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告別手臂

之後,那件事變成一個我和她才懂的笑話,即使當我們什麼都沒做時,她也會問我是否需要一隻手。
我們身為人類的目的就是要勇敢追隨內心的快樂、尋找生命的熱情並鼓勵、鼓舞彼此認真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源自那一點。當我們發現鼓舞人心的事,我們必須為自己和社會採取行動。即使那表示要做出一個困難的選擇,或者切掉某個東西,並將它留在過去。
我舉起手臂面向桑嘉,而她也舉起她的雙手,我們正準備要擊掌時,桑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趕緊給了我的左手兩次擊掌。「哈哈!妳完全忘了!」我嘲笑她。
到了五月十五日,星期四,我又進了醫院,這一次是丹佛的聖路加基督長老教會醫院。因為就在兩天前,醫生們發現右臂裡有潛在的致命病毒,那把救我一命的骯髒刀子現在正在要我的命。進行另一項手術之後,我又施打了最強的抗生素,接著又進行一堆的血液檢驗,以確定藥物正在與病魔戰鬥。隔天,星期五,是我妹妹桑嘉的大學畢業典禮。因為有更多檢驗和手術在等著,顯然我無法到德州親眼見證桑嘉領取證書。不過,就在畢業典禮開始前的二十個小時,醫生和護士們想到一個計畫,讓我可以離開醫院三天。
(全書完)
由於我在記者會上提到瑪格麗特,因此,大家送給我各種相關的禮物:上面貼著「瑪格麗特」黃色便利貼的二十元紙鈔、以龍舌蘭瓶裝酒和上等瑪格麗特而聞名的墨西哥餐廳禮卷。我偶爾會收到大包裹,通常裡頭都裝了瑪格麗特。當我打開一個特別的箱子時,其內容物令我大吃一驚。我把桑嘉叫進廚房裡。箱子裡,除了幾瓶龍舌蘭酒、橙皮酒和製作瑪格麗特需要的材料外,有個盒子裝了一個可充電式攪拌機。
「不,你也舉起右手要擊掌,可見你也忘了。」桑嘉說的沒錯,我常忘了右手的事。
我一停掉麻醉劑,情況很快好轉。我學會用一隻手綁鞋帶,甚至打領帶。我進步迅速,開始練習用左手寫字,並開始用五根手指頭打電腦。我的職能治療師幫我弄了一把圓弧刀,因此我可以切肉。我重新學習如何處理生活上的一切大小事。我想出如何靠自己戴上手錶還有用牙齒把襯衫左手腕那個難搞的扣子扣緊。儘管如此,我還是有需要幫忙的時候。有時候我的獨立阻止我請他人幫忙。儘管別人的主動幫忙是好意,我還是想自己把事情搞定。有天下午在廚房裡,桑嘉看到我要剝一顆橘子時,她表現得有一點太過敏感。

——傑瑞.葛西亞樂團(Jerry Garcia Band),《(I'm a)Roadrunner》https://www.hetubook•com•com
到了秋冬,我又回去進行帶隊攀岩、騎越野單車、冰攀、泰勒馬克滑雪、冰鞋滑雪還有單獨冬攀等活動。我在二〇〇四年三月十七日和十八日,獨自攀登威爾遜山和艾爾丹帝峰。
道別,是一個大膽且強而有力的開始。

了解這一點之後,就算時光倒轉,事發前一刻,我還是會跟梅根以及克莉絲蒂說「再見」,然後自己進到狹縫裡。雖然我得到許多教訓,對於那個選擇,我不後悔。那讓我更加深信自己的理念沒錯。
麻醉後甦醒的幾個小時,是我的復元期裡最低潮的時候。我身上插了七根管子,還多了三處新痛源;我無法入睡,也不能進食或飲水,因此我不斷地發牢騷。
接下來幾個月發生的事,聽起來是那麼不可思議,我幾乎無法相信那些事竟發生在我身上!我和四位朋友受邀和我們的搖滾偶像特瑞.安納塔西諾(Trey Anastasio)還有他的樂團共進晚餐。另一個我喜歡的樂團,細起司事件樂團,以我的名義在新墨西哥州聖塔菲的演唱會上,舉辦了一場義演和海報拍賣,為猶他州、科羅拉多州以及新墨西哥州五個協助營救我的志工搜救團體,募得一萬七千美元。克莉絲蒂和梅根,我在藍眼約翰峽谷遇見的兩位來自莫亞布的女孩,也參加了演唱會。
到了冬季的季未,我的表現幾乎超越我意外之前的水準。
我一停掉最強效的麻|醉|葯,聖瑪莉醫院就讓我出院了。爸媽和我回丹佛的家後,來自美國各地的朋友飛來我家,舉辦了一場驚喜歡迎會。我在一個週末就實踐了我期待清單上的兩件事。等到我停掉每天吃的十八顆藥丸之後,我才可以享受一杯冰涼有鹽分的瑪格麗特。
「妳要說:『我需要一隻手嗎?』」我幫她把話說完。「我當然需要,傻瓜。我現在只有一隻。」我微笑看著她,她臉紅了。我拿出我的圓弧刀,把橘子切成帶皮八塊,就像我在小聯盟足球裡習慣的吃法。我塞了一片在嘴裡,橘子皮蓋住我的牙齒,然後我開始模仿大猩猩的樣子四處跳。就在桑嘉以為我完全失去理智時,我對她露出牙齒傻笑,亮出橘子皮來。當時她正在喝水,結果她笑到把水噴出來,還灑到自己的臉上。
同天下午,我收到一個包裹:住在波特蘭的朋友克里斯.薛寄來了一份禮物,是一個塗抹了厚厚糖衣的巧克力蛋糕——居然是我右手的形狀!那天晚上,一群亞斯本的朋友們開車來探望我,帶來許多音樂,讓我住院時可以聽。媽媽把那塊蛋糕切了,搭配著醫院咖啡廳的牛奶一起吃。那是奇怪又有趣的一刻,我對朋友們開玩笑地說:「快吃和圖書!永遠懷念我的手。」我們稱這次聚會為「最後的甜點」。
我沒有抱怨半句就砍了自己的手臂,現在我卻在發牢騷?護士們每小時增加一次我的麻醉劑量,但還是感覺很疼痛。我甚至無法好好說出一個句子;我想告訴媽媽和爸爸,很抱歉自己那麼欠揍,但試著講話只會讓我更加沮喪。媽媽坐了整整六個小時,一直坐到天亮都沒有闔眼,努力安撫我。然而我的痛苦卻未曾間斷。當晨光透過窗簾,像聖徒的光一樣打在媽媽的臉上時,我對著她的美麗哭泣,一直哭到我昏睡過去為止。
當冬天正式報到,我第一次在意外事件後,單獨攀登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完成我計畫總數五十九座高山當中的第四十七座。我打算在接下來的兩季攀完剩下的,可能成為第一個在冬季單獨攀登科羅拉多所有五十九座四千公尺以上高峰的人。
我獲救之後幾個星期的生活非常不平靜。在我爸爸抵達格蘭莊遜之前,我的事件成為全球新聞的頭條。我在峽谷裡掉了將近二十公斤和一公升半的血,未來還有漫長的復健之路要走,我的復元進度在CNN的跑馬燈上可以看到:「自行截臂的科羅拉多登山家重症照護中」。
記者會後,我隨即和攝影師朋友丹.拜爾談話,他為《亞斯本時報》拍照。那個星期,他曾進入馬蹄鐵峽谷,徒步進到大斷層的下降地點,他沿路找到我丟棄的帶子和設備,然後歸還給我。他告訴我,他看到下降地點的底部那灘我喝的水,然後問我:「你有看到一隻死烏鴉浮在裡面嗎?」

之後,我又去了一趟位於決心山的雪崩發生地點,在那裡重新找到我在那場五級雪崩裡丟掉的物品,包括我的新力數位相機。這臺相機,儘管它受過雪崩的衝擊、埋在三公尺深的雪堆、經過四個月的風吹日曬雨淋,還被土撥鼠咬過,當我換上新電池,它竟當場又開始運作,還是可以拍出很棒的照片。
八月三十一日,我在桑嘉的婚禮上朗讀了一篇文章。當桑嘉對她的丈夫查克說「我願意」時,她看起來比平常更漂亮。桑嘉和我在宴會上一起高唱〈攀登(Climb)〉,那是她最喜歡的細起司事件樂團歌曲,我們一起大笑,在所有親戚面前完全不計形象。
恢復期對我來說相當難受。不只是吊點滴這項例行公事,還有其他的。即使有麻|醉|葯,假性和真正疼痛都讓我覺得疼痛。雖然我持續接受治療,但我一直都沒有辦法好好休息。通常我整晚都是半昏迷地躺在床上——不是醒著,但也不是睡著。麻醉劑的恍惚不允許腦子正確地運作。當麻醉劑量作用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昏睡過去!在醫生的辦公室裡、在職能和物理治療課的診所裡,或是媽媽開車送我回家時,我在車陣裡就睡著了。當我甦醒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會感到極度痛苦。我的挫折感和那一堆藥,把我變成一個跋扈又愛抱怨的討厭鬼,連我自己都討厭聽到自己的聲音。
艾略特和我一起參加駝鹿山大橫貫賽——從王冠峰到亞斯本的滑雪比賽。比賽結果出爐,比起葛瑞和我在二〇〇三年所創的紀錄還要快上六個小時,二〇〇三年時我有兩隻手。明年,我要切掉我的左手臂,看看我還能快多少。哈!
我的返家對家人來說也很辛苦。雖然我們很感激可以再次擁有彼此,一家人在一起很幸福,但幸福需要付出代價。爸媽除了照顧我之外,還得兼顧工作。加上我的約診、用藥、保險事宜還有媒體大眾的關注——我們有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都把電話拿起來,還要請地方政府幫忙擋開在屋子外面監視的SNG車——而且我們都沒時間打扮。
我在五天之內動了三次手術,不過我是聖瑪莉醫院加護病房裡吃過最多鬆餅的病人,超前的復元狀態使我不再適合加護病房,因此很快就移至普通病房。在我清醒期間裡,我爸爸把一堆朋友們和陌生人的來信唸給我聽。有位住鹽湖城的女士寄來一張卡片,她說,我的事件讓她決定把安眠藥沖進馬桶裡。她寫道:「你的勇敢行為啟發了我,讓我更為堅強。我曾經答應自己,如果丈夫過世一年之後,情況沒有好轉,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我現在知道自殺並不是解決的辦法。你的鼓舞使我勇敢地為生命奮鬥。」爸媽和我每次讀那張卡片時,都會感動流淚。
後來,我又回到藍眼約翰峽谷。這次我帶了四位朋友:馬克.范.伊巫特、傑森.哈樂戴、史堤夫.帕契特、克莉絲蒂.摩爾以及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換日線》節目小組,一起走過我受困的狹縫。在生命那些奇特的同步時間裡,我站在曾經壓碎我的手、使我無法行動的巨石上,從它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到現在這一分鐘為止,正好六個月。大家一離開峽谷下方,我獨自一個人進行了一項儀式,我把手的灰燼灑在意外現場,擦掉南邊岩壁上刻的「RIP OCT 75ARON APR 03」,這天正好是我二十八歲生日的前兩天。
九月,媽媽和我一起觀看我在峽谷裡拍的錄影帶。看到我受苦,對媽媽來說是很難受的事,但那讓我們都更加感激此刻仍然擁有彼此。
帶著能自己注射靜脈抗生素錯綜複雜的指示,爸媽和我連夜開了十個小時的車到德州。我們抵達德州時,車子看起來就像流動醫療車,用過的補給品和撕開的包裝材料丟得到處都是,但我們趕上了桑嘉獲頒年度傑出學生獎的那一幕。週末慶祝活動全結束後,爸媽和我協助桑嘉打包行李,接著我們和祖母一起坐了下來:玩一局又一局的撲克牌,一切就像美好的往日時光。和*圖*書
不會吧。我妹和我開始天馬行空地想像——當我徒步登上高峰,拿出攪拌機,然後就在雪裡製作瑪格麗特。那有多酷?
有一位記者問我此刻最期待的三件事是什麼?我說:「和我爸媽一起回家、和朋友們一起散步還有啜飲一杯冰涼、有鹽味、結霜的瑪格麗特。」那是事實。我受困時好幾次想到瑪格麗特——或許沒有像我想起家人和朋友那麼頻繁,但確實經常想到。
回到丹佛,我還有最後一項有趣的手術:血管造影術。過程是由一位面帶微笑的護士,剃掉我右半邊的恥骨毛髮,接著將一根導管插|進我大腿的動脈內,直到導管滑進我的胸部為止。護士利用那根導管將X光顯影劑打進我流動的血液裡,因此我可以看見右臂的血管出現在螢幕上。一旦血管造影術的結果出來,外科醫師就能從三條縮進去的動脈當中選一條進入我的右臂。截肢時止血帶損壞了其中一條動脈,但其他兩條還是好的。外科醫師把我左大腿內側一條十公分長的肌肉,移植到我右邊的殘肢上,才算完成右臂的動脈手術。現在,動脈的血液供應連結到右臂那層新長出來的肉上,還從右大腿切了一塊長方形的皮,將那塊皮補在右臂的末端。
峽谷裡的挑戰嚴苛但明確。我脫困了,但日後挑戰居然變得更為複雜。一開始,我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適應我的新情況。我想找回我的人生,但我必須學會如何處理挫折感,將挫折感轉變成行動力,而藥物是我第一個目標。六月,隨著大部分的術後疼痛逐漸消失,我漸漸停掉止痛劑。我可以再次享受些許自由——開我的卡車、和朋友一起跑步、享受一杯大杯的冰涼鹽味瑪格麗特。我的事情愈來愈多,而且感覺像是再次經歷青春期、再次「長大」。
那個夏天,桑嘉和我不斷拿我「海盜」的新身分開玩笑。一個月後,我在亞斯本的萬聖節上扮演虎克船長,當我偶然遇見一位打扮成手術後的艾倫.羅斯頓的登山朋友時我真的非常高興。
你必須熱愛你所過的人生,過你所熱愛的人生。

星期四,在麻醉劑的劇烈影響下我雖精神恍惚,但仍和爸媽一起前往醫院附屬大樓,走進一間擠滿五、六十名記者,以及上百位攝影工作人員的房間。我無法克制自己——我得拍下這一刻。這是世上其他人認識我的方式,我想在那二十分鐘的記者會裡,讓他們留下好印象。
到五月二十五日,我已經在醫院十七天,總算可以回家了。我被「修理」好了,少掉的體重幾乎已經全部回來了,骨頭的感染也在消退當中。然而,靜脈抗生素療程仍在繼續,意思是每八個小時就得躺下來打半個小時的點滴。這個療程持續進行了六週,即使在大半夜,爸媽仍會起床確定我有按時打點滴m•hetubook.com•com。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坐著不動,但我不喜歡這個療程,所以我幾乎每次都會抱怨。
我在藍眼約翰峽谷裡的意外和自救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神聖的經驗。
我的事件在人們身上產生連鎖效應,那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一整個星期,爸媽幾乎寸步不離的照顧我。有了他們的愛、數千名為我祈禱的人的鼓勵、許多朋友的祕密探訪,加上聖瑪莉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們細心的照護,使我慢慢恢復。到了五月七日星期三,我準備來個意外發生後第一次的戶外活動。醫院的休養治療師原本要帶爸爸和我到對街的公園,但因為日夜都有一大群記者和攝影師守在醫院門口,我們轉而到醫院頂樓坐在幾張摺疊椅上,享受格蘭莊遜居高臨下的景致和峽谷懸崖,我們交換著戶外活動心得和談論棒球,那半個小時裡,氣氛令人愉快。那是這輩子和爸爸相處的日子裡,我最喜歡的時光之一。
「你需要一……」她沒把話說完。(編按:在英文裡,需要幫忙的說法是需要一隻手。)
對於所有已發生的一切還有在我生命中可能將發生的一切,我都想好好珍惜。我成為感動世上許多人的一個奇蹟當中的一部分,我不會拿這個來交換任何東西,甚至不想換回我的手。
婚禮後四天,我和八位朋友一起攀登懷俄明州莫朗山的標準路線。我的特權是使用獨一無二、由我設計的義肢,且走在大部分困難路段的最前面。兩週後,我和兩位朋友一起參加明尼蘇達州的杜魯冒險之旅——在十九公里的海洋泛舟、六公里的激流獨木舟以及十九公里的越野賽跑之後,以平均成績完成那趟冒險。
七月份,我上了大衛.賴特曼的節目,見了許多廣播、新聞界的大人物、和朋友們看了五場演唱會,帶著我的新義肢在丹佛附近的城堡森林峽谷攀岩,並在三十個小時內在科羅拉多中部健行了五座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八月份,我和朋友麥肯.戴利在大圓石城附近的黃金峽谷攀岩,我們為朋友里奇.哈菲利第一次參加利德維爾耐力賽(Leadville Trail 100)做最後階段的速度調整。我連續兩天為《GQ雜誌》「年度風雲人物」專題,以及為《浮華世界》「二〇〇三風雲人物」專題拍攝照片,並從令人恐懼的拍照過程存活下來。

前四個星期,我像個學步的孩子一樣依賴。我發現自己很容易就對新生活感到厭煩,因為在我的新生活裡,休息、痊癒和康復取代了滑雪、登山和音樂會。每件事都那麼耗時;一次約診的準備和交通往返就佔據了媽媽和我整個早上的時間。而且約診次數相當多,日子都必須以我的用藥時間表來做協調。我從藍眼約翰峽谷活著出來,不是為了在痛苦和限制中度過我的人生,然而,我的生活就是變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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