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瑪波小姐敘述始末

「你是指克羅蒂?我記得她把我那杯牛奶端在手上。庫克小姐帶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她還端著沒放。我想她——她把它喝下去了,是不是?」
「是薄拉宗副主教?」
「不,」瑪波小姐說。「接下來其實是我的老莊園之行——我受到她們熱情的邀約和殷勤的招待。這也是拉菲爾先生的安排,所以我知道我非去不可,只是不知道我是為何而去。那地方可能讓我多得到一些情報,好引導我繼續向前探索。很抱歉,」瑪波小姐說,突然又回復了她平日既客氣又謹慎的本色。「我的話實在太多?我真的不該把我所想的一五一十都說出來,而且——」
「那只是一種感覺,」瑪波小姐說。「你知道,其實並不是種邏輯的推理。那是一種情緒上的反應或是敏感——噢,我只能稱它為氛圍。」
「不是。她突然從衣櫥裏鑽出來的時候,連我也大感意外。我想,」瑪波小姐細想了想,這才說道:「她是在我出了房間去——呃,去盥洗室的時候溜進去的。」
「當然沒有,」瑪波小姐說。「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因為,」瑪波小姐說,「我認為克羅蒂在這整整十年當中,所受的折磨是無可言喻的。她一直活在永恆的哀傷裏。你知道,她不得不和她住在一起。她留住了微綠蒂,把她留在老莊園,留在花園裏,把她永遠留了下來。一開始她並沒想到這意味著什麼。她極度渴望那女孩能夠復活。我並不認為她曾經後悔過。我認為她連悔恨的寬慰也沒有。她只是受盡折磨,年復一年地受折磨。我現在才知道伊麗莎白.坦普的意思。如果不是她親自動的手,或許情況會好些。愛是非常可怕的東西。它能讓邪惡活過來,它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惡。克羅蒂不得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和罪惡活在一起。我想,安希雅害怕的就是這個。我想她對克羅蒂的所做所為一清二楚,而且她認為克羅蒂也知道她知情。她怕克羅蒂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克羅蒂把那個裝有套頭衫的包裹交給安希雅去郵寄。她對我談過安希雅,說安希雅神志不清,彷彿為迫害妄想症或妒忌所苦,還說安希雅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想,沒錯,再過不久,安希雅很可能就會出事了。她會被安排成因良心不安而自殺——」
「接下來就是伊麗莎白.坦普小姐的死?」
「我是保持樂觀,」瑪波小姐說。「既然冒險勢不可免,那麼我這一輩子總得冒幾回風險吧。」
「是你讓庫克小姐躲在衣櫥裏的嗎?」
「你沒有喝下那杯牛奶?」
「沒錯,這話聽來有點傻氣,是不是?不過我看得出她那種行徑,換句話說,看得出她扮演的角色。她很不幸,沒有丈夫,所以沒有丈夫可殺。我接著想到帶我到這棟老宅來的人,拉維妮亞.格林。她看來是個非常善良、理性、親切的女人。可惜的是,某些殺人兇手都在他們周遭製造過這樣的假象。他們往往是很迷人的。很多兇手都是和藹可親的人,所以大家一旦發現他們竟是兇手時,常會瞠目結舌,難以置信。我稱他們為可敬的殺人兇手;這些人之所以殺人,完全是出於功利心理而非情感衝動,是為了達到一個預設的目的。我不認為格林太太會殺人,如果她真的殺了人,我會非常、非常的驚訝。可是我也不能將她排除在外,她畢竟有過丈夫。她目前是寡婦,孀居了好幾年,可是她還是有可能犯案。我對她的考慮到此為止。接下來我想到了她們的小妹,安希雅。她是個令人不安的人。在我看來,她的協調力很差,精神渙散,而且老是處於一種恐懼的狀態下。她在害怕著什麼,而且非常害怕。所以,她也有行兇的可能。如果她曾經犯過罪——她認為已經隨著過去而結束的罪愆——是有可能再度發作。她可能感到恐懼,害怕萬一有人舊事重提,或是發現它和伊麗莎白.坦普一案的偵查有關。她常以古怪的眼神望著你,接著回過頭去左右張望,好像有東西站在她身後似的。那東西讓她害怕。所以,答案也可能在她身上。她有可能是個神智錯亂的兇手,她殺人是因為覺得有人想害她,因為她害怕。和圖書這些只是我心裏的想法,是我在遊覽車上就在心頭衡量過的可能性而已。可是我覺得這棟房子的氛圍越來越濃烈。第二天,我隨安希雅去花園散步。在那條主要草徑的盡頭有個小土丘。這裏先前是一座溫室,坍塌後才形成了土丘。因為年久失修,也因為戰爭末期找不到園丁,這裏早已形同廢土,分崩離析。胡亂堆積著的瓦礫上覆蓋著泥土和草皮,上頭還長著一種蔓藤植物。想遮住花園裏某些缺陷的人都知道這種植物,它叫做蓼蔓。它是一種生長極快的開花灌木。它會一面蔓延一面吞噬、排擠其他植物,最後把其他植物都殺光。它覆蓋一切,毀滅一切,就某個角度來看,它是一種可怕的植物。它開有美麗的白花,看來很漂亮。那時候它正含苞待放,我和安希雅就站在那裏,她似乎因為溫室不見了而顯得極為懊喪。她說,溫室裏有非常可愛的葡萄藤,那似乎是她對於童年記憶最清晰的一樣東西。她希望,事實上是渴望有足夠的錢,好挖平土丘重建溫室,再種上麝香葡萄和桃樹,就像從前的溫室那樣。她對於過去有種病態的懷舊,而且還不止於此。我再度感覺到那股非常明顯的恐懼氛圍。那個小土丘讓她害怕。當時我還沒想通為什麼。
「噢,」瑪波小姐說。「其實很簡單。根據派斯和喬安娜對那人影的描述,那人似乎存心要別人注意到那身顏色鮮亮耀眼的衣服,所以這些衣物一定不能藏在本地或是收藏在自己的衣物中,必須盡快送到遠處。要把東西成功處理掉,其實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透過一般的郵寄。只要是衣物之類的東西,要寄送到慈善機構非常容易;你可以想見,那些為失業婦女募集寒衣的人或是類似的慈善組織,發現有人寄來一件幾乎是全新的羊毛套頭衫時,他們會有多高興。我只要找出那些衣物被寄達的地址就行了。」
「一開始,」瑪波小姐說。「我發現事情很難辦,幾乎是樁不可能的任務。我在心裏責怪拉菲爾先生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不過現在我明白了,他不把事情說清楚是聰明的。確實,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能理解他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偉大的理財專家,輕輕鬆鬆就能賺大錢。他非常深謀遠慮,每一回都只給我剛好夠用的錦囊妙計,我就按照它的指點行事。首先我的守護神仔細認清了我的相貌;其次,我按照指示參加了旅行團,接觸了那些同伴。」
「所以她喝下了它。」
「直到昨天晚上,庫克小姐以非常明顯的警告用語,要我不要喝克羅蒂.貝伯利史克放在我面前的咖啡,我這才真正確定了。她的用詞非常巧妙,不過明顯聽得出是警告。後來我和她們互道晚安,她們之中有一位將我的手握在她的兩手之間,給了我非常友善而誠摯的一握,同時把一個東西塞進我手裏。我後來一看,原來是一只高音口哨。於是我帶了它上床。我一面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單純而友好的態度,一面接過女主人殷勤要我喝下的牛奶,對她道了晚安。」
「那樣做就錯了,」瑪波小姐說。「我希望克羅蒂.貝伯利史克進房來。我想知道她會怎麼說、怎麼做。我認為她經過一段時間後一定會進來,好確定我已喝下牛奶、陷入毫無知覺的睡眠中,而且恐怕再也不會醒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就是伊麗莎白.坦普的死。從艾姆林.派斯和喬安娜.克勞馥的敘述看來,那件事毫無疑問只有一個結論:她的死並非意外,而是蓄意謀殺。
「當時格林太太不在;她丈夫還沒死,她人還在國外。不過,安希雅在家。我認為安希雅知道一些內情。我想她剛開始並不知道出了人命,不過她知道克羅蒂一直忙和著花園盡頭那塊地,在那裏堆起土丘,又種上開花灌木的植物。我想,她後來逐漸悟出了真相而克羅蒂既然惡念已生也犯了罪,等於已經向邪惡低了頭,對於下一步的計劃自然就毫無顧忌了。我想,她甚至以自己的計劃為樂。她對一個狡猾、愛賣弄風情的鄉村女孩有點影響力。這女孩時不時會到家裏來討點小惠。我想,她很容易就做好安排m.hetubook.com•com,找一天把這女孩帶到很遠的地方,大約三、四十里路外,去郊遊野餐。我相信這地點是她事先就選好了。她勒死了女孩,毀了她的面容,把她掩埋在泥土、樹葉和枝幹下面。誰可能懷疑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她把微綠蒂的手提包和頸上常戴的項鍊留在現場,可能還在她身上套上微綠蒂的衣裳。她希望這樁罪案不會太早被發現,而她又到處造謠,說有人看見諾拉.布羅德曾經上了邁克的車去兜風。說不定她還到處說邁克不忠實,微綠蒂因此和他毀了婚約。她可能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而且我認為她對自己說的一切還感到洋洋得意。這個失去靈魂的可憐人。」
「你最後的那個形容詞很耐人尋味,」汪斯岱說。
「她那兩個妹妹都沒有起疑嗎?」
「沒錯,」汪斯岱說。「氛圍是存在的。房子有它的氛圍,花園、森林、酒館、村舍,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氛圍」
「所以,事實已經十分明顯,」瑪波小姐說。「我想我已經心知肚明很久了,只有一些小細節還不符合,而現在,連這些細節也一一吻合了。這完全要歸因於伊麗莎白.坦普所說的那句話,也就是微綠蒂的死因。她先說了:『為了愛』,又說:『愛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之一』。所以,一切都顯示得清清楚楚。克羅蒂對那女孩有著排山倒海的愛。那女孩把她當做英雄般崇拜,處處依賴她;後來她長大了,天性本能開始甦醒。她渴望男女愛情,渴望自由戀愛,渴望結婚生子。後來,她熱愛的男孩出現了。她知道他不可信賴,她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胚子,可是,」瑪波小姐以閒話家常的語調說道:「這些都不可能讓女孩子對這樣的男孩卻步。不可能的。年輕女孩喜歡壞男孩,一向如此。她們會愛上壞男人,深信自己能夠改變他們。在我年輕的時代,那些善良、沉穩、可靠的丈夫會以:『視她們如姐牆妹』回應她們,可是女孩子絕不會以這種話感到滿足。微綠蒂愛上了邁克.拉菲爾,邁克.拉菲爾也準備痛改前非和她結婚,他還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看其他女孩一眼。我不敢說他們從此以後會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不過一如副主教所說,那是真愛。所以,他們打算結婚。我想,微綠蒂曾經寫信給伊麗莎白,告訴她,她打算嫁給邁克.拉菲爾。婚禮將會秘密舉行,因為我認為微綠蒂知道她這麼做其實是一種逃避。她想逃離一種她不想再過下去的生活,逃離一個她也深愛可是和愛邁克截然不同的人。可是那人不會允許她這麼做.她不可能得到允許;他們勢必會遭遇重重障礙。所以,就像其他年輕人一樣,他們打算私奔。他們沒有必要逃到格瑞納格林去,因為他們已經到了適婚年齡。所以她求助於薄拉宗副主教。這位曾經替她施行過堅信禮的老朋友,是個真正的朋友。婚禮安排妥當了,日期、時間已確定,大概連結婚禮服都已偷偷買好。毫無疑問,他們準備在某個地方碰面。他們會分別到達約定地點。我想,他如約赴會,可是她沒來。他可能等了一陣,也且設法去探問她為什麼沒來。我想他可能收到了一張紙條甚至一封信,以偽造的筆跡說她改變了心意。一切都已過去,她要離開一陣子,把這件事情忘掉。真相我不知道,但我認為,他做夢也沒想到她沒來的真正原因,也沒想到她為什麼連片語隻字都沒有。他完全沒想到她已經被人有預謀、殘酷、近乎瘋狂地殺害了。克羅蒂不願失去她所愛的人。她不願讓她離開,不願讓她投入她厭惡、憎恨的年輕人的懷抱。她要留住微綠蒂,用她自己的方法留住她。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會勒死那女孩,還毀損她的面容。我認為她不可能狠心這麼做。我想,她是將坍塌的溫室磚塊重新堆砌起來,在上面覆上泥土,鋪上草皮。那女孩可能喝下了一杯含有過量安眠藥的飲料www.hetubook•com•com,就像是傳說中的希臘傳統——喝下一杯毒胡蘿蔔精一樣,即使那並不是毒胡蘿蔔精。於是她把女孩埋在花園裏,在她上面堆上磚塊,覆以泥土和草皮。」
「聽你的語氣,似乎覺得她比那個死去的女孩更值得惋惜似的。」
「不,對她來說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感到訝異。這一回輪到她要逃離了,逃離和她綁在一起的一切,就像微綠蒂當初想逃離那個地方一樣。她自食的惡果和她自己造的孽竟然如此應合,很奇怪,你說是不是?」
「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瑪波小姐說。「在昨晚之前,我一直都不確定。庫克小姐去過聖瑪莉米德村,她自稱對園藝有豐富經驗,到那裏是為了幫忙一個朋友整理花園,可是我沒多久就發現,她並不是她自稱的那個角色,所以我必須確知她真正的目的。她是去認清我的相貌的,這顯然是她去那兒的唯一目的。因此,我在遊覽車上再度認出她來的時候,我必須做出判斷:她加入這個旅行團是為了保護我,還是這兩個女人都是對手派來的敵人?
「一開始你是否懷疑——恕我用這個形容詞——旅行團的什麼人?」
「只是覺得有可能。」
「啊,你還記得。對,我不認為裏頭有什麼罪惡的氣味。沒人告訴我,我的聯絡人在旅行團裏,不過她主動對我表明了身份。」
「三姐妹。這是我一進入老莊園第一個想到、感到,甚至對自己說的話。我受到拉維妮亞.格林太太盛情的招待。『三姐妹』這個名詞在我心目中象徵著某種不祥之兆。它是俄羅斯文學中命運三女神和人〈馬克白〉中荒原三女巫的混和。我覺得那房子似乎有種哀傷的氛圍,混合著非常深沉的憂鬱和恐懼,另外,還有一種試圖變得不一樣、我只能形容為『變得正常』的氛圍。」
「請繼續說下去,」汪斯岱教授說。「你大概不知道,你所說的一切在我聽來多麼有意思,它和我在工作上的所見所聞非常契合。請繼續說吧,把你那時候的想法告訴我。」
「你去郵局問到的?」內務部長問,神色帶著驚訝。
汪斯岱教授盡了最大的努力才忍住沒笑出來,因為瑪波小姐的語氣實在太認真了。她微微對他眨了眨眼。
「沒有人攔得住她。她的行動太快,而且沒人想到牛奶裏有毒。」
「你覺得驚訝嗎?」
「是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他這個人存在。不過從那時起我就感覺到,這齣戲的主要角色(或是主要演員,隨你怎麼稱呼都行),不在旅行團當中。他們都不是旅行團的成員。我曾經猶豫過很短的時間,懷疑過幾個人。我曾經懷疑過喬安娜.克勞馥和艾姆林.派斯。」
「是的。她就埋在花園裏,埋在克羅蒂為她準備好的墳墓裏。她就在老莊園,而克羅蒂知道她就在那兒。當她去摘取一把蓼蔓白花時,她甚至可能看見她或是以為看見了她。那時候她一定感覺自己離微綠蒂非常之近。對她來說,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對不對?沒有比這個更痛苦的了。」
「我想就是那時候,我開始心裏有數了,」瑪波小姐說。「我下的結論是:這其中涉及三條人命。關於拉菲爾先生的兒子,我已經聽說了他的種種。這孩子不成材,到處做姦犯科、進過牢獄,這一切都是事實,可是這些事實沒有一樣顯示出他殺過人或是有可能會殺人。但一切證據都不利於他。毫無疑問,大家都認為他殺了這個現在我知道名叫微綠蒂.亨特的女孩。可是,只有薄拉宗副主教為這件事附予了正面的意義。他認識那兩個年輕人。他們去找過他,把打算結婚的事告訴了他,他也決定承擔為他們舉行婚禮的義務。他認為那也許不是個明智的結合,但既然彼此相愛是事實,他們的結婚也算順理成章。那女孩深愛這個男孩,而且是和她名字一樣真實的真愛。而這男孩雖然在男女關係上聲名狼藉,對這女孩卻是真心相待,而且願意努力對她忠實,盡力改掉既有的劣根性。副主教對這一點並不樂觀。我想,他不相信這會是一樁幸福的婚姻,可是它是一樁不可避免的婚姻。所謂不可避免,是因為你愛得夠深,hetubook•com.com所以願意付出代價,即使這個代價是失望或是某種程度的不快樂。不過有一點我非常確定。她被毀了的面容和敲碎了的頭顱,不可能是出自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之手。這不是一個色情暴力的故事。就這一點,我願意採信副主教的看法。但我也知道,我已經掌握了正確的線索,那條線索是伊麗莎白.坦普給我的。她曾經對我說,微綠蒂的死是因為愛——那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
「請原諒,」汪斯岱教授說。「我奇怪的是,你為什麼不鎖門。」
「你本來就知道那兩個女人在房子裏?」
「你是說伊麗莎白.坦普?」
「你冒了很大的風險,瑪波小姐。」
「你並沒有嗅到罪惡的氣味?」
「在你的守護神護送你離開後,」汪斯岱教授說。「我想你已經聽說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了吧?」
「因為他們年輕,」瑪波小姐說。「年輕人總和自殺、暴力、強烈的嫉妒和苦戀脫不了關係。一個男人殺害了女朋友,這種事常有。是的,我曾經懷疑他們,不過我認為其間並無關聯。他們身上完全沒有罪惡、絕望和折磨的陰影。昨天晚上,我們在老莊園喝雪利酒的時候,我故意說他們是提供假情報的人。我說他們有可能是伊麗莎白.坦普死亡事件的頭號嫌疑犯。如果我再見到他們,」瑪波小姐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向他們道歉,因為我利用他們讓兇手分了心,讓她沒留意到我的真正用心。」
「是的,請繼續說,」安德魯.麥克尼爾爵士說。
「她們既然給了我口哨,我想她們一定在附近不遠。我相信要潛入那棟房子並非難事;它並沒有百葉窗、防盜警報器這類的東西。她們之中有個人藉口掉了手提包和圍巾又回來拿,在這中間,她們可能設法解開了一扇窗的栓鎖。我想她們離開後沒多久就進來了,那時候屋子裏的人都已準備上床就寢。」
「當然,我不是直接問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得不裝出驚慌失措的模樣,說我把幾件準備寄往一家慈善機構的衣物寫錯了地址,問她們是不是知道我善良的女主人要寄出的包裹寄了沒有?郵局裏一位非常親切的女士極力回想,她想起那個地址並不是我想寄去的地方,還把她抄下來的地址給了我。我想,她一點也沒有疑心我別有居心,只認為我——呃,是個腦筋糊里糊塗、只擔心自己的舊衣包裹跑去哪裏的老太太。」
「是的。你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嗎?」
「那當然,」瑪波小姐回答。
他從座椅上前傾,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這個白髮蒼蒼、腰桿筆直坐在他對面的老太太。他們現在在倫敦一棟政府辦公大樓裏面,在場的還有四個人:一位地檢署的檢察官、倫敦蘇格蘭警場的副廳長詹姆斯.洛伊爵士、曼斯東監獄的典獄官安德魯.麥克尼爾爵士。第四位是內政部長。
「你什麼時候發現,」汪斯岱教授問。「那兩個女人是隨侍在側保護你的密探呢?」
「為什麼鎖定他們呢?」
「我沒想到。沒有,當時我並沒有想到。如果我在這方面多加思索,我很可能會想到。」
「不,」瑪波小姐說,「那是兩種不同的惋惜。我惋惜微綠蒂,是因為她錯過了一切,錯過她幾乎就要得到的一切。她選擇了愛情、忠誠、伺候丈夫的生活,那男人是她自己選的,也是她真心愛著的。她真心誠意愛著他。她錯過了這一切,無法挽回的一切。我為她惋惜,是因為她什麼也沒有。可是她逃離了克羅蒂必須忍受的一切;哀傷、淒涼、恐懼,和逐漸滋長、蠢蠢欲動的邪惡。克羅蒂不得不和這些生活在一起。日夜伴隨她的是哀傷,是她再也得不到、被毀滅了的愛。她不得不和那兩個懷疑她、害怕她的妹妹住在一起。她不得不和被她留住了的女孩活在一起。」
「你是指微綠蒂?」
「對了,關於你給我的提示,也就是寄送到那個慈善機構的包裹,任務圓滿達成。裏頭是一件嶄新的男人圓領套頭衫,是顏色鮮亮的紅黑格子花色,極其搶眼。你是怎麼想到的呢?」
「你為什麼說她是失去靈魂的可憐人呢,瑪波小姐?」
「是的,這就像一盞探照燈,」瑪波小姐說。「照亮了黑夜和-圖-書中的一切。你知道,在那之前,我一直像在黑夜中摸索。一定有某些事實存在,我的意思是,以邏輯來說一定有,因為拉菲爾曾經這麼暗示過。某處某地,一定有個被害人,也一定有個殺人兇手。沒錯,他指出有個殺人兇手存在,因為這是我和拉菲爾先生之間唯一的聯繫。在西印度群島曾經發生一起謀殺案,我和他都牽扯在內,他所知我的一切,就是我和那起命案的關聯。所以,這項任務不可能是其他類型的罪案,也不可能是一樁偶發的罪案。它一定是(而且本身就明白顯示)出自一個被邪惡遮蓋了良心的人所精心策劃。它似乎暗示著有兩個被害人,一個慘遭殺害,另一個則顯然是不公義的受害者——這人被控以一項莫須有的罪名。所以,我雖然仔細推敲過,不過依然毫無頭緒,直到和坦普小姐談過話。她十分熱情,也十分積極,於是我找到我和拉菲爾先生的第一個關聯。她提到她認識一個女孩,那女孩曾經和拉菲爾先生的兒子訂過婚。這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道光芒。接著她又告訴我,那女孩後來沒有嫁給他。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她死了』。我問她怎麼會這樣,她是因何而死,她以沉痛而有力的語調說道:『為了愛』,那聲音就像是深沉的鐘吟,我到現在還聽得到。她又說:『愛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之一』,當時我還不確定她意指為何。事實上,我首先想到的是,這女孩由於情場失意而自殺了。這種事常有,每發生一次就是一場悲劇。那時候我頂多知道這些。我也知道她這一趟旅遊並非純粹的享樂之行。她告訴我,她是在進行一次朝聖之旅。她打算去某個地方,或是去見某個人。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人是誰,直到後來才知悉。」
「啊,」汪斯岱教授說。「瑪波小姐,我看你不但是個復仇者,還是個好演員,」他接著又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十年前所發生的事呢?」
「我想,那是因為格林太太的關係。遊覽車一到,來接我的是她,對我解釋邀請始末的人也是她。她是個正常、親切的女人。她是個寡婦,並不是很快樂,不過我說她不快樂,和哀傷或深沉的憂鬱無關,只能說她的性格和那種氛圍很不搭調。她帶我回家,在那兒我見到了另外兩個姐妹。第二天早上,我從為我送早茶來的老女佣處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已成為過往的悲劇故事。她說有個女孩被男朋友殺害了;附近還有好幾個女孩也遭到暴力或強|暴。這時候我必須做出我第二個判斷。我已經排除了旅行團的人,認為那些人和我的偵查無關。可是兇手還是潛藏在某處。我不得不自問,這裏可不可能就有一個兇手呢?在我被邀來小住的這棟房子裏,住著克羅蒂、拉維妮亞和安希雅?這三個古怪的姐妹,是快樂、不快樂,是受盡折磨,還是充滿恐懼呢?她們到底是哪一類呢?我的注意力首先被克羅蒂吸引住。一個高大漂亮的女人,一個出色的人物,就像伊麗莎白.坦普一樣。我覺得這地方的範圍既然很小,我得盡可能對這三姐妹做個概括的論斷。命運三女神,誰可能是兇手呢?是什麼樣的兇手?做了什麼樣的殺人勾當?我感覺到一股氛圍,有如瘴氣般緩緩籠罩上來。我認為那股氛圍除了邪惡,沒有其他的字彙可以形容。這並不是說這三姐妹當中一定有人生性邪惡,而是說,她們確實活在過往發生的一樁邪惡事件的氛圍下,這個罪惡留下了陰影,直到現在依然威脅著她們。大姐克羅蒂,是我最先考慮的一個。她漂亮、健壯,而且我認為她是個感情強烈的女人。我得承認,我一看到她就覺得她像克麗泰梅絲特拉。最近,」瑪波小姐降低了聲調,有如閒話家常般說道:「有人好心帶我到離家不遠的一所知名男校去觀賞一齣希臘劇。那些孩子的演技——尤其是扮演克麗泰梅絲特拉的那位,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是出色的表演。在克羅蒂身上,我彷彿看到了一個打算趁丈夫洗澡之際謀殺親夫而果真付諸實行的女人。」
「可是你還是為那個女人難過?」安德魯爵士問。「罪惡就像癌症,像惡性腫瘤,它會帶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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