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答話。
「沒有什麼比得上新鮮空氣。」雷斯上校笑著說。
我點點頭,再度感興趣地審視她。布萊爾女士確實是當今眾所周知、帶領風潮的女士。很好玩,我覺察到她是眾人注視的焦點,有好幾個人試圖用航行時不拘禮節的方式和她認識。我敬佩布萊爾夫人彬彬有禮中疏忽怠慢他們的方式。她似乎已接受那個強壯、沉默的男人做為她的特選追隨者,而那男人對這份特權也了然於胸。
空氣涼爽宜人,陽光亮麗明媚。我不知不覺振作了一點。我開始觀看周圍的人。有個女人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三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白皙膚色,湛藍眼睛,有兩個圓圓的酒窩。她衣著樣式簡單,但做工考究,像是出自巴黎。此外,她那副輕鬆自在的態度,就好像這條船是她的似的。
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我解釋說我已決定行程,而且一到那兒,我可以當客廳女僕。我猛然想起的就是這些。我說南非人對客廳女僕有大量需求。我安撫她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最後,她終於歎了口氣,鬆掉我的手,接受我的解釋,不再追問了。臨行前,她將一個信封塞在我手中。信封內,我看到五張五英鎊的鈔票和下面這句話:「希望你不介意接受這筆錢和我的愛。」她真是個好心、善良的女人。我雖未能繼續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我深知她的真正內涵。
我再一想,有人寫日期時會再註明年、月嗎?會不會「一七」的意思就是十七號艙呢?那「一」的意思是什麼?時間——一點鐘。那麼「二十二」一定是日期。我看看我的小日曆。
「吃午飯了,」布萊爾夫人興高采烈地宣佈,「我從早餐到現在除了兩杯牛肉湯,什麼也沒吃。貝丁費小姐,要一起吃午飯嗎?」
「我動不了。」
服務員來來往往,執行她的命令。她坐的椅子是特製的,而且不感疲倦地不斷在換椅墊。對墊手放在何處,她三次改變主意。從頭至尾,她都一派風度優雅、迷人之至。她顯然是世上少有的那種了解自己要什麼,也知道如何得到,而且可以順利得手的人。我暗自決定,要是讓我恢復了元氣——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要找她聊天,那必定很有意思。
「沒關係的,先生,」服務員解釋道,「我們已替你們安排了十三號艙。」
對雷斯上校的譏諷蠻不在乎,她賣力地拍起來。
「到南非?我親愛的安妮。那種事必須慎重啊。」
那迷人的女人上了岸hetubook.com.com。回來時有一個男人陪著。那人高大、黑髮、古銅臉色,看來像是軍人。此人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我判斷他就是那種強壯、沉默的羅德西亞男人。他大約四十歲左右,兩鬢斑白,是船上最好看的男人。
「以為你永遠好不了嗎?我見過狀況比你更糟的人,但兩天後,他們就又生龍活虎了。你也會的。」
十七。這個數字一直出現。我是十七號從南安普頓坐船的,那也是十七——我忽然停下喘了口氣。我快速打開手提箱,從幾卷襪子中取出了那張珍貴的紙條。
海水平靜下來,天氣日益暖和。暈船是過去的事了!
我的突然襲擊把這位好心的女士給驚呆了。她對我突如其來的親膩很不習慣,而我的話也使她驚訝不已。
到底是什麼味道呢?死老鼠?不,比那更糟,而且很不一樣。我知道了!是一種我過去聞過的味道。啊哈,是阿魏!戰爭期間,我曾在醫院藥房中短期工作,認識了不少讓人噁心的藥品。
中午,我們到了馬德拉島。我仍懶臥不起,但看到那些畫裏一般的商人上船把商品擺在甲板上,真是好玩極了。還有好多花呢。我把鼻子貼近一束紫羅蘭,立刻感到精神好多了。我覺得我或許能支撐到航程結束哩。當女服務員談到今天的雞湯有多美味時,我只稍做抗議。雞湯端上來後,我立即品嚐起來。
「請原諒,」我說,「這是我的艙房。」
服務員出來干涉。
「哦,求你,」我說,「你不是說我能住十七號艙?但那兩人不讓步,奇切斯特和佩吉特先生。你會讓我住,是嗎?」
「小姐,您的艙房裏有股怪味。我不敢確定究竟是什麼。但我覺得你無法睡在這裏了。在C甲板還有個艙房。你今晚可以暫時搬進去。」
我找到餐廳,開始小心翼翼地吃起來,最後吃了一大堆。我昨天結識的那位朋友祝賀我精神康復。他告訴我,今天大家都要求換艙房,並答應馬上給我換。
「我親愛的孩子!為什麼不換一換呢?船上有的是艙房。許多人在馬德拉島就下船了,留下很多空艙房。去和事務長商量一下,他是個好孩子,我對原來安排的客艙不滿意,他給我換了個很好的客艙。你下去吃午飯時和他談談。」
一七 一 二二——我一直認為那是日期,是奇夢登堡號離港的時間。假如我錯了?
「你太壞了。我拍的一些照片是很好的。」
「愛莫莉小姐離我而去了。」愛莫莉小和*圖*書姐是他們家的女家庭教師。「既然你還沒找到事做,我想,你介不介意——如果你能繼續和我們住在一起就太好了。」
「它是尤斯塔.佩德勒爵士訂的。」佩吉特說。
「她是社交界名人珂倫絲.布萊爾女士。你在報紙上一定讀過有關她的報導。」
我們走進了死巷子,沒人願意讓步。嚴格地說,我可以接受二十八號艙,退出競爭,平息事端,只要不去十三號艙,去其他哪個艙其實都無所謂。但我被惹火了,不願第一個退出。我也不喜歡奇切斯特,他吃飯時假牙咔咔響個不停,很讓人討厭。
我感激地讚揚這個建議,服務員去找事務長請示去了。他回來時,咧嘴笑著。
「我特別選了十七號艙,事務長同意了。」
十三這個數字是我的忌諱。客艙的確不錯。我看了以後猶豫了,但迷信仍然佔了上風。我幾乎是使出哭腔對服務員懇求道:
回想起當時我衝進弗萊明家客廳的情景,我笑了。那時弗萊明太太獨自在家。我跑進去時,她轉過頭來。
這人是我午餐時的鄰座,愛德華.奇切斯特牧師。
我很感動。我知道她其實不想留我,只是基於基督的慈愛提供了我這份工作。想起我曾暗中埋怨她,我不禁自責起來。我不由自主地跑上前去,摟住她的脖子。
「好吧,小姐,可以了。」
第四天,女服務員終於讓我上甲板走走。基於死在艙內至少也乾脆俐落一點,所以我一直拒絕離開鋪位。這次女服務員用即將到達馬德拉島來引誘我,我心中不禁燃起了希望。這表示我可以離船上岸,做個客廳女僕。只要能登上陸地,做什麼事都行。
服務員眨眼小聲暗示我。我悄悄地退出現場。我很幸運,馬上就碰到事務長。
「不,不行。我要十七號艙。」
那味道很濃,頗令人噁心。當我準備更衣時,我告訴女服務員可以先考慮一下換房的事。我快速進入洗手間,尋著那股難聞的氣味。
他領路帶我去十七號艙。儘管它不如十三號艙大,但我已感到心滿意足了。
「我就要十七號。」
「是嗎?」我說,抑制住不耐煩。
「是嗎?可以拍照嗎,你看?」
「你到左舵二十八號艙去,」服務員說,「那間艙房很好,先生。」
第二天早晨,非常讓我驚訝,布萊爾夫人和她的伴侶在甲板上繞了幾圈後,竟在我的椅子前停下。
「一兩天後你就脫胎換骨了。這幾天天氣一直不好,但此後就有和煦的氣候等著我們。明天我帶你m.hetubook.com.com去玩擲圈環遊戲。」
「我最喜歡看小孩子玩新玩具。」上校喃喃道。
我常說,再也沒有人像水手對女人那樣好的了。這個年輕的事務長急得抓耳腮。他大步走到現場,對爭吵不休的那兩人說十七號艙是我的,他們可去十三號或二十八號艙或待在原處,由他們自己選擇。
我看了看其他桌子。布萊爾夫人坐在雷斯上校那一桌,上校緊挨著她。上校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相貌不凡、灰頭髮的紳士。我在甲板上已見過許多人,但這人沒見過。如果他上過甲板,我一定會注意到。他身材高大、黝黑,臉上的表情兇惡得嚇人。我問事務長他是誰。
「你太可愛了,」我說,「太、太、太可愛了!很謝謝您,但我星期六就要去南非。」
「請原諒,」他說,「這艙房是尤斯塔.佩德勒爵士訂的。」
「你昨天看起來病得很厲害。雷斯上校和我很興奮,以為會見識到一場海葬——但我們失望了。」
「是的。」我答道,心中很恨他。
「關在空氣混濁的船艙裏誰都會不健康。」布萊爾夫人說道,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點頭示意她的伴侶離去。「你的艙房是在靠外面的位置吧?」
我越細看那位秘書的臉,就越不喜歡。他那蒼白、詭秘、厚眼瞼的雙眼,以及扁平到有些怪的頭殼,在在都令人感到作嘔、可怕。
「有百分之三看得清楚,我得說。」
她得意地從毛衣口袋中又掏出一卷。船身一陣晃動使她失去平衡。當她扶住欄杆站穩時,那卷底片滾落到一邊。
「很好。我知道你坐在事務長那桌。記得要他給你換艙房。」
我們都去了甲板的另一邊。閃亮雪光下,山巒裹著纖細玫瑰色的薄霧,矗立著閃爍光芒的山峰。我高興得叫起來。布萊爾夫人趕緊取出相機。
明天就是二十二號。
「又拍完了一卷。哦,」她用懊惱的語氣說,「我一直把相機調在B檔。」
當女服務員給我又拿來一條毯子時,我問她那迷人的女士是誰。
「老兄,」尤斯塔爵士答道,「我的艙房是我睡覺和梳妝用的。我不可能騰出地方讓你進去咔咔嚓嚓用你的打字機。」
一個小男孩不聲不響地走到身後,用盡全力吹起號角,簡直是震耳欲聾。
「今天好些了嗎?」
我們都暴躁起來。
「我不同意。」
「很抱歉在這裏爭論不休。」
裹著毯子,兩腿軟趴趴得像隻小貓,我盡全力爬上甲板,全身虛弱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我緊閉雙目,詛和_圖_書咒人生。一個淺髮、圓臉的事務長走來坐在我身邊。
服務員想了想。
「好吧,」我猶豫地說,「是的,我也很餓了。」
忽然,這時響起了清掃房間的號聲,我趕緊回艙去。女服務員滿面愁容地等著我。
我打了個寒顫。
「不行——可是這樣是勸不了你的吧。」
「上來呼吸新鮮空氣使我感覺好多了。」
奇切斯特溫和地一笑,但掩飾不住他想要艙房的決心。溫和的人總是很頑固,這是我的觀察。
我和他同時離開餐廳,他上甲板時我緊跟其後。他和尤斯塔爵士說話時,我偷聽到隻字片語。
那麼,米爾莊的主人尤斯塔.佩德勒爵士也在船上。這可能只是個巧合,但——
我們各自重申立場。服務員更強烈地保證說那兩個艙都比現在的這個好。沒人理他。
「我能再換其他的艙房嗎?」
「這正是我的意思,尤斯塔爵士,我們必須有工作的地方。」
我謝了她,並說我稍微有點人樣了。
「我馬上去船艙看看,可以嗎?你的艙房裏堆滿箱子,無法工作。」
她鼓勵地朝我甜甜一笑。開始時我的腿軟弱無力,但當我們打起精神來回走了一會兒後,我輕鬆起來,感覺更好了一些。
「那個艙也很好,比這個更好。」
就是阿魏。可是怎麼——
讓女主角在海上暈船實在太不體面了。在書中,海水越是翻騰,女主角越形興奮。每當人們苦於頭暈目眩之時,她就獨自在甲板上漫步,勇敢面對風暴,並樂在其中。我得遺憾地說,一登上奇夢登堡號,我就面色蒼白,趕緊下艙。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女服務員前來看護,她建議我吃點薑汁啤酒。

(安妮繼續講述故事)
我搖搖頭。
餐桌上只有四個人。我,一對年邁的夫婦和一個傳教士。傳教士談了許多「我們可憐的黑兄弟」的事。
「怎麼啦?」一個新嗓音問道,「服務員,把我的東西拿進去。這是我的艙房。」
「很抱歉,」我冷冷地說,「但十七號艙已經歸我了。」
「噢!」布萊爾夫人滑稽地驚叫道。她彎腰往下看。「你看掉進海裏了嗎?」
但就在這時,那「惡面人」(我已給他起了這個綽號)出現在門口。
布萊爾夫人大笑起來。
「你們可以從船的另一側看到特內里高峰。」
我癱坐在沙發上,忽然理解了這件事。有人將一小把阿魏放在我的艙房裏。這是為什麼呢?為了要我騰出房間?他們為什麼急於趕我走呢?我從https://m.hetubook.com.com另一角度思考了今天下午的那一幕。十七號艙有何奇特之處,為何這麼多人急於進駐呢?另外那兩個艙房比十七號的條件要好多了,為何那兩個男人都堅持要十七號艙呢?
「你好,覺得很後悔,是嗎?」
「那人?哦,那是尤斯塔.佩德勒先生的秘書。他暈船暈得厲害,可憐,這傢伙一直沒露面。尤斯塔先生有兩個秘書,兩人都暈船。另一個也還沒出來,這人叫佩吉特。」
聽到這兒,我就離開了他們,並下艙去看看是否有人在幫我搬家。我發現服務員正忙著。
我的戰鬥力盡失,沒有當面說他是個撒謊大王,但我希望我用眼神表達了這一點。他又愉快地嘮叨了幾分鐘,總算走了。人們來來往往,精力充沛的年輕夫婦在運動,小孩蹦蹦跳跳,年輕人大聲歡笑。只有少數臉色蒼白的暈船者和我一樣躺在甲板的椅子上。
我走上甲板,開始玩擲環圈遊戲,並報名參加多項運動。甲板上有供應茶點,我心情愉快地品著茶。喝完茶,我和幾個隨和的年輕人玩打圓盤遊戲。他們對我非常好,我覺得生命美好而滿足。
我大笑起來。
「還有十七號艙,靠著右舷,今早空出來的,但好像已經給了別人。不過那位先生還沒住進去,一般男人不像女士那樣迷信,我看他不會介意換艙的。」
「那就是尤斯塔爵士,」事務長繼續告訴我,「他坐在上校身邊。自負的老傢伙。」
「十三號艙更好呢,先生,空間大很多。」
「我恐怕堅持要這個。安排給我的就是十七號艙。」
佩吉特開始失控了。奇切斯特仍然保持鎮靜。我也努力克制住脾氣。但沒人願意後退一步。
我在船艙裏呻|吟了三天,幾乎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我對尋找謎案的答案已不再感興趣。和那個喜滋滋從船運公司跑回南肯辛頓的安妮相比,我已判若兩人。
就這樣,我口袋裏放著二十五英鎊開始闖蕩世界、追尋冒險去了。
轉了一兩圈後,雷斯上校又來了。
「哦,不!」我叫道,「不要十三。」
他側著身子向艙門走去。
「多可惡啊你——我還有一卷。」
「我立即去取你的行李,小姐。」服務員說。
我瞟了個眼色,向他表示他是個大英雄,然後進住我的新領地。這次遭遇太棒了。
「小姐,你換到D甲板十三號,很好的艙位。」
「別說傻話。來,和我一起散散步。」
「親愛的安妮,是你嗎?我想跟你談點事。」
「沒有,它可能幸運地打在下層甲板一個倒楣的服務員頭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