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疑案
五、逃避

「這是唯一可做的事。」他一字一頓地強調道,「我要賣掉這個地方。誰也不了解這地方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放慢速度,充滿了感染力。
查爾斯.卡萊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既傷感又喜悅的表情,正如他自己預期的那樣。
她突然放開沙特衛,從他身邊跳開。
沙特衛先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什麼?」沙特衛驚訝地叫起來。
「那裏可不是沙漠的中心。」他想著,暗自笑了起來。
「所以他就開溜了?我想我表現得太直接了……男人厭惡被別人追逼,是不是?我媽還是對的……你一定很難想像,當她談到男人時的樣子有多甜蜜,總是用第三人稱,十分維多利亞又禮貌。她說:『男人討厭被人追著跑,一個女孩應當讓男人主動起跑。』你不認為『起跑』是個很棒的字眼嗎?它聽起來與實際上的意思正好相反。事實上,這就是查爾斯所做的——他開始跑了,只是,是從我身邊跑開罷了。他害怕了。更糟的是,我不能跟在他後頭,假若我這麼做,我想他會弄條小船划到非洲的荒漠地帶或哪裏的。」
蛋蛋用一種咄咄逼人的目光看著他。
「國外。法國南部。」
「懸崖勒馬——這是唯一出路……年輕人終究會和年輕人在一塊兒……他們是天生一對,我該退出了……」
蛋蛋小姐確定地搖搖頭。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蛋蛋小姐急切地問道。
「這連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他仍然無話可說。顯然,那已不止是英雄崇拜了……
「哦,爵士,這倒是。認為那位可敬又可憐的老傢伙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別的原因致死,才是怪呢。」
沙特衛總是神機妙算。但是,也許有個因素他沒有考慮過,而且一直沒有意識到,那和*圖*書就是,年齡這個因素在年輕人的觀念中已經加值了。由沙特衛這個上了年紀的人看來,蛋蛋寧願選擇一個中年人而不要年輕人,確實令人難以置信,因為對他而言,青春是上天賜下最神奇的禮物。
「你能不能勸她別管這事,爵士?」他對查爾斯爵士說,「都是健康的田園生活使她如此精力充沛。你知道,蛋蛋,你實在太過熱心,你的看法還很孩子氣,犯罪案件、重大事件甚至那些街坊流傳的胡言亂語,都會讓她這麼興致勃勃的。」
其實並不需要用手電筒,那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他們相互道別,石階上的腳步聲慢慢微弱了。
他向後靠坐,在陰影下觀察著正在爭論的蛋蛋和奧利佛兩人——蛋蛋情緒激昂,奧利弗則無精打采。
「你別這麼粗俗,親愛的。」
「我還想到比這更難聽的哩。」
「親愛的,你腦子裏怎麼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呃,查爾斯.卡萊特對那些女人沒有一點興趣。」
沙特衛暗自思忖:「他這下可慘了了。」
她皺起了眉頭。
「希望你是對的。」查爾斯爵士說道。
查爾斯爵士看起來比平常老了許多,又老又疲憊。
儘管有語言表達上的差異,蛋蛋小姐與阿斯托拉的百合少女看來還是有很多共同之處。隨後,沙特衛感到,蛋蛋的方式比伊蓮的方式更為實際,而且,她不會任憑一顆破碎的心就這麼死去的。
「那是真的嗎?確實是真的嗎?這個呆子!真是個天大的錯誤!噢!」
當沙特衛意識到那是什麼樣的角色時,他自己大吃了一驚。查爾斯爵士在扮演一個配角,而且是奧利佛.曼德斯的配角。
蛋蛋不耐煩地把頭一甩。她這時心事重重,思緒萬端,壓根兒沒把奧利佛.曼和*圖*書德斯放在心上。
「赫米歐妮,」沙特衛說,「你對查爾斯爵士是認真的嗎?」
「親愛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是裏面哪個賤女人?」蛋蛋情緒激昂地追問道。
「他到哪兒了去了?」
「你的意思是……為了我?」
「就在月光下,那時我們在小徑上散步,我認為他還在露台上眺望。我想,如果他看見我和奧利佛……唔,我想,會點醒他。因為,他確實喜歡我。我可以發誓,他是喜歡我的。」
「我真是傻啊,要是媽媽輩們碰到這樣的事,一定會比我處理得好多了。她們雖是老派的人,但箇中伎倆可是清楚得很。輸得太丟臉了,我全盤皆錯。我真的以為他需要鼓勵。他似乎……呃,他似乎需要幫助。」她猛然轉向沙特衛:「告訴我,昨天晚上他看見我跟奧利佛接吻的那幕嗎?」
「他真的要走嗎?」「他已經走了。」
「沙特衛,」他說,「我明天就要永遠離開這兒了。」
「親愛的小朋友,」沙特衛說,「我認為你還沒弄清楚查爾斯爵士突然離開的真正原因。他是以為你傾心於奧利佛,他離開是避免自己日後更加痛苦。」
「好,好,但求你別說出來。我可以保證,你這是多心了。」
他替她感到難過,不斷在腦中搜尋著各種安慰的字眼,然後她開口了——著實嚇了他一跳。
「反正我會把他找回來。你等著瞧吧。」
「那麼他會回來的,」她說,「他會回來的。如果他不回來……」
「那奧利佛.曼德斯怎麼辦呢?」
這顯然是退場的台詞。
「你要到哪兒去?」沙特衛問道。
「才不呢,奧利佛認為,讓他親吻,對女孩而言是一種榮幸。當然,滿足他的虛榮感是很不對的,但是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是想刺|激查https://m•hetubook•com.com爾斯,最近他變了,變得更加冷漠了。」
「親愛的朋友,不要縮短你的造訪行程,按原計劃,你要待到明天。我知道你要去塔維斯托克城的哈伯頓家。我會派車把你送到那兒。我的看法是,一旦做了決定,就不要回頭,沒錯,絕不回頭。」
沙特衛瞪著她,驚訝得張著口。蛋蛋又抓住他的手臂,拼命地搖著。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一定是為了某個女人。他是喜歡我的……我知道他喜歡我。那天晚上,那個女人一定也看出來了,因此她千方百計地要把他從我身邊弄走。我恨女人,全都是卑鄙的賤貨。你看染綠頭髮的那個穿的是什麼衣服?她們全都讓我嫉妒得咬牙切齒。穿那種衣服的女人絕對會勾引男人的,你不能否認這一點。她很老,又醜得要死,真的,但又怎麼樣呢?她讓別的女人看起來都像是穿著土氣的助理牧師娘。就是她吧?還是那個灰頭髮的女人?她很驢,一眼就看得出來,全身像阿拉伯人一樣披披掛掛的,他還親熱地稱她『安琪』。不會是那個像棵爛白菜的女人吧!到底是誰,是漂亮的那一個,還是安琪?」
「你一定知道!」她叫道,「是她們當中的哪一個?是灰頭髮的那個還是別人?」
「一切什麼?」沙特衛故意迴避她的問題。
演員做了一個蠻不在乎的姿勢。
「女孩子一般不會公開表露自己的情感。」沙特衛想道,「蛋蛋卻大肆炫耀她對查爾斯爵士的仰慕。如果這份情感真的有什麼,她就不會這樣做了,小曼德斯才是她中意的人。」
不管有沒有月光,沙特衛都不願冒著受風寒的危險。他回到了船廳,而查爾斯爵士則在室外的露台上多待了一會兒。
「你是個懷疑論者,對吧,曼德斯?」
「這是真的。」
和圖書「到哪兒都行。有什麼關係呢?」他稍微改變了聲調,又補充說:「也許去蒙地卡羅。」然後,重拾感性的他恢復了剛才低落的情緒:「到沙漠的中心去,或到人群的中心去。這有什麼差別呢?人內心深處的核心是孤獨,是孑然一身。我從來都是一個……孤寂的靈魂。」
她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我當然是認真的。」
「這地方的每個人都知道查爾斯爵士要離開,要賣掉鴉巢屋了!」
他一進屋子便隨手把窗子鎖上,然後大步走到一張邊桌,給自己倒了一杯加了蘇打的威士忌。
沙特衛瞥了他一眼。今晚,查爾斯.卡萊特要扮演什麼角色呢?不會是退役海軍軍官,也不是國際偵探,都不是。他扮演的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全新角色。
「那他為什麼要離開……用這種方式呢?」
「不,不,不,你錯了,那都是你的想像……」
應付這種場合,米蕾小姐似乎已有準備,處理起來就如一般例行公事。對於查爾斯爵士一夜之間做出的決定,她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和任何感受,這點著實讓沙特衛摸不著頭腦。突然發生的死亡事件和突然改變的計劃都沒能使米蕾小姐有什麼反應。她接受任何發生的事,並著手妥善地處理它。她旋及打電話給房屋仲介,給國外發電報,並迅速地用打字機寫信。為了避開令人沮喪的場面,沙特衛先生漫步走向碼頭。當他毫無目的地走著時,有人從後面抓住他的手臂。他一轉身,與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打了個照面。
他的聲音有著一種相當輕率的調調:
「我不相信。反正,她們對他可是大有興趣……」
「我猜,他,唔……認為這樣最好。」
「噢!」
沙特衛清了清喉嚨說:
蛋蛋小姐不止一次熱情而親膩地與他攀談,試圖引起他的興趣,但是他卻沒什和圖書麼回應。
「噢!」她鬆開沙特衛的手臂,看起來像一個受傷的小女孩。
曼德斯確實是個英俊的小伙子,眼窩深陷,眼珠黑亮,一派瀟灑自在。他表現的像是他之所以同意蛋蛋帶他來這兒,是為了回報蛋蛋熱情的邀約。但他總體給人的是一種懶洋洋的懷疑態度。
他們離開時已經十一點了。查爾斯爵士與他們一起走到露台上,用手電筒照著他們走下石階小路。
「哦,如果他不回來呢?」
蛋蛋笑了起來。
蛋蛋環顧四周,她一把抓住沙特衛的肩膀,直愣愣地望著他說:
度過了當配角的夜晚後,查爾斯爵士的自我開始尋求報復的機會。沒錯,這就是他在各式各樣的劇碼中經常扮演的,如〈放棄他人的妻子〉和〈別了,親愛的姑娘〉等等。
「那些母狗,」蛋蛋小姐說,「她們就是些母狗!」
「嗯……也許是這類的原因吧。」
他突然同情起鴉巢屋主人的遭遇了。查爾斯.卡萊特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不知使多少女人心碎過,想不到活到了五十二歲這把年紀,自己竟墜入愛河。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認知的那樣,這種關係注定要失望收場。年輕人終究還是會和年輕人在一塊兒。
「這不會為難奧利佛嗎?」
查爾斯爵士帶著男人的果決挺直了肩膀,激動地握住沙特衛的手,並把他拉到能幹的米蕾小姐身邊。
第二天,查爾斯爵士懇求沙特衛包涵,因為他那天就要動身進城去了。
他對沙特衛點點頭,隨後離開了大廳。
「你認為我該寫封信給他嗎?不談什麼認真的事,就是些女孩子的閒聊話,你知道,讓他自在些,別那麼害怕,怎麼樣?」
沙特衛站了起來,打算跟隨他進入臥室。
當蛋蛋飯後打電話來要求讓奧利佛跟她一起來,並「有事求教」時,他更堅定了自己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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