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巧心中湧現一股恐懼，她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看」了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因為心思單純，不染塵埃。這也是巫女們必須與世隔絕地生活在宗祠的原因，她接觸的人事物越多，所受的因果越多，『看』到的東西越有限。直到有一天，她穿上正裝，像一個現代人一樣生活、思考，那她將徹底失去巫女之力。」
「你走吧。」阿婆無奈地嘆氣。
「阿婆。我還有一個問題。」
祝巧眼神中充滿晦澀的光彩，各種念頭在心中盤旋，陰暗的，悔恨的，遺憾的，憐憫的，自卑的。製作人先生是她第一個朋友，是她出世以來接觸的唯一一個外人。如果陸離好端端的活著，他只會是一個友誼的符號，可死亡升華了這個符號的價值，一旦經歷過得而復失，陸離在祝巧心中就意義非凡了。
阿婆苦口婆心：「答應我，一定要多陪伴好她，如果你做不到，那找一個願意陪伴她的人，不要讓小巧在絕望時求助卻無和圖書人響應，好嗎？」
「如果小巧不加節制地『看』下去，會發生什麼？」
時間倒退回朱熙接走祝巧的那天。
熙姐不在。
「啊……」祝巧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熙姐……熙姐……」
「你可知祝家的巫女為何能『看』到未來、過去與現在？」
她徒手挖了個小泥坑，乾淨的指甲上沾滿黑乎乎的泥土。祝巧將小麻雀埋在槐樹底下。
「……」
祝巧雙手按在隆起的小土堆上，默默閉上了眼睛，只有一次也好，讓她再見一次製作人先生吧，向他親自開口：「能成為你的好朋友我很開心～」
在外值守的女管家只是微微動了動耳朵，但沒有絲毫動作，任憑祝巧嘶啞地呼喚朱熙。
就像製作人先生一樣。就像陸離一樣。
「很高興……」
她沒有睜眼，而是儘力將自己的思緒傳達向那個不斷崩解的身影：
祝巧溫柔地捂住小麻雀，小聲念叨：「希望你下輩子依然能無憂無慮，翱翔在天空，不和-圖-書要再當一隻低飛的小麻雀了，去成為一隻在生活在高空的鷹隼吧。」將手掌分開，底下的小麻雀已經沒了聲息，化作一具小小的屍體。
從小到大，她都是在為別人而活。小時候為了阿婆活，出來後為了熙姐活，現在又為了外婆而活。
古人常說槐樹是鬼樹，因為它那扭曲的枝幹如同一張鬼哭的人面。可祝巧卻覺得槐樹是仁慈之樹，它是為了那些枉死之人哭泣。阿婆曾告誡過她，千萬不要去「看」已死之人，不然她會被拖入另一個世界，因為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死人。
朱熙和阿婆現對而坐。
「熙姐……我看不見了……」
「我……叫……祝……巧……」
一隻毛髮枯槁黯淡的麻雀落在槐樹前，遲遲沒有起飛。祝巧猜，這個小生靈一定是誤食了打蟲葯了。她輕手輕腳地靠近小麻雀，溫柔地捧住它：「你好啊，我叫祝巧。」向麻雀問好應該是一件犯蠢ｈｔｔｐs://wｗｗ.hetuｂｏｏｋ.cｏm.cｏｍ至極的事，可祝巧卻樂在其中。
更猜不到祝巧的邪念來自於……嫉妒。
「我不知道。」阿婆的回答讓她意外，「因為典籍里從未記載過有巫女過度使用力量。」
它死了。
朱熙皺了皺眉，這不太可能，祝家和朱家互為光暗，延續了數百年，怎麼可能每位巫女都是循規蹈矩之人？
祝巧蹲坐在門檻上，任憑乾淨的綢緞上染上灰塵。日子好像沒有改變，她只是從一個囚籠轉移到了另一個囚籠，甚至在閻家的這些日子更加壓抑和灰暗。
大腦一陣劇烈的疼痛，祝巧慘叫一聲睜開雙眼，視線中一切染上猩紅之色。瞳孔中傳來陣陣酸痛，眼前突然炸出一道白光，下一秒，視野中的一切便從祝巧眼中消失了，連同那飛檐翹角，連同那琉璃竹瓦，連同那世間一切色彩。
「我不知道。」
「你說。」
「你……」
邪念。這兩個字和祝巧無比遙遠，此時的朱熙認為小巧一輩子都不會有邪念。
「認識……」
朱熙hetuｂｏｏk.ｃｏm•ｃom強硬地說：「有我陪伴就夠了。」
阿婆搖著花鼓，那年她臉上的皺紋還未將她的眉眼抹去。阿婆說，小巧，看這是什麼啊，這是阿婆給你的生日禮物。那年祝巧在掉牙，她說話都在漏風。
「……我知道了。」
她不記得自己的童年了。或許並非因為記不住，而是因為飛檐翹角、琉璃竹瓦從未變過，日月更替、晴雨交接，院里的槐樹黃了又青，青了又黃。自己的童年就像一張不斷重複「永」字的老字帖，記住抑或是遺忘並無多大區別。久而久之，祝巧就不願去懷戀自己的童年。
可她想為自己活一次，想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我會保護好她的。」
無人回答。只有風吹竹林的簌簌聲。隨後便是少女的抽泣聲。
離開了這麼久，不知阿婆過得怎麼樣？
「而若是她沒有受到正確的引導，心生了邪念，就會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朱熙也沒料到，一則虛假的死亡消息反倒讓這個涉世未深的女孩生出某種執念。
「在你接走小和*圖*書巧前，我還有最後幾件事要提醒你。」阿婆說，「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說，可祝巧的神異你必須得承認。你若是為了祝巧好，就不要再讓她『看』任何事物，你最好也要將此事隱瞞下來，連你那心狠的外婆也不能告知。」
她站在院里，看著一株株翠綠的青皮竹，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小麻雀歪了歪頭，眼神渾濁，活不久了。
閉上眼睛后，漆黑的世界里驀然閃現一道光點，一個少年的翩然身影依稀可辨。他正坐在一張桌子邊，身旁好像還有幾個女孩的身影。祝巧一喜，居然真的能看到製作人先生？那是不是說明製作人先生沒有死？可下一秒，那身影似雪花般崩解，所有的色彩、線條如黑洞般扭曲、拉伸向一點。
「你連自己都無法保護，更何況去保護小巧？」阿婆搖搖頭，「如果那一天到來，你務必要陪伴好小巧，不要讓她孤苦無依，不能讓她的邪念膨脹放大。人越是在低谷，越容易走極端，越單純的人越容易墮落。」
「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