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苗族青年在皖螢的示意下接近我，一人拍開了酒罈，酒香在林子間滿溢開來。
看著他們健碩的軀體和幾乎比我高兩個頭的個子，我在心底悲觀地得出結論：幾乎為零。
我退後一步：「變成阿頌那樣的自由嗎？」
我心裏一定，瞥了眼腳下滾滾而去的河水，腳下一蹬！
我猜測蘆頎的意思，是皖螢在樹林里等我。可我走了好久也沒有見到她。
「你，居然，能夠想，到這裏。」皖螢這回眼裡是真實的笑意了，「我，好像，忽然明白，沈見青，喜歡，你什麼了。」
皖螢喜歡沈見青，或者說，皖螢想要與沈見青……在一起？！
只能寄希望于皖螢能為我帶些行李出來，讓我不至於太過窘迫。
承認沈思源，卻偏偏容不下我？
而沈見青則不同。
這很荒謬可笑。明明是這麼狹窄的一方天地，卻依然有複雜叵測的人心詭譎。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呼喚聲。
「你終於來了！記得幫我看看沈見青他沒事……」
隨著他們的逼近，我也在不斷後退，離峽谷的山崖越來越近。
所以他默認了阿青那些瘋魔的行為，表面上那是一個拗不過女兒的父親無奈的妥協，但實際上這也是他的樂見其成。
山林寂寂，兩岸青山相對；水澗泠泠，一彎碧水橫流。
沈思源是阿青的丈夫，在他們眼裡也算是外鄉人。但是他在苗寨里呆到死後，名字還能被綉到紅絹帶和圖書上，繫到石拱橋頭。這樣的儀式，就是得到了寨子的認同，證明他們並不是不能接受外人的加入。
哪怕就一次。
她一邊說，一邊擺動著脖頸上的那一圈厚重的銀飾，發出低脆的「嘩啦啦」的聲響。
後面的話陡然消失。
我已經賭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輸。但上帝總不能讓一個賭徒永遠輸，總該給一次機會吧。
那是皖螢的聲音。
她身後還站著兩個壯碩的苗族青年，其中一個還懷抱著酒罈。
我不能容忍自己變成一個會拖累別人的人，變成一個無知無覺，生活都需要照顧的人。如果那樣，我寧願一開始就死掉。
「為什麼？」
我沿著流淌的河水，向前不斷走著，腳下就是峽谷河流。這其實是之前我與邱鹿、徐子戎和溫聆玉他們走過的道路，但彼時此時，竟恍如隔世。
我逃出來得太倉促狼狽，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跑，竟什麼都沒有帶上。我的背包，裏面放著我的手記，還有那架……照相機。
皖螢不是一個人來的。
皖螢接過身旁的酒罈：「李遇澤，你當，然可以，離開，不過，得先把，酒喝了。」
至於首領與普通寨民的不同——看看皖螢身後那些苗族青年和皖螢的衣著區別就能知道了。
可我除了一件單薄的衣衫，身無長物。沒有衣物，也沒有吃食，這樣是無法在深林里生存的。
「你還記，得我，告訴過和-圖-書你，在，我們苗寨，煉蠱最好的，即為首領。你知道，為什麼，我能，承認沈思源，但卻容不下，你？」
我鎮定下來，說：「皖螢，你這是要送我出去？」
我的確應該感謝她，又給我上了一「課」。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話了。
我不可能走回頭路。
這個酒，是當初砍火星儀式上給我們喝的那種，帶著蠱蟲的酒？
所以說她容不下我，因為我的存在擋住了她的路，她不得不剷除我。
果然，我想要離開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們能夠容忍沈思源的存在，甚至認同他成為村寨的一份子，是因為阿青有著過人的煉蠱天賦，能夠保護村寨。她作為下一任首領，她的父親未必願意把她嫁到別人家去。而沈思源的出現則恰好解決了老首領的問題——他的女兒既可以是首領，也可以繼續是他一個人的女兒。
「李遇澤，我就知道，不負所托，你。」皖螢笑意盈盈，與平日里見的模樣沒有區別，我聽著卻無端生出冷汗。
「我們，之前有，些誤會。但一家人，總有解，開的一天。總，不能因為，你，再影響我，們的關係。」皖螢說著，示意身後的男人上前來，「別廢話，了。在你，徹底喪，失心智，成為，蠱蟲的，傀儡前，我解，開了你的，疑惑。你，應該感謝我。」
如果想通這一點，更多的事情就一點即通了！
她給我送的藥草得到了沈見青和圖書的親口確認，那確實是驅蟲葯。
樹木鬱郁叢生，百草青青豐茂。
我悚然道：「你是故意引誘我出來的？」
等待著皖螢的命令……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終於徹底地想明白了。
「別退了！」皖螢高聲說，「再退，就掉下去了。河水，很急，死！」
這也太荒謬了，他們不是表姐弟嗎？
皖螢高高地揚起眉，眼裡流轉著驚訝的光芒，耳朵上的銀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從十六歲開始，皖螢就一直糾纏我。她是首領的孫女，我……我只是個死了爹媽的人……這段時間，她的糾纏越來越深，首領也在施壓，我真的快透不過氣了。」
不知道他們究竟現在如何。
他自小就獨立門庭，甚至他擁有自己的姓氏。這個時候，老首領想要維護這個位置，維護自己後代的位置，就不僅僅要靠外祖的這層血緣關係，還需要皖螢的加入。
皖螢挑眉，美麗的臉上浸滿了得意：「你，現在，才明白？」
我皺著眉，不敢再向後退：「可就算這樣，你要對付我，也無須把我騙出來。」
我狐疑的視線凝聚在皖螢臉上，又下意識轉移到她身後的那些壯碩的苗族青年身上。他們著素色苗服，不似皖螢奢華，也不如沈見青精美，只有領口和衣袖有兩圈刺繡。他們聽不懂皖螢的話，但卻盡忠職守地站在她身後，等待著她的一聲令下。
我欣喜地回過頭，可在看清情形的一瞬ｍ.ｈetubooｋ.ｃｏｍ.coｍ間僵住了。
感謝？
我只是孤注一擲地要賭一次，不過事實證明，我好像又賭錯了。
可為什麼，偏偏容不下我？
我後來以為沈見青是說來博取我同情的，誰讓他騙了我那麼多，我沒法再相信他說的任何東西。
我防備地打量著他們，心裏掂量著我能制服他們兩個人的概率。
「你們要的不是沈見青，要的是首領！」我抖著聲音說。
我連連冷笑，為這個荒謬的村寨，為這個自私可悲的首領，為皖螢，為沈見青。
她居然說著讓我感謝的話？
「李遇澤。」
告訴我關於沈思源的事情，給我送藥草，還做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她著實沒有必要。
這陣勢，當真是來者不善。
對付沈見青我尚且需要偷襲，正面應對這兩個人，我沒有信心。
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想到了沈見青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我合身撲出，身體向著峽谷之下的水流急速墜去！
如果怕沈見青攔著，那麼他摔傷時不就是下手的最佳時期嗎？可皖螢卻偏偏沒有。
我說：「你想讓沈見青以為我是自己走的，即使之後我瘋了，傻了，死了，他也不會怪罪到你們身上，甚至說不定終有一天會妥協于現實，做符合你們安排和心意的事情。」
反倒是我越走，越心裏沒底。
想到這裏，我的心裏已經做下了決定。
可此時此刻，我卻突然想起來這句話。他或許並不是在撒謊……這可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事實。
「那樣，有什麼不，好嗎？」皖螢說，「還是，你想放棄，回去？」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抵觸和退縮，皖螢歪了歪腦袋，笑意更深：「怎麼，不是你，自己要走？現在，還在，猶豫什麼？快來喝，掉它，你就自由了。」
他們不會讓我這麼平平安安地走出去，把他們存在的秘密帶出去。我早就應該想到的。
可這個時候，我竟詭異地平靜下來。或許是在遭遇了太多的欺騙之後，我已經早有準備。
「你，笑什麼？」皖螢臉色一變。
如果我還想活下去，這酒是絕對不能入口的，阿頌就是例子。雖然當初在砍火星儀式上我也喝了，但因為沈見青的原因，蠱蟲沒有起效。但現在未必還會這樣。
我還沒有說話，皖螢卻陡然變了臉色：「你，以為，你能，回去找他？」
在村寨里，她自然有的是辦法可以對付我。可她卻選擇了最費周折的一種方法。
我腳下一滑，泥沙礫石被我踩得鬆軟，直直地向下落去。我背後是幽深的峽谷和滾滾流去的江水。
可喝了這個「酒」，變成阿頌那樣，甚至連阿頌都不如，和死又有什麼區別？
「你還，問我，為什麼？！」皖螢厲聲道，「因為，你們，這些外鄉人，打亂了我們，平靜的生活。阿頌，變成了，這樣。沈見青，也，被迷了心竅！都是因為你們！」
皖螢說：「你們，外鄉人，真蠢。我隨意，花些心思，你就乖乖，相信我，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