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重聚的一家人

「是的。您知道,我要考慮很多方面的事。價錢,地段,適不適合改建等等。」
「告訴我您的那些計劃。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竟然這麼實際又有能力,這讓我感到驚奇。我們年輕的時候——我承認那是很久以前了——漂亮的女人只知如何享樂以及購買化妝品。」
「在我看來——您必須原諒我這麼感興趣——我是一個老人,身體有些虛弱,絕大部份時間都在胡想一些使我感興趣的事情上——在我看來,斯坦斯菲爾德莊園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才會使您恐懼到了極點。當今的醫學界已理解到,我們的潛意識有許多奇妙的功能。」
白羅啜飲著飯後的咖啡,半垂著眼瞼對這些人逐一做出了評價。
「女人對臉蛋仍然最寶貝,這也是我做這行的原因。」
「您知道——我是不可能向這個家庭的成員提起謀殺之事的。但是我很感興趣。誰不會感興趣呢?一樁殘忍的罪行——一個敏感的畫家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屋裏受到兇手的攻擊。對她的家人來說,這真是太可怕了。但是我想,對您來說這同樣可怕吧。堤莫西.艾伯納西夫人告訴我說,當時您就住在那兒的?」
他從她那裏聽到的話都是以前就聽到過的,但是他深表同情的角色扮演得很好,經常發出表示理解的小聲驚嘆,並且聚精會神、興致盎然地聽她說,這使紀奎絲小姐禁不住高興。
「談不上是一座殿堂,只是一個營業的場所。」
白羅來不及談到這個問題,這時蘇珊和她丈夫走了進來,後面緊跟著海倫。
「是的,臥室一定得變動。但是一樓的房間我們多半不會動。」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們這座古老的山莊就這樣——交給陌生人了。您感到悲哀嗎,夫人?」
「然而,」白羅敏銳地說,「您確實相信。」
「這個人隨時充滿了自信,」他想道,「有時候,也許會過於自信……」
「我敢打賭她是在騙人,」當紀奎絲小姐走出房間後,蘇珊對白羅說道,「我知道她是在騙人,儘管我不想這麼說,讓那個老小姐難過。」
但是那地方有什麼使紀奎絲小姐感到害怕。那是什麼呢?她自己知道嗎?
「是的,是的,我知道醫生們都這麼說的。」
「您知道,龐塔利爾先生,我想是那個修女。」
說完這句話以後,白羅便等待著。正如他所料,紀奎絲小姐立即開始談起這件事來。
他注視著她,說道:
白羅寬容地笑了起來,他撿弄著鬍鬚。
蘇珊凝視著他。白羅興致勃勃地點了點頭。
「您丈夫要過來參加我們的小小討論了……班克斯先生,我們在談論機會,黃金一般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人們必須用雙手去抓。一個人追求機會能追到什麼www.hetubook.com.com程度?讓我們聽聽您的意見吧?」
在用正餐前,白羅和紀奎絲小姐單獨相處了一會兒,他以外國人誇張的好奇心開始了話題。
「為您的難民朋友尋找合適的房子?」
白羅從她身後看去,愉快地說:
「機會!」蘇珊說道,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個人要的就是機會。」
「她心生懼怕?」白羅很感興趣。
紀奎絲小姐對此很不悅,並且尖銳地說,藍斯奎夫人是依據大自然做畫的。
白羅把心思從堤莫西身上移開。
白羅還和茉蒂.艾伯納西談了話,也是關於油漆、堤莫西能夠到恩德比來真是幸運以及海倫多麼好,竟然還邀請紀奎絲小姐……。
白羅想道,這就是一個毒蛋糕所帶來的結果。在這以後,紀奎絲小姐突然害怕起來,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即使搬到了斯坦斯菲爾德莊園這平靜的鄉村地方,她的恐懼感還是逗留不去。不僅逗留不去,而且是逐漸增強。為什麼會增強呢?可是,照料堤莫西那樣苛求的疑心病患者一定非常累人,照理說,她精神上的恐懼感應該會被憤怒所吞沒才對呀!
「如果兇手真是個流浪漢的話。在我看來這不大可能——」
「但是,親愛的女士,這顯然是因為那個罪犯,那個殺人兇手認為您知道什麼事情,最後會讓他被警方逮捕。」
「戰時,有一次一枚炸彈落在離我們一英里左右的地方,當時我記得堤莫西——」
「噢,不,他不會。只要關係到女人,理察伯父就有點保守。如果我是一個男人的話——」一絲怒意在她臉上一閃而過,「他使我很生氣。」
對此紀奎絲小姐嘆了口氣,說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想向她下毒?
「但是我認為您相信。這就是您為什麼害怕的原因……您仍然很害怕,是不是?」
但是他注定聽不到格雷.班克斯對機會或是任何事的意見。實際上他發現,要想和格雷.班克斯談些什麼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班克斯有一種古怪而易變的特質。不知是出於他自己、還是他妻子的意願,他似乎不喜歡私下密談或是平靜地進行討論。不行,和格雷的「談話」失敗了。
她頓了一下,滿臉的迷惑不解。
蘇珊繼續說下去。
「我告訴您,但您不要告訴紀奎絲。科拉姑媽有幅畫畫的是波爾佛勒克森,其中有海灣、燈塔和碼頭。像這些平常的景觀,所有業餘畫家都會坐下來畫上幾筆。但是那個碼頭在戰時被炸毀了,既然科拉姑媽的素描是在兩三年前畫的,那她就不可能是從現實自然中取材,不是嗎?但是那裏出售的風景明信片上面仍然有那個碼頭。在她臥室的抽屜裏就有那樣一張明信片。因此我猜想https://m•hetubook.com.com,科拉姑媽是到那裏去畫下『草圖』,然後回到家裏,照著一張明信片偷偷摸摸把它畫下來的!人們的秘密就這樣被發覺出來,這不是很有趣嗎?」
「就是紀奎絲小姐感到很不安的那一天。」
直到她把自己的感受、醫生的話以及恩威斯先生是多麼的好這些話題全部講完以後,白羅才開始小心翼翼地進入下面的重點。
「我想您得大幅改建吧?我們的房子,隔間多得嚇人。」
白羅坐在藏書室的壁爐邊,看著聚集前來的這群人。
白羅嘆了口氣。要想查明真相沒有捷徑可走。相反的,他必須採取一種更繁雜、然而在邏輯上有把握的方式。必須透過談話,而且是大量的談話。因為只有這樣,人們最終才會通過謊言或是實話把他們自己給暴露出來……
一個修女,白羅想道我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關於修女的事情呢?
「那天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嗎?」他問道。
紀奎絲小姐似乎聽得很熱切。
「我不可能再留在那裏呀,龐塔利爾先生,我真的不可能再留在那裏。」
「那麼,您認為這個——呃,這個外部因素是什麼呢?」
他是和人討論過另一種牽涉到油料的話題:皮爾.藍斯奎是不是畫家、科拉.藍斯奎的畫作如何——紀奎絲小姐愛得要命,蘇珊卻不屑一顧。「就像風景明信片一樣,」她曾經這麼說,「而且她也是按照明信片來畫的。」
他思索的目光轉向每一個人。蘇珊,她直直地坐著,顯得活潑而有生氣;她的丈夫站在她旁邊,神情茫然,手指握成環狀;喬治.格斯菲,他一臉輕鬆,顯然志得意滿,和羅莎梅談著在大西洋航行中的江湖郎中;羅莎梅則完全是一副無動於衷的口氣,機械地說道:「那太奇怪了,親愛的,為什麼呢?」麥可,極具個人風格,外表憔悴而英俊,很有魅力;海倫,她神情泰然,稍微有些冷漠;堤莫西,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張最好的扶手椅裏,背後加了一個墊子;茉蒂,她健壯結實,正一心一意地照料著丈夫。白羅最後把目光轉向那個坐在這一家人以外、臉上帶著些許歉意的人——紀奎絲小姐,她穿著一件非常奇怪的「時髦」罩衫。白羅斷定,片刻之後她就會站起來,低聲說抱歉,然後離開這次家庭聚會,走到樓上的房間去。他想紀奎絲小姐知道她所處的地位。她是在艱難的生活經驗中學會這方面的事情的。
「我認為您潛意識裏的恐懼感可能由於某個小小的、具體的事件而擴大到點,也許是某種外部因素在內心裏發生了某種作用。」
他要求他們到這裏來——所有人都來,現在他們都聚在一起了。他暗自想道,現在自己要拿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怎麼辦呢?對於所要處理的事情,他突然感到一陣厭惡。他想,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海倫.艾伯納西的嗎?在她身上,似乎有一種意外強烈的消極抵抗。她表面顯得神情優雅、漠不關心,但她是不是把自己那種抵抗的情緒強加到他身上?她討厭重提老理察死亡的細節,他知道這一點。她不想去管這件事,希望讓它逐漸被人遺忘。
「我相信您說得對。」她說。
「噢,我不相信。不相信!」
「哪天?」茉蒂茫然不解。
蘇珊笑了起來。
「是的,您一定會成功的,您會一帆風順。很多人被貧困所限,而您卻沒有受到這種限制,真是幸運。沒有投資很難以成功。如果有那些創意卻受限於財力的缺乏,那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我不願相信那不是——我是說,那是——」
於是她便講給他聽了。她描述了大量細節,不經心地流露自我。他欣賞她的商業頭腦、謀策計劃的膽識以及對細節的掌握。她是一個優秀而大膽的設計者,把一切枝節問題一掃而光。也許能夠大膽計劃的人都必須有一點冷酷無情。
海倫介紹他給聚會的人,然後開始努力消除他在場所引起的那種嫌惡情結——家庭聚會中竟然有一個陌生的外國人!他充份運用他的眼睛和耳朵。他留心觀察,仔細傾聽,公開、秘密兩種方式雙管齊下!他注意到了他們之間的密切關係、對抗情緒,以及在瓜分遺產時常見的直言快語。他機敏地策劃私下密談,在陽台上散步,做出他的推斷和觀察。他和紀奎絲小姐談過她那個茶館逝去的榮耀,以及做奶油圓球蛋糕、巧克力包奶油的手指形小蛋糕需要哪幾種材料,還和她參觀過菜園,討論各種草藥在烹飪中如何正確使用的問題。他好幾次長達半個小時地聽堤莫西談論他自己的健康問題,以及油漆味對他健康的影響。
「您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夫人,我們都得承認這個世界滿是年輕人——甚至是中年人——他們都或煩或靜地等著誰死去,誰死了不是能給他們金錢,就是給他們機會。」
「老年人不應該阻礙年輕人。我——噢,我請您原諒。」
「可能吧。」
「是的,沒錯。當時我在一輛汽車裏,包裹得密密實實。我是透過車窗見到您的,您在和車庫裏的一個汽車修理工說話。您沒有注意到我——這很自然,我坐在車裏——一個渾身包裹起來、上了年紀的外國人!但是我注意到了您,因為您年輕漂亮,看起來賞心悅目,而且您站在陽光下。因此當我到了這裏後,我暗自想道,『咦!怎麼這麼巧!』」
因為依他眼前所見,每個人幾乎都具有殺人的潛力——儘管這不是必然的。喬治有可能殺人和_圖_書,就像走投無路的老鼠也會咬人一樣;為了執行一項計劃,蘇珊有可能殺人,而且她頭腦冷靜,做事效率高;格雷有可能,因為他稍微有些病態,他把懲罰不當一回事,而且他似乎是渴望受到懲罰;麥可有可能,因為他野心勃勃,有兇手那種過份自信的虛榮心;羅莎梅有可能,因為她看待任何事都很簡單。堤莫西有可能,因為他憎恨他的哥哥,渴望得到他哥哥的金錢、權勢。茉蒂有可能,因為堤莫西是她的「孩子」,事關她的「孩子」,她就會變得殘酷無情。他想,就連紀奎絲小姐也有可能謀殺,如果那能使她的「柳樹茶館」恢復它往日貴婦般的榮光的話!那麼海倫呢?他難以想像海倫會犯下謀殺案。她太有教養了,與暴力相距遙遠。而且她和她的丈夫毫無疑問都是深愛理察.艾伯納西的。
「噢,不,自從我到這兒來後就不害怕了。這麼多的人,這麼和好的家庭氣氛。噢,我不害怕,在這裏似乎什麼都很好。」
「噢,拜話,龐塔利爾先生——」紀奎絲小姐突然變得很不安,「別再提這些事情了。我不願相信。」
「是的,就像您說的,是很有趣。」他頓了一下,想到這是個不錯的開場。
「我自己認為那是遲滯性驚嚇。」
紀奎絲小姐顯得很內疚。
他決定在晚上的某個時候再談談修女這個問題。
紀奎絲小姐沉思了片刻,隨即出人意料地說道:
對此白羅並不感到驚訝。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自己竟然傾向於同意她的那種想法。
「噢,這——不,我想沒發生過特別的事。自從她離開利奇特聖瑪莉以後似乎就有些問題了,她是這麼說的。她在那兒的時候倒像是毫不在乎。」
「因為她確實是非常有幫助。堤莫西常會想吃點心——而你總不能老是麻煩別人家的僕人去做。如果在廚房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有一個煤氣爐,這樣紀奎絲小姐就可以把奧瓦爾汀或是本格爾熱一熱,而不至於打擾任何人了。而且她不怕拿東西,每天樓上樓下跑上十多次都很樂意。噢,是的,讓她一個人單獨留在家裏她當然會心生懼怕,我想那次也是天意吧。儘管我得承認,當時我大為煩惱。」
「噢,是在不久前,一個星期——不,時間還要久一點。」白羅清楚記得阿姆斯王宮飯店的那個車庫,但是他偽稱道,「我想不起是在什麼地方。你們這個國家,我跑過太多地方了。」
但是事情沒那麼簡單。
「您不願相信什麼?」
白羅看著蘇珊那線條堅定而自信的下顎。
「那麼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現在什麼東西都貴得嚇人。但是我想,基本的花費還是必須的。」
「我理解——噢,是的,我完全理解。」
「稱謂並不重要,但是它會花和-圖-書上很多錢。事實就是這樣,不是嗎?」
恩威斯先生對這一家人所做的描述真是太了不起了。他精準入微地描述了所有這些人。除了老律師對這些人的了解和評價,白羅自己也想要觀察一番。他想過,和這些人近距離碰面以後,他對那個案子會有一個非常敏銳的看法——並不是那個案子是怎樣發生、什麼時候發生(這些問題他不打算關心。有一樁謀殺案發生了——這就是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而是誰做的。白羅已有一輩子的經驗,而且就像一個和畫作打交道的人能夠辨認出作者是誰一樣,他相信自己也能夠看出那種出於需要時會不吝出手的潛力罪犯。
「是的。我想如果堤莫西.艾伯納西先生和夫人到恩德比來,您會很怕單獨留在他們家吧?」
「說給我聽聽。」
「人們當然會知道這是為什麼。有人惡劣地企圖向您下毒,而您剛從這件事中恢復過來——」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不能製造金錢!但是我可以透過某種方式籌集金錢,讓某個人來支援我。」
「但是我會知道什麼?我只知道兇手是某個可怕的流浪漢,或是半瘋半傻的傢伙。」
「您記不得我了,夫人,」他說,「但是我記得您。今天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您。」
「噢!當然。您的伯父,也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他很富有。就算他沒死,就像您所說的那樣,他也會『資助』您的。」
「您是說她突然害怕起來,然而又不確定是什麼原因?這很有趣,太有趣了。」
「當然不會,」蘇珊覺得很有趣,「我想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辦法。沒人想住到這種地方來。再說我也沒什麼可傷感的。這不是我的老家。以前我父母住在倫敦,我們只是有時候到這兒來過耶誕節。事實上我一直覺得這房子很可怕,好像是一座朝拜財富的醜惡殿堂。」
「車庫?那是在哪裏?什麼時候的事情?」
「這件事我真是太慚愧了,真的是非常愚蠢。我有一種恐懼感,但實在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想,您離開那個小屋真是明智之舉。」
他聽著茉蒂描述紀奎絲小姐突然間精神崩潰的事。
「現在的朝拜場所很不一樣,裏面大都有內部建築,隱蔽的照明設備,以及昂貴的簡樸。但是財富仍然需要自己的殿堂,夫人。我想——我希望我的話不是很輕率——您自己也在計劃修建這樣一棟華廈吧?一切都要豪華高貴,而且是不惜血本。」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
「我很老,是的,但我並不阻礙年輕人,沒人等著我去死。」
油漆?白羅皺了皺眉。也有人曾經向他談到過油漆。是恩威斯先生嗎?
「是的,我是住在那兒。龐塔利爾先生,希望您能夠諒解,我不想談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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