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第二天:行不通的選擇

「我的身體很難控制自己的體溫。」
我記得我和梅根聊到她在西達臺地迷路的事。那臺地在猶他州東南區,峽谷和古峭壁廢墟之間。她和她的朋友整夜依偎在杜松樹枝的火堆旁。我告訴她我也曾經在西達臺地迷路過,我和朋友傑米迷路了一個小時。後來運氣好,我們看到了停在臺地上面的卡車。然後我又告訴梅根二月時發生的一段插曲,那時我和朋友瑞秋打算去騎猶他州中部聖斐爾丘內的峽谷間三十二公里長的車道。騎了二十四公里後我們抵達一處佈滿砂石的陡坡,瑞秋卻攀爬不上來。一個小時的時間裡,我不斷地鼓舞她、教她、拉她,甚至讓她站在我的背上,但她仍然無法爬上三公尺高的斜坡,我們只好回頭,後來在路上看到一枝六十八公斤的圓木,我們就把它拖了一百八十公尺回去當梯子使用。整個有關在峽谷區迷路受困的對話應該就是我會卡在這裡的不祥預告。這段對話之後,我猜我被下了詛咒,早知道就和克莉絲蒂和梅根一起走。
迫切又顫抖的吼叫聲使我心神不寧。我又再一次屏住呼吸。吼完之後,回音漸漸弱下來,沒有任何回應,我只聽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關鍵時刻一過,我的希望也煙消雲散了,我知道這峽谷裡沒有人。
早晨,氣溫漸漸暖起來後,我不必再無意義地用刀子敲著岩石,只為了保暖。因為只要稍微變換姿勢,我的手就會痛的哇哇叫,所以我暫時放下挖鑿行動。雖然一夜未眠,我卻因峽谷裡有光線進來而感到更多的精力,如同我在夜間行走看到晨曦時同樣地振奮。然而,今天看不出有結束的跡象。我和岩石的搏鬥沒完沒了。我會一直困在這裡直到我解決了這個問題為止。
當我用單手捉緊繩子出力,我施加在上面的力量大概有三或四倍。拖拉線拉得很緊,即便是通過鉤環的繩結,我的系統十分有效,如當初設計時所預期的。然而,我用的是攀岩繩,表示它會在攀登下降時伸展並吸收力道,也就是說我在對拖拉線出力時會損失許多力量。
突然,我聽到遠處有聲音迴盪在峽谷中。我的心裡既興奮又驚訝地咒罵著,我乾乾的喉嚨突然喘不過氣來。
我把登山繩的一頭切掉九公尺,用較短的一節把石頭圈起來,並打一個結。接下來我把另一條繩子穿過垂降環——當然,我只能用左手去拿垂降環。我不抱任何希望這麼做能夠移動石頭,不過我還是用力地拉繩子,結果當然是一動也不動。
我的顧慮包含現有的切割工具和防止血流過多的止血帶是否派得上用場?我的萬能刀有兩片刀片:三點五公分的刀片比七點五公分的刀片鋒利。使用較長的刀片來切石頭而保留較短的刀片來做手術說不定是可行的。
「救……命!」
沙漠的清晨
為什麼還要擔心喝水的問題?這只是在延長我的苦難。我滿懷憂鬱只求能來一場洪水迅速完結我的生命。執意要撕裂我的手腕的想法在我的腦海裡進出了好幾次。我的絕望變成幼稚的氣憤。我恨這巨石。我恨它!我更恨這個峽谷。我恨這個冷酷的石頭壓住我的右手臂。我恨在我腿後面那層綠色的軟泥附在南邊峽谷的石牆上,所散發的那股令人昏厥的黴味。我恨那股吹到臉上的涼風,還有洞穴內微弱的光線引起的閉室恐懼症,連砂石看起來都很邪惡。
我擠了擠。臉部抽筋了十秒鐘之久,平復後我繼續錄影,十分灰心喪氣地解釋。
「我也試過挖鑿石頭。二十四小時千辛萬苦的成果卻只有一點點,除非我有一百五十小時我才可能達到目標。我認為部分的問題出在我的右手支擦著石頭。每一次我挖掉石頭的一部分,它移動一點點後,又馬上壓回到我的右手。我感覺不到它有移動,但若我仔細觀察,石頭和石壁間的縫隙——那裡——似乎真的有變得愈來愈小。所以,在那裡你可以看到石頭下的鑿痕。我把岩石移動得蠻多的。有一些你看不到了因為我的手臂掩蓋住了,也因為岩石被移動了。」
這個當下,我要求自己一天只能喊一次救命。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會讓自己更加驚慌,而且叫得太頻繁會無法保持頭腦冷靜。理智上,我知道沒有人現在會來這個峽谷,下個週末或許才有人會來,到那時候搜救小組將會在這荒郊野外搜尋我的屍體。認真思考後,我的聲音最遠只能傳到四十五公尺以外的地方,但最接近的人至少有八到十一公里遠,又何必把自己叫得魂也飛了。
腎衰竭會是什麼感覺?可能不會很好。比吃www.hetubook.com.com太多時胃部抽筋更糟,我打賭。腎衰竭會死得很痛苦。失溫可能還好一些,如果很快就走了的話,至少死的時候心已麻木,感覺不到痛。
我再把相機往上照,拍扁帶和下降環。
我很挫敗地搖搖頭,打著哈欠,對抗著一波又一波的疲倦感。
(……那個石頭在那裡做它該做的事。石頭滾落,那是它們的本性。它只做了大自然都會做的事。這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它在等著你。若沒有你過來動它一下,它仍然會卡在那裡,誰知要卡多久?是你幹的好事,艾倫。你自找的。你選擇今天來這裡;你選擇單獨一個人在峽谷做下降;你選擇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行蹤;你選擇拒絕女性|伙|伴給你的建議讓你自己陷入麻煩,你創造這個意外。也是你想要事情變成這樣。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朝著這個狀況前進。看你走的多遠才發現這個景點?這不是你應得的——而是你想要的。)
我開始錄了。「現在是星期日下午三點五分。我被困在大斷層上的藍眼約翰峽谷長達二十四小時了。我的名字叫艾倫.羅斯頓。我的爸媽是多娜和賴瑞.羅斯頓,他們住在科羅拉多的伊戈伍德。任何發現這相機的人請把這個交給他們。拜託。我會很感激你。」

(……做得好,艾倫。)
「我在發抖。之前我試著用索具來挪動石頭。我設了一個固定點,試著移動石頭。但石頭卻動也沒動。」
我會在這裡死掉。
每件事情發生都有它的理由,人生的美好部分在於我們並不被允許知道這些理由是什麼。他們或許沒有翅膀和豎琴,但克莉絲蒂和梅根進入我的生命是為了完成一個使命:她們試著要挽救我脫離這個事件。我相信她們最終會知道我發生了悲劇。我一再地思考克莉絲蒂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你想你在大壁畫上能感應到什麼呢?」——還有她們一再地敦促我跟她們走,但我被我的固執和雄心封閉起來了。是我自己搞砸的。人總會用某種迂迴的方式找到生命中想要追求的。我怎麼會來到這裡?我不全然明白為什麼,但漸漸地我了解最終我所想要的就像這樣發生了。我一直在追求冒險,現在冒險找上我了。
「我弄了個止血帶,一切準備就緒且即將進行,但我反覆想了好幾次……這簡直是自殺。因為從這裡,到我停車的地方要走四小時。這是四級登山,若從我來時的路徑回去,這趟路至少得花四個小時,才會到我停車的地方,雖然我有腳踏車。而且要出西岔口需要好幾個鐘頭,不可能少於兩個鐘頭,或許要花上兩個半鐘頭,至於四級登山,或許無法靠一隻手來完成。同時還得面臨到失血過多和缺水的問題,所以我把這個選擇排除在外。我想如果我真的切掉手臂,我也無法活著出去。」
實際推論一下,我很害怕這是幻覺,聲音是從我的腦裡發出的。屏住氣,我再聽一次。
我會蜷縮在這裡,倒在我手臂被卡住的地方,直到脫水不再玩弄我而致我於死地。
但是這個系統還是太薄弱了。石頭還是不為所動。在拖拉線的一端我打了一組的套結,可以滑落到雙單結上,做成腳環。站上繩環裡使我在峽谷裡增高了零點六公尺,雖然手陷在石頭裡使我的位置十分尷尬,但我還是可以將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放在拖拉線上。
我需要善用器械上優勢來設計一個滑輪系統。只靠繩子上的單結,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拉繩子也無法擡高石頭。環圈上的摩擦力完全使這個設置變成器械上的劣勢。不幸地,我身邊也沒帶任何的滑輪,我想起有鉤環,而且摩擦力少很多。我試圖拆下以前經常用來懸掛吊帶的固定鉤環,不斷地扯動繩子直到糾結在一起的繩子從狹縫中脫落下來。
我把連接繩子和扁帶的結打開,脫掉一個金屬下降環,在扁帶上綁了好幾個單結,一直打到成一個繩環而使金屬垂降環綁在下面。我用左手拉一下繩環,把繩結拉緊一點並測試一下岩脈附近的岩層是否牢靠。我再三地用全身的重量拉扯,扁帶都沒有移動,證明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感受石頭的歷史,平滑地撫摸著你的肌膚https://m.hetubook.com.com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我全神貫注地弄著繩子,回想起在搜救隊的訓練並在心中設計了一個計畫,此計畫是從垂直岩面用來撤離無法移動的病人的拖運系統演變而來。阿布奎爾克救難隊教我兩種標準系統,我選擇介於兩者之間的方式,決定用Z字型滑輪系統外加一條重新轉向的拖拉線繩。因空間和配備的限制,我修改一般的標準系統,我加了繩拉的普魯士繩環在鉤環上,連結繩子的兩端。有了方向上的兩個改變,理論上我拖拉點上的力量多了三倍——省力上的優勢比是三比一。因為我的即興創作,系統的摩擦力的影響之因素,我仍有一點五比一,比我第一次嘗試的情形還要好。
「媽,爸,我愛你們。桑嘉,我愛妳。你們讓我很驕傲。我不知道我怎麼會被帶來這裡,但是這已是既定的事實。我出去尋找冒險和刺|激,為了感到自己真切地活著。但是我獨自一個人出去,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要去的地方,這十分愚蠢。如果能有個人知道我在哪,或如果我有結伴同行,現在很有可能我已在去醫院的路上了。又如果我有告訴管理員,或留一張字條在我的卡車上……笨蛋!笨蛋!笨蛋!」
「救命!」
我把一條綁在繩環裡的紫色扁帶拆下來,綁在我的前臂附近。花了五分鐘打一個雙結,卻發現打得太鬆無法阻止血液流通。果然還是需要一支棍子……或是,可以用鉤環來鎖緊帶子?我用鉤環閘口夾緊繩圈並旋轉兩次。扁帶緊緊地綁在前臂上,靠近手腕旁的皮膚露出泛白的魚肚色。我做了一個效果不錯的止血帶,看著自己在艱困環境設計出的醫療措施能有效運用,帶給我微妙的滿足感。

——細起司事件樂團〈沙漠的清晨〉
是的,聲音不太真實,有點遙遠但是又有點熟悉:是鞋子在砂石上摩擦的聲音。有可能是一團峽谷探險者正在第一個斷崖做下降。
(……為了這個念頭,卻使我更折騰。)

我不斷眨眼睛,不去注意相機上的螢幕。四天前我在亞斯本家裡刮過鬍子,四天後臉上的鬍子長得亂七八糟的。但真正令我不看自己的原因是我枯槁的眼神。我的眼睛很大,深邃的眼眶真實反映出我所經歷的折磨。鬆垮的眼袋下垂到下眼瞼。
在風中起舞
「你現在看到的是我的手臂,它陷在石頭裡面……已經二十四小時血液沒流通到那裡,已經沒救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艾倫?把刀子從你的手腕挪開!你要做什麼,殺死自己嗎?我不在乎你的止血帶做得多棒,手臂的血管太多,你無法一一阻擋。你的血會流光。你切斷手腕就好像拿刀捅自己的腸子一樣。如果你嘗試要切斷骨頭,就好像做下降到底部,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那條止血帶也沒有多大功效——救難隊員可能下個月才能找到你在峽谷下被禿鷹啄的精光、殘缺不堪的大體。把手臂割斷只是慢性自殺。)
我試著把扁帶丟向岩角的底部,但這繩子太輕,讓我無法精準地將它拋向空中。當我把扁帶拋高,它就會從岩角旁脫開,好像裝了彈簧在裡面,一碰到石頭就彈開。我苦思出一個解決方法,決定把沒用到的登山繩的一頭接上扁帶,試著把繩子丟在岩角上,然後用較重的一頭將扁帶往下拉。接下來十幾次的嘗試,每一次都得經歷冗長無味的重複動作:重新弄好繩子和扁帶,把身體退回原來位置以便再重來一次,但每次都失敗。我能把繩子丟到岩角上,但因為繩結都從頂端滑出來。扁帶都落在岩角前的位置上,以至於無法穩固掛上。一次又一次,扁帶都擦身而過,落在沙地上。
「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除了昨天我碰到的兩個女生。來自莫亞布的克莉絲蒂和梅根……她們在那裡做和*圖*書拓展訓練。她們從藍眼約翰西岔口離開,而我選擇繼續走下去。」
我試著找出第二的固定點的第一個動作,是在我的安全吊帶後面的鉤環,鬆開黃色的螢光扁帶並解開儲存環上的繩子。我解開綁在它兩端的結,把七公尺長的繩子前後地綁在石頭頂端,試著把它堆放的很整齊,和安全吊帶的繩子區分開來。從我被困的地方往峽谷上方望去,我猜石頭的上面是否有任何結構或邊緣可以利用?昨天下午在那裡時我沒有特別注意這件事。然而,我看到頭上一點八公尺高左右的地方,在岩石中間有一個淺淺的岩角突出來。如果在岩角後面的內凹處能有一個堅固的東西,扁帶的繩子就能夠上去並懸掛在岩角的兩側。
我發現在岩角的右後方有一個裂縫。或許我可以把扁帶塞進那個狹縫裡?在岩角的後面會有比較好的角度可以穩定地滑動繩子。下一次我擲繩子和拉繩子的時候,我等到繩結到達岩角上時,再把繩頭用牙齒咬住,接著緩和地拉一下扁帶。這次終於成功塞進了狹縫。啊哈!我把繩結拉到岩石邊緣。這次跟以往不同,扁帶懸掛在鮭魚色的岩角後方,我慢慢地在繩頭收繩,我知道我已經找到可以出力的固定點。
經過好幾個小時沉重的工作,中途更為了在下降環上面藉由打另一個結編織了幾公分的扁帶,重複好幾次架設固定點不成功,總之我從沒振動過這巨石。我善用手邊有的材料來達到最高效益,可以再造一個五比一的系統——我有足夠的鉤環和扁帶——但我需要在固定點和岩石之間,有零點三公尺的空間來安裝更大系統所需的繩結。努力全都白費的挫折感加上缺乏進展,我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看看我的手錶,已經下午一點了,我滿身大汗,氣喘吁吁。
「無論是有人因為我星期一晚上的聚會沒出現,或是星期二我沒有去上班,而推測我失蹤了……但是他們也只知道我去猶他州。我猜我的卡車會被發現。但最早有人想到我可能出事了、我做了什麼、試著要找到我,至少是星期三、星期四,三天以後的事了。」
(……沒關係的,至少固定點很牢靠。)
我的吼叫聲聽來像貓叫春一樣,而且很快消失在峽谷裡,迫使自己屏住呼吸,我仔細傾聽著。但一點回應都沒有。
兩點左右,我重新考慮我的狀況和選擇。等待、挖鑿、拉擡等通通都以失敗收場。我第一次認真思考截掉我的手臂,想想整個的程序和可能的後果。我把所有的東西攤在面前,仔細思考每項東西在手術時可能的用途。
「我有騎腳踏車,車有上鎖,鑰匙在我的口袋裡,停在伯爾通道東南邊一點六公里的地方,如果你朝東南走,是在路的左邊,離路邊一百三十七公尺的一棵樹下。車子是紅色落磯山牌Thin Air車型。車子還在那裡。」
拿起相機,我對準石頭和石壁之間超級小的縫隙,對準我的前臂和手腕卡住的地方,然後我移動攝錄機到壓住我手腕的點,由上往下拍這隻灰藍色的手。
我可以想像血濺在峽谷石壁上,手臂血肉模糊的樣子。兩根白骨沾粘著皮肉,垂吊在血跡斑斑的帶子上,這將是我辛苦鑽鑿我的骨頭的結果。然後我的頭下垂到萎靡的軀幹上,遭刀子切斷的骨頭硬撐著病奄奄的身體。好像在看影集的完結篇,但是畫面卻定格在這一幕。這是我醒著時的惡夢,這不祥的預兆讓我放下手中的刀子,接著我乾嘔了好幾次。
我慢慢地眨眼,一陣昏眩中,我的視力變模糊了,但過一會兒後就穩定下來,恢復平靜。這個令人作嘔的外科手術研討會就此結束,我再度檢視我的狀況。我沒有任何選擇了,該試的都試了。即使每一種可能狀況我都歷經了初步階段,但是現在沒有一樣能繼續進行,我每一回都陷入困境。我將會在救援來之前就死了,我無法把自己的手弄出來、我無法搬動巨石、我亦無法切斷自己的手。第一次感到無比絕望。僅存的樂觀也離我而去,我感到孤單、生氣、害怕。我對自己發出抱怨:「我會死掉。」什麼時候死也已不重要了。
若能提早到星期二被找到,將是不可思議的事。
我還需要什麼?基本急救守則上建議直接壓迫在傷口上,所以我需要某些東西來包紮手臂的末節,減緩血液從止血帶流出來的速度。我腳踏車短褲的褲襠護墊是一個很棒的吸水墊,從固定點剪下來一點二公尺長的扁帶,已足夠把短褲固定在手臂末節上。然後,把我的殘肢放進迷你背包裡,太完美了。
「天氣有點古怪……氣溫是攝氏十九度,昨天這www.hetubook•com.com個時候也差不多;我認為現在大概比昨天低一、兩度。半夜之後會降到十三度,所以晚上大半的時間我都在發抖。當我醒著時,我就鑿著岩石……若我不是很清醒,我就坐著,試著睡覺。」
由於熱淚盈眶,我停止錄影,用手背擦拭眼睛後,我再度錄影。
昨晚的溫度沒有降得很低,大約攝氏十三度,要造成嚴重失溫的話還不夠冷……或許被突如其來的洪水沖走比較快死?身體因寒冷導致麻木而靜靜地死?或是臨終前心臟衰竭引起一陣的發作?我不知道。
看一看手錶,現在已經是星期日早上十一點過後。我花了兩個鐘頭重新裝置固定點,但是起碼到目前為止還算成功。我只吸了一小口的水卻大大提升了自己的滿足感。我的自我紀律控制得很好,我很滿意自己能在這種艱難環境下設置一個固定點的成就——而且只用一隻手——在這種不太可能的地形附近。
我開始列舉最有可能的救援狀況。
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於是漸漸把刀子移開,我無法做這件事。或許在這時候我還沒有準備好要截肢。又或許這激烈爭論的聲音是對的,這是自殺。要進行截肢一定會經歷一堆折磨。誰知道?或許明天某個人就會經過這裡。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冗長又噁心的手術的可能性逐漸升高——要砍斷骨頭就像我在砍石頭一樣——我的鬥志一定要隨時處在最高檔,絲毫不能鬆懈。一想到這個我就發抖,眼睛慢慢地閉起來,嘴巴微開。
「對不起!」
我的鬥志在一陣劇痛後崩潰了,彷彿女孩初次讓我心碎般無助。然後我再次聽到吵雜聲。這一次我比較明瞭了,我選擇等待靜靜聆聽。原以為是峽谷探險者靠近的聲音,其實是袋子鼠吱吱喳喳的聲音,牠的窩就在我頭上後方石頭旁的石堆裡。我轉頭,看到牠橫過一堆樹枝時尾巴不停地揮動,接著消失在洞穴裡。
「所以……我昨天在藍眼約翰峽谷健行……星期六……大約在兩點四十五到三點之間,就在那裡的某處,我到達藍眼約翰峽谷較底下的石縫區做自由下攀……狀況還不錯……到達了第二組的石頭。那就是現在我還在這裡的原因。當我在拉其中一個石頭時,它掉下來,墜落的很快,瞬間就壓住我的右手。」
儘管我很樂觀,我腦中卻也閃過一絲的隱憂。雖然我的心思一直朝截肢的方向想,但這只是理論上可行。我想「如果我截掉手臂,我如何阻止血液流失?」,還有「如果我截掉手臂,我如何包紮和懸掛我的殘肢?」因為我的刀子不夠鋒利,我所計畫的一切只不過是胡思亂想而已。直到我想出如何切斷骨頭,截肢才會是務實的選擇!若我可以解開這個謎題,我懷疑我的勇氣是否足夠?我的心智狀態是否承受得了?我決定測試一下自己,拿出萬能刀的短刀片,抵著我的肌膚。刀尖指著被壓迫的手腕上來幾公分,肌肉被壓成凹痕的地方。這個景象讓我退縮。
但是我已準備好要行動了,而非等死。是時候弄一個較好的固定點,讓我可以用來裝配起重系統,試著把這塊石頭移開。如果我可以把它的前面拉高,或許拉高零點三公尺,我就可以抽出手,雖然要花很多時間才可能移動這麼大的石頭。或許我可以把這塊石頭向後推一些,來減輕壓制力,形成五公分的縫隙——但已足夠讓我脫離陷阱。倘若手能脫困,我也早已視它為無物。倘若手脫困後血液又流回去的話會怎樣?會不會把腐爛的東西又帶回血管,損害我的心臟?醫學上而言,我不知道這會有什麼樣的潛在威脅,但一旦我可以活動手臂,毒素會擴散似乎是合理的推論。我接受這風險,而這也是我唯一希望面對的風險。
我停下來舔一舔乾燥的嘴唇,勉強地吞了口水,然後發出沮喪的長嘆聲。我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時,我聽到我的聲音帶著消沉。我失敗的選擇徹底打擊信心、令我灰心不已。
怒吼的回音在峽谷響起,然後消失得無聲無息。此刻,另一個聲音在我腦海冷酷地響起。
了解自己為此狀況所應負的責任撫慰了我的氣憤。我依舊很沮喪,但是我不再拿石頭出氣。突然一個很特別的念頭出現:「克莉絲蒂和梅根兩位是被派來拯救我的天使,但我忽略了她們。」
這樣的想法很荒謬,但連續三十二小時沒睡覺所帶來的疲倦,在我心裡留下陰影。我感到行動遲緩並有些神智不清,缺乏睡眠讓我虛弱的狀況更加嚴重。我可能會因打瞌睡而跌落,所以我先扣上我的扁帶鍊,並將它連結到懸掛在固定點上的下降環,好讓我的雙腿卸下身體的重和圖書量。手上的錶悄悄地來到下午兩點四十五分。
聞到花的氣息在風中起舞
一大早起床,你大聲歌唱
在死前我想和我的家人說再見,不論我在這裡如何受苦,他們一定比我更痛苦難受。在休息後,我結結巴巴地說出心中的話,試著向我的家人道歉,我知道因為我的消失和死亡,他們將經歷一陣煎熬。
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即便我用較鋒利的刀片也無法鋸斷骨頭。我曾看過南北戰爭時期的醫生,在戰地醫院用鋼鋸鋸掉病人的手和腿的紀錄片,可是我手上連一個像樣的鋸子都沒有。我曾經推測如何盡可能地切割少一點手臂。我起初僅考慮要切前手臂的骨頭,而不考慮切手肘關節的軟骨。我從未想過後者的可能性,我也許是想先排除掉最有可能的方法。
「所以,那兩種選擇出局了,只剩下第三個選擇——切斷我的手臂。」
另一陣涼風吹過來,我不由自主地發抖將近五秒鐘。
跟著閃亮石頭升起的生命氣息一起振奮
「我,恨,你們!」我一邊逐字唸出來,一邊用左手掌拍打這可惡的石頭,煞時熱淚盈眶。
(……開始吧。在你死之後,有人看到這個就會發現此事。你可以把它放在石頭上,石頭上刻著,『請播放』然後用箭頭或其他東西指著相機。或許洪水來了會把它和你的身體分開。請它告訴人們所有發生在這的事。)
「你看到的繩子是用來當我的坐椅,所以我就不必一直站著。在事故發生時我並沒有在做下降,但之後我穿上安全吊帶,所以我能一直坐著。」
我停止錄影,關掉攝錄機,然後把它包好。如我在帶子上講的,最好的選擇是等待可能的救援。我的策略改了。我需要保暖、控制飲水量,並且保存體力。不要再積極地想自己解救自己,我要等待救援。
(……幹得好,艾倫。現在要做的是移動這石頭,不要現在就停下來。)
從我讀過的沙漠歷劫故事中,我知道缺水會由一點一點的生理機能變化殺死一個人,但是基本上這都是因為器官無法輸送足夠養份到那些損壞的地方。一旦人的腎臟衰竭,毒素侵害身體,有些人就會死掉;有些人則拖到心臟衰竭才死亡。在炎熱的環境下行動時,缺水會導致體溫過熱,變成在煮人的腦袋。但不管面臨哪一種死亡,痙攣和嚴重的抽筋就是最有可能的警示。我開始揣測……
「咳……我喘不過氣來。」我皺著眉頭,臉部扭曲,因為說話而呼吸困難。
(……有可能嗎?現在是白天——有攀岩團體會在白天到這裡再折回到西岔口或馬蹄鐵峽谷入口處?這不是不可能。畢竟,我昨天下午也來這裡。)
我會在這裡結束生命。
氣喘不過來,說出來的話也因疲憊而含糊不清。我努力地發出清楚的音。
又起了一陣風,在風中我瞇著眼睛,試著不讓砂吹進我的眼睛。隆隆的風聲大過我的聲音,所以我停止錄影。等我整理好我的想法後,我再次重新錄影,說明我的選擇。
我想起一段影片,吸毒者在注射海洛英時,會用一條外科用的管子綁住手臂。這清晰的畫面讓我想到我可以用水袋上的吸管,當做止血帶。所以,我把水袋的吸管切斷,試著在前手臂的上緣、手肘的下面打一個簡單的結。我知道我該把這條管子綁得很緊,雖然這將會造成我部分的手臂永久傷害;我也應盡可能地把管子綁在靠近我切割位置的旁邊。但管子上的結很鬆,即使我重做了三遍,還是無法綁緊它:這塑膠的材質太硬了以至於無法打個能緊貼在手背旁的結。我想要找一枝樹枝來插|進止血帶內,但附近卻沒有夠粗的樹枝可供使用。要綁緊管子需要一些強勁的力道,這力道卻足以折斷任何在我附近的樹枝。
拿出我的迷你攝錄機,我生平第一次錄自己。按照我目前的狀況所需的程序:先卸下背包,鬆開背包帶上的扣環,接著旋轉背包到我的膝蓋旁。除了墨西哥捲,背包裡只剩下相機可以使用。我打開手掌大小的攝錄機,旋轉數位螢幕,確定自己在影像框裡後,我按下錄影鍵然後把它放在石頭的上面。
「第四種選擇是可能有人會經過這裡。但這裡並不是很熱門的峽谷,而且又是峽谷的延長部分,人煙十分稀少,在我缺水和失溫掛掉之前,不太可能會有人經過這裡。」
「另外,我也做了許多努力來保持體溫。我的水只剩下一點點。我到這裡的時候,水剩不到一公升,現在只剩三分之一公升。以這樣的速度下去,明早之前我將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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