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培生一家人

「我結婚以後只見過他兩次。第二次見面時,他對馬丁態度很粗魯。當然,他徹頭徹尾是個標準的勢利眼,除了體育活動,什麼都不關心,也沒有鑒賞力,我剛才說了,也不懂文學。」
他決定不去保險公司,先上溫布敦去和馬丁.迪林太太——也就是從前的席薇雅.培生小姐——會面。
「我覺得世界上好像連一個朋友也沒有了。」吉姆哀歎道。
「是的。」
「啊,我的天!終於來了。」
「培生先生,我想我們很可能要拘留你,直到偵訊結束。」
主任饒有興致地聆聽著納拉科特的陳述。
「我明白了。」這種事情看起來極為合情合理,光明正大。他繼續問道:「你弟弟在澳洲,是吧,迪林太太?」
年輕人緩緩站起身來,聲音緊張而又慢吞吞地問道:
「我……我很想見舅舅。」
「很緊急?」警官小聲問道。
警官從賈德納太太那兒知道席薇雅.迪林不過二十五歲,但她看上去卻像三十多歲。她身材矮小,容貌漂亮,有點貧血的樣子,表情憂慮不安。她話語中流露出的些微哀怨,是人類話語中諸多惱人的聲音之一。她不讓警官說話,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年輕人朝來訪者打了個手勢。
「再見,警官。」愛蜜莉親切地用法語說。
這時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人走進屋裏。
「這只是例行公事,迪林太太,能告訴我你昨天下午是在幹什麼嗎?」
「我會打電話的,」他說,「沒什麼要緊的事。」
觀察力甚強的警官一眼便看出,這個女人很特別,她並非美豔驚人,但那張面孔格外吸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絕對難以忘懷。她渾身洋溢著一種通情達理、熟諳人情世故的神韻,果決卻不張揚,有著極為撩人的風情。
「什麼時候去的呢?」
「我在幹什麼?這種說法可真怪呀,警官。我幾乎整個下午都在打橋牌,來了一個朋友,我倆傍晚也在一起。我丈夫不在家。」
一個身著晚禮服的年輕人站在屋子中央,他模樣俊俏,如果略過那張軟趴趴的嘴和那雙目光遊移不定的眼睛,甚至還算得上十分英俊。那張臉憔悴、不安,一副近來睡眠和-圖-書不足的樣子。
「你離開時是幾點鐘?」
「我記不得確切的時間了。」
「大概是一點鐘吧。我去旅社——就是三冠旅社——訂了一個房間,吃了午飯。然後我,我就出發去看我舅舅。」
進城後,納拉科特直接來到克倫威爾街二十一號,並得知培生先生去上班,七點鐘左右一定會回來。
「我……不,他不知道。我是……是一時心血來潮。」
警官又問:
「你舅舅知道你要去嗎?」
警官默然無語。
他大聲說道:
納拉科特警官心中暗忖,「他撒謊可撒得不高明,要是我,就不會撒那種謊了。」
「啊,沒什麼特別的。我只想跟老先生聊一聊、看看他,如此而已。」
年輕人目光下垂,聲音裏又透著猶豫不決:
「我明白了。你跟舅舅都談了些什麼呢?」
「愛蜜莉,」年輕人哭喪著臉,「你不會相信是我幹的吧?你絕不會相信的,對嗎?」
「你有他的地址嗎?」
「你要……逮捕我嗎?」
「我去看舅舅。」
「我沒有直接回旅社,而是在鎮上逛了一會兒。」
「那麼,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先生,你可不可以跟我走一趟,我們會把你說的話記錄下來,然後讀給你聽,請你在上面簽名。」
「我,我……」他說話比剛才更結結巴巴了。「我想沒那麼晚。」
「我看,最近幾年你沒跟你舅舅見過面吧?」
「哦,我說不上來。」
「誰這麼認為的?」
「有位先生要見你,主人。」
「不相信,親愛的,」愛蜜莉溫柔地說,「當然不相信。」她又用經過深思熟慮而又文雅的口氣說:「你可沒這種膽量啊。」
「我按了門鈴,是他給我開的門。」
過了一兩分鐘,他抬起頭來說:
「三點半?四點鐘?要不就是四點半?」
如果他了解愛蜜莉.翠弗西絲小姐,那他就會明白,這簡短的道別語蘊含著挑戰之意。
「很好,先生。現在我想問問你,在得知你舅舅被謀殺的消息後,你為什麼沒有說明自己跟死者的關係,就離開了艾克漢普頓呢?」
「是約好的吧?」
「也許你丈夫向他借錢,被他拒絕了。」納拉科hetubook•com•com特心想,接著開口問道:
迫林太太馬上就出來了,手裏還拿著證件。
「我們得小心,別出錯。不過我認為偵查方向沒錯。你得趕快弄清楚這個吉姆.培生昨天下午在什麼地方。你說得很對,這個姓氏相當普通,但可以查教名。當然囉,他敢這樣公開簽名,說明事前並沒有什麼計劃。不然他就是個大笨蛋。我看是吵架導致突然的襲擊。如果此人就是兇手,那天晚上一定聽到他舅舅的死訊。如果情況屬實,他幹嘛什麼也沒說,就搭乘上午六點鐘那班火車悄悄溜了呢?不對勁,這看起來不對勁。這整件事一定不會是巧合,你得趕快弄清楚。」
迪林太太急忙把地址告訴了他,地址跟賈德納太太給他的完全一樣。接著,他覺得雙方已無話可談,便結束了這場詢問。
「啊。」愛蜜莉叫道,那雙淺褐色的眼睛仔細打量著納拉科特警官。
「如果我不回答問題,這豈不是對我不利。啊,對了,我懂得你們那些小把戲。那麼,你們發現我昨天下午去過那兒了吧?」
「是的,是的,當然。」
「我找到了舅舅的小屋,跟他談了一陣,然後就回旅社了。」
「後來呢?」
最後她終於緘口不語了,對警官而言,這番話引發他的一些揣測,這次輪到他開口了。
「我明白了。」
「晚安,翠弗西絲小姐。」
「啊,我知道抵賴也沒用。我是在那兒……我幹嘛不能去那裏呀?」
他看了看手錶,估計回到城裏已是七點鐘左右,他希望到時候吉姆.培生已經回來了。
愛蜜莉又問:
這句斬釘截鐵的話產生了效果。年輕人低聲答道:
那女人領著他上去,敲了門,用低聲道歉似的口氣說:
「是緊接著馬上就去的嗎?」
主任點點頭,表示了解。
「你在旅社登記簿上簽了名,培生先生。」
依然還是那位表情高傲的中年婦女打開了二十一號住宅的大門,培生先生已經回家。他在三樓,要見他的話,就必須上樓去。
「不,不是馬上就去的。」
「就這些了嗎,先生?」
「我猜想,」她轉頭對吉姆說,「你一定說了什麼輕率的蠹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果你認真讀一下報紙,就該明白,跟警察談話之前,你得找個能幹的律師坐在你旁邊,讓他幫你辯護才行,否則你就別跟他們談。出了什麼事?你要遠捕他嗎,警官?」
「那麼冷的天氣,你在雪地裏逛?」
「我……我看還是全說出來算了。是的,我是見到他了。我在火車站詢問去西塔佛村怎麼走。搬運工說去不了,路上不通車。我就說事情很緊急。」
「我正在調查你舅舅約瑟夫.崔夫霖上校的死因。請問,先生,你有沒有什麼情況可以告訴我?」
沒有回答。
「我嚇壞了,」年輕人坦率地答道,「我聽說,我離開他之後他就被謀殺了。哦,他媽的,真嚇人啊,不是嗎?我聽到消息後,就搭頭班車走了。啊,我敢說,我這樣告訴你真是愚蠢透頂。但你知道被嚇壞是怎麼回事。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嚇壞的。」
「當時並沒有下雪,那是後來才下的。」
「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吧。不過,我離開時他還好端端的,好端端的,我可以發誓。」
「約好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納拉科特不在意地點點頭,好像這個消息對他並不重要。
納拉科特警官看起來絲毫不動聲色,他面無表情地說:
「看起來的確是,先生。」
納拉科特警官巧妙而又清楚地向她解釋。
警官走上前,培生疑惑地望著他。
「對,我想跟他取得聯繫。」
迪林太太在家。一個身著紫丁香色衣服、臉帶不悅之色的女僕領他進客廳。他把證件交給女僕,要她送去給女主人看。
那年輕人沙啞地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雙手伸開攤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頭靠在上面,嘟嘟囔囔地說:
「啊,有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找,地名很怪,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是在新南威爾士的某個地方。」
「我,原因嗎?沒……沒有,幹嘛要有原因,我……只是想去見我舅舅。」
「我想你是為了可憐的約瑟夫舅舅而來的,」她說,「這實在令人震驚,太令人震驚了。我自己也非常害怕強盜。上星期還在後門加了兩個門閂,給窗戶都裝上了最新的專利窗栓www.hetubook•com•com。」
「你跟他在一起待了多久,培生先生?」
「就……就這樣嗎?」
「我相信是實話,」納拉科特露齒一笑,「我費了許多勁才讓他說出來的。他可不是相信鬼怪的人,正好相反,他是個海軍老兵,認為這一切全是胡說八道。」
「老闆娘貝林太太說,你是四點半鐘出去的。」
「搬運工仍然搖搖頭,說去不了。我說出我舅舅的名字,他臉上的神情馬上就變了,說我舅舅是在艾克漢普頓,還詳細告訴我他租的那幢小屋怎麼找。」
「他不在家嗎?外出了吧?」
「是的……是的,他很吃驚。」
一陣長久的沉默。年輕人的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納拉科特警官望著他,心裏湧起一陣憐憫。他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猶豫神情,會不會是對事實的默認呢?
「你到底去那裏幹嘛?」警官態度溫和地問道。
「這可是個大案子,」他沉思著說,「報上會有重要報導的。」
他連姓名也沒留下,快速離去。
「但是這會刊登在晚報上的。太可怕了。」
「珍妮佛姨媽發電報給我了。」
主任點頭表示同意。
「那是什麼時候,先生?」
「是五點十五分吧。」
「這真是酒後胡言,」主任脫口說,「你居然以為這老傢伙會說實話?這種故事是那些迷信的人編造出來的。」
「哎,吉姆,」她驚問道,「出了什麼事啦?」
「參加文學餐敘去了。」迪林太太煞有介事地說,「他跟一位美國出版商共進午餐,傍晚又去參加文學餐敘。」
「我想你應該記得才對,培生先生。」
「沒有什麼原因嗎?」
「啊,是有點古怪,但對我們沒什麼幫助。」他總結道。
「我是納拉科特警官。」他開口了,但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呃,迪林太太,你哥哥呢?」
納拉科特警官下一步的行動,是向他的上司麥斯威爾主任報告。
「我也這麼想,長官。我最好乘一點四十五分的火車進城。得找個時間跟這個租用上校別墅的威利特太太談談,這裏頭有些蹊蹺。但我現在去不了西塔佛村,因為大雪把路堵斷了。無論如何,她不可能跟犯罪有任何直接關聯。實際上在謀殺案發生的當時和-圖-書,她和她的女兒……呃,正在跟別人一起玩桌仙的遊戲。還有,順便告訴你,出了一件怪事……」
「喂,你幹嘛不有話直說,老兄?」
「不,你有朋友的,」愛蜜莉說,「你還有我呢。振作起來吧,吉姆,瞧我左手無名指上耀眼的鑽石戒指,我是你忠實的未婚妻呀。跟警官去吧,剩下的一切交給我。」
「不,先生,我不會逮捕你。如果要逮捕你,我事先會發出警告的。把你昨天下午的活動告訴我。你可以回答我提出的問題,也可以不回答。」
「你怎麼進你舅舅家的?」
努克莊沒有任何破敗的景象。嶄新,但品味不高,這便是納拉科特警官對它的評價。
「我同意你的看法,長宮。」
「你很快就得知謀殺案的消息了吧,迪林太太?」
「吉姆是個大傻瓜,」她說,「但他不會去謀殺任何人的。」
「沒什麼,愛蜜莉,」年輕人答道,「他們以為我謀殺了舅舅。」
「那我去搭一點四十五分開往倫敦的火車了。」
「見到你他很吃驚吧?」
「啊,我的天!」吉姆.培生說,「沒人能幫幫我了嗎?」
吉姆.培生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接著便站到一旁,讓警官進去。
「你是五點四十五分回到三冠旅社的,從你舅舅家走到旅社最多只需要七、八分鐘。」
吉姆.培生站起身來,臉上仍然是一片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的大衣就擱在椅子上,他拿起大衣穿好,警官將放在旁邊一張寫字台上的帽子遞給他。兩人朝門口走去,納拉科特警官禮貌地告辭說:
「這樣啊,先生。你見到他了嗎?」
「吉姆嗎?」
警官把從伯納比少校那兒聽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位是納拉科特警官,」他說,然後又情緒低落地介紹道,「這位是愛蜜莉.翠弗西絲小姐。」
「是嗎?我……我想她弄錯了。我不可能那麼晚才出去。」
「但願我能幫得上忙。當然,我很樂意,但是,我們以前很難見到約瑟夫舅舅。他不討人喜歡,我敢說,他不是那種你遇到困難就會去找他幫忙的人,老是愛挑剔找碴。他也不是那種有文學品味的人。成功——真正的成功並不一定是用金錢所能衡量的,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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