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陽臺上的女人

那一臉不高興的男人,強裝笑臉地說,沙可立夫太太和她女兒可以搭機到雅典,而不是英格蘭,然後從雅典搭上她們原先預訂的船。「帶著這麼多行李?」
巴普仍然恍恍惚惚地走著,穿著當地和歐洲服飾的人們不斷與他擦身而過。他振作起精神,問自己到底是要上那裏去。
「飛行隊長您好,找您姊姊?她和那小女孩出去野餐了。」
他順手拿起瓊安.沙可立夫的便條紙,坐下來,皺起眉頭。他必須留下一張字條給瓊安。

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一間大雙人房,房裏一片凌亂。瓊安.沙可立夫不是一個愛整潔的女人。高爾夫球桿橫躺在一張座椅上,網球拍任意甩在床上,衣服東一件西一件,桌上堆滿底片、風景卡、平裝書以及各式各樣的小紀念品,大部分是伯明罕和日本製的。
這個女人等了一陣子,然後打開房門。遠方走道的盡頭,一個阿拉伯人懶散地拖著地板,消失在角落裏。
當然,阿里是瘋了,七十五萬鎊就這樣輕心地交給了朋友,然後平靜地把一切交給真神阿拉。巴普沒有這樣的信仰。他信仰的神期望祂的子民自己做決定,同時盡祂賜給他們的能力去做。這些要命的寶石他到底該如何處理?
「我們的行李很多,你知道。我們要搭船回家——下星期三。海上航行有助於珍妮芙的健康,醫生這樣說的。我絕對不能改變我的計劃,就這樣慌慌張張的搭機飛回英格蘭。」
他想了一兩分鐘,然後走向電話機,抓起話筒,叫總機接英國大使館。一會兒,電話接通,他的朋友,大使館三等秘書艾默生,在電話線的另一端接聽。
不錯,他是曾一度突然抬起頭望向窗外,可是在發現窗外什麼都沒有之後,又低下了頭。這個女人看著他完成工作。停了一會兒,他寫了一張字條豎在桌上,然後走出了她的視線,但是她還是聽得出他是在打電話。她聽不太清楚他說些什麼,聽聲音好像蠻輕鬆——隨便的。然後是關門聲。
她把字條放回原位,走過去。
他需要的是某一個人,某一個完全沒有任何瓜葛的普通人,一個正要離開這個國家的普通人。一個商人,或是觀光客更好。一個沒有政治牽連,行李祇會受到馬虎的檢查,或是根本不會被搜查的普通人。當然,另一方面的因素也要考慮,倫敦機場為之驚動,企圖走私七十五萬鎊的珠和_圖_書寶等等。可是這個險非冒不可。
他完成了工作,滿意地點點頭。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動了什麼手腳——這點他相當確信,不管是瓊安或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當然珍妮芙更不可能發現,她是一個自我中心的孩子,除了自己以外,從來不會去注意外界的一切。
七十五萬鎊的寶石在他口袋裏。
「真是累人,」沙可立夫太太說。「謝謝你。」她對職員說,然後轉向珍妮芙,「我想巴普可能也在窮緊張。我看不出有什麼騷亂的跡象。門怎麼沒上鎖?這些人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環視四周。
留下這麼一張隨便的字條給他姊姊,他可能永遠不能再見到的姊姊——不過,就某方面來說,越隨便越好。他不能連累瓊安,也不能讓她知道任何蛛絲馬跡。瓊安不懂得掩飾,保護她的最好方法是讓她毫不知情。
瓊安心裏面藏不住話,雖然要是有人這樣說她,她總會勃然大怒,但這卻是事實。那麼,不能讓瓊安知道她帶的是什麼東西,這樣對她本身來說,也比較安全。他可以把寶石裝成一個小包,一個外表看起來毫不啟人疑竇的小包,然後隨便編個理由,這是送給某人的一件小禮物?某人託帶的東西?他得好好想個好藉口……
某一個普通人——一個有誠意幫忙的旅客。突然,巴普暗自咒罵起自己怎麼這麼笨。這個人當然是瓊安.沙可立夫。瓊安跟她女兒珍妮芙已經來這裏兩個月了。珍妮芙在一次嚴重的肺炎發作之後,她媽媽接受了醫生的指示,帶她來這裏休養,吸收陽光以及新鮮、乾燥的空氣。她們再過四、五天就將搭船回英格蘭。
巴普四處瀏覽,眼光落在一些手提箱和裝拉鍊的輕便旅行袋上。他面臨一個問題,在跟阿里飛行出去之前,他無法見到瓊安。沒有時間到水壩去找她回來了。他可以把那些寶石包裝好,然後留下一張字條——但是想到這裏,他突然搖搖頭。他知道他很可能一直被人跟踪著,從宮殿被跟踪到咖啡店,從咖啡店再被跟踪到這裏。他沒有發現任何跟踪他的人——但是他知道他們的跟踪技巧很好。他到飯店來看他姊姊,是沒什麼好懷疑的——可是如果他留下一個小包和字條,那麼他們就會看看字條上寫些什麼,同時打開小包。
「約翰嗎?我是巴普.羅林森。能不能出來跟我碰個面?早一點行不行?和*圖*書非碰面不可,重要的事,老兄。呃,老實說,是個小妞……」他難為情地輕咳一聲,「很棒的一個小妞,舉世無雙,就是有點狡詐。」
他把碎屑掃清,連同手工具一起裝進口袋裏。然後遲疑了一下,四處觀望。
飯店的職員在她後面追趕著。
他走進一家當地人開的咖啡店,叫了一杯檸檬茶,慢慢地啜飲著,開始理出了個頭緒來。咖啡店的氣氛很好,令人心曠神怡。對面一桌,一個年長的阿拉伯人安詳地把玩著一串琥珀念珠。在他身後,兩個人在玩著紙牌。這是個坐下來思考的好地方。
艾默生會在兩點到新設立的商業銀行大樓前接他上車,他將告訴艾默生寶石的藏處。告訴他,瓊安毫不知情。瓊安和珍妮芙經由海線回去,六星期之內一定回不到英格蘭。到那時候,革命勢必已爆發,而且已塵埃落定,不是成功就是已被平息。阿里.尤瑟夫可能已到了歐洲,或是和巴普雙雙身亡。他對艾默生的說明要恰到好處,不多也不少。
「馬上就收拾,要是妳不介意的話。」
他快速地寫著。
他的眉頭一舒,有了,有一個法子。引開瓊安的注意力——留給她一張一般的字條,然後將訊息交由某個人帶到英格蘭去傳給她。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她拿著鏡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鄰房衣櫥上的鏡子,而在那面鏡子裡,她看到一個男人在做著非常令人好奇的事。
這條大街道就像大部分的中東地區大街一般,混合著壯麗與髒亂。銀行新建築高大壯麗,無數的小商店擺設著廉價的塑膠商品。嬰兒鞋和廉價的打火機散亂地並排陳列著。還有縫紉機、汽車零件。藥房陳列著髒亂的專利藥品,貼著各式各樣的盤尼西林和抗生素廣告貼紙。商店裏的東西,能引起你購買慾的,實在少之又少。那些新上市的瑞士錶還有可能,可是成千上百的堆列在一個小櫥窗裏,式樣林林總總,包羅萬象,客人甚至會嚇得不敢買,怕的是買到假貨,吃虧上當。
「哦,好吧,」沙可立夫太太屈服地說:「我想我們最好還是收拾一下行李吧。」
艾默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衣領太緊,卡住了脖子,還帶點數落的意味,說:「真是的,巴普,你和你的小妞。好吧,兩點見。」掛斷了電話。巴普放下話筒之前,聽到另一細微的掛斷聲響,有人偷聽他的電話。
她本來是拿著鏡子https://m.hetubook.com.com到陽台上,去照看看一根居然膽敢長到她臉頰上的毛髮。她用鑷子把那根毛髮連根拔起,然後就著明亮的陽光,在鏡子裏端詳著自己的臉孔。
巴普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這樣一來,瓊安恐怕得幾小時以後才能回來。「我到她房間去,」他說著伸出手接過職員遞給他的鑰匙。
他想起了大使館。不行,他不能讓大使館捲入這件事,大使館方面的人也一定拒絕涉入這件事。
「我從沒經歷過革命,」珍妮芙若有所思地說。

1

如果他回過頭,可能從衣櫥上的鏡子裏看到她的鏡子,但是他太專心地忙著,沒有餘暇回顧。

2

「我們希望如此,沙可立夫太太,我們當然希望是如此。但是大使認為責任太……」
他非得好好思考一番不可。價值七十五萬鎊的珠寶交到了他手上,要靠他想出一個法子把它們弄出國去,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任何一分鐘,事機都可能洩露出去。
可是,他該怎麼寫?必須要瓊安看得出來,而別人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巴普並沒窮緊張,」她得意地說。「他顯然一點都不知情。外交敏感,我想就是這個惹出來的。我真討厭在這大熱天裏收拾行李,這個房間像個烤箱似的。來吧,珍妮芙,把妳收在衣櫥和抽屜裏的東西都拿出來吧。我們祇要把東西都塞進箱子裏就可以了,以後再重新整理。」
「也許是巴普叔叔沒鎖上。」珍妮芙說。
他熟練、敏捷地工作著,一度疑心地抬起頭來,眼光投向敞開的窗戶。不可能,這間房間外面沒有陽台。祇是自己太緊張了,才會覺得有人在看著他。
「真希望我沒錯過跟他見面。啊,這裡有張字條。」她拿起來看。
「野餐?」巴普嚇了一跳——笨到在這種時候去野餐。
「跟石油公司的哈斯特夫婦一起去的,」職員包打聽地說。「到卡拉特.地瓦水壩。」
瓊安:
瓊安是理想的人選。珠寶和女人,阿里是怎麼說的?巴普微微一笑。我的好姊姊瓊安!她是不會被珠寶搞昏了頭的。相信她還是會老老實實的。不錯——他可以信任瓊安。
她走了進去,帶上門。她拿起字條看著,皺起眉頭。字條上並沒有說明。
沙可立夫太太打斷www.hetubook.com.com了他的話。她不準備考慮大使的責任立場。
「是的,是的,行李我們會處理。我開來了一部客貨兩用車,馬上可以把妳們所有的行李裝上去。」
瓊安.沙可立夫鄰房的女房客,從陽臺縮回房裏,她的手上握著一面鏡子。
然後,他咧嘴一笑,從口袋裏取出一套他隨時帶在身上的迷你手工具。他注意到,他姪女珍妮芙有一些作模型的黏土,這倒可以派上用場。
「沙可立夫太太,妳弟弟來找過妳。他直接上妳的房間。我想他已經走了,妳差一點就可以碰上他。」
這真是不可能的事!在他閒暇時看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小說裏,多的是利用密碼來傳遞訊息的事,叫旁人摸不著邊際,可是他連個密碼也想不出來——再說瓊安是個常識性的人,你必須一點一滴寫清楚,她才看得出來。
巴普留字
巴普.羅林森走在宮殿迴廊上,腳步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迴響。他一輩子從沒感到這麼不快樂過。知道自己褲袋裏裝著七十五萬鎊的寶石,令他感到劇烈的痛苦。他覺得,好像每一個他碰到的宮人,都知道他身上帶著寶石。他甚至覺得,他身懷巨寶這件事實,好像已清清楚楚地寫在自己臉上。如果他知道自己那張長著雀斑的臉,還是一貫和善的表情,就會大大鬆一口氣了。宮外的衛士在他經過時行持槍禮,發出的聲響令他心驚膽跳。巴普踏上拉馬特的大街道,人潮洶湧,他的腦子仍然一片暈眩。他要去那裏?他要怎麼辦?他一點頭緒都沒有,而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
其中之一她知道是這個房間的房客。聲音果斷、自信,帶著教訓的意味。
「可是這太荒唐了!我從沒聽過這麼荒唐的話。一切都很安靜,每個人都相當愉快。我覺得太小題大做,杞人憂天了。」
巴普最後再環視房間一遍,整個房間看起來完全跟他進來時一樣,安靜、零亂,跟一般住家一樣。唯一多出來的,是他留給瓊安那張無關緊要的字條。他把它靠牆豎在桌上,走了出去。門外走道上闃無人跡。
珍妮芙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衝到窗前。

櫃枱的職員認識巴普,對他微微一笑。
樓上房間裏的女人急忙退了回去,很快地看了一下手提箱標籤上的名址。然後趕著正好在沙可立夫太太出現在走道上之前,溜回她自己的房裏https://m.hetubook•com.com
順道來問問妳,想不想傍晚去打一場高爾夫,不巧妳到水壩去了,可不要一去不回,隨波而去。明天怎麼樣?下午五點俱樂部見。
這個女人迅速地溜到鄰房門前。門鎖著,她早已料到。她用一根髮夾和小刀刀鋒快速熟練地打開。
令人好奇、驚異到使她站在那裏,靜靜地觀看著。從他坐的地方看不到她,而她祇能從鏡子裏反映出來的另一面鏡子裏看到他。
正當她伸出手時,從窗外傳上來樓下的人說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動作。
巴普皺皺眉頭,走進了拉馬特第一大飯店。這家飯店叫里玆.沙莫耶,外觀宏偉摩登。開張後,前三年生意興隆,一個瑞士籍經理,一個維也納廚師,和一個義大利籍領班,那段時期內,一切都很美好。後來那維也納廚師先離去,接著是那瑞士籍經理,如今那義大利籍領班也走了。供應的餐飲仍然十分豪華,但是味道卻很糟,服務態度惡劣,而且很多昂貴的衛浴設備都已走了樣。
等一等,雖然……他能信任瓊安嗎?她的忠誠,當然。可是她的謹謓度呢?巴普惋惜地搖搖頭。瓊安喜歡說話,她無法自制不說。更糟的是,她還會對別人暗示。「我帶著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回家。我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實在叫人感到興奮……」
時間……時間……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如此一來,這張字條倒達到了雙重目的。從這張字條看來,似乎他——巴普並沒有離去的計劃。
他顧不得正午的艷陽,在街道上大步邁進。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沒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跡象。祇有在宮殿裏才會叫人意識到那企圖擊落他們的砲火、間諜,以及風言風語。軍隊——一切都取決於軍隊。誰忠誠?誰不忠誠?是有人企圖軍事叛變。會成功,還是失敗?
可愛的艾默生。由於拉馬特所有的電話都受到監聽,因此巴普和約翰.艾默生設計了一套他們之間使用的暗語。一個「舉世無雙」的小妞,表示「緊急重要的事」。
巴普看了一眼腕錶,站了起來。時間越來越少了。
樓下門前臺階那裏,瓊安.沙可立夫正在向一個高大、看起來不太高興的英國領事館人員,訴說她對他的來訪以及所作的安排的觀感,她那蒼白、結實的十五歲女兒珍妮芙,跟隨在一旁。
「我不認為這一次妳能經歷到,」她媽媽大聲說。「一切都將如同我所說的,根本什麼事兒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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