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彼此猜疑

他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把她逼到無路可退。
他想了想,提步朝那邊走去。
「你這些年不談戀愛,在王懷南眼裡就變成了你在等一個人,你知道嗎?」周宴北聲音低啞,聽上去像是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心疼。
這些年她不敢哭,不敢笑,不敢與人親近,更不敢交朋友,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這樣的關心和愛護?
仔細想一想,自從那一年後,她便再也沒有流過像今天這樣多的眼淚。
晚上,倪晨剛到沈家就聞到了從廚房裡飄來的飯菜香味。陸霞在廚房內忙碌,沈沖則坐在客廳內看報紙。
陸霞瞪眼道:「我的女兒哪裡不好了,他憑什麼看不上?」
可偏偏中間殺出個周宴北來,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周宴北不會再回國了,即使回國也不會對沈昕的事情如此上心。
若是換作平時,倪晨絕不會與他講這些,但事到如今她才清楚地明白,她和他的事情,避是避不開的,卻也是說不清的。
倪晨愣了愣,下意識地猛搖頭,心裏卻有些心虛,立即轉移了話題:「沈昕當初很喜歡他嗎?」
兩人四目相對,他眉心微蹙,抬手撫過她的眼睛,擔憂地問道:「怎麼哭了?」
「胡說八道。」周元生猛地站了起來,自周宴北身邊擦肩而過,「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不要再插手沈昕的事情,否則你會後悔的。」
酒精不斷刺|激著周宴北的大腦神經,他越想越覺得頭疼。再加上一個王懷南,所有的事情交織在一起,亂成了一團。
周宴北:「這是我的事情。」
倪晨深深吸了口氣,從他懷裡離開,別過臉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含糊地問:「你總不會是為了看我這副醜態才來的吧?」
沈沖這才放下手裡的報紙,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因為你。」周宴北的視線緊緊鎖定她,說出的話也在倪晨預料之中。
父親的來意很明顯,想要他放棄追查沈昕的事情,這顯然也是沈沖與父親見面的主要原因。只是他沒想到沈沖居然搬出他父親來阻止他。
周宴北無奈:「剛才也不知道是誰抓著我不肯放,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看到她的孤獨、彷徨、無助、堅強,看到她孑然一身,獨來獨往,眼裡毫無希望的樣子。但這並不是他認為的那個倪晨。
周元生專制慣了,容不得周宴北在自己面前說一個「不」字。
兩個人各自散了,周宴北回到公寓,出了電梯,正要往自家門口走去,腳步忽地頓住,目光也隨之微微一凜。
因為憤怒,倪晨整個人的動作有些沒了分寸。陳東林的人沒能攔下她,想動粗又礙於在醫院不能太過放肆,始終有些畏手畏腳。
他讓她知道,他懂她的彷徨和無助,也懂她的無可奈何和迫不得已。
「王懷南今天找過我了,我想這世上應該沒有這麼多巧合,於是我思來想去,唯有一個可能……」他頓了頓,繼續道,「那就是,你和他之間有什麼往來?」
她有時想,如果她作為一個局外人,大概也會覺得自己的心是石頭做的。又冷又硬,怎麼都捂不熱。
謝爾東心情不佳,再加上傷口仍隱隱作痛,實在沒心情跟他貧嘴,朝他使了個眼色,道:「你出去看看,她前夫也在醫院里,我怕他又會跑來找史清麻煩。」
「王懷南喜歡你,是嗎?」他分明已經有了答案,卻偏要聽她親口承認。
當年逼迫他出國的人里,就有他父親。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沈沖既然找到了周元生,就說明兩個人是一條船上的。而他,早已經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
倪晨啞然,她還以為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了,沒想到陸霞還放在心上。
所以她從來不好奇周宴北和王懷南的關係。當年周宴北遠走紐西蘭自有他的原因,而她沒有打探別人過去的習慣。如果他們之間真有所謂的緣分,她也只想就這麼靜靜地,遠遠地看著他。
他的聲音像柔和的鋼琴琴音傳入她的耳里,撫平了她原本的躁動和不安。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她突然很想抱著這個男人大胆地哭出來。
「好啊史清,你平時看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背後早就跟這女人串通好了,故意激怒我抓我把柄是吧?你以為光憑這些照片就能從我這裏多分點兒錢?我呸,你想都別想!」
這餐飯自然吃得不是滋味,餐桌上三個人,各懷心事。
再者,倪晨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難道她沒有父母嗎?怎麼會甘願放棄自己的生活成為另一個人?
見狀,倪晨一揚手,躲開保安,還用力踹了一腳陳東林的病床,這才拉著史清離開。
倪晨本來已經止住傷心難過了,被陸霞這麼一說,眼淚流得更凶了。她趴在陸霞懷裡哭紅了雙眼。
「怪不得他會來找我。」沈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這麼簡單。」謝爾東一口咬定https://m.hetubook.com.com
周宴北發現她頭垂得越來越低,驀地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倪晨一動不動,身體微顫,彷彿忍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無處發泄。
「撩撥網上的輿論不是你最擅長的東西嗎?把你剛才拍的照片放到網上,看圖編故事,我能編出十個不帶重樣的。」周宴北懶洋洋地說。
史清現在住的地方是在她跟陳東林提出離婚後臨時找的,被陳東林得知具體地址后,他便隔三岔五地去騷擾史清,想盡各種辦法讓她撤訴。
「比如上次媽媽給你介紹爾東認識,但是媽媽知道你並不喜歡爾東,我後來想了很久,這大概就是你們之間的緣分不夠。所以你以後要是有什麼不喜歡的,可以直接告訴我們,不必憋在心裏委屈自己,知道嗎?」
後來她見到沈沖的時候,母親告訴她,沈沖就是她的爸爸。可那時的倪晨已經過了最希望得到父親的年紀,她甚至連一句「爸爸」都喊不出口。
「誰問你這個了?我是問史清的離婚案,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陳東林都已經欺負到這種地步了,你作為她的律師就不能採取點兒必要措施嗎?」
「昕昕啊,媽媽希望你能幸福,之所以當初為你找爾東,就是覺得他是一個適合結婚過日子的人。那個王懷南,媽媽在網上查過,私生活亂七八糟的,這樣的人我們高攀不上,你和他以後還是少來往的好。」
「他知道你不是昕昕,倪晨,你老實告訴我,你跟他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沈沖問道,否則他無法解釋,為何周宴北會打著尋找沈昕的旗號關心倪晨。
這下周宴北沒說話了。他本來以為謝爾東會反駁,沒想到他這麼大方地就承認了。
就在倪晨用力想關門時,周宴北輕輕地說了一句:「大約是因為想看看你,才鬼使神差地來了。」
倪晨呆了呆,手上力道鬆懈的同時,周宴北兀自淡然一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懷裡姑娘的眼淚燙進了他的心底,他恨不得將她牢牢地禁錮在自己懷裡,為她撐起所有的保護傘。若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他也願意為她圓得毫無破綻。
倪晨心裏一動,撇開他的手,側過頭問:「你怎麼在這裏?」
史清一手扶著額頭,往事一幕幕在腦海回放。她沒想到自己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更何況策劃這些著實要費一些精力,她也實在沒空跟陳東林耗著。原以為史清這個婚離得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可誰知一來二去竟然沒半點兒進展。
周宴北自認識謝爾東起,從未見他與人動粗。哪怕是他做了律師這行以來碰到過不少無賴,也從未與人紅過臉,更別說是動手爆粗了。這還是第一次。
「怎麼不進去?」
天氣預報說得果然沒錯,到了夜間,窗外開始狂風暴雨。
病房內一片騷亂。
三個人同時攔在倪晨面前也沒能攔住倪晨的攻勢,只見倪晨拿著相機,對著陳東林的臉一陣猛拍。
周宴北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似乎是陳東林。」
倪晨氣瘋起來連史清都不敢說話,可她又怕倪晨受自己連累,正想開口勸阻,就聽到了陳東林氣急敗壞后污衊的話。
「倒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要是連打架都輸了,我就要懷疑他業務能力究竟過不過關了。」
如果是平常,倪晨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進屋上鎖,可此時此刻,她心裏的負面情緒像是溢滿的水,怎麼也堵不住。
周宴北摸黑點上蠟燭,拿出酒,邊喝邊等天亮,腦中儘是父親周元生的那番話。
倪晨瞪他一眼,擰開鑰匙進門去,一轉身又抵住了門,不讓他進來。
「就這麼簡單?」周宴北怎麼都不信。
那時,他腦子裡全是倪晨的身影,心裏也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要見見她,於是來到了這裏。
那些沉重的過去,那些永無回頭路的記憶,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壓垮。而她這麼想著,就真的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隔著一個客廳的距離,周宴北冷漠地望著父親的臉,心裡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儘管這種畸形的親情關係她努力維繫了多年,但也從來沒認為他對她的感情是真正屬於她的。
倪晨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抖,猝然回頭看向來人。
雖然她很獨立也很堅強,可這些表象只不過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罷了。
這事不管她如何表態,她都不可能手握主動權,王懷南才是那個站在局勢正中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她實在是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謝爾東素來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僅是這樣怎麼會讓他大打出手呢?
陳東林氣得臉色鐵青,指著倪晨的鼻子大罵:「你少給我多管閑事,否則我連你一塊兒辦了。」
謝爾東看到倪晨倒是沒有太多驚訝,他笑嘻嘻地沖她打了聲招呼,像是沒有感受到四周的低氣壓。完了又朝倪晨身後看了一眼,發現周宴北和_圖_書並沒有跟進來。
卻沒想到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她欺騙也好,躲避也罷,他最見不得的還是她逞強的模樣。
「這件事暫且不要讓你母親知道,在她面前,她問什麼你想想再回答,別讓她的情緒出現大的波動,對病情不好。」沈沖剛一叮囑完,在廚房裡忙活完的陸霞便出來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將相機往旁邊一擱,仰頭捂住自己的臉。
史清忙裡忙外地將手續辦理妥當,一聲不吭地站在病床邊,雙眼通紅。
倪晨氣得都要跳起來了:「你倒是來啊,你以為我是被嚇大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能耐!」
知道他公寓密碼的人不出三人,謝爾東不會在沒得到他應允的情況下擅自進入他家,那麼剩下的人不是他母親就是他父親。
周宴北挑了挑眉,並不意外這些話自倪晨口裡說出,他揶揄道:「你不問問我跟他究竟有什麼過節?」
屋內燈光搖曳,因暴雨的緣故,電路不穩,電燈忽明忽暗。到了後半夜,公寓徹底沒電了。
「周宴北!」周元生低喝一聲,不悅道,「你回國了也不知道跟家裡說一聲?是不是我今天不來,又是你闖了禍我們才能知道你的行蹤?」
倪晨進屋后坐到沙發另一側,望著沈沖。沈沖佯裝沒有看她,視線仍停在報紙上。
倪晨聞言身體倏然僵硬,瞪大眼睛,詫異地扭頭,道:「他為什麼找你?」話雖這麼問,但她心裏隱隱有股預感,大約是跟自己有關。
周宴北從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冰水下肚,似乎也壓下了他心口的那股怒氣。
過去幾年,周元生從不曾理解他,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必要再強求周元生的包容,他們父子間註定不可能和睦相處。
他實在有些不明白,自己兩年未見的兒子瞞著家人突然回國,居然是為了沈昕?而他就連知曉兒子的行蹤,都是從老友口裡得知。天知道他被沈沖告知的時候,臉上有多掛不住。
他剛才說,他想見她所以便來了?倪晨小心翼翼地回想他方才那句話,心裏漸漸地翻騰起一股陌生的喜悅。
他傷得並不重,只是右手手肘輕微骨折,需住院觀察。見他這副模樣,周宴北突然有些好奇史清前夫是個什麼情況了。
周宴北瞧著躺在病床上的謝大律師,一時分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幸災樂禍多一些還是同情多一些。
她本不想理會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聞,但王懷南卻像是一個突然玩興大發的玩家。她找過他后,新聞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這才相信王懷南並不是跟她開玩笑的。
倪晨愣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白,不過她早已做好沈沖會問起這件事的準備,因此也沒想過隱瞞,於是誠實道:「是,見過了。」
這個陳東林平時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對待自己的妻子卻是一點兒都不手軟。
倪晨氣得臉色通紅,反駁道:「你還需要我刻意抓你把柄?你渾身上下都是把柄。我才要警告你對史清客氣著點兒。離開庭沒幾天了,識相的趕緊把離婚協議書籤了,不然真鬧到法庭上,大不了魚死網破,誰都別想好過!」
周元生雙手背在身後,踱步到沙發邊坐下,目光犀利地看著周宴北,道:「見到我這個父親,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她的律師暫時不方便見客。」可是回答她的不是史清,而是周宴北。
更何況周宴北當初給他惹了不少麻煩,他花了大精力才將那件事情妥善處理好。
陸霞低頭看向女兒,想到如果這件事是假的,那麼女兒這些天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光是旁人的目光和口水都能壓死她。
周宴北胸口的襯衫漸漸被她溫熱的眼淚浸濕,他揉著她的頭,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漸漸溫柔:「那日我找沈叔叔,沈叔叔卻希望我不要再插手沈昕的事情,我便猜到關於你不是沈昕這件事沈叔叔是知情的,但沈阿姨並不知情。你要在沈阿姨面前好好扮演沈昕的角色,可是沈阿姨對你越好,你心裏就越是感到愧疚,這種愧疚像黑暗一樣一點點啃食著你的心,讓你無法面對未知的一切。」
她一邊解身上的圍裙一邊坐到倪晨身邊,佯裝嚴肅道:「上次我給你打電話那件事你還沒有跟我說清楚,你跟那個王懷南是怎麼回事?」
因此這兩年他雖多次探她的底線,可仍在她自認為能掌控的範圍之內,所以她也就沒有理會。直到前兩天,鋪天蓋地的照片和新聞一出,她才幡然醒悟。
他輕聲說:「我在沈家住過一段時間,沈叔叔和沈阿姨把我當親生兒子看待。那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別人待我再好又如何,不是一家人終歸不是一家人。可我心裏越是這樣想,就越無法承受他們對我的好,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所以只能把所和-圖-書有情緒都藏在心裏。而你,因為心裏藏著秘密,就越發地無法面對沈阿姨了,是嗎?」
沈沖走後,倪晨獨自上樓。她到達自己居住的樓層后,身後突然響起周宴北的聲音。
她記得念小學的時候,有一次語文老師布置下來的作業是寫自己的爸爸。
周宴北勾起嘴角,冷笑道:「我也想知道,您怎麼突然想起來上這兒看看了?您該有兩年沒來過這裏了吧?居然還能記得門鎖的密碼,看來改天我得把密碼換了。」
天將亮未亮時,周宴北接到了謝爾東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周宴北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往事如電影畫面般,在眼前一一劃過。
她低著頭,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等史清出去了,周宴北才問:「現在做律師的還負責協調當事人的家庭和諧?」
他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以及眼裡淡淡的疲憊,猜測她這些天應該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不多時,他父親周元生從書房出來了。他們父子二人兩年沒見,期間也沒有聯繫過,是完完全全地失聯了兩年。
倪晨的眼角滑過一絲濕意,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低低「嗯」了一聲。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悄然走進了他心裏?不是因為她叫沈昕,而是因為她是倪晨。
過了會兒,沈沖又道:「你母親的病情似乎越發地嚴重了,我想早點兒帶她回溫哥華。本來她這次執意要回來就是想早些把你的婚事辦了,不過感情這事是不能強求的。」
周元生停下來,卻沒有回頭,他聽到周宴北問:「沈昕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沈叔叔才需要另一個沈昕來維持原樣?」
陸霞是真的將她當作親生女兒那樣關心,縱然倪晨再鐵石心腸,但每當在陸霞面前,那顆心總是會變得搖擺不定。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她十幾歲的時候。那時的沈沖看起來還很年輕,還沒像現在這樣長出白髮。但是在那之前,倪晨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父親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陳東林的能力,即便她把照片發到網上,或者賣給媒體再添油加醋一些內容發表,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倪晨緊緊藏住自己的臉,情緒在瞬間崩塌。
周元生聞言眼裡閃過一絲危險,他還想再警告周宴北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問了又怎樣?你會告訴我嗎?」她搖搖頭,「你不會說。你總說我藏著太多秘密,難道你自己不是嗎?你怪我不告訴你,可你又對我坦白了多少?我們彼此彼此而已。」
做好心理準備,周宴北慢悠悠地推開門。
在沈沖祭拜的那塊無名墓碑下,很可能埋著的就是沈昕,但沈沖為何有意隱瞞?倪晨又為什麼會甘願代替沈昕生活?她一而再地出口傷人,只不過是想逼他離真相遠一點兒吧?
想起前幾天的新聞,她至今還感到頭疼。
倪晨指著陳東林大叫:「你不是挺要臉的嗎?我就讓別人看看你陳東林究竟是個什麼貨色。婚內出軌、家暴,所有壞事兒你全都幹了,就這樣你還拖著不願離婚?為了少分幾個錢我看你是連臉都不要了。你等著,我馬上聯繫媒體把你這事兒曝光了,我看你努力維繫的面子還能剩多少。」
她害怕,怕和他走得越近就越無法控制自己,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理智早已瀕臨潰敗的邊緣。
「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倪晨立在床尾,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質問謝爾東。
客廳內飄散著從廚房傳出的香味,如果不是錯的時間錯的人,這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後悔?我這一生後悔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樁。」周宴北冷笑。
倪晨略微疑惑地看著他,問:「你有辦法?」
「我看著像是在逢場作戲嗎?」
周宴北正倚靠在外邊的牆上,臉上掛著笑意,別有深意地望著倪晨。
公寓的門留著一條縫隙,並沒有上鎖,一道微弱的光從縫隙里漏了出來。
幾個小時前,他問父親沈昕是不是已經過世了,雖然父親沒有回答,但他仍舊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吃完飯後,倪晨的眼睛還腫得像兩個大核桃,沈沖擔心她情緒還未平復,堅持送她到了住處。
她可以經受別人對她的壞和惡意,但卻無法承受旁人對她的好,那會讓她自愧不如。
颱風過境后,連日的雨總算是停了。
「咔咔咔」的快門聲此起彼伏,倪晨簡直氣昏了頭。
「你想說什麼?」周元生眯著眼,坐在那裡,不怒自威。
周宴北嗤笑一聲:「既然知道這樣子很醜,以後盡量少哭,你哭起來真的很難看。」
「這當然是你的錯,你就不該對他心軟。我看你暫時還是住我那兒吧,免得他再去找你麻煩,等你們的事情解決了再回去。」倪晨當機立斷。
倪晨對於「爸爸」這兩個字的抵觸,一直維繫到了今天。不管沈沖做出多少努力想要修復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她卻總是冷冷淡淡的,不為所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
倪晨在周宴北懷裡哭得累了,終於停了下來,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心和平靜,不知從何時起,只要在他身邊,她就像是一個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也足以令她喘一口氣。
「倪晨。」良久,周宴北輕輕喚了她一聲。
周宴北靠著床尾沒動,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問:「你還真認真了?」
史清見倪晨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小心地去拉她的胳膊,問:「怎麼了?」
他早就知道,他們父子之間,從來不可能心平氣和地交談。他父親與他講話的時候,也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了下屬。
被倪晨這麼一鬧,幾位當值醫生以及護士沒轍,又礙於陳東林的身份,只能找來保安請倪晨出去。
他沒有看她,而是直直地望著面前的白牆,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心裏。
「你的事情?你以為你沈叔叔很希望你能管這檔子事?既然他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你就不必再管人家的家務事了吧?沈昕已經是過去式了,你就不要再糾結於她,給我馬上收拾東西回紐西蘭吧。」
片刻后,倪晨主動開口:「您把我叫回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話是問出口了,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得到父親的回答。
「難怪你這婚離得這麼辛苦,我看是找錯了律師的原因。」倪晨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全身力氣像是忽然被抽離了似的。
他搖頭笑了笑:「是不是沈叔叔告訴你的?」
「媽,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那你到底是希望他看上我呢,還是看不上我?」倪晨腦袋一歪,靠在了陸霞肩膀上,挽著她的手臂,掩藏自己的情緒。
「那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兒,您別放在心上。王懷南那是有錢公子哥,看不上我的。」倪晨拍拍陸霞的手想寬慰她,但目光一對上她的眼睛就躲開了。
屋內光線很足,公寓里所有能照明的燈幾乎都開了,但是聽不到任何動靜。周宴北環顧四周,關上門后立在門口沒動。
周宴北見過她兩次,但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她。她不說話時整個人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平添一分孤傲,難怪謝爾東會對她上心。
「沈昕,這不是謝律師的錯,是我的問題。」史清適時開口。
倪晨曾對王懷南心存感激過,雖然他們之間那種淡淡的曖昧關係著實有些令她無所適從,可在工作上他對她照拂過。凡是幫助過她的人,她都會記在心裏。
走廊牆壁上的電子鐘顯示時間已過六點,再一會兒就到了護士查房的時間。留給他們兩人靜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還知道叫他一聲沈叔叔?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于調查沈昕的事情?你又不喜歡人家,人家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非得往自己身上攬?」周元生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雖然史清沒有直說,可她心裏承受了多少壓力和委屈,倪晨一清二楚。
倪晨聽完,眼角不自覺地有些濕潤,她心裏突然有些難受。
「雨太大,我和史清談完官司的事情送她回家,沒想到正好被來找她的前夫碰上了。她前夫說了些難聽的話污衊史清,還動手打人。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挨打?換成是你,你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吧?」
周宴北站在病房門口,剛一踏出病房時,就聽到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是史清前夫的病房。而此時,史清也不知所蹤。
自從史清的婚姻出現問題后,倪晨就經常看到她露出這副心不在焉的狀態。再加上這段時間陳東林為了爭取優勢,不斷給史清潑髒水,史清也就愈常發愣。
「要我看,事情拖到今天這個地步,那是律師太無能了。」倪晨忽然睜開眼,扭頭看向周宴北,「謝爾東如何了?他們倆誰被打得更嚴重些?」
周宴北愣了半天也沒想出這打架跟業務能力有什麼關係。思忖片刻,他湊近倪晨,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你想不想給陳東林一點兒小教訓?」
周宴北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瞥了周元生一眼,忽然話鋒一轉:「父親,您是不是又跟王懷南扯上了什麼關係?」
謝爾東說:「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怎麼還哭起來了?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被人指手畫腳了?我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也覺得假得很,怎麼會有人相信。」陸霞邊說邊摸女兒的臉,替她拭掉臉上的淚,「昕昕啊,你記住,爸爸媽媽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但是如果你自己覺得不好的話,一定要說出來,這樣我們才能知道你不喜歡。」
病房裡,悄無聲息。倪晨原以為謝爾東睡著了,結果一看才發現他是醒著的,史清坐在病床邊對著手機出神。
就在周元生即將踏出公寓的時候,周宴北忽然喊了一聲:「爸。」
如果時間就此停住,她會不會好一些?
沈沖說話間倪晨望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倪晨垂下眼www•hetubook•com.com瞼,收起不該有的那些心思,盯著自己的腳尖等沈沖開口。
她自認為這一生從未虧欠過誰,就算有,那也只有陸霞一個。
倪晨聽后沉默地等著他的下文。
周宴北答非所問:「我看是沈叔叔送你回來的。你今天回沈家了?發生了什麼事?」說話間,他一步步靠近她。
醫院這一層終是安靜了下來,史清在病房裡陪著謝爾東,倪晨和周宴北所坐的椅子在走廊正中央的位置,彷彿這一整層樓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照理說,對他來說,倪晨既然不是沈昕,就該只是陌生人,不該得到他的那些關照。
她這模樣反倒令周宴北覺得有些親近,他嘴角的笑漾得更開了,轉而看向情緒低沉的史清,問:「爾東很擔心你,讓我來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黑夜裡,他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那個在他心裏存了許久的可能則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面。
這個「又」字,重重地打在周宴北心上。在他父親眼裡,他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徒勞的掙扎罷了。
倪晨被他這句話逗樂了,心情這才稍稍有些好轉。周宴北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王懷南來找過我。」
其實他這也不算說謊,王懷南找他,本質上確實是為了倪晨。
她努力維繫著表面的強勢,氣勢洶洶地出了門,可誰知一出病房就愣住了。
那個在紐西蘭與他有過十幾天短暫相處的倪晨,那個在寒冷的早晨對於危險毫不畏懼的倪晨。
這天,還沒到下班時間,倪晨就接到了沈沖的電話,請她晚飯時務必回一趟家。沈沖一向不會強迫她回家,但只要他開口,就一定有事情。
周宴北的那些話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打在她心裏,他雖然有時油嘴滑舌,卻不是個能說甜言蜜語的人,但方才那些話,勝過千萬句甜言蜜語。
想到這些,倪晨自嘲地笑著搖搖頭。
沈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謝爾東竟然是史清的離婚律師?縱然她想象力再豐富,也無法把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涼城這個城市說小不小,可她的世界怎麼就偏小成了這樣子?
爾東?倪晨腦袋轟的一下炸了,她猛地看向史清,眼神驚詫:「你的律師是謝爾東?」
周宴北的心像被人一刀一刀地剜著,隨著她的眼淚越來越疼。
「謝爾東和周宴北是好朋友,我想應該是謝爾東告訴他關於我的事的。」倪晨說出這話無非是想告訴沈沖,她和謝爾東之間是不可能的。
恰在這時,輪班的護士來了,倪晨在護士檢查其他病房的時候,走進了謝爾東的病房。
她一不小心撞進他的目光里,身體猛地打了一個戰慄。
倪晨握著相機的手緊了緊,躲開他的視線,轉頭問史清:「你的律師在哪裡?我想見見他。」
「嚇唬他的。」倪晨仍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倪晨望著前方,又說,「周宴北,我不管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不想摻和進你們的紛爭中,我只想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那是他的事情。」她沒有否認,但語氣十分冷漠。
在這一場盛大的謊言里,布局的人是沈沖,而她和陸霞都只不過是棋子而已,可陸霞這些年對她的關心卻是千真萬確的。
倪晨皺起眉頭。白熾燈下,她臉上的乖張已經褪去,眉眼間隱隱顯出疲憊。
她和沈沖的父女關係十分微妙,微妙到有時候午夜夢回,連她自己都會懷疑他是否真的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聽到史清在電話里的哭聲時整個人像是被人當頭一棒。她知道陳東林無恥,但怎麼也想不到陳東林無恥到了這種地步!
「怎麼打起來的?」過了會兒,周宴北又問。
史清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眨著眼,不明就裡道:「有什麼問題嗎?」
倪晨沒見過爸爸,更沒聽媽媽提起過爸爸,可其他小朋友說,每個人都有爸爸,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爸爸呢?又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
來之前他就想過會是這種局面,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是清楚。如果周宴北是這麼容易就會妥協的人,當初他們就不會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才把他逼去紐西蘭。
周宴北挨著她坐下,看了眼相機,問:「你真打算把這些照片髮網上去?」
沈沖又何嘗不知道呢?他自從知道謝爾東和周宴北的關係后,就知道妻子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他和妻子一樣,都很喜歡謝爾東這個孩子,無論是從長相、人品、家世還是事業,再沒有比他更適合倪晨的了。
她無法向別人解釋為什麼她是倪晨又是沈昕,為什麼她明明是外人,卻恬不知恥地用著沈家女兒的身份,她更沒有辦法與人解釋真正的沈昕究竟去了哪裡。
「你見過周宴北了?」沈沖開口,打斷倪晨的思緒。
「不過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在人前揭穿我。」倪晨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