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霍頓少校的家庭生活

「運氣確實很重要,就拿殺人兇手來說,為什麼有的兇手能成功地逍遙法外?是他的才能超群,抑或只是運氣好?」
「對,對,當然不,」陸加說,「不過他似乎很愛吵架。我聽說他跟許多人吵過架。」
陸加接受他的邀請,兩人邊走邊談,霍頓少校的話題始終三句不離狗,以及別的狗都比不上他養的牛頭犬。他還告訴陸加內利得了哪些獎,一名裁判不公平地只給了奧古斯塔榮譽獎,以及尼羅在賽狗會上獲得的成就等等。
陸加覺得這實在無法證明霍頓太太治家有方,可是既然主人認為這一點與眾不同,他只好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少校又說:
「一直都這樣嗎?」陸加問。
霍頓少校黯然地搖搖頭說:
陸加說:
「是呀,說真的,先生,我想連報上都認為牠沒有入圍的機會。」
「很痛嗎?」
「他的毛病就是動不動因小事而生氣,」霍頓少校說,「老覺得自己是萬能的上帝,任何人不同意他的看法就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有沒有聽說他跟亨伯比吵架的事?」
瓊斯先生歎口氣說,需要很長時間的教育,才能破除迷信。陸加則說,他覺得現代人把教育的功能看得太重,瓊斯先生對他的話感到有點意外。他說:
「是的。」
瓊斯先生看起來非常驚訝。陸加說:
「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聽我說,我並不是說男人剛結婚時不難受,是很難受。男人會告訴自己:『天啊,連靈魂都不再屬於自己了。』可是他一定會漸漸適應,這都是紀律問題。」
「的確沒去。」
「奧古斯塔!內利!內利,聽到沒有!尼羅,尼羅……尼羅!」
「要是他們都不合適,她就通通把他們換掉!」
「是嗎?」
瓊斯先生同意這可能只是運氣好。陸加又說:
「平克頓小姐常常來嗎?」
「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有趣的事,當年我在印度的時候,我的老弟啊……」
他想詢問幾件有關行車方面的小問題。一個英俊、長著雀斑的年輕技工專心地聽著。然後兩人掀起車蓋,專心致志地討論起技術方面的問題。
「就拿酒店老闆卡特這個傢伙來說吧,他一星期七天可能有六個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然而偏偏有一天晚上失足,從小橋上掉進河裏淹死,這又是運氣的關係。」
「你比較喜歡他?」
「根本沒有,真的,菲茨威廉先生。你知道,這是個寧靜的地方hetubook.com.com,我們一向都很高興結識外地來的客人。」
「哦,我不在乎做家事,」霍頓說,「我做菜的技術不錯,也很會生火。我不喜歡洗碗,可是碗總得要洗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精神可嘉,」陸加說,「可是有時候那不是不太方便嗎?」
「本地律師艾博特的為人如何,他很精通法律吧?我有些法律方面的問題,也許會去請教他。」
少校嗤之以鼻地說:
「是嗎?」陸加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是的,我——」
「吃午飯的時候快到了?一定是。好吧,很高興能跟你聊聊。能和你這麼一個見過世面的人聊天,真是獲益匪淺,改天我們再好好聊聊。你以前在什麼地方工作?馬揚海峽?我從來沒去過。聽說你正在寫一本書,有關迷信什麼的。」
「大約有兩年了。令人討厭的傢伙,我最不喜歡這些留著長髮、怪聲亂叫的傢伙。奇怪的是,麗迪雅居然喜歡他!女人對男人的看法最不可靠了,她們喜歡那些到處招搖的無賴。她甚至堅持要用他那騙人的偏方!藥就盛放在一個紫色的玻璃缸裏,上面畫著黃道十二宮。我想大概是月圓的時候採回來的草藥。實在太愚蠢了,可是女人偏偏敢吃,而且把它吃得精光,哈哈!」
「沒有,先生,我實在很想去。今年本來想請假一天,買張便宜的火車票進城,然後到艾普索姆去,可是老闆不肯,說實在的,我們很缺人手,那天的工作又多。」
陸加靠在銀行經理桌子對面的那張椅子上。他說:
「這裏有人去嗎?」
「吉姆,過來一下。」
瓊斯先生不贊成地擺擺手,那張黝黑的小圓臉露出愉快的表情。
「沒有,先生,我下注下在克拉戈。」
這時,他們到了少校家門口,少校順手推開沒有上鎖的大門,兩人一起走進屋裏。
陸加點了點頭就離開了,並且把吉姆.哈維從他的嫌疑犯名單上刪掉。這個面善的男孩不會是神秘兇手,列薇娜.平克頓也不是他撞死的。
「費菲德勳爵對本地的貢獻非常大,他意識到他自己年輕時因沒受過良好教育,吃了不少苦頭,所以決心讓時下年輕人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培訓。」
「他的妻子和女兒。」
「對不起,你是菲茨威廉先生吧,對不對?」
「啊,好,以後你就會了解。記住,朋友,沒有什麼事比婚姻更重要的。」
「他和_圖_書不打高爾夫球,太女人氣。」
「真高興一切都辦妥了。你今年德比賽馬的運氣不錯吧?」
陸加坐上自己停在街邊的車子,開到位於大街盡頭的皮普威修車廠。
「在朱朱比上下賭注的人不會太多吧?」
「我可不是那種讓太太侍候的男人,」霍頓少校說,「而且迪雅實在太弱不禁風了,家務事她做不來。」
他走出銀行大門後,點了一支煙。除了些微嫌疑之外,陸加覺得再也沒有其他理由把他當成嫌疑犯。這位銀行經理對陸加試探性的問題反應冷淡,要把他想像成殺人兇手實在很難。此外,德比賽馬那天他也沒離開村子。不過話說回來,陸加此行還是有所收穫,他知道了兩件事:德比賽馬那天,霍頓少校和律師艾博特兩人在都不在亞許威奇伍。因此,平克頓小姐被車撞死那天,他們兩人都有可能去過倫敦。
「哦,當然,很多人不願意做下去,就離開了。『走掉倒好!』麗迪雅就是這麼說的!」
陸加覺得自己言辭笨抽,可是實在想不出該怎樣說更好。
「每個人都需要妻子在背後鞭策自己,不然就會變得懶散,對,變得懶散,隨波逐流。」
少校又說:
有人在喊:
剛走到門外,又聽到少校在後面大聲叫喚著尼羅。對婚姻生活所製造的奇蹟,陸加甚為驚訝,霍頓少校似乎真的很惋惜失去妻子,儘管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是個跟母老虎差不多的妻子。
可是霍頓少校馬上搶著說:
「是的。」
陸加同意他的看法,並且問起霍頓太太是否擅長做家事。
霍頓少校說:
「噢,對了,那當然。」
「不過——」
這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他那三頭牛頭犬正撲向一隻白色雜種狗。
「今年德比賽馬有什麼收益嗎?」
「很了不起的女人,」霍頓少校遞給陸加一個杯子,「死了一年多了,她死了以後,我就完全變了。」
「他來亞許威奇伍很久了嗎?」
「嗯,很痛。胃炎,痛得受不了,還會噁心嘔吐等等。那可憐的女人真是遭了天譴!她真勇敢!醫院來的那兩個護士像木頭人似的,毫無同情心,老是數落病人東病人西的。」少校搖搖頭,一口喝乾杯中的酒。「那些護士真讓人受不了!自命不凡。麗迪雅硬說她們要毒死她,這當然不是真的,托馬斯說許多病人都有這種病態的幻想,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那兩個女人不喜歡她。女www•hetubook.com.com人最糟糕的就是這一點,她們總是看不起自己的同類。」
陸加覺得話題改變得有點太突然,可是他判斷得沒錯——霍頓少校不會意識到他真正的動機。
「好母狗,不是嗎?」少校說,「我喜歡牛頭犬,一直養著幾隻,我喜歡牠們勝過任何其他狗。我家就在附近,來坐坐,一起喝點東西吧。」
「是的,一點都沒錯。」陸加看著已故霍頓太太的遺像說。
「這地方很迷人,」陸加說,「什麼迷信都有。」
陸加搖搖頭說:
他沿著河岸走回去。他曾經在這裏過見過霍頓少校和他的狗。這一次又碰見少校聲嘶力竭地大聲喊著那些狗:
「那麼你大概沒有去看德比賽馬了?」
「他簡直無知透了!對任何現代新發現一無所知!恐怕他連什麼叫精神病都沒聽說過!我想他大概知道麻疹、流行性腮腺炎、跌打損傷這些毛病,可是別的就一點都不懂了!最後我跟他吵了一架,他根本不了解麗迪雅的病情。我開門見山跟他有話直說,他當然不高興,馬上火冒三丈,不來看病了,還說我早就應該去請我喜歡的醫生。後來,我們就請了托馬斯。」
「亨伯比?嗯,我想大概是吧,他太疏忽大意了,血液中毒是最危險的事,我要是有什麼傷口,一定馬上擦碘酒。很簡單的預防措施嘛。亨伯比自己就是醫生,竟然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動手!這就是問題所在。」
陸加目前並不懷疑托馬斯醫生,但如果他能知道賽馬那天托馬斯醫生確實在亞許威奇伍行醫,那就更放心了。他在腦子裏記住這一點以便核實。接著他又想到愛渥西,德比賽馬那天他在不在亞許威奇伍呢?如果在,他行兇的可能性相對地就小多了。陸加也注意到,平克頓小姐的死可能完全是個意外。
「不過他早年的環境雖然不好,卻沒有阻礙他賺大錢。」陸加說。「對,那一定是因為他有『才』——傑出的才能。」
「這麼說,她並不強壯囉?」
那對金魚眼再次盯著陸加,不過這次霍頓少校又加上一句:
「聽著,麗迪雅是萬中選一的女人!萬中選一。這裏每個人都尊敬她。」
陸加想,霍頓少校婚後的生活大概像在打一場戰爭,而非幸福甜蜜的家庭生活。
「沒有。」
「吵得天昏地暗。聽著,我可不覺得意外。亨伯比是頭固執己見的驢子。情況就是這樣。」
「在下是霍頓,霍頓少校。我想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我們還會在莊園見面,約好了打網球,是康韋小姐好心請我去的。她是你表妹,對吧?」
畫中的她穿著粉紅色的鍛子衣服,手裏拿著一束鈴蘭。棕色頭髮中分,嘴唇嚴肅地緊閉著。冷冷的灰眼似乎不太高興地看著面前的人。
「你一定很想念她吧?」陸加笨拙地說。
「是的,我完全變了一個人。」
「聽說他很精明,」霍頓少校坦白地說,「我不太了解。事實上,我跟他吵過一架。自從麗迪雅臨終前他來這兒替她立下遺囑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見過他。依我看,他是個品行不端的無賴。不過當然啦,」他又說,「那並不影響他做律師的能力。」
「我想,霍頓太太在亞許威奇伍一定有不少忠實的朋友吧?」
好不容易等奧古斯塔和尼羅極不情願地服從他的命令後,霍頓少校又回到原先的話題。陸加正輕輕地拍著內利,後者也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請坐。」
「好了,這樣我很滿意,恐怕浪費了你不少時間吧?」
「他們吵過一架,是嗎?」
「大家都對我們挺好的,」少校有點勉強地說,「費菲德送了些他家溫室種的葡萄和桃子,兩位老處女也會過來陪她,我是說荷諾亞.溫弗利和列薇娜.平克頓。」
「那是我太太。」少校抬起頭,發現陸加正在看那幅畫,他就解釋道:「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臉部很有個性,你說對不對?」
「常來。她是個很普通的老小姐,不過心地善良!她一直很擔心麗迪雅,常常問起她吃些什麼東西和什麼藥。的確是一片好心。不過你知道,我覺得實在是小題大做。」陸加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我最受不了別人大驚小怪了,這地方女人真夠多的,連打場像樣的高爾夫球都很困難。」
耐著性子聽了十分鐘有關印度托缽僧的平凡故事之後,陸加終於得以脫身了。
可是陸加立刻推翻了這種想法,她死得太湊巧了。
「我想很多人都一樣。」
陸加說完話之後,向對方道別,然後就離開了。
「呸!」少校說,「年輕人實在令我噁心,一點毅力都沒有,什麼事都不能忍受!一點苦都不能吃!」
霍頓少校領著他走進一間帶有狗味的小房間,牆邊擺著一列書架。少校忙著喝飲料時,陸加環顧四周。有一些狗的照片,幾本《鄉野生活》雜誌,兩張破舊的扶手椅。書櫥旁邊有幾座銀盃,壁爐台上方有一幅油畫。
難道……陸加突和圖書然自問,他只是在極端巧妙地虛張聲勢?
「你不同意?」
霍頓少校搖搖頭說:
「他死得很慘。」
「她不能忍受任何荒唐事,她有一個對付別人的法子:只要她目光一掃,那個人就矮了半截,渺小得不得了。現在那些自稱僕人的黃毛丫頭,以為別人活該受氣時,麗迪雅立刻就會給她們顏色瞧瞧!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年裏就換了十五個廚子和女佣。十五個!」
一名職員拿著一份文件敲門進來,陸加簽了名,接過支票簿,起身說:
吉姆.哈維,沒錯,艾蜜.吉布司的男朋友就叫吉姆.哈維。不一會兒,他就道著歉回來,繼續和陸加討論技術問題。陸加同意把車留下。
「女人,」少校自言自語道:「是一種古怪的東西,有時候好像真的無法使她們滿意,可是我的天,女人的確能使男人奮發向上。」
「聽別人說結婚好,實在讓人高興,尤其現代人早就不把離婚當回事。」
那名臉上長了雀斑的技工順從地走過去。
「霍頓少校去了,他對賽馬很感興趣。艾博特先生那天通常也休息,不過他並沒在獲勝的馬上下注。」
陸加不大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不過他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看了一眼手錶,然後起身。
「她精神很好,不肯服輸,可是她為此吃了很多的苦頭!居然連醫生都不同情她!醫生都是冷血動物,只懂得一般肉體上的病痛,對於不尋常的症狀就束手無策。就拿亨伯比醫生來說,大家似乎都認為他是個好醫生。」
「對有些人來說,這倒是因禍得福。」銀行經理說。
「你是指……」
瓊斯先生微笑著說自己不是個嗜賭的人,又說他太太強烈反對賽馬。
「古玩店那個年輕人怎麼樣?」陸加問。
「你結婚了嗎?」少校問。
「奧古斯塔……尼羅!過來,好傢伙!過來,聽見了嗎?」
「他比那傢伙聰明多了,在她生病的末期,他確實是盡心盡力了。老實說,她的病情在好轉,可是有一天卻突然舊病復發。」
「我想也是。你知道,這地方一有生面孔,馬上就會被人認出來。」
臨走前,陸加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或者運氣。」陸加說。
「賽馬是很難預料的比賽。看過德比賽馬嗎?」
陸加實在很想請教他,何以必須吃得了苦,可是他盡力克制著自己。
陸加默默聽著以示敬意。
少校用手朝一張皮椅指了指,自己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下。他啜飲著威士忌加蘇打,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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