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看見了從那裡垂直而上的路線。
羽生啊,快逃!往上逃!
那是為什麼?
雲像是不祥的生物現身似地,正從聖母峰的西稜爬出來。
精疲力盡。
只有那一瞬間,身體會在冰壁上照到陽光,但那道陽光旋即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因為白天攝取過多水分,膀胱很脹。
假如他活著。
和當時一樣。
當他把相機鏡頭從左往右移動,正要把峰頂納入取景器的時候,有東西出現在取景器中。
一張。
無言的別離。
不可以做這種事。
這是和某星雲之間的距離嗎?
我能回去嗎?
然而,若是採取行動,頂多兩天。明天或後天之內,必須抵達基地營。
不是到冰瀑,而是經由西谷,下山前往聖母峰的南稜這一邊。
如果你有本事摔下去的話,儘管摔下去。
非睡不可。
深町說了,羽生聽了。縱然羽生的心中因此而產生某種變化,深町也已經無法將它復原。
不可能傳進羽生耳中。
問題頂多是持續下的雪凍結到什麼程度。這一天,羽生不可能不行動。
井岡弘一和船島隆死去的那時候,自己也像這樣拍照。
羽生丈二還活著吧。
當時,對羽生說的那句話——
深町已經無法跟著他攀登。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之所以沒發現羽生,是因為他沒有行動嗎?
深町起先不敢相信這種包圍著自己的寂靜。
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羽生的身影在那裡。
若是不到海拔兩千公尺的夏季岩場,不管懸浮的石頭再多,羽生大概都會攀完它。
在取景器中,發現了羽生的身影。
無法幫忙。
如今,羽生在這一瞬間,待在比任何活著的人類更高的地方。
然而,並非純粹的藍。
或許是克服了困難的地方,羽生身在比想像中更高許多的岩壁上。
如果自己還活著,羽生就還活著。
8
視野變差,無法辨認路線。
那樣就好。
距離峰頂,已經不到三百公尺。
深町心想。
十二月十七日。
當時?
今年。
他待在最孤獨的地方。
住手!
大喬拉斯峰的時候也是如此。
至今積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結凍時的無聲的聲音——像是那種感覺。
紅點在黃帶的更上方,朝上方動著。
那就是羽生。
無法協助。
一百八十億光年?
而且,羽生在那個超過海拔八千公尺的地方,已經待了三天。
這世上地勢最高地區的雪的岩稜,像在宇宙底部鑲上圓邊似地排列。
羽生會摔下去吧。
對面隱約看得見宇宙的黑。藍得發黑。
3
那一天,深町在早上五點出發。
人的力量在這之中,能夠做到怎樣的事呢?
當時也是——
人不管做什麼,大概都不能撼動它們分毫吧。
沒有半件好事。
一天要這麼做好幾次。
當時也是如此。
或者,你已經睡著了嗎?
深町心想:就像畫家或藝術家想以他們的手觸碰天際一樣,就像物理學者或詩人想以他們的天分觸碰天際一樣,羽生也試圖以他的身體觸碰天際。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傾全力戰鬥的對象,如今,就在自己眼前。
峰頂沒有揚起雪煙。
那樣就好了。
晚上一片乳酪。
流雲不時裂開,宛如火球般的耀眼巨大光柱從天而降。藍天從那裡露出來。
因此,我醒來了。
在狹窄的帳篷內穿上羽絨外套,拿出放在睡袋裡的登山靴穿上它。
儘管能夠使用登山繩,但每次都要把冰楔釘打進冰壁,以那裡為支點往下爬。
然而,深町沒有實際去過那裡。
那兩人的身影在歐戴爾的注視之下,漸漸被濃厚雲層包覆消失。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深町一邊吶喊,一邊架設相機,盯著取景器。
如果不睡,疲勞消除不了。
不,不管他知不知道,那都不重要。
兩張。
深町拚命搜尋剛才羽生身處的那一帶岩壁。
在哪裡?
即使閉上眼睛,眼球仍在眼皮底下醒著。
深町心想。
十點三十六分。
於是,羽生選擇那條路線,然後摔了下來。
意外?
至今到外面取雪好幾次,把雪煮沸作飯。
深町架起相機,把逐漸遠去的羽生的身影納入取景器,持續按下快門。
一個像小型垃圾一樣的小紅點。
如果遇上意外,還能動的話,應該會下山。
媽的!
出發和_圖_書之前,在基地營的帳篷中。
感到強烈的尿意。
羽生在從一旁颳來的風中向上爬。
他的指尖碰到了硬物。
不可能會爬。
努布峰。
看見了。
——唯獨故意摔下去這件事我辦不到。
深町瞪著聖母峰的西南壁,心想。
看見羽生孤伶伶一個人的身影在上方。
明明是輕鬆的路線,明明馬上就能在那裡看見那條路線,羽生卻不斷地選擇困難的路線爬。
這是羽生對井上真紀夫說過的話。
風勢強勁。
深町叫道。
兩人在冰壁上分道揚鑣。
因為他活著,試圖抵達那座峰頂。
羽生第一次爬喜瑪拉雅山時,應該那麼對岸涼子說了。
如果到了上層,適合紮營的地方也不是沒有。
理由並不是狀況類似,或者相機相同。
遙遠上方看得見左岩溝岩石與岩石之間的通道,左右兩旁是黑色岩壁。
氧氣是平地的三分之一。
然而。
風似乎停了。
羽生透過護目鏡的深色鏡片注視深町許久,忽然轉過身去。
零下二十七度。
9
沒有工具可以拆開無線電對講機,也沒有那種力氣。即使有工具,深町也喪失了拆解細部零件的意志力。
明天一大早收起帳篷下山。
羽生還活著嗎?
深町把相機放進登山背包,把登山背包背上肩。
比聖母峰低的地方——
只喝大量熱水。
剩下的糧食是一天半的份。
然而,是否有地方能夠抵禦那種強風呢?
深町在帳篷內煮沸熱水,加入大量砂糖,一口氣喝了好幾杯。
雪停了,但天空並不晴朗。
羽生,你在哪裡?
當時,羽生叫我拍他。
明天必須回到基地營。
十二月十八日——
按下快門。
不可能有。
軍艦岩。
按這情形來看,若在聖母峰上層,說不定會颳起比昨晚更凶猛的風。
冰楔釘並沒有帶來足以隨性使用的量。只能在非用不可的地方,用在刀口上。
豈不是一樣嗎?
深町心想:如今,我在扮演歐戴爾的角色嗎?
深町心想——是我害的。
晚上,湯、巧克力。
出去的那一瞬間,深町感覺到一陣強烈的衝擊。
「羽生,住手!」
外出小便,回到帳篷內,要鑽進睡袋時,已經累得就算發生雪崩也不想動了。
下山到哪裡?
寒氣從外頭滲入帳篷內的聲音。
「有了?」深町高聲叫道。
星星的數量遠比至今的任何時候來得多。
偶而會迷迷糊糊地睡著,但像是在泥沼中翻滾的淺眠。
深町感到強烈的焦躁不安,頻頻看取景器。
羽生不可能那麼做。
如果運氣好,並非不能把羽生的身影捕捉進取景器的距離。
海拔大概和冰峽差不多。那麼一來,高度大約是六千七百公尺左右。
總覺得那些距離,如今全攤在眼前。
聖母峰的黑色岩峰刺進那片天空中。
光是下降七百公尺,就能切身感覺到空氣的濃度。
僅能看見一點藍天。
以及,聖母峰——珠穆朗瑪峰。
一旦稍微移開視線,就要花一段時間,才能再找到那個紅點。
沒有行動,是因為行程落後嗎?
羽生沒有舉起一隻手道別,甚至沒有讓深町看見自己眼中的神色。
將峰頂納入取景器中,配合焦距固定三腳架。
恕難奉陪。
然後——
或者,如果他能動。
想羽生的事。
他心想,不能。
媽的!
我要竭盡所能地跟著羽生丈二。
是土耳其石。
自聖母峰的岩帶根部一帶以上,覆蓋著厚重雲層,什麼也看不見。
無視野。
你大概緊抓著這座聖母峰的某個地方,呼吸著這種空氣吧。
——攀爬時,我經過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邊有一條更安全一點的路線,但羽生先生好像從那裡筆直往上爬。我認為那條路線不是不能爬,但我覺得匪夷所思,為什麼羽生先生會在那裡選擇往上爬的路線呢?
軍艦岩——
說不定羽生知道,在岩帶上層有適合紮營的地方。
但是,並非如此。
有羽生在。
把裝上五百毫米折反式望遠鏡頭的相機,安裝在腳摺疊起來的小型輕量三腳架上,把它架設在岩石上。
有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在。
芝麻綠豆大,勉強才能辨識出的小紅點。
——深町,你都來到了這裡,還要逃嗎?
我也曉得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有多危險。
折返回來!
即使不願去想,也會往那方向想。
或許不夠,但緊急時hetubook.com.com就吃下它們!
按著按著,強烈的恐懼感向深町襲來。
既然如此,羽生已經不會回來了嗎?
深町如此心想。
深町咬緊牙根。
把登山背包放在岩石底下的雪上,拿著相機爬上這塊岩石時,已經七點了。
還是他知道呢?
並不只是因為高度的緣故。
他說:拍我!
雲步步進逼,來到了羽生下方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強風。
深町把牙齒咬得喀喀作響。
然而,明知如此卻睡不著。越是試著入睡,精神越是清晰,焦躁向深町襲來。
下雪。
羽生正在聖母峰西南壁中最危險的地帶,靜靜地往上移動。
用不著互道加油,羽生和深町都竭盡所能地努力。
正在往上移動。
而是,那麼困難的岩壁怎麼可能爬得上去。
深町按下快門。
帶了三天份的糧食和三天份的預備糧食,但已經消耗了四天半的份。
雲從西藏那一邊冒出來,正慢慢地爬向聖母峰頂的岩壁。
我就拍你。
掉下去了嗎?
第一次,還在左岩溝的前面。
想要逃出這裡的,不是羽生,而是我。
深町又把手中的相機和三腳架放在岩石上。
原來天上有這麼多的星星嗎?
有一般為人熟知的路線。原本應該往那邊走的羽生,卻在半路上改變那條路線。
羽生啊……
2
然而,羽生正在覆蓋上層的厚重雲層中做什麼、思考什麼呢?
當時感受到的溫度,如今,在自己體內燃燒著。
深町開始下山。
這是你為了救出我而使用的能量。
藍天。
羽生從許久之前,攀附在那面岩壁上。
三張。
放手去做!
深町想在那裡架著相機,直到看不見羽生的身影為止,但為了生還,必須趁早開始下山。
深町看見了。
十一點十三分。
不知不覺間,深町咬緊牙根。
獨自一人展開逃生行動。
然而,只有聖母峰頂在雲中。
而且,那個白色物體在動。
左岩溝內要擔心雪崩和落石,也沒有任何一支登山隊報告過上層有適合紮營的地方。
「羽生!」
但是,岩溝中既沒有地方搭帳篷,也沒有適合露宿的地方。
在這裡逃走,就這樣回日本,你在那個城市裡活得下去嗎?
雖然能夠橫躺,但是沒有足以翻身的空間。只能在睡袋中扭曲身體,選擇仰躺或側躺。
明明糧食還剩下一天半的份,能這樣回去嗎?
深町想把相機連同小型三角架砸在岩石上,但是他做不到。
晴天。
走到外面。
深町知道:當自己在冰壁上動彈不得時,羽生觸碰自己的肌肉溫度。
然後,馬洛里和厄文沒有回來。
下雪。
有五百毫米的折反鏡頭。
下山途中擡頭看時,看見了羽生的身影兩次。
一把葡萄乾,和一片巧克力。
羽生往上。
我把自己的糧食放進了你的登山背包中。
現在,風雪停歇,如果明天又繼續起風下雪,就必須在一大早下山。
還剩兩百五十公尺嗎?
那個男人還活著,如今也在靠近星星的天邊一角,挑戰著獨自一人的戰鬥。
飄在西藏那一邊上空的白色物體。
是我想逃出這裡。
一直後悔著這時的事,就這樣度過餘生嗎?你有辦法嗎?
啃巧克力。
你在岩溝裡露宿嗎?
強風。
軍艦岩。
和那一樣的事,還會再發生嗎?
在拍照的取景器中,井岡和船島的身體開始往下滑,被拋到半空中——
羽生不可能聽得到,然而,深町不斷叫道。
是晴天,還是陰天呢?
——以免我逃出這裡。
深町緩慢地拉開拉鍊,從睡袋裡爬出來。
以手指拎起它。
現在正從岩帶的左溝岩內下山嗎?若是如此,一切就合理了。
加入砂糖,喝了幾杯甜湯。
濕漉漉的岩石,楔釘不起作用。手一搭上去,岩石就會剝落,腳一踏上去,那裡就會崩落。彷彿表皮剝落般,岩石一碰就掉下來。
然而,如果能夠下山,依照羽生的個性,想當然爾會企圖往上爬吧。
因此,沒有言語。
晚上,安伽林和羽生定時通訊時,深町想從旁收聽他們的對話,但無線電對講機壞掉,不能用了。
羽生啊,你還活著嗎?
在動。
我受夠了。
途中,用了兩次冰楔釘,剩下三根。
岸涼子拜託自己還給羽生的土耳其石,自己完全忘了要把這個交給羽生。
我已經不想在自己架起的相機取景器中,看到人摔下去了m.hetubook•com•com。
幸好天氣良好。
是我害的。
好吧。
就看不見了。
你在陰暗的帳篷中,聽著打在帳篷上的風聲和雪聲,瞪視著什麼?
一面下山,以Z字形攀登法往南稜方向移動時,看到這塊岩石,爬到它上面。
他並沒有Z字形攀登在黃帶底下,也沒有為了前往南峰岩溝而正在冰壁上移動。
像是嚨喉被什麼卡住的嘶啞嗓音。
因為羽生丈二還活著。
節奏強而有力、令人放心。
畢竟,自己還活著。
7
深町在睡袋中,下意識地摸索自己的胸口。
西邊的普摩力山頂還能看得見,星星也在她上空的天上閃閃發光。
深町想問昨晚的事: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是否對羽生造成了何種影響呢?
羽生沒有攜帶足夠的楔釘和鉤環,試圖單獨無氧爬上那裡。
——我不會做必死的事——
羽生即將豁出性命攀登。
他大概在那裡牙齒打顫吧。
深町心想,羽生知道自己以多麼巨大的山峰為對手嗎?
就像是發燒,被夢魘纏身好長一段時間,某一晚退燒,深夜忽然睜開一隻眼睛醒來的時候。
獨自一人,只能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
風勢增強。
深町輕輕打了個哆嗦。
自從站在岩石上之後,已經過了兩小時。
因為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強風。
怎麼做?
就這樣回到基地營,在那裡和安伽林一起等待來自羽生的聯絡嗎?
他應該和自己一樣,在五點,或者六點動身。
也沒人能保證下山的深町生命無虞。
但是,這麼長一段時間不見身影,這種狀況有可能發生嗎?
動作真快。
像厚重雲層般的霧,從和羽生道別的那一帶完全覆蓋了上方。
然而,它在動。
總覺得被寒冷和風景甩了一巴掌。
「羽生,快逃!」
深町已經無從得知那些。
直到上一刻為止,應該萬里無雲才對。
馬上知道那是什麼。
6
深町的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什麼也看不見。
用水煮乾燥蔬菜,加入湯裡吃。
百億光年?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
在歐戴爾擡頭看的視野中,馬洛里和厄文朝聖母峰頂,從東北稜往上爬。
九點——
雖然不及昨晚在灰色岩塔正下方睡覺時的強風,但風仍會把帳篷推向岩石。
即使早已抵達南峰的山坳也不足為奇。
你還活著在呼吸嗎?
噢——有羽生在。
我不能回去。
1
羽生如何解讀自己的那句話呢?
快逃!
一按。
原本以為自己閉著眼睛,其實睜著眼睛瞪著陰暗帳篷裡的一片漆黑。
假如你不高興的話,儘管丟棄它們。
早上,湯。
今年五月。
問題是至今因強風而躲在帳篷裡的期間,他在哪裡紮營呢?
以多帶去的四天份糧食勉強維生,在那座接近天際的岩稜的某處,羽生大概咬著結凍的雪,仍在奮鬥吧。
雲發出聲音流動。
假如羽生現身,這個鏡頭擁有勉強能夠確認其位置的放大率和解析力。
總覺得聽見了原本不會傳進耳裡,照理說聽不見的那種聲音。
在那裡搭帳篷,把相機對著聖母峰頂。
總覺得自己像是被剝得精光,拋進了宇宙空間。
迷迷糊糊睡著之際,似乎風停止,我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許久。
不久——
是羽生的聲音。
雖然說是岩壁,那裡有大大小小無數的巨岩和岩石。如果羽生身處在那種岩石的後面,就算已經展開行動,也可能看不見身影。
如果天氣好,就能縮減糧食用量,在那裡撐上一天半,直到最後一刻。
零下二十六度。
如果是意外,是何種意外呢?
他打了個寒顫,差點頭髮倒豎。
深町如此心想。
無論是何種天命,如果指望它,內心就會變得軟弱。所以不要指望任何幸運。
深町在岩石上,一直瞪著那座岩峰。
如今,我剩下的糧食是——
他應該確實那麼說了。
軍艦岩。
如果被那片雲追上,溫度會下降。
長谷常雄回答專訪時,如此說道。
深町分不清是自己的聲音,還是羽生的聲音。
這種攀登叫人看不下去。
第二次看見他從左岩溝的入口朝裡面進去的身影。
缺氧應該腐蝕了羽生的身體和心神。
基本上,要使用冰楔釘和冰杖,以雙斧往下爬。就某個層面而言,往下爬的難度
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以說是高於攀登。
這樣下去的話,在雲抵達之前,從下面擡頭看的深町,大概就會看不見羽生的身影。
但那並非絕望感,總覺得是一種更根本的、身體深處的認知。
那就是登山界承認的西南壁。
坐在那塊岩石上,擡頭看聖母峰的岩稜。
靠著頭燈的光線搭完帳篷時,完全入夜了。
找到了。
總覺得能夠平安無事地生還到這裡,是一種奇蹟。
深町在冰壁上採取自我確保,手上拿著相機。
深町,眼看著那個男人的戰鬥,你能回去嗎?
眼淚掉了下來。
摔下去——
那就是羽生的戰略。
10
昨晚,從上面掉下來的岩石擊中了登山背包。當時,放在登山背包中的無線電對講機受到了撞擊。
深町身在一片星海之中。
那個羽生丈二以如此巨大的山峰為對手嗎?
深町往下。
不用爬聖母峰頂正下方最後一面岩壁這種認知,被視為理所當然。因為那裡太過危險。
至今,聖母峰的西南壁在夏天被人爬過三次。
深町幾乎每隔五分鐘會看取景器一次,但沒有發現羽生的身影。
深町大聲喊叫他的名字,按下快門時,羽生的身影被爬上去的雲層包覆消失了。
我會拍下你摔下去的身影。
我不回去。
哎——
二十萬光年?
過沒多久,聖母峰頂本身就完全被雲層包覆而看不見了。
縱然閉上眼睛,腦海中也會產生不安。
有兩公里以上。
晚上。
那裡是地面上超過八千五百公尺,位於這地球上最高處的岩壁。而且質地脆弱。
羽生鐵定捱過了這三天吧。
普摩力山。
為何這麼安靜呢?聽不見任何聲音。
——你要逃嗎?
——拍我!
究竟是多麼強的意志力,支撐著他攀登那座高峰呢?
——清楚知道能爬的路線,不是和在平地走路一樣嗎?既然這樣,乾脆不要攀岩,走一般的登山道就好了。
自由而孤獨。孤獨但孤高。
我能回去嗎?
自己一個人活在其中。
我只能留下那些。
雲劇烈地移動。
那樣不停搖晃帳篷的風,如今消失無蹤。
身處於這個巨大的空間,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的距離感。
——到頭來,你要走傳統路線登頂嗎?
羽生就算克服了岩帶,會爬最後的那面岩壁嗎?
5
無需言語。任何言語都已經無法鼓勵。
意外嗎?
或者,無論多重,你都會拒絕沒有意義的重量施加在自己身上呢?
如果進入了岩溝之中,無論外面颳起再強的風,裡面也接近無風狀態。
他心想,我不回去!
——往左爬不是我的路線。那只是順著其他人爬過的路線的行為。還沒有人爬過的垂直攀登路線,才是我的路線。我能在這面岩壁上留下記號。
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呼吸。
是雲。
深町身在靠近聖母峰南稜的岩石上。
洛子峰。
如果睡著的話,你夢見了什麼?
沒有開始的信號。
思緒千迴百轉。
一九七五年的英國隊、一九八二年的蘇聯隊、一九八八年的捷克斯洛伐克隊,都避免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而從那裡前往傳統路線登頂。
中午,一片乳酪、三片餅乾。
「羽生!」
如今,羽生遠離了世上的男女關係和任何事情。遠離凡塵俗事,他自由了。
將相機對著峰頂,把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納入取景器中。
自己為何說出了那種話呢?
你在想什麼?
無數的無名峰。
如今身在的這個地方是極限。雖說是極限,若待在這裡也會沒命。至少,必須下降到六千公尺左右。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有機會用它把羽生的身影捕捉進取景器。就直線距離計算,大概多遠呢?
正確來說是細小的冰粒,劇烈地從左往右流動。
有一個方法。
呼吸變得粗重、快速。
深町從取景器移開目光擡頭看。
無線電對講機不能使用。
必須在一天之內,將花一天半爬上來的路線走完,下山。
十二月十六日。
兩人在那裡沒有說任何言語,諸如「要保重」、「要加油」、「要活著回來」、「不准死」。
從那之後,紅點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往上爬。
假如風雪暫歇,有機會的話,就要一口氣攻頂。
假如那種風不停,當羽生在溝岩的上層,攀附在二十五公尺的垂直岩壁上時,身體就會暴露在那種風中。
因為不曉得暴風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時會停,所以擔心糧食不足。
你還活著吧?
零下二十五度。
以右手抓住相機,想把它狠狠砸在岩石上。
雖然比不上昨晚,但風勢仍然強勁。
到能夠看見聖母峰頂的地方。
二.五公里嗎?
那片霧——
有那個男人在。
什麼都不做,光是睡覺也會累積疲勞的地方。
以蝸牛的速度,緩緩地往上動。
從西稜冒出的雲,一度往下爬之後,乘著上升氣流,接著爬上岩壁。
他大概不知道吧。
而且,羽生是因為我說了那句話,現在才在爬聖母峰頂正下方那面岩壁。
羽生啊……
那是一片盡是細小懸浮石頭的岩壁。
儘管如此——
傳入耳中的是無聲的聲音。
羽生啊,你在這種風中的什麼地方?
他的手停下來了。
再按。
不知外面的情況如何——
比不上。
假如按照預定行程攀越岩帶,在八千三百五十公尺的地點紮營的話,照理說現在已經來到稜線了。
睡不著。在睡袋中一再動來動去。
既然如此——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不可能那麼做。
不是太久之前。
縮減糧食用量。
於是——
三公里嗎?
想事先確認天象。
羽生啊,你發現到了嗎?
從黃帶以上的聖母峰頂岩壁的威容,塞滿了整個取景器。
單獨無氧攀登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等同於「必死的事」,以及「故意摔下去」。
事隔不到一年。
然而,如今問了也毫無意義。
既然如此,他如果按照預定行程,應該已經攀越岩帶,Z字形攀登在黃帶底下。
——我看見了路線。雖然困難,但那裡有路線。往左Z字形攀登之後再往上爬,是輕鬆的傳統路線。我在那邊看見打進岩壁的楔釘,所以那應該是輕鬆的路線不會錯。
4
原本打算把這條土耳其石的項鍊交給羽生。
連保持意識清楚都很困難的地方。
攀越西南壁最大的難關——岩帶的巨大岩壁,朝向這世上獨一無二、最靠近天的地上一點的唯一通道。
十二月十五日。
羽生啊。
「給我住手,再別爬了!」
對了。
下山之後,和基地營之間的距離變近了。
人類和自己不管在其中怎麼掙扎,也不上它們。
「怎麼可能?」深町出聲低喃道。
縮減糧食用量。
風勢強勁,但是比起昨晚,簡直是徐徐微風。
因為我也必須活下去不可。
不見人影。
能夠看清每一顆星星的顏色。每一顆都不一樣。
羽生是馬洛里,而我是歐戴爾。
若是堅硬的岩石,無論多麼突出,羽生大概都爬得上去。
如果不動,只是為了保住性命,大概可以勉強撐個四、五天吧。
兩人在爬第二臺階。
深町聽見了聲音。
是宇宙的半徑呢?還是直徑呢?
這時——
羽生聽到那句話時的恐怖表情,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
聲音消失,妨礙睡眠的噪音消失,而被拖入了睡眠之中。
深町如此心想。
彷彿宇宙和寒氣一起滲入了自己體內。
天空晴朗得令人討厭。
開什麼玩笑。
沒有風聲。
如果我把這個交給你,你會收下嗎?
再下一次——
看不見羽生。
深町知道:當身體差點因為這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距離和寒氣而整個凍僵時,在自己體內有像炭火般燃燒的事物。
深町咬緊牙根,試圖入睡。
接著,這下反而因為太過安靜而醒來了。
從雪中突出、高八公尺到二十公尺的岩石。寬約莫五十公尺。大小比軍艦岩小上兩圈。
下雪。
雖然會頭痛,但是沒有幻覺。幻聽也消失了。
八成——不,九成九分九厘不會那麼做。
早晚各一杯湯、各三片餅乾。
雖然看不見峰頂,但是聖母峰的西南壁聳立其下。
能夠爬的時候,要盡量往上爬——
羽生尚未現身。
風劇烈地搖晃著戴在防寒帽上面的風衣帽。
用瓦斯爐融雪,煮湯喝下。
下降到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地方,幻覺和幻聽大概都會消失。
把相機放進登山背包,背上背包,解開自我確保時,自然開始。
羽生沒有摔下去。
一棟摩天大樓的高度。
爬大喬拉斯峰時,羽生也在手札上如此寫到。
沒有。
再上面是宛如壓在他身上,岩帶黑漆漆的巨大岩壁。
或者,你已經爬到岩帶的上層,待在帳篷裡呢?
是絕佳的狀態。
連手腳的細部都看不清楚。
那也是用同一臺相機,同一支五百毫米變焦鏡頭拍的。
抵達軍艦岩時,太陽早已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