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問笙嘆了口氣,說:「李教授,這段時間很忙,剛剛拿了國家級的科研項目,所以帶著團隊去了北方……」
正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
我心裏一動,說:「你們一直在找我……邱鹿她們三個呢?她們怎麼樣了?」
視線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視野聚焦,入目是吊腳樓青灰色的屋頂。
「那最好。」安普勾起嘴角笑了笑,粗獷的臉上是真心實意的滿意。他又說,「另外第二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把氏荻山裡的事情說出去。」
葉老師說:「是我考慮不周。我以為有安普帶著,你們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其實當初不應該同意你們來苗寨調訪的申請。」
我目光一凜:「為什麼?」
我對它已經沒有了任何好奇。
「李遇澤,你發什麼呆?腦袋暈嗎?」葉老師站在門口,平和地看我。
人不能因為一場虛無的夢而被困住。
「不過,他是,他是問過我的。我,我不想他擔心,告訴他你沒事。正好你真的沒事。」
我想,或許這山裡的幾個月就像是一場感知不到時間的夢,一場夏天裡不期而遇的夢。現在時間到了,夢醒了,我也應該回到正常的軌跡上。
安普站起身,俯視著坐在床上的我,盤著手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俊後生。苗人的固執與手段你應該已經體會過了,不會想再嘗試第二次吧。你也可以早些回去,與那個小姑娘聊聊。」
安普是來替葉老師說話的。
m.hetubook•com.com不要因為我,去打擾他。
居然還是那棵橫生的樹救了我。
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這樣的結果我其實早有預料,只是……只是順口問一問罷了。
他是知道氏荻山裡的苗族存在的,當初安普帶我們去調訪時就已經說漏過嘴。
葉老師深吸一口氣,說:「溫聆玉已經回學校。邱鹿和徐子戎腦部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害,都回鹽城去治療了。徐子戎還好,邱鹿的情況不太樂觀。」
還是說,徹底變成了蠱蟲的傀儡?
我話一出口,葉老師臉色就變得灰暗,垂下頭。安普則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我說:「你們四個,失蹤之後,葉老師就過來了。他一直,很著急,也很擔心你們。之前,溫聆玉帶著另外兩個從山裡出來,但是沒見著你,葉老師也不肯走,執意要找你。」
說完,安普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腦部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就像阿頌那樣嗎?
「那個俊後生,對我很不客氣,讓我不許,再找你。他說,你很喜歡他,決心留在氏荻山裡,叫我別再來尋你,給自個兒找不自在。」
安普叉開腿在我面前坐下,說:「他們三個出來的時候,聽溫聆玉的話,我回去找過你。只是遇見了那個從前常來苗寨里的小後生。」
「你小子,真的命大。別人看到,你的時候,你死抱著根,木頭飄在灘上,大家都以為你死了。撈上來,只出氣兒,和-圖-書不進氣兒。」安普一進來就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你葉老師跑到醫院認你,差點兒嚇死!」
我愣住:「小溫也這麼想?」
安普一改之前的邋遢形象,面容也不是鬍子拉碴的,而是被精細地整理過,顯露出他原本粗獷英氣的面容來。
「什麼?」
我呆愣住,腦子裡木木的,甚至以為還在夢裡。
葉老師說:「這兩天學校就要開學。我本來還打算暫時向學校請假,專心留下來找你。現在卻正好。」
只是現在,這張頗受歡迎的臉上滿是疲憊和擔憂。
安普壓迫性十足地說:「苗族內部的事情,我不想,與你多說。硐江苗寨,本來與氏荻苗寨,屬於同一支苗裔,只是漸漸,與漢人交往,分出生苗與熟苗來。生苗的存在,本就是得到了默認,你若,宣揚出去,不僅是給我們苗人,惹麻煩,也是為自己,惹麻煩。我們苗人重情又固執,對待仇人,是不嫌麻煩的。」
我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說句實在話,我身陷在氏荻山的時候,自然有崩潰懊惱的情緒。我也常想,要是我當初沒有來苗寨就好了,沒有接葉老師的這個課題就好了。
葉老師說:「他們救起你之後,已經在醫院給你做過檢查了。你放心,你沒有感染他們的那種寄生蟲。」
他說的,是沈見青?
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如果不是我早有準備,我甚至認不出來。
葉老師的確眼睛浮腫,只是在www.hetubook.com.com
鏡片的遮擋下不那麼顯眼。他遲疑了一瞬,我趕緊沖他點點頭,葉老師便「嗯」了一聲,出門去了。
我想了很久,最後只生出唯一一個念頭:我要趕緊離開這裏,離開硐江,離開苗寨,離這裏遠遠的。
我一直以為現在是盛夏,我不過在山裡呆了兩三個月而已。
可……這裡是誰的吊腳樓?
「你沒事吧,李遇澤?」葉問笙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扶著我的胳膊,說:「這裡是安普的家。」
安普擺了擺手,打斷道:「我不管別的,我是要告訴你,葉問笙一直沒有放棄過找你們。我勸過葉問笙,說你可能死了。只是他不肯放棄,連搜救隊走了都,他還天天進山找人。真的很辛苦。」
我胸口憋著的那股氣瞬間就消散,如浸泡在水裡的寒意侵襲了我。
為什麼?難道小溫害怕了?還是想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再追究?
還有這些事情,我竟全然不知。
可下一秒,我卻看到了一個我以為絕對不會在這裏出現的人。
他這是在威脅我了?
房間里只剩下了我和安普。
我的話頓時就卡在了嗓子眼。
或許我折騰了這麼久,根本沒有出得去。
「葉老師,」我想我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蠢,上前幾步不敢置信,「這裡是……哪兒?」
安普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在我渾身不舒服的時候,他才說:「我以為你不會出來了。」
這是一副非常惹女孩子喜歡的模樣,而葉問笙的和-圖-書《民族文化探析》也廣受歡迎,學校里很多學生都抱怨搶不到課。平日里課堂上還有很多來旁聽的學生,把敞亮的階梯教室佔得滿滿當當。
原來真是山中無日月,日子渾渾噩噩間就這麼過去了。
我說:「我不想惹麻煩,可我的朋友們……」
安普截然說道:「這也是你的朋友,那個叫做溫聆玉的小姑娘的意思。」
從他的神色中,我就知道了結果。察言觀色,一向是我擅長的。
我順著他的話說:「那就太好了,我還是不去打擾他,讓他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吧。」
我心都提了起來,它在胸腔里停住了躍動,等待著答案揭曉。
我看著葉問笙,鼓足了勇氣,終於問出了我心裏盤旋了很久的問題。
「安普?」我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是帶領我們遊行硐江苗寨的導遊,也是葉老師向我們推薦的導遊。
我下意識捂住胸口。
「我從來沒有怨恨過葉老師。」我直視著安普的眼睛。
他低頭對上我的眼睛,我從他的眼裡竟看到了一絲同情。
他,他怎麼在這裏?
「那……她們幾個現在怎麼樣?」我忍不住追問。
寄生蟲……葉老師以為那是寄生蟲?
葉問笙和我父親有些交情,我出發的時候也給他發過消息,告訴了他我要去硐江的事情。只是我消失了這麼久,不知道他會不會為我擔心。
五個月?我愣了愣,問:「這都已經是九月份了?」
我雖然沒有淹死,但肺好像受了損傷,隱隱hetubook.com•com疼痛。我情緒激動,呼吸劇烈,胸腔擴張拉扯著肺如同撕裂一般痛。
晚些的時候,葉老師來我的房間看我。他睡了一覺,氣色好了很多,但疲態卻沒有盡消。
吊腳樓。
安普點點頭:「她離開的時候,主動表示過會對裏面的事情守口如瓶,絕口不提。」
葉老師斯文地笑,說:「你身體好了我們隨時都可以回去。在山裡呆了五個月,你這麼想母校嗎?」
但我後悔過,卻從來沒有怨恨責怪過葉問笙。
他已經快四十歲,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出頭。臉上架著的金絲眼鏡讓他看起來嚴謹又肅然。
我抬起頭,剛要說話,卻對上了安普警誡的眼神。
安普接著說:「所以,你有什麼事情,心裏,如果有怨恨,也別怪罪到他頭上去。要怪,也怪你們自己,不聽我的勸告。」
安普這個時候說:「葉老師,你也去休息吧。這麼多天,連搜山的,救援人員放棄了都,你還在守著。現在這後生醒了,你也好好合眼,休息一下吧。」
「葉老師,我……我父親,有沒有找過我……嗯,有沒有問起過我?」
「葉老師,我們什麼時候回鹽城?」我說,「我的東西都丟了,還要麻煩葉老師捎我回去。」
葉問笙愣了愣,臉上是一瞬間的無措。
「我……」
葉問笙老師。
我獨自坐在床上,腦海里一團亂麻,我以為我逃出來就自由了,可要面對的事情也是理還亂。
那樣湍急的水流下,我居然沒有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