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噢,我相信他會很高興見到你,」雷斯特里太太說。「現在他的日子過得有些乏味。我經常得到倫敦去——我們正準備在那裡物色一棟合適的房子,」她歎了口氣,說道:「有時候,上了年紀的人很難應付。」
「你在這裡——在這間屋子裡做什麼?你……你跟諾瑪一起來的?」
「我相信是。這女孩很不容易相處,我想,大部份的女孩都不好相處。」
白羅異國情調十足地脫帽一揮,欠身鞠了個躬。她的眼眸出神般望著他的八字鬍。
「一九四四年,我曾和你舅父有過一面之交。」
他發覺她強忍著笑意。他更仔細地觀察著她。她的漂亮有點人工的味道,一頭金髮梳得極為拘謹。他不知道她是內心深處對自己缺乏信心,還是對花園的草木過份專注,因而忽視了自己英國貴婦的身份?他對她過往的背景經歷感到有點好奇。
「我想他們有個女兒吧?上星期我的一位朋友見過她。」
「您大概不記得我了,我是赫丘勒.白羅。」
「老天,老天!」大衛歎口氣。「真是少見多怪。好吧,要是我在這裡不受歡迎,而你又不知道你的繼女在哪裡,那我最好走吧。在我離開以前,要不要把口袋翻出來讓你看看?」
「在這裡能找到她?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現在人在倫敦啊。」
「是白羅先生,」他強調最後一個音節,糾正了她。「在下赫丘勒.白羅。我正好從附近經過,冒昧前來拜訪,希望能有機會向羅德瑞克.霍斯菲爵士聊表敬意。」
「啊,你有個女兒?」
「這年頭女孩子都有工作。」
「我們是老派人物,不喜歡這樣。」
「沒什麼不可能!噢,我想這種事常有。我想,女孩子都很難接受繼母的。」
「夫人,別人或許不敢說,不過我得承認,我感到非常遺憾,她們在選擇——我該怎麼說呢?在選擇男友方面似乎沒什麼判斷力。」
白羅很能取信於人。別人和他談話的時候,幾乎意識不到他們在和誰談話。她短笑一聲。
她就這麼站著,左手握著園丁用的細繩,等著他開口說話。他注意到她臉上的困惑神色。
「確實如此,而且很漂亮。我想,這麼些年來她對您是個很大的慰藉吧。」
「一個人,」白羅喃喃說道。「總會記得那些廣為人知的趣事。我不知道這是否言過其實。比如說,那天有人偷了您的車——」他繼續把故事編完。
「啊,沒錯。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白瑞先生。」
「討厭?」
「她和平常一樣,星期天晚上離開這裡,」她說,聲音透著憤怒。「你為什麼不按門鈴,讓我們知道你來了?你在屋子裡晃來晃去做什麼?」
「希望這並無不便之處?」
她帶頭走出房間。白羅回頭望了望。一個沉悶的房間,毫無特色可言——或許那兩張畫像是例外。從那女人的服飾來看,白羅斷定那兩張畫已有多年了。如果那女人就是第一任雷斯特里太太,白羅覺得自己不會喜歡她。
「哦,完全不會。阿蕊登.奧利薇夫人上個星期在這裡度週末,她是和洛禮默夫婦一起來的。她的書很有意思,對不對?不過,或許你不覺得偵探小說有趣,因為你自己就是偵探,是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偵探?」
「不像英國人那樣喜歡。英國人對整理花園有特殊的天賦。也就是說,花園對你們的意義重大,對我們則不見得。」
「但願如此。諾瑪是個非常難相處的女孩,有時候我覺得她腦筋有問題,她太乖僻了。有時候,她看上去整個人魂不守舍,有些莫名其妙。那些她尤其討厭的東西——」
她突然停下來,一動不動,一隻手搭在樓梯扶手上。
「我不要那該死的玩意兒,我看得清楚。」https://m.hetubook.com.com
「本人登門拜訪,深感冒昧。我的一位朋友阿蕊登.奧利薇夫人——」
坐在桌旁的女孩站起身,禮貌地為白羅搬來一張椅子。
「可憐的舅父,現在已經垂垂老矣。恐怕他耳朵不行了。」
「不,不,兩位我都記得。那些日子可真痛快,真痛快。」
這是個眾所周知的名字,是二十年前一位行情極高的流行肖像畫家。他那種極度注意細節的自然主義畫風如今已過時,自他逝世之後,就鮮少有人提及他。有時候,大家會嗤之以鼻地將他的入畫者稱為「衣服架子」,不過白羅覺得不只如此。他認為蘭斯伯格那看似不費吹灰之力一揮而就的流暢平順背後,是一種精心掩蓋的嘲弄。瑪麗.雷斯特里在前領著他走上樓梯,一面說道:
「別胡鬧,大衛。」
「噢,別這麼說,白羅先生,你可別裝老。」
「噢,她不在這裡,她住倫敦,在那裡工作。」
「一點也不打擾。閣下是——」
「我知道,」白羅說。「我也是個難應付的人。」
「一如你所說,我正是來向羅德瑞克爵士致敬的。我同時也要向你致敬,夫人。每當我遇到美人佳麗,總要致敬一番,」他欠身鞠躬。
「是雷斯特里夫人嗎?」
「瞧我,」她說。「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跟你談這些。我想,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當後母真可憐,日子不好過。啊,我們到了。」
「舅舅,有人來看你。」
「你們的花園真漂亮,」他說。
赫丘勒.白羅沿著隆貝辛的大街走著。如果你把一個地區唯一一條功能齊全的街道稱為「大街」的話,那麼隆貝辛這地方當之無愧。它是那種看上去只有長度而無寬度的小村落,村裡有一座壯觀的教堂,教堂的塔樓高聳,院子裡有一棵蒼勁雄健的老水松。村裡各式各樣的商店都有,種類五花八門。其中有兩家是古董店,一家盡是剝製的松木壁爐架,另一家則堆滿了各種古舊地圖、為數不少的瓷器,其中多半都有缺口、幾個蟲蛀了的陳年橡木箱、幾個玻璃器皿、幾件維多利亞時代的銀器,由於空間不夠,擺設有點礙手礙腳。村裡有兩家咖啡館,都污髒地令人反胃,有一家籃子商店倒是賞心悅目,裡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家常用品。還有一家郵局兼蔬果店,一家以出售女帽為主的服裝店。還有一家兒童鞋店、能選購到各色商品的縫紉用品店、兼售報刊紙煙糖果的文具店。另有一家毛線店,儼然是這地方的貴族店鋪。兩個頭髮銀灰、表情嚴肅的女店員管理著一個接一個擺著各類針織原料的貨架。在一頭的藝術刺繡櫃台上,陳列著許多衣服的剪裁式樣和編結花樣。就在不久前,當地的一家雜貨店已經擴張成了所謂的「超級市場」,一疊疊的金屬絲籃筐和令人眼花撩亂的紙箱,裡面裝著各種食品穀類和清潔用品。村裡還有一家小貿易公司,一面小櫥窗上用藝術字橫寫著「利來公司」的字樣,櫥窗裡陳列著一件流行樣式的法國罩衫,貼著「最新款式」的標籤;一條深藍裙子和一件貼著「可分開搭配」標籤的紫色條紋無袖套衫。那些時裝垂掛在櫥窗裡,像是漫不經心擺上去似的。
「進來,進來。」
「嚇著你了?」他問。「真是抱歉。」
「我還擔心您記不得我和我的同事吉羅先生了。」
白羅沿著街道閒閒走著,一面細細品味他所眼見的一切。如果他那急性子的朋友奧利薇夫人現在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劈頭質問他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因為他要去的那棟房子離村子的邊界還有四分之一英里之遙。那麼白羅便會告訴她,他正在細究這地方的氛圍;有時候這些事和圖書情是舉足輕重的。到了村子盡頭,景象陡然一變。在村子一側偏離街道的地方,是一排村鎮當局新建的房屋,房屋前面有一片草地,每個房子的前門都漆成不同的顏色,造成了一種歡快的氣氛。這些房屋的遠方是一片田野和樹籬,間或有些被房屋仲介公司稱為「理想住宅」的房屋穿插其間,這些房子都有自己的花園和草木,呈現出一派寧靜、各自為政的景象。在他前方不遠處,白羅看到一幢與眾不同的圓拱頂結構的大宅。顯而易見,它的屋頂不出幾年前還曾附加著什麼東西。毫無疑問,這就是他要去朝拜的「麥加」聖地。他走到大門前,門上有一塊寫著「橫籬居」的名牌。他仔細打量著它。這是一幢老式房宅,大約建於本世紀之初。它既不美也不醜,或許用「平常」兩字來形容差可比擬。
「大衛!」瑪麗.雷斯特里厲聲喊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位老兄是誰,我一點概念也沒有,」白羅離開之後,羅德瑞克爵士說。
「她恨我,確確實實恨我。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我想她對她母親很忠心,可是她父親再娶畢竟也是合情合理的,對不對?」
他隨即講了另一個故事。白羅聆聽著,讚不絕口。終於他看看手錶,站起身子。
「夫人,是不是有人勸過你再回去工作?」
一個肩膀寬闊、臉盤四方、面頰紅潤、看來脾氣暴躁的老人正來回踱著步子。他蹣跚迎著他們走來。在他身後的辦公桌旁,一個女孩正坐著分揀書信和文件。她低著頭,頭髮烏黑柔亮。
「這個,或許你這麼說並不為過。不過,你可別把我恭維得太過頭了——你一定得留下來喝點茶再走。我相信瑪麗會為你端茶來。」他四下望望。「噢,她走開了。她是一個好女人。」
「我想,你女兒覺得鄉下十分枯燥吧?」
「嗯,不如你唸給我聽吧。」
「不,不,我當然記得你。啊,那次真是千鈞一髮,九死一生哪。你當時是法國代表,對吧?法國代表有一兩位,有一個我和他處不來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噢,請坐,請坐,敘敘舊比什麼都開心。」
「你的女兒非常愛她的生母嗎?」
她輕聲敲敲門。
她以清亮柔和的嗓音,開始唸起信來。
「謝謝,我還得去見朋友。」
「可是有人說我太老了,」白羅說。他歎了口氣。「是年輕女孩說的,」他悲哀地加上一句。
赫丘勒.白羅懷著一種超然的興趣觀察著這一切。在這個村子裡,有些小房子正對著這條街。這些房子式樣古老,有的還保存著喬治王朝的純正風格,而大多數經過改建後都可看到維多利亞時代的影子,例如一座遊廊、一扇凸窗、或一間小溫室。有一兩幢房子的門面完全改變,顯示出求新之意,並以此沾沾自喜。這裡也有一些令人賞心悅目的古舊村舍,其中有些故意弄得比實際建築年代還要古老百來年,也有一些是名符其實的古老村舍,所有為了增加居家舒適而加設的管線工程都被精心遮蓋住,乍看之下真會瞞過人的眼睛。
「不用,不用,」赫丘勒.白羅趕忙謝絕了這個提議。「我不能再去打擾夫人了。沒問題,我沒問題,我一定可以自己找到路。這次見到您,真是愉快之至。」
那女人回過頭,直起腰,探詢似地將身子轉向他。
「噢,是諾瑪,笨女孩一個。穿著那種怪里怪氣的衣服到處招搖,還找了個可怕透頂的年輕人。唉,這年頭他們都是半斤八兩。長髮青年,披頭族,披頭四,各式各樣的稱謂。我跟不上他們的腳步。說話好像雞同鴨講。可是老年人的批評,誰也聽不進去,而且也不在乎。我們也不過如此了。連瑪麗我一直以為她是個明理和*圖*書、規矩的人,可是就我所見,她有時候簡直歇斯底里透了——尤其是對她自己的健康狀況。她總是大驚小怪,要去醫院觀察什麼的。要不要喝點什麼?威士忌?你不喝?你真的不多待一會兒,喝杯茶再走?」
「是的。我——」
她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白羅歎息道:
「啊!他們是不久前才結婚的。她是我外甥的第二任太太。不瞞你說,我從來就不喜歡我這個外甥,安德魯不是個踏實的人,總是不安份。我喜歡他哥哥西蒙,不過我對他也不很了解。至於安德魯,他對他的第一任妻子很壞。你知道,他拋妻棄子,把她孤零零地甩在一邊,跟一個騷|貨私奔了。誰都知道她的底細,但他偏就迷戀她。他們前後也不過撐了一兩年的時間,蠢人一個。他現在娶的這個女人似乎很不錯,就我所知,她沒什麼不好。西蒙是個穩重的人——儘管他乏味得要命。我妹妹嫁進這家族的時候,我並不十分高興。你知道,那可以說是拿婚姻做買賣。當然,他家很有錢,可是錢並不是一切——通常我們都是和軍人結親家的。我從來就不和雷斯特里那號人物多見面。」
她笑了。
「老天,親愛的伯母,你好像以為我是來偷湯匙或什麼的。光天化日之下走進一棟房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有什麼不對嗎?」
「我和他見面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已經不記得了,那是和諜報工作及某項科學發明有關。那項發明要歸功於羅德瑞克爵士獨具匠心的設計。我希望他會樂意接見我。」
「我不能再耽誤您的時間了,」他說。「我看得出來,您正忙著重要的事情。我不過是湊巧來到附近,忍不住要上門來向您致意。歲月不饒人,可是依我看,您不但不失當年之勇,而且生活得悠遊快樂。」
「倒有點像范戴克的畫像,夫人,你不覺得嗎?如果鑲上金色畫框,戴上蕾絲領結,你就不會說他陰陽怪氣或是洋腔洋調了。」
「竟然如此大膽,跑到這裡來。安德魯一定會火冒三丈。他都擔心死了。這女兒有時候真叫人操心。看來安德魯對諾瑪也不夠了解。他在她小時候就到國外去了,她完全是她母親養大的,現在,他一點都摸不透她。我何嘗不是如此。我忍不住要想,她就是那種特立獨行的女孩。這年頭,你對她們毫無權威可言。她們就喜歡那種奇差無比的年輕人。她完全被這個大衛.貝克迷得暈頭轉向,你簡直毫無辦法。安德魯不准他到家裡來,可是你看,他不但來了,還臉不紅心不跳的。我想——我想我最好別告訴安德魯,我不想讓他過於操心。我相信她在倫敦一定會和他四處招搖,而且不僅是跟他。還有比他更糟的人呢,那種人不洗臉不刮鬍子,長著稀奇古怪的落腮鬍,還一身油膩膩的衣服。」
「噢,別這樣說,」那女孩抗議道。「我其實沒那麼好。我打字的速度不夠快。」
「啊,夫人,別自尋煩惱了,這完全是風氣問題,總是有各種流行的風氣。在鄉下,這種人還少,在倫敦那可就司空見慣了。」
「這年頭,為人父母者對女兒的控制大不如前了。那種講究規矩的美好年代早已不再。」
白羅優雅地向前跨出幾步,口中說道:
他瞇起雙眼,低頭開始讀手中的信。接著他頹然放棄,將它往她手裡一塞。
「確是如此。我,可以說是比利時的老警犬了,」他溫文爾雅地笑了兩聲,邊揮手邊說:「不過對於貴國的花園,我很佩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拉丁民族喜歡正式的花園,有如城堡式的花園、具體而微的凡爾賽宮花園,當然,他們也發明了Potgater。菜園,是很重要的。在英國也有菜園,不過那是從法國人那裡移植來的,而你們對菜園的熱愛不及花草,是吧?是這樣吧?」hetubook•com•com
「啊,羅德瑞克爵士,自從上回有幸見到您之後,已經過了許多年許多年了。我們得從上回大戰說起。我想,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諾曼第。我記得非常清楚,雷斯上校也在場,還有艾伯克龍比將軍、空軍中將埃德蒙.科林斯比爵士。那時我們做的決定非常重要!保安工作又十分困難!現在用不著再保密了。我想起那個被我們揭發的間諜,他不動聲色潛伏了那麼久——該記得亨德森少校吧。」
花園倒比房子更吸引人,儘管它曾一度失修,但可以看出它目前正受到精心照顧。草坪依舊翠綠平整,有許多花壇和悉心種植的灌木叢,給人一種景色如畫的印象,一切都井井有條。白羅想,這個花園一定雇有園丁。這或許和個人興趣有關吧。他發現在房子近旁的一個角落,有個女人正俯身在花壇上。是在種那些大理花吧,他想。她的頭有如一個純金的明亮光環,身材高大、苗條,肩膀寬闊。他拉開大門的門栓,穿過它,朝房子走去。
「確實,那是蘭斯伯格的作品。」
「很好,索尼雅,很好,」羅德瑞克爵士說。「容我為你介紹我這位嫵媚動人的小秘書。我有了她就大不相同了。你知道,她幫我整理所有的檔案。要是沒有她,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穿過一道敞開著的落地窗,他尾隨在後。
「好像任何人都該有一份工作,」雷斯特里太太說道,不知意指為何。「就算結了婚,她們也會被勸回公司或是去教書。」
「沒錯,對她來說,倫敦要好得多。她不喜歡這裡——」她突然頓住,最後一句話彷彿勉強從嘴裡擠出來似的。「她也不喜歡我。」
「是的,納米.洛禮默告訴過我們,說你有可能來訪。」
瑪麗.雷斯特里一邊進房間一邊說。白羅跟在她身後。
喊話的人聲如洪鐘。
「不可能吧,」赫丘勒.白羅本著高盧人的禮貌本性說道。
「好吧,我得說今天和你聊得真痛快。回憶往事真是太美了。索尼雅,親愛的,請你帶這位——對不起,貴姓大名我又忘了啊,對,白羅,帶他下樓去找瑪麗,好嗎?」
「沒有她,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那些肖像畫得很不錯。」他說。
「沒有。我是在南非長大的,不久前才陪丈夫到這裡來……對這裡的一切,我都還很陌生。」
「她們未免太無禮了。我的女兒大概就會做這種事情,」她補充道。
「噢,夫人,你別自尋煩惱了。這些年輕人雖不檢點,還是有一些分寸的。」
羅德瑞克爵士笑得開懷。
「噢,沒錯。我記得奧利薇夫人提過你曾在比利時警方任職?」
一絲淺笑漾在她唇邊。
「你打得夠快的了,親愛的。我記事情都得靠你,你就是我的耳目,而且遠遠不止於此。」
「有什麼事嗎?」
「那麼,多謝了。」
年輕人擦身而過,蠻不在乎地揚揚手,走下樓梯,穿過敞開的前門逕自去了。「怪胎,」瑪麗.雷斯特里語氣中的強烈憤怨讓白羅嚇了一跳。「我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他。為什麼現在英國到處都是這種人?」
「噢,親愛的伯母,她不在倫敦。至少她不在鮑羅登大樓六十七號。」
「諾瑪在這方面就很讓她父親擔心。不過,不高興也沒用。人總得親身體驗之後才會明白。噢,我得帶你去見羅迪舅父了,他的房間在樓上。」
她又對他嫣然一笑。
他步出房門。
「但願沒有打擾你,夫人。」
「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怕,」瑪麗說,「太可怕了。陰陽怪氣,洋腔洋調。」
「哈哈,當然,沒錯,可以說是有些言過其實,不過大體說來,事情倒也真是那樣。是啊,想不到過了那麼久,你還記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樁更有趣的事,」
「幸會,小姐,」他低聲說道。
「她這個週末沒回倫敦,我想她或許回這裡和你們在一起。我來這裡就是要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你是說,對法國人而言?」
「你不知道他是誰?」索尼雅訝異地看著他,口中問道。
「你喜歡花園?」
「是的,我認為你說得對,」瑪麗.雷斯特里說。「請進屋裡坐吧。你是來見我舅父的。」
索尼雅拿起一封信,遞給他。她正打算遞給他一副眼鏡,而他馬上就拒絕了。
「你說什麼?她不在那裡?」
在她的前方,一個身影轉過樓梯拐角正待下樓。這個身影顯得怪異而格格不入,一身花俏的衣著,和這棟房子極不搭調。
白羅輕快地說:
那女孩輕聲答了幾句。她個頭嬌小,黑色鬈髮,看來很害羞,一雙湛藍的眼眸總是謙遜地朝下望,不過她會抬眼向主人羞怯地嫣然一笑。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就我個人而言,現在來跟我談話的人有一半我都記不得了。當然,我不得不費勁去猜。你知道,一個人是可以默默猜測而又不露出馬腳的。在宴會上也同樣如此。有人走上前來,說:『您大概不記得我了,我上回見到您是在一九三九年。』我就不得不說:『我當然記得。』其實我根本不記得。我幾乎又聾又瞎,簡直跟廢人一樣。戰爭快結束的時候,我們交了不少那樣的法國朋友,可是有一半我都想不起來了。噢,他一定是其中一個。他認識我,而他提到的許多人我都認識。那個關於我的車被竊的故事,也是如假包換。當然,是誇張了一些。想當年,他們都把這事說得活靈活現的。噢,我想他並不知道我記不得他了。據我看,他是個聰明人,不過,仍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國人,對吧?你知道,喜歡裝斯文,愛跳舞,愛鞠躬,又小氣。好吧,我們看到哪兒了?」
「啊,確實是亨德森少校。天哪,那個該死的豬玀!終於被揭發了!」
「你認為她真的恨你嗎?」
「噢,我清楚得很。我有足夠的證據。她去倫敦工作後,我簡直無法形容我心頭多麼如釋重負。我不想惹麻煩——」她突然收住話頭,彷彿頭一次意識到她是在跟一個陌生人談話。
「我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偵探,」赫丘勒.白羅說。
「羅迪舅舅,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瑪麗.雷斯特里說。
年輕人絲毫不感意外。
「我不是法國人,我是比利時人。」
「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見見她,」白羅彬彬有禮說道。
「確實如此。」
她回頭四下望望,白羅覺得她的目光毫無熱情。這是一間精心裝潢成傳統風格的房間,沒什麼個性,牆上掛著兩幅大畫像,是唯一帶有個人色彩的東西。第一張畫像是個薄唇女子,身穿一襲灰色天鵝絨晚禮服。畫像對面的牆上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肖像,帶著一股被壓抑的神色。
「你別這麼恭維我。」
「諾瑪?不是,我還希望在這裡能找到她呢。」
「有,算是有。她是我的繼女。」
「那兩張畫才剛從庫房裡拿出來,已經清理乾淨,而且——」
如果在別的場合,白羅會覺得這種身影相當熟悉,譬如倫敦街道上,甚至在各種社交聚會中,這是常會碰到的人物,是當代年輕人的典型。他穿著黑色外套,精緻的天鵝絨背心和緊裹著大腿的長褲,鬈曲得厲害的栗色頭髮披在頸後。這人一身異國風味,相貌也算漂亮,只是一時看不出是男是女。
白羅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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