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那個陰沉沉的漢子才從臉上露出扭曲的暗笑,低聲說:「收工吧。」
徐天虎被好一通威脅,知曉這其中必有誤會,但他當大頭領慣了,怎麼肯好聲好氣地跟對面商量?再者說,世道如此,稍有服軟,手下人便跟嗅著血味兒的野狼似的,要時刻等著在你的軟處撕咬一口,再踩著你的屍骨上位了。
思及這黃雀在後的計謀,他越想越心驚,連聲呼喚最後一名親信:「四頭領,你武力卓絕,讓我們聯手,把這個亂臣賊子拿下!」
探子折返回去,話未說完,遠方閃電般射來一枚烏黑小箭,隔著數百步的距離,准而又准地釘進孫二的后心。只聽「撲」的悶響,孫二哼也未來得及哼一下,立即倒地,發紫的熱血在粗布麻衣上洇出一大塊,血腥沖鼻。
徐天虎眯著右眼,瞄了一陣,實在瞄不出什麼名堂,於是吩咐道:「孫二,你去瞧瞧,看他們到了沒有,切莫教大夥等久了。」
林中笑聲不絕,錯眼仰望,一名白衣燦爛的少女,便如雪鶴浮舟、飛花乘風,一瞬出現在月色之下。孫思不敢細看她的面容,一瞥之餘,只覺亮光刺得眼前發懵。
得此至寶,張春福頓覺飄然欲仙,比老娘從墳頭裡活過來還歡喜。他殺了一批知曉內情的嘍啰,又勒令身邊人管好自己的嘴,千方百計掩蓋消息,就等再出月色的時候,來天坑處一探究竟。誰知某天從床上醒來,玉壁卻猝然沒了半個,顯然是有人得知了音訊,來這裏盜走了,只是為什麼光盜半個,他亦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下去看看!」孟小棠興緻勃勃地說,她初次下山,因而看什麼都覺得好奇。
刀頭舔血日久,張春福隨機應變的能力已是不差,仍被他驚出一後背的冷汗,儘管勉強躲過,他騎著的一匹好馬卻剎那身首分離,血噴如瀑,帶著他栽倒下去。
「啊!」張春福疼得大叫,盛怒之下,也不再逼問,調轉戟尖,厲喝道:「爺這就給你開個眼!」
心念電轉間,孫思已經做出抉擇,他恭恭敬敬地大聲說:「仙子!粗鄙之人十分無禮,不曉得仙子大駕光臨,這塊玉壁雙手奉上,還望仙子笑納!」
她的圓臉嬌小,眼瞳也像貓兒一樣圓,孫宜年看著,便不自覺地軟了心腸。
語畢,他用盡畢生所學,毒箭漫天飛出,猶如群蜂撲面噬人。那少女躲都不躲,周身靈氣變化,探出如花蕊一樣的觸鬚,與繁多小箭正正相撞。只聽叮叮噹噹的折碎之聲,孫思再如何絞盡腦汁,耗用家傳絕學,別說一根汗毛了,他連對方周身的空氣也碰不到。
寶貝遭竊,張春福恨得快要嘔血,他也不聲張,只是調集人馬,在月出時分埋伏到此,看有誰打算搶了他的機緣,這便逮到了徐天虎。
孫宜年略一思索,便知道這裏葬著一名王孫。
張春福只道他心力有虧,急著要將對手打落下馬,慢慢折磨,長戟霎時由戳刺變為橫掃。誰料徐天虎順勢在馬背上倒了一個鐵板橋,讓那長戟劈面掠過,再彈起時,九環大刀手起刀落,朝著張春福的臂膀就是一劈。
望著前方,孫宜年瞳孔微張,低聲說:「我知道,你確實不是故意的。」
旁邊的人也低低地應和道:「是極,好天色,適合盯梢。」
原來,前幾日在官道上,平沙嶺做了一票奇異的買賣,劫了個神神叨叨,只帶著僮僕的讀書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圖-書書生,竟敢到東山莊來尋死,還口口聲聲念著什麼「日隨月相」,什麼「陽德陰靈」。張春福平生大字不識半個,最不愛聽酸儒胡咧咧,當即一刀砍了。沒成想,在書生的包袱里,居然搜羅出兩塊分開的玉壁,白如瓊脂、清似明珠,合在一起后,更有變化不定的瑞氣寶光,從玉壁的圈孔處逸出。有懂行的狗頭軍師獻策獻力,教張春福把玉壁浸到銀盆里,月光一照,果然在牆上顯出了地圖的形狀,顯現的正是天坑的景緻。
這下,孫宜年不覺有什麼危險了。有可能是人間的帝王將相,為了身後安穩,請哪個修道人在陵墓上動了手腳,使外人不得進入,也未嘗可知。
再過片刻,孟小棠卻沒聲音了,孫宜年心中一緊,開口道:「小棠?」
「嗯?」一拿之下,她才發現問題,從外面看,這玉靈炁淡薄,連最下等的法器都夠不上,只能說是修道人隨手摸的小玩意兒,但一與她的肌膚挨著,玉壁便如海中自轉的漩渦,卷著她周身外放的靈力,去牽引天上月陰之力,滾滾濤濤,猝然打出一線亮光,照在天坑的正中央。
去除了一個強有力的對頭,張春福卻沒什麼喜色,他悶悶地在原地轉了幾圈,正打算開口說話,又是一聲雀兒長鳴的哨聲,他神情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喉頭已然著了一枚烏黑鋒銳的小箭。
徐天虎叱吒半生,享盡榮華富貴,此刻卻生不如死,四肢盡斷,成了最低賤的廢人。他裝著要囁嚅開口的樣子,引得張春福不住低頭,試圖聽清他口中的話,瞅準時機,徐天虎猛地暴起,張嘴撕掉了對方半隻耳朵。
孫思遽然變色,口中放聲痛呼:「弟弟!」
得此大勝,張春福揚眉吐氣,興沖沖地說:「是誰射了那一箭,立下大功?待我吞併惡虎洞,就提拔你做副頭領!」
螞蟻之於凡人,便如凡人之於修道者。這些具有大神通與大造化的求仙之人,跟真的神仙也沒有什麼兩樣,點石成金、移山鎮海,修真者的偉力,豈是他倆可以對抗的?
他手持長戟,雙方一交上手,唯見夜空星火四濺,月光下搖著兩汪亮晃晃的銀圈,兵器碰撞的激鳴,震得人耳道發懵。
「怎麼樣,張爺?」羅時豐一瘸一拐,慢悠悠地走到瀕死的平沙嶺當家人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將手伸到他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錦囊,從裡頭抖出半塊如雪凝脂的清透玉壁,放在掌中,嘖嘖讚歎地把玩了一陣,又從自個懷裡取出另外半塊,小心翼翼地拼在一處,「我這計策,你們就是打破頭,恐怕也想不到吧?」
繞過七拐八拐的石牆,孫宜年走過去,發現師妹正抱著一塊殘缺不全,字跡早已模糊的石碑。
「你倒很乖覺。」少女漫不經心地說,纖指拂過樹梢,已經捻了一枚清圓的露珠,再翻手懶彈,那枚薄脆露珠,彷彿出鞘飛劍,輕輕一「砰」,便在孫二眉心正中點出一簇如霧的血花,旋即穿透後腦勺,散作紛紛揚揚的碎雨。
徐天虎生來就有一把好力氣,手中兵刃沉重鋒利,不知飲過多少無辜枉死的鮮血,此刻駕到馬上橫挑豎劈,砰砰嚓嚓聲在人堆里亂響,半空全是飛起來的殘肢斷臂。他殺紅了眼,不分敵我地暢快猛砍,張春福在遠處見了,不由大喝道:「狗娘養的,先來過我這關!」
霎時間,大地撼動、陸心開裂,孫宜hetubook.com.com年心道有變,急忙提著師妹躍上雲台,孟小棠驚喜道:「師兄,這莫不是真的機緣!」
——孫二笑嘻嘻地扔了后心墊著的羊皮血袋,跑到孫思身邊。
雖說都是無惡不作的強人,但從武學的角度上說,兩邊卻不能算不入流的野路子。在馬上拼兵器,本就是一寸長一寸強,張春福將一柄長戟掄得氣勢逼人,徐天虎處處受掣肘,招架逐漸狼狽,不由心生一計,賣了對面一個破綻。
說完,他對準徐天虎缺失的左眼,發狠一插,只聽骨骼碎裂的爆響,人顱已如西瓜一般,紅的白的爆了一地。
「唉,你肯定很好奇,我是怎麼讓你們鷸蚌相爭,好教自己漁翁得利的,對不對?」羅時豐搖頭晃腦地說,「道理是很簡單的,我偷了你半塊玉,再讓內奸傳話給徐洞主,告訴他你會在月圓時分來此地尋寶,這下,你們不就有理由打起來了?當然,您二位武功高強,我要是領的人多,你們自然知曉我在這裏,所以,我只帶三個親信,暗中放箭,便可將您二位一鍋膾。您說說,我這計策大不大胆,高不高明?」
張春福喉嚨咯咯作響,眼睛瞪得快要出血,然而奈何他不得。
張春福已經快要死了,他還在這裏詳盡地解釋了一大堆,頗有非要讓人死個明白的炫耀之意。既然玉壁已經到手,話也說完,他便意猶未盡地嘆口氣,站了起來,不再理會逐漸冷透的黑臉漢子。
「要這樣。」孫思說,迎著死白的月光,他從懷裡掏出水囊,潑了些清水在玉壁上,瑞氣如雲,登時氤氳在充滿了血腥之氣的殺戮地上,顯出隱隱的圖案。
孫思悲憤至極,嘶聲大喊:「你……我跟你拼了!」
張春福先是一驚,繼而大怒,他狂吼一聲,長戟胡亂往前一遞,亦將徐天虎的坐騎穿胸搠透,馬匹嘶聲慘號,四蹄亂掙,同時讓徐天虎跌到了地上。
見他悲痛的情狀,少女不禁啞然失笑:「啊,看你們方才黑吃黑得這般快活,原來也知道什麼叫親情啊?」
「頭兒,什麼也沒……」
徐天虎大吃一驚,身邊手下也隨即嘩然,只聽前方傳來一聲囂張長笑,黑壓壓的林中,瞬時閃出一隊身穿黑衣,刀鞘塗灰的人馬,正前方一個粗壯野漢,大聲道:「這久不見,徐二爺,平沙嶺張春福問您老人家好哇!」
「孫思!」羅時豐振聲怒喝,一想到這個副手對他提議的計策,他便驀地恍然,「你、你是故意的,故意叫我只帶寥寥幾人,在這裏埋伏,好讓你暗中下手……」
「走吧,」羅時豐說,「我們去看看這所謂的機緣,究竟都有啥花樣。」
「不錯、不錯!」羅時豐拊掌而笑,面色大有得意之情,「這真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鵰的好計啊!孫頭領,你做得很好!」
箭尖與肌膚相觸,兩兩交接,發出的聲音比花開還輕微,少女猛地一驚,條件反射地揚起手來,便將那箭一下揮成粉末。
餘下的惡虎洞眾看見頭領落敗,竟然誰都不上前搭救,反倒拚命地往回跑,只打算搶著這個時機,去寨中多撈點金銀珠寶,另外投奔其它的勢力。
「大哥,我們咋進去啊?」孫二好奇地問,「這天坑空蕩蕩的,啥也沒有啊?」
說著,她正想放下墓碑站起來,不防腳下一滑,脫手將石碑磕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粉塵。
得了寬宥,還被師兄打趣,孟小棠急忙做個鬼臉,伸和*圖*書
出手,引著玉壁到自己的掌心。
他身邊的獨臂男人聞言躬身,面帶謙卑之色。
孫二四處望了一圈,遠方山林漆黑一片,什麼都望不見,只是他一雙眼睛不帶殘缺陰翳,所以自然而然地擔任了探子的職務。
三更天,山崗亂蓬蓬的枯枝在凄冷的夜風中招搖晃動,猶如無數雙烤焦的伶仃細手,要在死白的月光中攀抓住什麼。滿地銅絲般抖索的野草,正掩著百十來個神跡兇悍的人。
「我道是誰,原來是張爺。」叫人看破了埋伏,徐天虎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從藏身處出來,「今夜恁好的月亮,張爺也出來賞景?」
「啊……」少女心中慌亂,急忙站直了身子,哀求地望著青年,「宜年師兄,我……我修習不精,知道錯了,你可別跟師父說呀,求求你了……」
來人缺了耳朵,一對完好無損的眼目,仍是冷冷地發亮。
世道險峻,山賊盜寇也層出不窮,在群山中連綿勾結,形成連官府也彈壓不得的兇惡勢力。東山莊一百多里地,就已然盤踞著四個強人云集的大山寨,無論是徐天虎的惡虎洞,還是張春福的平沙嶺,都是此處橫行鄉里、為禍一方的群盜。
風聲掠過樹梢,林間嘩嘩半晌,另有一個溫和的男聲,無奈地說:「師妹,你看戲也看夠了,一群蠹蟲相互攀咬、你爭我奪,咱們又有什麼好摻和的呢?」
「感應不到靈力……」晃了晃指靈符,孟小棠納罕道,「好像就是個普通的地洞啊?」
「好天色。」為首的人說,他的麵皮是泡過一樣的脹紫,本該是左眼眼窩的地方,卻平滑地凹下去了一塊,彷彿炭筆畫成的人像,被不慎擦去了一邊的眼珠和肌膚,如此殘缺的面相,襯著他一臉駭人的戾氣,真能達到夜止孩啼的效果。
唯有最後一箭,細若牛毛、閃如銀毫,是孫思祖輩所傳,用於走投無路的保命絕招。它趁少女心不在焉之時,嗡地穿過靈氣屏障,飛快彈叮在對方手上。
「唉呀!」孟小棠驚呼,「我、我入門這麼久了,怎麼還會腳底打滑呢?我不是故意的!」
因此,他並不惱,只是嘿嘿冷笑:「姓張的,你看不住家裡的東西,反倒賴在我頭上,這也罷了,萬一將來你屙不出屎,又或者,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生不齣兒子,那也是我徐天虎把你耽擱了嗎?」
頭領發話,身邊的哨探無有不從,立刻俯身潛行到前方的大石下,向遠處探頭探腦地張望。但見此處的地形甚是奇特,四面高聳,中間凹陷,黑黢黢的,倒像是個巨大天坑的模樣,只是坑裡頭空無一物,不知是什麼造就了這樣的景觀。
他喚了數聲,卻不見身邊一絲動靜,羅時豐急忙轉頭,唯見月光之下,另一個人嘿嘿直笑,慢慢從四頭領的後背,拔出血淋淋的匕首。
他誠惶誠恐,已將姿態放得不能再低,誰料來者竟然如天災般兇猛,一呼一吸之間,就奪走了至親的性命!
「……我在這兒!」孟小棠說,「我發現了塊碑呢。」
張春福大喜道:「好!」
反正方才戰況混亂,誰知道是不是手滑打了一箭呢?
徐天虎受此重創,內力衰微、五臟俱亂,胸骨不知斷了多少根。他「哇」地噴出一口赤血,渾身發抖,手臂劇顫,再想拚命去夠飛出去的九環刀,已是不能了。
——在月光中,她的手臂泛出淡淡的星輝,似玉非玉、似銀非銀,那竟是一隻模擬的hetubook.com.com假手。
孟小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啊……原來是個皇子的墓室!看墓碑的樣子,他死了很久了吧?幸好沒被剛才那些人發現,否則,他可就要慘啦!」
「嗨,行了,」張春福不耐煩地一揮手,「這事等我們回去再說!」
見了這一幕,他手下駭地齊齊驚呼「啊唷」,冷箭再吹數聲,次次箭無虛發,這次來的便是毒箭了,平沙嶺的好手無一存活,不過數息之間,便東倒西歪地死了一地。
話音未落,兩方的冷箭皆如暴雨般亂飆,嗖嗖嗡鳴,不絕於耳。徐天虎飛身上馬,挺著一柄九環大刀,左支右突,朝平沙嶺的方向俯衝而去,天坑坡度不小,兩方人馬頃刻殺在一處,混戰中血腥衝天,廝殺慘叫聲此起彼伏。
二人說話間,天坑的動靜已經慢慢平息,當中露出一條黑幽幽的通道,像是台階的模樣。
如此喊了一圈,倖存的十多個手下都亂鬨哄的,你推我搡地望了半天,見沒人第一時間出來領功,全都炸了鍋,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指認自己。
兩人滿頭滿臉的馬血,徒步膠著廝殺,一個揮刀虎虎生風,一個舞戟寸步不讓。兩方正斗得難解難分,倏地一聲哨響,彷彿雀兒在樹梢上扯著嗓子長鳴,徐天虎心頭一緊,慌忙大叫不好,前有強敵、後有暗算,他縱是三頭六臂也躲不開,只得生生挨了穿肩一箭。
笑了一陣,他陡然變色,冷冷威脅道:「徐天虎,你若有幾分好膽,就走上前來,與我手下見真章。看在昔日的情面,我若贏了,也不與你為難,只是把你雙手雙腿斫斷,再挖掉你那隻獨眼,不要你性命便罷了!你當我平沙嶺的東西是那麼好偷的?」
少女咯咯的嬌笑,便如銀鈴一般,灑滿月色寂寂的山崗:「師兄,你瞧瞧他們手裡的玉,雖然無甚靈氣,但分明就是個法器,這也是他們有資格拿的嗎?不如我們取回來,了結這個樂子算了!」
張春福勃然大怒:「徐天虎,我不與你耍嘴皮子,過來受死!」
他往前走了幾步,忽聞耳後陰風陣陣。儘管武功平平,他為人的戒心,卻要比另外兩個倒霉鬼強過數倍,大驚之下,羅時豐向前一竄,勉強避開了這一刀,他身邊的另一個親信與他身高相仿,可沒他這個好運,即刻喉管割裂,一聲不吭地沒了。
他身為惡虎洞的大頭領,平生偏愛過河拆橋,從背後砍人黑刀,性子最是冷血陰險不過。只不過,既然擔著頭領的威嚴與好處,少不得要在他選出來的好手跟前,裝出一副妥帖下意的脾氣。
孫宜年鬆了手,隨她去了。
為首之人的相貌就已經夠獰惡了,不料風過草伏,白慘慘的月光一照,他手下那二十來人,各個缺臂少腿,沒鼻子落耳朵,活像一副餓鬼道的驚怖畫卷。仔細一瞧,那卻都不是後天的殘缺,而是生來就伴著的天然畸形。
張春福苟延殘喘,眼睜睜地望著四人從林間踱步而出,為首那人,正是東山莊四大寨之一興雲坡的頭領,羅時豐。
「你啊,」他搖搖頭,「還不快去把你的好寶貝撿起來?」
「小郎……扶光,東沼成宗子也。以碑考傳……松姿德順,賢淑溫清,鳳姿秀髮,集七曜之精粹,唯三代之英華……履霜步冰,忠諍莫從……呃,這都說的什麼?」
「你怎敢用凡鐵挨著我的手!」少女稍微不慎,被孫思的箭頭挨碰一下,頓時火冒三丈。不等她動點真格,hetubook.com.com叫那人大吃苦頭,先前說話的青年便嘆息一聲,隨著這口氣,渺渺地吹散了孫思的身體。
「小棠,」青年的語氣略帶責備,「跟凡人動手也就算了,怎麼還被凡人激起了心火?師父看到你這副模樣,又要怎麼說?」
孫思帶著快意的神情,一根根地掰開舊主僵硬的手指,挖出他手中不減分毫光彩的玉壁。僅此一夜,東山莊四大寨,便有三大寨的領頭人殞命於此。
長戟沉重落地,他雙目圓睜、嗬嗬喘氣,雙手在頸上亂撓亂抓,只是無法阻撓熱血順著放血槽向外噴涌。
孫思的面色立馬灰敗下去,心裏唯有一個念頭回蕩:修道者,是修道者!
一聲凄涼的大叫,恍若垂死的老鴉,孤零零地回蕩在天坑上空。
——一名肌膚蒼白,恍若沉睡的青年就躺在裏面,面目固然枯瘦憔悴,仍然難掩眉目間奢麗的秀美風姿。他身著縞素白衣,因為是平躺的姿勢,所以貼身的衣袍,清晰可辨地彰顯著他肚腹處的可怕凹陷,彷彿被外力挖空了整個丹田一般。
「娘的,沒有?」沒找到自己想要的,張春福闊眉一豎,先在徐天虎身上結結實實地開了三個洞,威脅道:「我的寶貝呢,你把它藏哪去了?!」
孟小棠也察覺到了那縷亮光,她抬頭一瞧,只見面前又有屏障乍開,顯露出後面幾乎透明的白玉棺槨。
承夏三百一十六年春,人間諸魔橫行,戰亂四起,王朝凋敝。世人不堪命,百姓不聊生,塵寰險惡至此,追尋天衍的道途卻始終未曾斷絕,仍有源源不斷的修真者,妄圖在硝煙遍地的亂世以身試險,探一探成仙的青雲路。
孫思面色大變,不想竟還有埋伏的人,他毒箭上弩,孫二也急急揮舞匕首,「誰在哪裡?!快出來!」
趁此機會,他長戟一抖,一招螳螂鎖蟬,噹啷隔開九環大刀,將一個八尺大漢當胸挑起,劈頭蓋臉地狠狠摜在地下。
「這裡是一名王子的墓室,」他輕聲說,「他是一個名為東沼的國家的小王子,他的父親成宗親手為他寫了這篇墓志銘,以此誇讚他美好的德行。」
張春福又是豪爽的大笑,他生來缺失腳趾,只穿沉重的鐵鞋才能如常走路,天長日久,練得氣息長足,這笑聲因而震撼四野,滾滾如潮。
「再看看,」孫宜年冷靜道,「若說這是哪個洞府的鑰匙,那需要開啟的靈氣也忒少了點……不好說是不是機緣。」
二人降落雲頭,不慌不忙地走進地下的台階,孟小棠活潑好動,不一會就跑得遠遠的,在裏面大呼小叫:「哇,師兄,你快來看,這裏頭寬敞得很呢,像宮殿一樣!」
他一面說,一面已將手背在身後,朝手下做了手勢,隨時做好放冷箭的準備。
小孩子脾氣,孫宜年心裏覺得好笑,面上依舊淡淡的,溫吞地「嗯」了一聲。
他拿著長戟,走到還在往前爬的徐天虎身邊,先戳斷了他的兩條腿,再撕開衣服,仔細地搜尋了一陣。
「咦,」暗地裡突兀地響起驚呼,卻是把少女的聲音,「想不到,真想不到!」
徐天虎氣得太陽穴青筋鼓突,只恨孫二白白長了那對好招子,卻沒能看出前方的埋伏,反倒叫他吃了偌大一個丑。他死得乾脆利落,這倒罷了,若是他還喘著氣,自己非要活剮下那雙亂轉的眼睛,大嚼著下酒才好。
「大哥!」這探子,或者說惡虎洞的內奸,殷勤地湊到兄長身邊,「你吩咐的我都辦完了,咱們收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