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暗號

「我想您最好親自看看裏面的內容。不急,您慢慢看。」
「聽到這消息我真高興。她是個寡婦,還有個女兒。她似乎是個稱職的秘書,很懂得拉菲爾先生的心理。她是個好女人。我很高興她得到了遺贈。」
「嚴格說來並沒有,」瑪波小姐說。「換句話說,我不是專業。我從來沒當過緩刑監官或是正職法官,也不曾和偵探社有過任何關係。容我為你解釋,布羅崔先生,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件我該做而拉菲爾先生也義不容辭的事情。無論如何,我只能這麼說:我們住在西印度島嶼上的那段時間,拉菲爾先生和我曾經捲入那裏發生的一樁罪案。那是一樁匪夷所思、錯綜複雜的謀殺案。」
「請她進來,」舒斯特先生說,又加上一句:「答案就要揭曉了。」
「每當他談到她時,他就格外守口如瓶。」
「是的。是拉菲爾先生親自口授要我寫下的。」
「謝謝你,」瑪波小姐帶著感激說道。
「噢,我想她會。她年紀大,我想她應該比現在那些浮躁的年輕人注意小節得多。」
「而您和拉菲爾先生破了那起案子?」
「我想那是癡人說夢,」瑪波小姐回答。
「不認識。我告訴過你,他只是我在國外旅行的一個同伴。我們在一樁神秘事件中當過盟友,關係僅此而已。」她正待往門口走去,又突然轉過身來問道:「他那時候有個秘書,依瑟.華特絲太太。不知道這麼問是否太冒昧——拉菲爾先生是不是留下了五萬英鎊給她?」

「這次會面的目的,」布羅崔先生說。「是因為我受他的託付,要告知您他為您準備了一筆款項,一年後會完全屬於你。唯一的條件是:你得接受一個提議。我這就拿給您看。」
她不能依照指定的日子去倫敦。那天她得去參加婦女協會的一場會議,討論加蓋幾間房間的籌款事宜。不過她寫了封信給他們,約好下個星期的某一天見。她及時收到了回音,確認了約定時間。她很好奇,布羅崔先生和舒斯特先生不知長得什麼模樣。來信是由J.R.布羅崔署名,顯然他比較資深。瑪波小姐想,拉菲爾先生可能在遺囑裏留給她一些小小的研究報告或紀念品,也可能是幾本他書房裏那些奇花異卉的書,因為他認為這個熱心園藝的老太太會感到興趣。要不然,就是他曾祖母的一枚浮雕胸針。她喜歡做這樣天馬行空的想像。但這些都不過是想像而已,因為不管是哪種情況,這些遺囑執行人——如果這些律師就是遺囑執行人的話——只要寄來東西就行,用不著和她見面。
這封信會在我死後由我的律師詹姆斯.布羅崔先生送交給你。我聘請他處理的是涉及我私人的法律事務,無關業務問題。他是個穩健、可靠的律師,不過一如大多數的人,他也有好奇心重的毛病。我沒讓他的好奇心得到滿足。這件事在某些方面只有你和我知道。親愛的瑪波小姐,我們的暗號是「復仇女神」。我想你不會忘記你初次對我提到這個字眼時的地點和情境。憑我在商場裏打滾了這麼久的經驗,我知道我希望在自己雇用的人身上找到什麼。那人必須有種天賦,能夠勝任我交給他的任務。那既非知識,也非經驗;唯一能形容的字眼就是天賦,也就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和*圖*書
「這是他的好意,不過他是謬讚了,」瑪波小姐說。「我是個微不足道的人。」
「您跟他很熟?」
她在布羅崔先生為她拿來的椅子上坐下。舒斯特先生悄悄離開了房間。
「我爬樓梯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聖瑪莉米德村 珍.瑪波小姐收
「他對您非常推崇。」
「希望您不會覺得樓梯太高。」
「他很有眼光,」舒斯特先生的口氣帶著適切的敬意。「確實,他一向眼光遠大。」
「拉菲爾先生沒有描述過她的模樣?」舒斯特先生問。
我可以想像,你正坐在一張為風濕病痛而特別購置的舒適椅子上。我相信像你這把年紀的人,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有風濕。如果它影響到你的膝蓋或背脊,會造成你活動不便,所以只好以編織來消磨大部份的時間。我可以想見你渾身裹在一團粉紅色毛線當中,一如過去的某個夜晚,我的睡眠被你的緊急事件打斷的那天。
而你,親愛的,如果你容我這樣稱呼你,你具有正義的天賦,因而擁有一種打擊罪惡的稟賦。我要你去調查一樁罪案。我已準備好一筆錢,如果你接受我的請求,並且讓這樁罪行真相大白,那麼這筆錢就會全數屬於你。我給你一年的時間去完成任務。你年歲不輕了,不過容我這麼說,你很強韌,我相信你起碼再活一年沒有問題。
我相信你不會討厭這個任務。我敢說,你具有追根究柢的天份。在這段時間內,從事這項任務的必要花費隨時都會匯給你。我給你這份工作,也是為了讓你當前的生活得到一些調劑。
桌上響起一陣鈴聲,舒斯特先生拿起聽筒,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確實如此,」布羅崔先生說。「想想,比如說,到國外旅遊一趟?現在這種豪華旅遊很多;看戲劇表演、聽音樂會,種種豐富精神生活的方式。」
「我的興趣沒那麼高雅,」瑪波小姐說。「松雞,」她若有所思地說。「這年頭不一容易買到松雞,而且價錢很貴。我倒是很想吃隻松雞——一人獨享一整隻。蜜餞栗子是您昂貴的嗜好,我也沒能力常買。或許我可以去看一齣歌劇。這表示你得租輛車把你送到大戲院再把你接回來,外加在旅館裏住一晚。不過,我還是廢話少說的好,」她說。「等我回去仔細想想再說。真是的,拉菲爾先生到底為什麼——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做出這個提議,也不知道他怎會認為我有能力為他效勞?他一定知道我們見面已是一年多將近兩年前的事,我的身體很可能比以前更差和-圖-書,更無法運用我或許擁有的小小才能。他這是冒險。像這種調查的事,比我更勝任愉快的人比比皆是,對吧?」
「沒事,完全沒事,」瑪波小姐回答。「我收到一封頗不尋常的信,是一家法律事務所寄來的。」
「『復仇女神』,」瑪波小姐說。這不算個問題。她臉上緩緩漾出微笑。「確實,」她說。「這個字眼對我有所意義,對拉菲爾先生來說也有特殊含義。當初我形容自己為復仇女神,他還感到非常好笑。」
「不知道她是胖是瘦?」舒斯特說。
「說的好,」瑪波小姐說。
瑪波小姐走進房間,一位身體瘦削、神色憂鬱的長臉中年紳士站起身迎接她。顯然他就是布羅崔先生,外表與名字有點不相稱。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位頗為年輕而個頭大得多的中年男子,黑頭髮,眼睛小而銳利,看來有點雙下巴。
「什麼?過了這麼多年還有關係?不可能吧?你怎麼會這麼想呢?難道他提過——」
「一如您所指出的,那筆錢的數字十分可觀。」
「確實如此,」瑪波小姐說。「我一下就看出來,他是個——呃,很不平凡的人物。」
「希望這張椅子坐著舒服,」布羅崔先生說。「我把窗簾稍稍拉攏些好嗎?你可能會覺得太陽有點刺眼。」
「我知道他是您的朋友。」
讓正義如流水,源源不絕,
瑪波小姐帶著不解蹙起眉頭。她一邊思索著這封來信,一邊緩緩地站起身。雀莉扶著她下了樓。這樓梯是老式的,半途有一個急轉的彎處,所以雀莉總會戒慎恐懼地在大廳走來走去,以免瑪波小姐必須獨自下樓而造成不幸。
「他的遺產會公佈在報紙上,」布羅崔先生說。「不過我對您這個問題可以做個肯定的答覆。順便告訴您,華特絲太太已經改名為安德森太太,她又結婚了。」
「一點也不,他的心智依然健全如昔。不管怎麼說,他的病從不曾影響到他的腦袋。在他生前最後那兩個月裏,他還多賺了二十萬英鎊,這就可以證明。」
「我老了,」瑪波小姐說,「有人稱為『年事已高』,不過『老』這個字眼更為恰當。我很老了。我可能活不過一年去賺這筆錢,更別提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去賺這筆錢。」
「我不敢說得那麼肯定,」瑪波小姐說。「拉菲爾先生以他的強勢性格,而我則是因為注意到了幾個明顯的線索,聯手阻止了一起謀殺案。憑我一人之力我是做不到的;我的體力太弱。而光靠拉菲爾先生一人也做不到,因為他不良於行。總而言之,我們是聯手行動。」
「確實,」瑪波小姐說。「我得仔細考慮考慮。」
「沒有,他什麼也沒提。他的心事一點也沒透露給我,他光是告訴我該做些什麼。」
她端坐在那兒,腰桿挺直,這是她https://m.hetubook•com.com的習慣。她一身蘇格蘭格子套裝,配上珍珠項鍊和一頂天鵝絨小帽。布羅崔暗忖:典型的鄉下老太太,沒見過世面的老女人,腦袋少根筋——不過也不一定,她眼神挺精明的。不知道拉菲爾是在什麼地方遇見她的?大概是什麼人從鄉下來的姨婆吧?他腦中一面飄著這些念頭,口裏一面閒談天氣——今年早春霜凍造成的災害令人遺憾——和一些他認為得體的話題,做為開場白。
阿摩司
瑪波小姐就這麼呆坐望著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布羅崔先生一時也沒開口,只是仔細觀察著她。她的驚詫如假包換。顯而易見,瑪波小姐完全沒想到會聽見這種消息。布羅崔先生不知道她頭一句會冒出什麼話來。她直視著他,目光甚為嚴厲,只有自己的姑婆輩才會這樣看他。她終於開口,幾乎是譴責般:
「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瑪波小姐。『復仇女神』這個字眼對您可有什麼特殊的含意?」
「他還是不斷做買賣,直到……呃,我可以說,直到他死的那天為止,」布羅崔先生說。「他非常有生意頭腦。」
我可以想像你編織了更多的外套、頭巾,還有一大堆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如果你選擇繼續編織,決定權在你,而如果你選擇了伸張正義,我希望你至少會發現它很有趣。
「沒有以前那麼大,」布羅崔先生說。(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沒說出口:「在今天只算是戔戔少數。」)
「這位是我的同事,舒斯特先生,」布羅崔先生介紹道。
「噢,謝謝誇獎,」瑪波小姐一面說,一面踏下樓梯的最後一級。
「我可以拿這筆錢惠及我關心的一些慈善機構,」瑪波小姐說。「世上總有一些人——我是指一些你常希望為他們盡點力可是因為自己阮囊羞澀而幫不了的人。再者,我不會假裝自己沒有嗜好或慾望,一個人總有些不能隨心所欲或是買不起的東西。我想拉菲爾先生知道得很清楚,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如果在大出意料之下有了這種能力,那會為她帶來莫大的快樂。」
「這是老舊建築,沒有電梯,」布羅崔抱歉似地說道。「這家事務所成立很久了,我們並不汲汲於裝設一些顧客或許會期望的現代化設施。」
瑪波小姐說:
「她應該再過一刻鐘就到了,」舒斯特先生說。「不知道她會不會準時。」
「您一定知道,他去世的時候已是腰纏萬貫。大體說來,他的遺囑條文很簡單。早在他去世前,他對財產的處理便已安排妥當,像是託付信託基金和受益人之類的。」
「坦白說,一個人難免會這麼想,」布羅崔先生說。「可是他就是選上了您,瑪波小姐。或許我的好奇心有點無聊,不過請原諒我這麼問:您可曾——噢,我www.hetubook.com.com該怎麼說呢?和犯罪事件或是犯罪調查有過關聯?」
「啊,我記得他去過那裏。我相信是為了他的健康,揣想去那裏可能對他有點好處。不過您也知道,他早就病得很厲害,不良於行了。」
「你對我照顧得真周到,雀莉,」瑪波小姐說。
「珍.瑪波小姐依約來見布羅崔先生。」
大約在拉菲爾先生死後一星期左右,瑪波小姐從她早餐托盤中拿起一封信。她在拆開前對著它端詳了好一陣。今天早上收到的另外兩封信是帳單,要不就是帳單收據,不管是哪樣,都引不起她的興趣。或許這封信可以。
「他沒有對你做任何解釋?」
郵戳蓋的是倫敦,地址是用打字機打印的,修長的信封很考究。瑪波小姐用裁紙刀(她總把它放在盤裏隨時備用)俐落地把信裁開。寄信人是律師兼公證人布羅崔和舒斯特先生;發信地是布魯姆斯貝利。這封信以彬彬有禮的措辭和法律用語,請她在下週的某一天到他們辦公室去,商討一個和她切身利益有關的問題。日子暫定為二十四號,星期四。如果那天不方便,那請她告訴他們,最近她哪一天會來倫敦。他們附帶提到,他們是已故拉菲爾先生的律師,知道她和拉菲爾先生認識。
布羅崔先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他望著瑪波小姐,驚訝的程度不亞於拉菲爾先生當年在加勒比海島嶼那間草屋中初聽到的那一刻。這位老太太確實和藹可親,也夠聰明。可是,這太扯了吧——復仇女神?
「應該的,」雀莉說,這是她的口頭禪。「像你這樣的好人太少了。」
「不知道她是什麼模樣?」
「該不是有人因為什麼事告了你吧?」雀莉問。
他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個封緘的長信封,遞給坐在對面的她。
「沒錯,」瑪波小姐說。
布羅崔搖搖頭。
「反正,」瑪波小姐說。「下週二我就知道了。」
「您大概覺得奇怪,我們為什麼要請您到這裏來,」布羅崔先生一面將面前幾張紙攤開,一面對她笑了笑。「您當然已經聽說,或是從報上看到了拉菲爾先生的死訊。」
「任何年齡的人都不會鄙視金錢,」布羅崔先生說。
「您說得對,我是提議過。我說,您大概不容易確切懂得他的用意。」
「就我所知是沒有。他要我把這封信交給您,再告訴您遺留給您的數字。總數是兩萬鎊,而且免繳遺產稅。」
「這辦公室格局方正,很順眼,」瑪波小姐說得很客氣。
她總會把律師來函和災禍聯想在一起。
「我第一次見到他不過是一年多前,」她又加上一句:「是在西印度群島。」
「裏面說的很不清楚。他有沒有留下更詳細的說明?」
瑪波小姐於是不慌不忙,用布羅崔先生遞給她的小裁信刀將信裁開,取出信紙——是打字機打的——讀了起來。她將它折起,又打開讀了一遍,這才望向布羅崔先生。
布羅崔先生淡然笑笑。
「噢,不是,」瑪波小姐說。「完全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事情。他和_圖_書們不過是邀請我下星期到倫敦去見他們。」
「我相信這種程序在當今頗為平常,」瑪波小姐說。「雖然我完全不懂錢財方面的事。」
「沒什麼事吧?」雀莉問。「你看來有點煩惱,你知道。」
舒斯特先生口中一面說,心中一面暗忖:她少說有七十歲,恐怕快八十了。
「當然,您不必現在就給我答覆。」
讓公理如小溪,永不停息。
「我相信你的感覺也和他一樣,」瑪波小姐說。她站起身來。「布羅崔先生,如果你在這件事上發現或收到更多的指示,請讓我知道。如果沒有更多的指示,我會覺得很奇怪,因為拉菲爾先生請求我做的這件事,我完全是一頭霧水。」
舒斯特先生望著他的伙伴,揚起一邊眉毛,等著對方做出肯定或否定的表示。布羅崔先生點點頭。
「我在報上看到的,」瑪波小姐說。
「可能跟邁克有關係。」
「不,」瑪波小姐說。「我不敢這麼說。我們是同一家飯店的旅客,偶爾會聊聊天。自從回到英國,我就沒再見過他。你知道,我安安靜靜地住在鄉下,而他,我想,是個專心事業的人。」
「您不認識他的家人、朋友和他的——」
「不曉得您知不知道——或許拉菲爾先生曾經暗示過您——我受託要告知您的提議是關於什麼事情?」
「噢,這可難說,」雀莉說。
瑪波小姐中規中矩地回應,靜心坐著等候這次會面的正題開場。
那天晚上,瑪波小姐坐在她的直背扶手椅上,雙足伸向因為一陣寒流突然降臨而燒著一團小火的壁爐。這種寒流一如往常,隨時隨地可能在英國駕臨。她再度從早上收到的長信封裏取出文件。她依然半信半疑地讀著,還不時低聲讀出聲音來,彷彿要加深這些語句在腦中的印象:
「這筆錢數字很大,」瑪波小姐說。
「說不定有人留下一筆遺產給你,」雀莉帶著期望的口氣說。
布羅崔先生對舒斯特先生說,瞄了掛鐘一眼。
「非常有生意頭腦,」布羅崔先生也用一種恰如其份的崇敬語調說。「像他那樣的人不多。世人大都是可憐蟲。」
「沒有。」
「我一點也想不出,」瑪波小姐說。「拉菲爾先生會有什麼事情託付給我。這簡直不可思議。」
布羅崔先生說:
布羅崔先生若有所思地說:
她拿起文件,再度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
「你認為他到後來變得有點反常了,是嗎?」
「我想你該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吧?」她問。
「我必須承認,」瑪波小姐說。「我很驚訝。坦白說,我非常驚訝。」
「我想,你該向他提議過,如果他多解釋些豈不更好?」瑪波小姐說,聲音帶有幾絲嘲諷。
「在我看來,這整件事頗為怪異,」舒斯特先生說。「要是我們知道這一切意義何在就好了。」
瑪波小姐坐進椅子,從繡花提袋裏取出針線,開始思索拉菲爾先生留遺產給她的可能性。比起雀莉剛剛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她現在覺得更不可能。她認為拉菲爾先生不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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