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闖進了芸芊的房間,我一看她對著兩隻死鳥,兩隻空籠,垂著眼淚;本來特別白皙的面頰,這時候似乎更加淒白,她在發抖,她又傷心又害怕,她傷心的是為她死去的朋友,她害怕的是為我在生氣的母親。她看見了我,突然拉著我,抬起流滿眼淚的面孔說:
「不要問我吧!」她顫抖地說:「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懂的,我相信你,你說怎麼就怎麼好。」
「我不好,我不好。」我抱住她的面孔,禁不住流下淚說。
「我總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的,隨時都可以是你的,但是你應當考慮,細細的考慮,是不是?我笨,我不會讀書,我不會管家,不會交際,不會做事;我不但不配你愛,我不配在這個世界做人。」
我進門,母親迎上來就對我訴述,我勸慰她幾句。我說:
「你要我?」她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我拿了些錢,在報館告了假,托了人。
「明天讓我回家,好麼?」
「我對不起你,我m•hetubook.com.com對不起你!」
她沒有再說別的話,癡呆地望著我,還在發抖;她面頰是冰冷的,像是帶露的蓮花瓣;眼光是搖曳的,像是凍雲裡的星星;嘴唇顫抖著,淒白的顏色像是帶雪的寒梅;我在臉上看到了她純潔高貴謙遜神聖的靈魂。我俯身下去,手握到她冰冷的手指,臉貼在她的冰冷的臉上。她忽然低聲地在我耳邊說:
下午我假說送芸芊回家,就同她搭了一點十分的車子到杭州去。在四周青山綠樹曠野流水的途和圖書中,芸芊像從竹籠回到了樹林的小鳥一樣的煥發起來,她美麗得像是一朵太陽映照的白雲。
母親看我一直在芸芊房裡,下面又嚷起來,芸芊直叫我出去,但是我沒有依從,我們一直偎依著,沒有再說什麼。隔了許久,我聽見母親生氣地出門去了。我說:
「愛吃不吃,管她呢!我的貓咬死她的鳥,又不是誰指使的,……我們當她客人,同她客氣,她倒……」
「媽,她還是一個小孩子,你不要看她是一個大人。」我說著就趕到樓上。
那天和*圖*書我回家是十點鐘,在門外就聽見母親在廚房裡很大聲的對傭人說:
「讓我們明天到杭州去住些時候。我有一個朋友的姑母,她自己有一個庵,那面有房間出租,我曾經去住過。那個朋友的姑母是一個寡婦,沒有孩子,所以置了一個庵在那裡修行。那面非常清靜。我們到那面再計劃怎麼樣結婚,怎麼樣成家。上海生活太亂,杭州比較清靜,如果我在杭州找到事情,我們就索興在杭州生活,你說好不好?」
「隨便你,……但是我跟著你。」我說著跪m.hetubook.com.com倒在她的面前,我吻她的手。
「你願意嫁給我麼?讓我另外住一個地方。」
「我只怕我不配。」
她一聲不響,抬著頭。我說:
夜寂寞了,我們偎依著沒有再說什麼,我們意識著彼此的心跳聽憑時間的消逝。最後,我勸她早點就寢,叫她明天上午早點理好東西。我就走了出來。
「可是我愛你,沒有你就不會有我。」
「我不配,我知道我不配。」她望著虛空說:「你有你的社會,你的前途,你的事業,你的朋友,你的交際,我沒有一點可以配合你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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