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抬起頭，看到身前站著一位衣著樸素，但是身上一塵不染的少年，眼睛彷彿含著一汪亮晶晶的星星。
雲池失聲道：「集會？」
「好看。」他不由讚歎了一聲。
納梨忽然「噗嗤」一笑，瞅著他說：「西風大人一定很寵愛你吧？卡勒瓦大陸上有多少繁衍的生靈，有多少在寒冬中掙扎的人類，神祇居住在高高的天穹，十萬個人里，都不見得有一個能得到神主的聲音和指引，可我們卻擁有和神主直接溝通的資格，這還不算天賜的鴻運嗎？」
岩延點了點頭，再不多話了。
說不定，他這雙眼睛看過的奇珍異寶、無價瑰帛，凡間諸國那些洋洋得意的君王，只怕耗盡自己全部的壽命，也無法獲取到其中的萬分之一。
「呃，請問你是……」雲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見他身後僕從如雲，外頭天寒地凍，少年倒是只穿著一件毛領裝飾的單薄錦衣，面色紅潤，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神眷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的東西，誰更虔誠，誰更能博得神明那微薄的寵愛與歡喜，誰就是神的眷屬，有望成為保證神明永不消散的密匙。
「我出雙倍價錢。」雲池篤定道。
壞菜了，這不會是個神吧？
岩延盯著神眷者的手臂，對雲池低聲道：「大人，要不要我把他……」
——你也許是神眷，但他卻是神的一整顆心。
您說是家人，那就是家人吧，總歸我等也不能反駁您。
周圍瞬間寂靜如死，岩延的手指觸電般彈開，瞠目結舌地望著天空，不敢吭聲。
等到雲池心滿意足地忽悠完整條街，兩人才甩著手，快快地腳底抹油，溜了。
「我是說，有沒有那種能梳頭髮的梳子？要大一些的。」
實在不行，打個哈哈混過去？回答一句「你認錯人了，我也不知道你在說啥」……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麼講，接下來會有更ｗｗｗ.ｈｅtuboｏk.ｃｏｍ.coｍ大的麻煩，直覺不妙啊。
「我？」雲池抓了抓腦袋，「我，嗯……」
「唉你看！我也不瞞你……」
雲池茫然無比，一時間忘記了推拒，任由納梨拉著他往前走，聽到男孩感慨地說：「但說起最寵愛信徒的神明，還是風暴之神羅希。據說獻給他的人祭，只要能平安穿過狂風和海嘯的考驗，就能抵達他建立在世界盡頭的風暴神宮，去侍奉神祇本尊……」
很遺憾，你打擾了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現在，你和這座山的結局，都被放在他接下來的回答上。我也無能為力，只能看命運要如何拋起祂手中的金幣……
大地捍衛他，西風環繞他。岩延握著那顆藍寶石，他沒有瞎，看得出冰海之主是如何絕望地愛惜著雲池，正如瀕死的惡龍是如何珍視自己的最後一枚珍寶。
「城東是牲畜的市場，馱獸、耕牛、牙獵犬、家禽……」岩延回答，「基本都可以在那裡買到。」
不，他不是。
雲池的嘴唇張張合合，腦筋到處亂轉，最後皺著臉，勉強吭哧了一個：「西、西風……」
來到這裏，珠寶店的裝飾越發富麗明亮，裏面的人也多了起來，除了裹著厚厚皮衣的貴婦小姐，還有不少穿著光鮮亮麗的男子。
唉對不起了西風神！你就幫薩迦背鍋這一次罷，我回去會給他吹枕頭風讓他給你漲工資……啊呸呸呸什麼吹枕頭風！呸呸呸！
風靈亦逐漸大量地聚集在城池上空，攏起雲層，擾亂雪花，嘻嘻冷笑著挨近一無所知的眾生。
「梳子？有、有！」
雲池驚恐地看向岩延，你不是說這個城邦的神很少的嗎，怎麼現在連集會都出來了！
「什麼男女之情同性之愛！」雲池哭了，「沒有！我和薩迦只是……」
跑到上城區，雲池的視野頓時開闊了不少。這裏確實www.hetubook.com.com是名副其實的富人居所，連腳下的石磚，都不如山腳那般烏黑暗沉。兩旁的房屋也不是用石頭草草堆砌而成，更像是宅邸，寬敞氣派不說，後方好像還有溫室花園呢。
納梨神情古怪地盯著他。
他甩開身後的侍從，殷切地湊近雲池，高興地說：「那可是傳說中的風神大人啊！如此難得的貴客，請一定要光臨我們的集會，求求你啦！」
雲池心裏咯噔一下。
岩延輕輕地按住了自己的指節，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給我來三十個？」
店員手腳麻利地端出一板閃耀精巧的梳子，比起下面首飾店的樸素商品，這裏的梳子有純銀的，有鑲金的，有編著寶石和玳瑁的，還有雕刻成花卉動物模樣的，珠光寶氣、琳琅滿目，委實養眼。
他咳了一下，聲音放輕：「我是說，島上不缺這個，只缺生活用品罷了。」
岩延：「……」
麵包師吃驚地張著嘴，被爐火熏得黝黑的臉上，露出恍惚深思的神色。
所謂神眷，不過是新紀元的神明，為了能夠長久地留存於世，逃脫母神伊爾瑪的律令，從而發明出的畸形造物罷了。第三代的新神比以往的神系更加親近人類，同時更加貪圖人類的信仰之力。祂們妄想與人類分攤自己近乎無窮的壽命，以此來攫取人類近乎永恆的銘記。
「不，」雲池眉頭微皺，「我有點想去那個集會上看看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連風暴之神設下那樣的考驗，都能讓這些神眷者嘖嘖讚歎，艷羡不已……所謂的神眷，究竟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
西風輕柔地流連在雲池的衣角，待雲池把包好的梳子珍而重之地放進背包，打算接著採購清單的下一樣物資時，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不過，價錢最昂貴的一類面點，幾乎可以被稱作是甜品了。筋道的麥粉，裏面摻雜了蜂蜜、香料末、乾果碎和蛋清，
ｍ•hｅtuｂｏok•ｃom•cｏm吃起來層次豐富，香甜而有嚼勁。麵包師們使用平底陶鍋烤制的這種圓圓小餅，對於平民來說，售價十分高昂，並且有顧客限額，是有錢都無法隨心所欲採買的奢侈品。唯有城邦的貴族，或是神廟的祭司，才能無限量地換購。
過了片刻，岩延再接過一大袋甜餅，放到身體內部。
雲池一進去，就先被櫃檯上展示的首飾吸引了注意力，傳統的首飾，諸如項鏈、戒指、耳環之類，雲池在地球上見得多了，但是花冠類的珠寶，他還是頭一次碰到。那花冠的主體以黃金打制，銀葉與璀璨簇擁的金花簌簌亂墜，近乎以假亂真，寶石的花蕊則殷紅如血、嬌艷欲滴，真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他們穿過鱗次櫛比的房屋，走向目的地，途中，雲池還找到了幾家麵包房。可惜，由於大陸長久的寒冷氣候，這些麵包房統統不會做那種蓬鬆柔軟的白麵包，而是清一色緊密堅硬，近似於還沒發酵透的麵餅。
四野寂靜了剎那。
「不不不，三十個真的不能賣，客人不要說笑了，這可是祭司大人的規定。」
「其實您可以反駁的。」跑出去之後，岩延冷不丁地說，「阿斯托商貿來往眾多，城邦風氣亦是開明，不拘男女之情，或是同性之愛……」
只是，只是什麼？
「我等明白了。」岩延低聲道，「您自便就是。」
岩延也沒料到會橫空出現這檔子事，早知道就先避開上城區，等神眷者離開再說了……
「和薩迦的毛色真像……」雲池笑了起來，「就要這支了，幫我包起來吧。」
行。
雲池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納梨困惑地說：「你想多了吧，神主怎麼可能來凡人的集會？只有在重大節慶的神廟裡，我們才有機會得以聆聽神主珍貴的聖言……」
雲池湊過去：「三十個？」
雲池一眼就相中了最大的那柄，他喜愛地放在手上比劃。這支梳子觸手冰涼https://www.hetubook.com.com、梳齒均勻，縹白的梳背上，有形似雪山的紋理，手柄的處理工藝十分機巧，便如琺琅那樣，包裹著光滑潔凈的瓷釉邊。
雲池走到一個店員身前，笑著問：「請問，你這裡有梳子嗎？」
麵包師一咬牙：「行，三十個！」
麵包師在圍裙上拘謹地揉著雙手，面露難色：「這是祭司大人的規定，您別讓我犯錯誤呀！」
岩延若有所悟，據說在自我放逐時，冰海之主與祂的主神廟一同消逝了在大海上。在過去的第二個神紀，那座神廟曾是世界的財富與權力中心，身為祂的妻子，雲池又怎麼會缺少這些亮閃閃的俗物？
雲池嘆了口氣：「那我們暫時還用不上。走吧，去上城區。」
納梨喜滋滋的：「要知道，風神大人向來行蹤不定，今天我居然能見到祂的神眷者，真是好運氣！」
雲池的臉蛋紅撲撲的，他使勁扇了扇風，轉移話題：「那個店主剛剛說城東買毛刷，城東是幹什麼的？」
糟糕了，他是怎麼認出我來的，他說我身上有光，難道神眷之間還有什麼特殊的感應不成？反正我肯定是不能說薩迦的名字的，但是除了薩迦，我還能說誰呢？
雲池一轉頭，發現招呼自己的，是一個衣著華貴，容顏美麗的陌生男孩。濃郁的香氣，自他的舉手投足間芬芳流溢，讓雲池的鼻腔不住發癢，險些打個大噴嚏。
雲池心中猶疑不定，那少年已經笑吟吟地道：「隔著老遠就看到你身上的光啦！歡迎你來到阿斯托城邦，我是納梨，山神阿斯托的神眷。你呢，你是哪位大神的親近之人？」
頂著納梨欣喜的眼神，雲池硬著頭皮推拒：「啊不，很高興你能邀請我。但是我實在，講真的，我是個特別內向的人，不敢見那麼多的神……神大人，就先走了……」
「是啊，神眷者的集會。畢竟神廟裡的日子實在是太——枯燥了，好在神主恩寵，允許我們時不時地在領地里小聚一下，
ｍ•ｈｅｔｕbｏｏｋ.cｏm•coｍ今年輪到我當東道主。」
他趕緊站起來，潛意識裡，似乎隱約察覺出對方是不可怠慢的客人。
「給我來三十個？」雲池抓出一把雪白閃耀的銀粒，在麵包師跟前晃了晃。
「不用不用！」雲池趕緊制止，「薩迦……」
納梨睜大眼睛，驚叫道：「西風？！」
雲池卡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只是家人！相依為命的家人！」
這是雲池沒想到的，他不解地問：「你這叫什麼神眷者啊，神哪裡眷顧你們了？」
麵包師為難搖頭：「二十，二十，這一條街都是一樣的，有定量，多的不能賣啦！」
雲池「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壓低聲音：「你看，我也不瞞你，這一條街我都嘗過來了，就數你家做得最好。而且，我等會去別人家還得再買一些，那我在你家買三十個，到下一家買十個，總量一點沒變啊！這算違規嗎？不算，這隻能叫多多地讓你掙錢！」
他們依靠了大地的偽裝之力，才能不著痕迹地走進阿斯托城邦。假如雲池據實回答，或者因為含糊其辭，和這位天真的神眷者起了矛盾，那麼，阿斯托山神必然會在第一時間發現這裏的異動，繼而發現雲池的身份。
無數隻眼睛，于土地膏壤的幽暗處無聲睜開，凝視著阿斯托山，凝視著山城裡這場小小談話的主角。
岩延立刻說：「我等為您買下來。」
岩延站在身後，默默地接過那袋鼓鼓囊囊，冒著熱氣的甜餅，往打開的身體里一塞，便空著手跟在雲池，看他繼續前往下一家麵包房。
站在身後的岩延眸光森冷，盯著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他對雲池低聲解釋：「這不是神明，應該是最親近所供奉之神的人祭，因此身上才能帶著神香。通常，我們會叫這類人為神明的代行者，不過更加常見的稱呼，是神眷。」
雲池是神眷嗎？
店員想了想，第二次拿出來的梳子，多是打磨過的骨梳，溫潤的質感便如玉石，又比玉石輕靈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