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劉大魁選定了星期日的中午,這一天走讀的同學都回家去了,只有櫻子留在學校裡溫習功課。劉大魁對她還不放心,便派了「老母雞」和「小野貓」陪她去打羽毛球,一面暗暗監視她,一面注意到學校來的生人。
「不怕死的就現在決定!」「母夜叉」孫勝男氣昂昂的站起來:「怕死的就別動,我是走定了,願意一道走的,請舉手。」
劉大魁的意思,希望說服吳漢聲,一來怕他留下來惹事生非,二來他是吳司令的弟弟,打著吳司令的旗號在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丁六前天還到我們學校要了一份點名冊。」
大家不期然的又想到監獄、憲兵和那天夜裡的情形。
「哎呀,我可捉住你了!」孫勝男發起「母夜叉」的雌威,大吼一聲,向櫻子撲上去。
自從楊老師死後,外面盛傳遊擊隊將要攻城的消息,有人從山裡來說,張國威臨死時放的通信鴿,裡面有一道重要的命令,就是他平時早已研究好的攻城計劃,遊擊隊接到命令後,立即召集遊擊隊的大小頭目開一次軍事會議,參謀長江志軍主張穩紮穩打,完全遵照張國威的遺命等待成熟的時機。但是土匪出身的胡三,就急不可待的要為這次殉難者報仇,而且他認為張國威不是自殺,一定是被日軍毒死的;他的作風仍然是土匪式的,親筆寫了一封信給犬養和丁新齋,要求將毒死張國威、殺死吳人傑的兇手交出來活祭。否則破城之日,他要將全城的日偽軍與漢奸家小一齊殺光。
大家聽了劉大魁的意見,都默默不語,因為這樣走法,比在城裡散傳單還危險。
「我想到一個辦法,和大家商量商量。」劉大魁慢吞吞的說:「我的和_圖_書鄉下有許多鹽車到路西去做生意,我想……」他遲疑一下:「不過這也是很危險的,誰也不敢保證安全。」
「你們參加過櫻子的生日舞會嘛!」孫勝男酸溜溜的說:「也許犬養會對你們客氣點!」
最後,雙方領導分子,開一次決定性的會議。
儘管如此,來往客商還是甘冒危險由此通過,好在把守碉堡的偽軍,大都與鹽商勾結贏利,只要瞞住日軍的耳目,鹽車還可以僥倖的往來。
「櫻子,」孫勝男紅著臉跳過來:「你再講我就撕你的嘴!」
當然,這只是謠傳,不過情勢緊張卻是事實。進城的人比平時檢查嚴格了,一天黑就戒嚴,日軍徵集成千上萬的民伕加固防禦工事。連我們學校的鐘樓,都改建成堅固的碉堡。
高哲華和孫勝男兩人首先把手臂舉起;大家都注意吳漢聲,他閉著眼,豎起了三個指頭,像宣誓那樣莊嚴,然後微笑的點點頭。
「你以為櫻子對她父親真有什麼影響力?」楊山正經的說:「那才是笑話,憲兵隊還不是派人在學校附近偵察我們的行動?」
「孫姐姐!」櫻子紅著臉,仍然溫和的說:「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要向你聲明,日本女人比男人好,從來不無理的侵略別人的男朋友……」
「真的?」楊山緊張的問。
主觀意識和客觀環境像兩道高牆,將我們活生生的圈在痛苦的圈子裡。
「你不是和『老母雞』、『小野貓』她們玩球嗎?」
當然,除了吳漢聲和我,他們都不知道這是綁匪窩藏櫻子的地點,而且,還有一條更近的地道,直通到學校的鐘樓下面。
「我看也只有鋌而走險了,」楊山慫恿的說:「與其留在這裡等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捉進監獄,還不如拼一下,只當我們那次已經死了,就將這幾條撿來的小命碰一碰運氣。」
「孫姐姐!」櫻子溫和的笑一笑:「為什麼你在背地說我的壞話?」
「我反對!」櫻子的表情有點激憤:「愛情不是商業,女人更不是貨品,就是做生意,也要兩相情願,公平競爭!」
「玩累了,我們又玩捉迷藏,」櫻子看看手錶:「我藏,她們找,再過一分鐘,我就贏了。」
經過幾次商談,除去吳漢聲還堅持他原來的觀點,主張在敵後工作,其餘的人在意見上已經趨於一致了。重要的問題,就是怎樣由理論變成行動。
至於穆莉對我的囑咐,我一直放在心裡,我更不敢告訴劉大魁,免得他精神苦惱,何況又面臨畢業考試的關頭。
孫勝男吐一口唾沫,輕輕的咳嗽一聲:「哼!我偏說『罌粟花』,『笑面狐狸』,『害人精』!」
「你聽到我們談些什麼?」劉大魁的表情,有點驚慌。
誰也想不到櫻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到小酒店來,大家一愣,吳漢聲急急忙忙的跑過去,取出手巾,慇勤體貼的將櫻子頭上的蛛網擦乾淨。
校長也奉到日軍命令,對於同學們的活動,採取嚴格的手段,他聲明在我們畢業前禁止舉行任何形式的集會,一經查出,立刻送憲兵隊法辦。但我們還是不甘寂寞,雖然,「急進派」是銷聲匿跡了。可是劉大魁的「穩健派」卻乘機展開了活動。
談起鹽車,大家不期然的想到那次遊擊隊幹部化裝成鹽商被捕的事件。在淪陷初期,這是偷渡封鎖線唯一的交通工具;後來日軍為了防備遊擊隊破壞鐵路,以及斷絕後方對淪陷區www.hetubook.com.com遊擊隊的軍火供應,所以嚴加防範。他們沿著鐵路,每隔幾里路都蓋了碉堡,夜間還有巡邏隊來往巡視,一看到人車經過,便要開槍殺人。
驚破膽的侯朝義立刻又緊張起來:「你看到什麼形跡嗎?『鬼靈精』!」
「說得容易,眼看就快畢業了,可是我們還沒有一點準備!」高哲華反而怯懦的看著劉大魁:「怎麼走,誰都知道過津浦路就是鬼門關,鬼子的檢查站不易通過。」
決定了一件大事,大家說說笑笑,心中反比平時輕鬆得多,楊山向「母夜叉」微笑的豎起大拇指:「你真行,連吳漢聲也被你征服了!」
「不當順民!」「犧牲要有價值!」「到大後方去是我們畢業生唯一的出路。」……這些口號卻發生了決定性的作用。劉大魁不但很穩健,而且很聰明,他將開會的地點改在學校隔壁的小酒店。這樣不但與校長宣佈的不准在校內集會的禁令不發生牴觸,而且也不為人注意;因為酒店的後門和我們學校的鐘樓圍牆相連,每次開會時,酒店老闆王老頭子義務的替我們巡風看哨,如果發覺有人監視我們,他只要咳嗽兩聲,我們便從小酒店的後門出去,跳過圍牆就可以溜回學校。
「誰也征服不了他,除非……」孫勝男酸溜溜的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他能過了這一關,那才算是英雄好漢。」
大家想起孫勝男平時追求吳漢聲的神情,都不覺發出會心的微笑。女人畢竟是女人,就是孫勝男這樣十足男性的女孩子,也不免妒忌小氣。
老實說,畢業考試對我們並不是太大的威脅,倒是畢業後的出路,使我們傷透腦筋。
吳漢聲漲紅了臉,故意裝作聽不見,低和*圖*書下頭在思索什麼。
劉大魁報告了當前的局勢和我們畢業後的處境,他認為遊擊隊攻城的消息,並不是空穴來風,這場惡戰是無可避免的,說不定我們的學校都可能變成戰場。因此,我們要早日離開學校,積極意義是為了升學的出路,消極意義也是避免無謂的犧牲,他希望我們這個團體要集思廣益,行動一致,為後來的同學做開路先鋒。
孫勝男和吳漢聲都尷尬的低下頭。
在這尷尬場面中,忽然一個嬌柔的聲音,從一個大酒缸後面響起來:「嘿!你們又在編排我什麼鬼話呀!」
「櫻子!」吳漢聲也向她瞪一眼。
櫻子抱住了吳漢聲;「母夜叉」卻騎在「小野貓」身上。
「你敢,你敢!」櫻子調皮的眨著眼,躲在吳漢聲的背後,一跳一跳的向門外跑去。
我將櫻子母親的日記,偷偷的埋在楊老師墓旁,當然,我從沒有將日記裡的秘密告訴別人。
「好!就這樣決定了。」劉大魁站起來說:「我明天一早就請假到鄉下去,你們在學校裡聽我的消息好了。」
大家心裡都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恐怕撕破了臉,使他們更覺得難為情。劉大魁急忙替他們解圍,他沉著臉,瞪著櫻子:「『小雲雀』!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勝男!」吳漢聲向她瞪一眼,孫勝男立刻停住口,一聲不響。
「那很好。」孫勝男向吳漢聲瞟一眼,酸溜溜的頂一句:「中國男人卻比女人壞,簽了訂單,就想改變主意!」
「我可捉住你了。」門外一個穿紅裙的女孩子跑進來。
「那怎麼辦?」「癩皮猴」愁眉苦臉的看著楊山:「你……你有什麼妙計嗎?」
「剛剛來,我躲在這大酒缸後面,你們只顧談笑,誰也沒有看和*圖*書見我。」
一片嘻笑聲,地上幾個人嘻笑的滾在一起。
「這還有什麼說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楊山深深的嘆氣:「本來我也不想離開家鄉,但現在事已如此,也只有贊成劉大魁的意見,而且是刻不容緩了!」
「我是順風耳,」櫻子吃吃的笑起來,向孫勝男斜睨一眼:「連別人心裡的秘密也聽得見!」
吳漢聲咬著手指,默不作聲。
「漢聲!你應該接受客觀的教訓。」楊山誠懇的向他說:「很明顯,我們這個小團體,只有你一個人意見不同,但你在同學中影響很大,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放棄你的成見,跟我們一致行動。你應該記得,楊老師在臨死時也曾叫劉大魁轉告我們,要我們到後方去求深造,難道我們忍心去違背他的意思,去做撲火的燈蛾麼?尤其是你,犬養早晚會知道你是吳司令的弟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那時懊悔也來不及了。面且,現在外面又盛傳遊擊隊攻城的消息,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這幾條小生命都要送在汪東原手裡!」
「別以為你救過我們,就要我們感激你!」孫勝男坦直的說:「我就不,我知道你是為了私情……」
因為謠傳的關係,小酒店的生意特別清淡,我們可以暢所欲言,不用再有什麼顧慮。
「諸位覺得怎樣?」劉大魁冷靜的說:「只要衝過鐵路封鎖線,一到後方,就有人接待我們,以後的問題大家不要去考慮。」
「誰是美人?」「冒失鬼」心直口快的說:「是不是『小雲雀』?」
「對!以卵擊石,智者不取!」「酸夫子」王慕道也跟著搖頭晃腦的幫起腔來。「識時務者為俊傑!有志者事竟成。」
櫻子也立刻停住口,一聲不響。
「聽到你們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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