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一塊回去，回到人類的世界！」
翅膀完全清掃乾淨了，余夢洲滿意地擦了擦汗，也許是被寄生了太久的緣故，翅根周邊的毛髮都沒有了，全然是光禿禿的一片。
輝天使想說，只要拔掉了咒釘，其實我也可以從內部燃起火焰——然而，它望了望首領的眼神，到底沒有吭聲。
余夢洲心中，已有不妙的預感。
余夢洲：「……」
輝天使苦澀地插話：「它們不叫這個名字，這是抑生蟲，它們會用吸取精血的方式，將我的飛行能力壓制在一個極度微弱的……」
余夢洲湊過去，從工具箱內層抽出細小的蜱蟲鑷，夾住那些搖搖晃晃的蟲子屍體，連同它們仍然扎在皮層里的口器一塊揪下來，他邊拽邊丟，地上很快便鋪了一層焦黑的炭團。
法爾刻馬上轉頭看向他，余夢洲嘆了口氣，毅然決然地說：「好吧！那我……答應你，等到你們做完自己想做的，我們就……」
「怎麼了？」它緩聲發問。
余夢洲費勁道：「等一下，先讓我把這個……」
「蜱蟲！」余夢洲幾乎是在怒吼，「我靠了這麼多蜱蟲，燒死它們，燒死！立刻馬上！」
頃刻間，所有魔馬全都抖擻精神，緊張地豎起耳朵，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字眼。
這些圓鼓鼓的，密密麻麻的可憎小怪物，差不多在羽翼上組成了一個繁衍生息的群落。大的拖著小的，扁長地依偎著膨脹的，層層疊疊，在宿主身上吃得腦滿腸肥，就連甲殼也泛著油光。
「沒關係，」輝天使說，「它還可以慢慢長好，能去掉禁錮，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余和-圖-書夢洲遲疑道：「沒了吧……我就是對自己產生了一點懷疑，帶你們去人間，當然有不好的地方，可我會很開心有你們陪我，你們也會很開心有我來陪你們，對我來說，這兩點就是最重要的決定性因素了。」
「好的，接下來是刷油……」
弧形刮刀清潔蹄叉，單面的蹄刀刨平坑洞，切除贅生的蹄角質，再用鉗子修剪蹄尖，以便使馬匹跑跳的時候更加輕盈。
「你會好的，」他對輝天使說，「你的翅膀沒有完全壞死，你看，還能動，只要慢慢養著，肯定可以恢複原來的模樣。」
羽翼受苦甚巨，輝天使的蹄子上，倒是沒有出現什麼詭異棘手的刑具。他率先除去了五根咒釘，再依照過去的流程，將環繞的荊棘鐵刺一一拔掉，血痂和臟污的腐生物，也仔仔細細地削乾淨。
「你去休息吧，」余夢洲說，「在外面站了半天了。」
「它……」他隔著手套，小心地去摸那片翅膀，「我不知道要怎麼把它複原，我……」
法爾刻擺動的蛇尾僵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它低聲道：「……嗯。」
「好啦，」他笑著說，「感覺怎麼樣？」
「這就好。」他親親魔馬的額頭，捋順它的鬃毛，「能讓你們不那麼難受，這就是我需要的反饋啦。」
咒釘墜地，沉重的腿甲也一塊塊地撕掉了，殘翅暴露在月光下的瞬間，余夢洲馬上退到後面，由著法爾刻任意發揮，將一口烈焰噴向輝天使的蹄緣。
「等等！」他跑到馬群首領面前，法爾刻在低下頭之前，看了輝天使一眼，示意它先進去。
它還沒解釋www.hetubook.com.com完，法爾刻已經猛地噴出一股金焰，將那群自知大禍臨頭，卻無法拖著肥碩身體快速逃命的寄生蟲活活燒死了。
他脫下手套，用蹄油刷蘸著油罐，細密地給蹄面上了一層薄油，等到幹了之後再塗厚。
余夢洲想說我只會修蹄子，不是骨科醫生，但又怕這話令輝天使失望。
過去，余夢洲最喜歡這個步驟，馬也是注重外表的動物，光鮮亮麗的馬兒，在馬舍中走動的情態都是不一樣的。他真愛看那些馬匹氣宇軒昂地小跑或踱步，去陽光下展示它們油光水滑的皮毛，還有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蹄子。
後面兩個蹄子，他決定先不打磨上油了。寄生蟲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太大，余夢洲要把那些小垃圾全都清理完畢，再專心做自己最喜歡的步驟來回血。
「從來沒有這麼好過。」它的聲音微微發抖，「我感覺很……很輕鬆，很舒服，就像解脫了一樣，我的身體一點也不沉重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更貼切……」
剪釘鉗重出江湖，他揪著板甲上的焊接點，就像撕一張加厚的巧克力金幣錫紙。青銅的裝甲發出尖銳的咯吱聲，余夢洲本想換個地方，免得吵醒了後面睡覺的馬群，但再轉念一想，估計它們早就醒了，索性不遮遮掩掩了，轉而放開了手去折騰。
話語戛然而止，他忽地卡殼了。
……而且體外器官的根部，還有什麼東西正在涌動。
「沒問題，隨意差遣。」法爾刻立即說。
「沒錯。」余夢洲說，「從邏輯，還有我一貫的行事風格來看，我應該答應你的，可我確實不和圖書明白，我為什麼要猶豫。」
只是，它沒有開口，因為答案是肯定的，余夢洲完全憑著他的本心，為它們辛苦地流著汗水，露出微笑。這是否可以說明，從一開始，他就在用一種誰也不曾察覺到的愛，對待馬群中的每一匹魔馬呢？
余夢洲無言地拍了拍它。
彷彿有什麼無形的巨大外力，頑固地膠著在他的舌頭上，意圖阻攔他說完接下來的話。余夢洲發覺不妙，他的嘴唇張了又張，拼盡全身的力氣，終究將那個承諾大聲地衝破雙唇，逸散在魔域的領土當中：
法爾刻立即道：「頌歌，過來，偵測他身上有沒有干擾心智的咒語或者法術！」
全部的銅釘都拔掉了，一隻前腿的腿甲也卸乾淨了，余夢洲望著畸形的羽翼，喃喃地罵了句話。
「除了這個，」法爾刻問，「還有什麼阻擋你嗎？」
這一刻，輝天使忽然想問，那這件事，對你又有什麼利益好處？
這歪曲的，因為無法舒展，而緊緊貼在腿骨上的……余夢洲完全不想稱呼它為翅膀，它看上去就是由一片畸形的細骨頭，幾根濕漉漉的黏羽毛，還有脆弱薄膜構成的體外器官。
余夢洲默默數著秒數，等到寄生蟲不再掙扎，空氣中的熱量也沒有那麼高了，他便走上前，用鑷子夾乾淨所有的蟲屍，然後順著翅膀的另一側也檢查一遍，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
「怎麼了！」它嚴肅地問，「有什麼問題……」
輝天使有點遺憾地說：「可惜它是紅的，我聽一些惡魔說，翅膀要白色才好看……」
「交給我。」法爾刻會意道。
可惜在這裏，因為魔馬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蹄子實在受折磨太多，最好是修完就塗抹藥膏，包上繃帶，期待它們那強大的愈合力，足以抹掉舊日傷痛的痕迹，余夢洲鮮少有給馬蹄打磨上油的機會，偶有一次，他就十分珍惜這個機會。
他想了想，還是給上面塗了一層藥膏。
「……嗯，好吧。」輝天使訕訕地舔了舔嘴唇，「有點燙，哈哈。」
最後，滿地的蟲子屍體，都被他掃到了旁邊的泥地里做花肥。余夢洲坐在石凳上，用馬蹄銼專心地給蹄子拋光，繼而稱心如意地吹掉粉屑，看著它光滑整潔的模樣。
鮮血打濕了輝天使的皮毛，它一聲不吭，任由余夢洲拉扯，眼中的光芒十分柔和。
「開始吧。」他說，「至於那些蜱蟲……」
他扭下那些早已深入皮肉，與腿骨連結在一起的銅楔，然後將撕得七零八落的腿甲丟到邊上的泥土裡。
頌歌慌忙跑過來，二話不說，就往余夢洲身上甩了十幾個偵測光圈，霎時將他變成了黑夜裡一顆亮閃閃的大燈泡。
馬蹄油不光能顯出美觀，以及馬主人對馬的愛護之情，更能增強蹄子的韌性，防止馬蹄因乾燥而開裂。
他看著那些寄生蟲在高溫的炙烤下嘶嘶直叫，蹣跚著滾動掙扎，最後還是燒成一團焦黑的模樣，總算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慢慢拿起小燈，防備地湊近了一照。
「你之前對我說的話，我想了一下。」余夢洲說。
法爾刻重複道：「你在猶豫。」
一個蹄子修完了，余夢洲看著第二個，壓力非常大地吸了口氣。
最後，余夢洲用上了馬蹄銼。他耐心細緻地打磨過去，粉狀的角質層簌簌下落，和*圖*書直到把粗糙的蹄壁拋光成圓潤如玉的狀態，他便轉開油罐，為馬蹄塗上一層亮油。
余夢洲把臉貼在它的前額，撓撓它的下巴，笑得彎起了眼睛。
余夢洲摸著身上的雞皮疙瘩，他真的非常厭惡這種小東西，因為牲畜沒有人類那麼靈活的手指，一匹馬能夠拉動以噸計數的貨物，卻完全無法擺脫蜱蟲與跳蚤的叮咬。情況再嚴重一點，還會產生蜱蟲病，不要說動物，即便是人得了，都有幾率致死。
看到法爾刻也正欲轉身，余夢洲急忙叫住了它。
這個過程真是治愈人心，等到後面兩個蹄子修完，余夢洲的心情也平靜了。
魔馬登時不裝睡了，它利落地起身，瞬間挨近了人類的位置。
「什麼呀，」余夢洲笑了，「不管是什麼顏色，健康的就是最好看的。這點對人也適用，無論是什麼性別、年齡、膚色……只要健健康康的，那就很好。」
它抬起頭，想要看清人類的表情，余夢洲誤會了它的意思，以為它要起來了。
輝天使深深地望著人類，把腦袋溫柔地埋進青年懷中。
頌歌檢查完畢，彙報道：「沒有發現惡咒、污言、操縱性法術，還有不幹凈的藥水，他很好。」
「——法爾刻！」他閉著眼睛大喊大叫，「快過來、快過來！」
「我……」余夢洲皺起眉頭，「就，很奇怪，你知道吧？我想了很多，關於帶你們去人間的好處和壞處，假如你們跟我一起走，你們會遇到什麼樣的挑戰，我會面臨什麼樣的困難……但是我不曉得，我為什麼在猶豫。」
「謝了。」他揮開熱浪，「你能留在這裏嗎？我的意思是，接下來還有三個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