗎?這樣可找不到和圖書老婆。我們的情歌很直接熱情的。」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他們的身影迅速被樹林吞沒,想到剛才女孩兒慌張的神情和沈見青眉間的「川」字,我的心跳止不住地還在加速。
我猛地止住了笑意。
山中物產有限,寨子里的人很多東西,一輩子都不會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也一輩子都不會見到。
沈見青最近卻忙了起來,總是呆在三樓的小房間里——就是安置著沈思源骨灰的那個房間——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每天出來的時候都是一副很疲憊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它比之前更紅了,赤紅得有些發亮,而它背上的紋路則更加清晰,也更加詭異妖冶。
這個三言兩語怎麼解釋得清?我無奈地解釋說:「就像是你們苗族的情歌一樣,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這樣流傳下來的類似歌謠的東西。」
這場轉入盛夏的雨,一下起來就淅淅瀝瀝,時斷時續地澆了四、五天。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枯荷聽雨聲。」我輕輕地念完,卻聽身後傳來沈見青的聲音。
那小女孩兒說完,還上前來作勢要拉沈見青,但卻被沈見青躲開了。他回身對我說:「山裡出了些事情,我要去看看。你在家裡等我回來——別亂跑。」
我頓時興緻懨懨,只懶懶地應了一聲:「很好看,外面還有很多好看的事物。」
我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但這個念頭生出來的一瞬間,就被我掐滅在心底。
我駐足看她。
我一說到「外面」兩個字,沈見青眉頭立時蹙起,不再多說。我們沉默著並肩坐在一起,看屋檐滴雨,看樹葉起伏,看遠山雲霧。
我轉頭一看,沈見青站在走廊的那頭,長身玉立。他的手自然地垂著,但我卻一眼就看到了他右手手背上貼著那隻名叫「紅紅」的蟲子。
沈見青來了興趣,搬了條凳在我身邊坐下,很期待地說:「你再念一次。」
「荷花……」沈見青眼中茫然,「我從來沒有見過荷花,它好看嗎?」
奇怪,我是在擔心沈見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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